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点点,例如放眼望去,一直延绵到视野尽头的超巨大城市……更多没印象了。”
我点点头:“对于那个地外文明的……呃……前世,你还记得更多别的吗?例如交通工具、实际场景,或者其他什么。”
我:“那你还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他:“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对吧?地外文明,外形奇特的奴隶,我不把他们当作同类……一切都合理了。”
他先是撇了撇嘴,表示记不清了,然后愣了一下后说:“哦,对了,有个细节。我第一次从电视上看到火箭发射的时候笑了,因为觉得那种方式太落后了,但是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很土、很落伍的样子。”
必须承认这是一个让人脑洞大开,目瞪口呆的假设。
我:“嗯,从可以奴役其他外星种族来看,喷射推进的确很落伍。”
他:“假如,我的前世不是地球人,而是外星人呢?”
他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后不耐烦地挥挥手:“反正上一世就记得这么多了。”
我:“什么?”
我:“那上上世呢?你还记得多少。”
他认真地看着我说:“最开始我也有和你一样的疑惑,后来无意中我想到一点。”
他:“更少,但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似乎是很美好的一些感受。”
我提出质疑:“历史上的奴隶时期有那么先进的技术吗?”
我:“例如?”
他:“当然,我小时候还跟我父母说过,内容比现在多。我妈被吓坏了,我爸以为我看了什么奇怪的动画片。”
他低下头沉吟:“嗯……朦朦胧胧记得我们似乎是生活在一个被浓密森林环绕的……城市?不对,不完全是现在意义上的城市,而是那种和森林融为一体的样子……但的确也算是城市……大概就这意思吧。我们——我指上上世的时候,好像是某种植物进化来的,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许多大大小小的平台上,一起沐浴在某种光中,那时候大家很开心地互相交谈,内容不记得了。反正彼此的态度都很平和。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看起来很优雅的身影向我走过来,当时我有很强烈的幸福感……真的记得不多了。我也说不明白。有一阵儿我认为那是我上上世的恋人,但后来细想那种感觉也不对,似乎没有性别概念,而是来自于某种……嗯……类似宗教类的感受……”说到这些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开始柔和起来。
我:“这些你都记得?”
我:“宗教?”
他:“就是这样。有点麻烦。”
他:“反正就是那种被关注、被关爱,很满足、很充实的感觉。可惜关于上上世我能记得的只有这么多。”
我诧异地点点头。
我:“嗯,有意思。那你前世记得这些吗?”
他得意地笑了:“高温会让他们膨胀,但禁锢‘他们’的小盒子足够结实,明白了?”
他:“你是说我上一世是否记得上上世?这个我可以确定是不记得。因为我上一世很沉浸于那种奴隶主的生活,完全没有任何罪恶感和愧疚感,我可以肯定,因为上上世的那种平静与美好我现在想起来都很舒服。”
我:“然后呢?会怎样?”
我:“你……这一世遇到过和自己前两世有交集的人吗?”
“压缩空间。”他很邪恶地笑了笑,“把‘他们’囚禁到很小的空间内,就像传说中被禁锢在瓶中的魔法巨人一样——把那些家伙压缩进很小的一个空间里,大概只有一个戒指大小的盒子里,那种情况下,这类‘稀薄’的奴隶就成了某种很小的、和我们密度很接近的实体,然后再用高温。”
他摇头:“没有,一次都没有。只有同样隐约记得自己前世的人。”
我认真做了几种假设后摇了摇头。
我:“有和你同类型的吗?我指的是地外文明前世的。”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你是说我把吃螃蟹和前世记忆混在一起了?这不可能,我是在第一次见到螃蟹之后才想起这回事儿的。再说不只这种奴隶,还有其他的,好多种,例如像是猴子的奴隶——拖着长尾巴,还有一种看着软绵绵但脾气暴躁的章鱼奴隶……对了,有一类奴隶很麻烦,‘他们’都是轻飘飘的,仿佛是一阵烟雾一样,必须戴着一种特制的枷锁才能控制住,否则能轻松地穿墙逃跑。”他重新坐回到我面前的椅子上,说:“你知道怎么惩罚这种‘稀薄’的奴隶吗?”
他:“有一个,大概是我上中学的时候,同桌有次无意中跟我说起他的梦,因为我们都觉得梦中的场景过于真实细致,所以我就试探着问他是不是你上辈子经历过这些才会做这种梦。我同桌看着我愣了好久说很可能。然后我就让他再想想,他支离破碎地跟我说了一些东西,都是生活细节,没什么意思,所以当时我也就没再多问。”
我:“有这种事儿?会不会是记忆错位?你把别的什么场景和那个记忆混在一起了?”
我:“为什么不多问呢?你对此没有认同感吗?”
