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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遥远的两层楼

可是在机场二楼,所有的心情和故事都是相反的。

每次回到上海,通常是清晨六点。推着两箱子行李,远远地,就看见笑意盎然的父母,即使有倒时差,心底里也一阵振奋,暖洋洋的。父亲总是笑呵呵地说:“回来啦!”母亲在一旁也拍拍我,不是说我瘦了就是说头发那么长一年又没剪,今天晚上等下去楼下的小理发店洗洗剪剪。随后,父亲开车,我坐一旁叽叽喳喳说着一年来的有趣事情,我们去永和豆浆吃顿长久以来魂牵梦系的豆浆油条。

一排排行李寄存口,许多人大包小包,没有了一楼活蹦乱跳的欢快,气氛是哽咽的,这里写满了离别。父亲母亲会特意花时间陪我,去王家沙吃临别前最后一顿最爱的小馄饨,去城隍庙排长队吃一笼小笼包。父亲总会开车送机,一路却是沉默的,车子开过南浦大桥,深知离别就在眼前了。

在荷兰读书的时候,飞回史基普机场,都会看见荷兰人举着“欢迎回家”的牌子,或是一家人拉开了一张巨大的海报,画着回归者的名字和模样。人一走出来,大家激动地尖叫和拥抱。看到别人的团聚,自己一个人推着行李默默路过,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动一番。

我从来都是离开的那个,只是被送到离境口才会有些不舍。走进去,一路通过安检,在候机厅就立刻好了起来。我本来以为离别其实很轻松,直到有次,我终于成为被留下的那个人。

独身漂泊的我到了抵达厅也仍然会很向往地四处张望,似乎希望在这个陌生地方仍然有人来接待,即便明知道地不熟人又生的。

好友从抵达处薄薄的自动玻璃门出来,一眼就看见彼此,又是亲吻又是拥抱。而后几天的快乐时光飞逝,回到了这个最初的起点,一样的机场,却是二楼的离境处。安检门明明很近,可是却再也不能彼此拥抱,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好友远远地招了招手,一个转身就消失了。心底里,有股隐隐的痛。

这些年来,常常飞来飞去,有时候一个月可以飞个八九次。每当飞抵一个地方,取了行李走出抵达厅的时候,都会心潮澎湃。迎面而来的,总会是一张张期盼的脸,或是纸上书写的人名,气氛是欢快热烈的。谁不喜欢回家?谁不喜欢旅行到一个全新的国度呢?

一个人重新走刚刚两个人走过的路,居然会很寂寞。本以为习惯了离别,哪知道作为一个离开的人其实根本没资格说轻松,从未想过原来父母会如此寂寞。开着车,突然旁边坐的人已经飞向了远方,回到家,那间小房间却冷清不再有打电脑的背影。离开的人始终可以过新生活,留下的人,竟然会感到无路可走。

二楼哽咽压抑,是旧生活的离别。

突然想起,九月巴塞罗那仍然炎热,从寒冷的荷兰飞向那里,一抵达,居然一群朋友大叫着在抵达厅,欢迎着我又来到那里生活。每个人亲吻拥抱,那时候的我多开心,想着新的生活的开始。

一楼欢快奔腾,是新生活的开始。

而三个礼拜前,我又来到了巴塞罗那机场。突然意识到,巴塞罗那机场是有一股罐头棉花糖味道的,跨入机场便扑鼻而来,就会想起昔日一幕幕的抵达和分别。但这回又是那恶魔一般的二楼。哭着说再见,一路通过了安检,坐在候机厅里却又立刻充满了新的希望。

机场的一楼和二楼,是世界上最遥远的两层楼。

反正,就如同人的新陈代谢一样,有告别,才有开始。没什么难过的,从二楼出发,一定会在一楼抵达。

离开的人始终可以过新的生活,留下的人,竟然会感到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