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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第一位现代哲学家?

哲学和一般的教育,目的在于照亮和启发我们自己的自然本性。蒙田发现,经院哲学的理智训练毫无意义,而且有可能损害品格。不过,神启确实值得接受,而且它也是沟通上帝与我们无辜的动物本性之间的桥梁。人类社会,尤其是哲学,虚荣在其中极为盛行。(让-雅克·卢梭无疑会被蒙田深深打动。)

蒙田不是科学家和数学家,而是道德家。他撰写“随笔”,而非方法论论文。他沉思的是人的愚行,而非他们的知识。正如他的荷兰人前辈伊拉斯谟,蒙田怀疑人类是否能够发现真理;即使碰巧发现真理,蒙田也怀疑人类是否能够认识它;人类似乎没有能力理解正义,此外,更重要的是,人类没有能力行正义。他是古代怀疑论者的继承人,既怀疑理性,也不相信感官。他强调自然观念,认为它深深内在于我们之中,并构成人的品格,这也是古代人赞同的观点。

蒙田在 1580 年的全欧旅行确证了他自己的看法,即不同地方的人类习俗和观念极为不同;它们的变化可能与环境和时代“相关”。他的旅行尽管限于瑞士、德国和意大利,但是这次对“人性”的有限接触,足以让他得出上述观点。因此,蒙田与笛卡尔完全不同,笛卡尔只寻求绝对、不变的真理,它们不会也不能因地区或时代不同而有所不同。蒙田着迷的却是人类之间的差异以及人类行为和信念的偶然性(有时也会因此感到震惊)。易言之,笛卡尔追寻必然、永恒、非人性。人们可以很容易描绘可怜的蒙田,他与笛卡尔之间的区别,就像普罗泰戈拉与机智的苏格拉底。

这里的原因值得探究。回过头来看,他提出了恰当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每个被称作哲学家(以及后来的哲学教授)务必回答的问题。笛卡尔很明显主张同时转向主观性和运用逻辑方法(即“数学方法”),这种方法能为通向客观性做论证。从此之后,几乎每个哲学家都采用这种方法,至少运用过这种方法。他作为哲学家,大量时间都用于沉思他自己的方法、设计理性的法则,怀疑最明显之物并对之进行证明。犬儒派可能会说,怀疑最明显之物,然后对之进行证明(或否证),这种狡猾的唯我论几乎是每个伟大哲学家的最热衷的消遣。实际上,当我们在对科学主导的现代哲学进行回顾性研究,笛卡尔的形象极为显耀,以至现代哲学的原初关注和原初动机都受到遮蔽。因此,冒着令人反感的危险,我们稍后再对这位伟大的哲学方法论者进行论述,而是把注意力转向比他更早的人物——米歇尔·德·蒙田(1533—1592),他常常被哲学史家完全忽略。

蒙田是一位悲观主义者,但生活的哲学世界却在不顾一切地保持乐观,这个世界承诺科学和数学,揭示绝对真理。或许知识就是力量,但是正如苏格拉底所表明的,承认自己无知才可以说是智慧。拒绝承认绝对知识,或许显得谦卑,但能够导向另一种德性,它在动荡的时代尤为重要。这种德性就是宽容。整个现代都非常缺乏宽容,不过,世界主义者的看法恰好相反。

科学与哲学在最早的古希腊哲学家那里很难区分,但近代则没有这种困难。哥白尼、伽利略和牛顿是科学家,不是哲学家(尽管牛顿花了大半生精力在撰写神学作品)。霍布斯和培根无疑是哲学家,不过历史学家倾向认为最好应把他们归在文艺复兴时期,而不是现代。不过,他们的同时代人,勒内·笛卡尔(1596—1650),几乎得到普遍认可。几乎每个人都倾向同意,笛卡尔是“现代哲学之父”。

蒙田追求的是发展出生活哲学的古代艺术。不幸的是,这不是当时哲学的精神方向。这位在法国文化史上极为重要的文学天才,被弃置一旁,未能进入英语世界的哲学史。(人们可以推测,当今的文学批评者对哲学尤其是笛卡尔主义的毁灭性抨击,完全可以理解为对这种无视蒙田的“报复”。)

我们追寻现代哲学的起源,会面临类似于确定古代“第一位哲学家”的学术困境(但并不因此而无足轻重)。这不只是纯粹的年代学问题,只要查看日期、看看谁最先拥有某些观念,我们就可以确定年代。真正的问题是,这些观念是什么?如何提出?在何种背景或场合提出?古巴比伦占星家比古希腊人早好几个世纪,他们算是哲学家吗?赫西俄德和荷马比泰勒斯早好几个世纪,他们算哲学家吗?古希腊的科学家应该算作最早的哲学家吗?现代哲学更是如此,人们可以争论某个人物对开启现代哲学的功绩。(当然,我们的便利在于可以获得他们的著作。)我们应把马丁·路德视作第一人吗?算了吧,他甚至极少被视作候选人。哥伦布呢?(根本不可能。)哥白尼或伽利略又怎样呢?

 现代概念的标准典型例子出自哲学家安东尼·傅卢(Antony Flew):“哲学史分期向来且不可避免是人为的。不过,最少任意性的区分是,现代哲学作为古代哲学和中世纪哲学的对立面,始于笛卡尔(1596—1650);更确切地说,始于 1637 年《谈谈方法》(Discourse on the Method)的出版。这个简洁、卓越的宣言在所有方面都预示了即将来临之物。”见An Introduction to Western Philosophy, London: Thames and Hudson, 1971, p.2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