他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是,肯定不是,有些记忆虽然很朦胧,但有个很清晰的概念:我和那些奴隶看起来就不一样,不是一个物种。有一个奴隶给我的印象很深,‘他’似乎是个节肢动物,就螃蟹、蜘蛛那种,我惩罚‘他’的方式是砍断‘他’几条腿或者手臂,他很疼,但过一段时间就长出来了,只是颜色不一样——新肢的部分肤色稍浅。”
他再次不耐烦地快速摇摇头:“这个是你不能理解的,因为现世会有很多干扰,所以对前世的很多东西不确定,并且有一种……嗯……这个怎么说……有一种隔阂感,前世记忆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却无法证实的梦境——说不清楚却记得,但又无法去验证真伪。对自己的记忆尚且是这样,对别人所描述的就更难辨。虽然那个人对你描述的前世多多少少会让你有点兴趣,但你不能确定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也许对方的臆想占了大部分,也许基本属实,但同样,你也没法验证。这是一种既缥缈又真实的感觉。你没有前世记忆是没办法体会的,我说了也白说。”
我提示他:“会不会是在你前世身处的时代背景下,你的社会制度和阶级概念让你这么认为的?”
他说得有道理,所以我点点头没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那你还记得多少他所描述的细节?我们先不管真假与否。”
他站在窗前歪着头:“这也是我当初不理解的,因为我总觉得前世那些奴隶不是人,是牲畜或者宠物的感觉。对他们我没有丝毫的同情心……那个感觉说不明白,反正回想起来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我唯一有点印象的是,他说自己经常做某种跨越,但是是什么跨越他说不清,就是从一个点突然无限延长,变成了一条线。我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剩下都忘了,过于支离破碎,什么银色的闪光的,什么不停跳动的,说不清楚。”
我:“什么地方不对你记得吗?”
我:“那你觉得……”这时我看到他脸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问道:“怎么?”
他:“最开始我曾经专门找过古罗马、希腊还有埃及时期的资料对照过,想看看是不是前世的时期,但好像不对,后来刻意查其他文化的奴隶时期,也不对,不是那样的。”
他:“嗯……那个……其实……我还想过一种可能性……但是……我不确定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儿……”
我:“嗯,这点我相信你。”
我:“没明白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窗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先说上一世。上一世我的身份似乎是个奴隶主,有很多奴隶为我服务,隐约还有个妻妾成群的印象……记忆中……那一世我是个性格暴躁的人……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我不爽了就用各种方法虐待奴隶,大多数具体行为想不起来了。不是不好意思说,反正是前世没什么可惭愧的,是真想不起来了。”
他:“我是说……嗯……有没有这种可能。其实我所记得的上一世或者上上世,我根本不是人,而是狗,或者某些昆虫,甚至干脆就是某种细菌、病毒,但是我都不知道这点,只是在当下,从现世的角度去看,以为之前一世是人,是地外文明……有没有这种可能?”
我:“能说说吗?”
我愣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后起身走到窗边,扒着栏杆看着窗外:“我能记得的只有前两世。”
他:“或者说,现在这一世我们其实并不是人,而是……但我们以为……”说到这儿,他停下话头不安地望着我。
我:“那记得的部分呢?”
我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我小时候记得的更多,有些非常清晰,现在反而朦胧不清,感觉上是被现世的记忆给冲淡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了当医师的朋友这个问题。
我:“那你能记得的有多少?”
她想了想,说:“也许吧。”然后低下头耐心地挑出面前盘子里鱼肉上的刺。
他:“那些记忆并不清楚,很模糊。”
我:“你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我:“真的?谢谢。请问,你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前世吗?”
她抬头看了看我:“我几乎每天都面对这些问题,所以我不让自己对这类问题感兴趣。”
他歪着头看着窗外想了一会儿后回过头看着我:“说吧,你好奇什么?”
我:“可是……”
我:“是,是好奇。”
她放下筷子看着我:“没有可是。你的可是太多了,可是这个,可是那个。好吧,他说的是对的又怎样?你要像他一样攻击别人再弄伤自己吗?有些问题,不是问题,所以也不能按照对待问题的方式去解决,否则你会把自己搞得很糟,非常糟。明白?”
他冷冷地笑了下:“有什么可冒犯的,你们就是好奇呗。”
我看了她一会儿,试着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绝望,但我没发现哪怕一点点。
我:“我认识一个记得自己转世很多代的人,所以就想也问问你一些情况。如果你觉得这是对你的冒犯,那么请……”
她:“别太认真,否则你会很麻烦,就当这是一场游戏好了,认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直到属于你的游戏结束。”说着她重新拿起筷子:“吃你的饭,做你在做的事。实在憋得难受找个什么信仰去信,并且用这个信仰来解释一切。”
他:“那你找我干吗?”
我仔细想了想这句话后又问:“就是这样?”
“的确,我不是。”我老老实实承认了。
她把盘子里的鱼刺拨成一小堆后停住动作愣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是的,就是这样。”
“你……不像是记得自己转世的人……”他仔细观察了我好一阵儿后下了这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