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出生于卡尔斯鲁厄的斯洛特戴克也不喜欢“68一代”的抗议运动,虽然他实际上可能离这场运动最近。他认为这是“痛苦、停滞和自负的历史”。这个哲学家在他的处女作中所依赖的叛逆是不同的,它依赖于复活的性感,身体应该充当“世界的感官”。当先前的启蒙运动继续进行时,必须坚持“自然的全部”“充实的生活”并具有“在抵抗、欢笑、拒绝中存在”的使命。其当代哲学中,只有“奖励坏习惯和宣扬犯错误”,不再敢去做梦。斯洛特戴克在早年就已经着迷于发现的精神,在这种精神中,人们通常更活泼而不是更劳累,开始认识并尝试自己的自我发现,这一过程可以理解为重生。斯洛特戴克一直恪守这一理念,他将在以后的作品中以最多样化的变化追求这一理念。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几乎也是他最喜欢的证人之一,他描述了自己的苦难历史,并宣称这是幸福与力量的世界历史。我们仍然可以从他那里了解到,到现在为止,“尼采的改革之梦”是“引发针对元物理学的健康反革命,从苏格拉底和保罗时代起,它就以其抑制作用在西方世界大放异彩。如果您想重铸硬币,必须重写文章,说明柏拉图与新约没有不同”。迄今为止,斯洛特戴克已重写了他所遇到的几乎所有文本,而这的确有不少。这次阅读之旅开始于《犬儒理性批判》,随后他对讽刺理性的评价如下:“我的书就像是外科手术,在其中刺穿恶性囊肿以攻击这种有毒文化并将其排空。《犬儒理性批判》对社会变革具有一定的预判能力。”
当唱反调者彼得·斯洛特戴克登上哲学舞台时,他自觉这样做了,一开始却没有引起什么反响。1983年,他在苏尔坎普出版社发表了处女作《犬儒理性批判》。回想起来,这是一段奇特的经历:出版商齐格弗里德·温赛尔德坐在他的新作家身边,表情阴郁地盯着他,也许是因为那些体系庞大、观点尖锐的理论一直令他怀疑,他也从未对这些感兴趣过。斯洛特戴克似乎注意到,自己在这位富于传奇色彩的图书之王身边,显得有些胆怯。温赛尔德一生都是传奇人物,如果能从聚集在他出版社下的诗人和思想家的名声中得到些好处,斯洛特戴克并不会不开心。报刊上的评论文章并不如学院的杂志社所希望的那么多,对这本书的介绍也不详细,这可能是由于出版时间是当年的淡季,但也与这本书本身有关。这本书是典型的斯洛特戴克风格:清醒的见解、轻浮的俏皮话与泛泛的辩论段落交替出现,但是始终保持着一种欢快的叛逆和讽刺的口吻,使人感到愉悦。《犬儒理性批判》也取得了令人惊讶的成功,特别是由于非哲学家们享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即长期存在的哲学从一开始就将垂死挣扎兴高采烈地延续了下来:“哲学苟延残喘了一个世纪,它之所以没有死透,是因为它的任务尚未完成。”但是它的任务是什么?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继续。旧的哲学尝试了很多,却收效甚微,也缺少愿意尝试新事物的人。肯定有一两位思想家要坚持,作者斯洛特戴克主要着眼于哲学家斯洛特戴克,从中可以看出,古老的主题曾有过自己的发展,“是逃避和半个事实。幻想的徒劳而美丽的飞升——上帝,宇宙,理论,实践,主体,客体,肉体,灵魂,意义,虚无——这还不是全部。这些是年轻人、局外人、牧师、社会学家的名词”。斯洛特戴克特别讨厌法兰克福大学粗暴的教育理念,该理念已经超越了自我,但又不愿对此有所了解:“因为一切都变得有问题,所以任何地方都不重要。”
斯洛特戴克在图书市场的出色亮相——这引起了一些嫉妒——并没有证实他的一些批评家预测的内容:这位“年轻的明星”“绅士的混血儿”和“毫不掩饰的造假者”,很快就会从哲学舞台销声匿迹,就像他横空出世一样;所以在可预见的将来,人们不能不满意地写下《彼得·S. 兴衰史》。与此相反,斯洛特戴克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活跃。仔细观察一下,我们会发现,不管这位哲学家在各种主题上夸夸其谈的声誉如何,他至今使用的世界观模型依然是一致的。他为哲学带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进攻氛围,用足球术语来讲,积极地进行调整,使之摆脱所有战术限制。哲学不应该再去反思自己的弱点,而应该去反思自己的优点:“无论我们在哪里,只要没有残疾,我们创造性的生活就会蓬勃发展。”
后来,时间为他打上了明朗的心情和由个人知识培养出的平静心态的烙印。在此期间沉迷于自嘲的斯洛特戴克,为他的认识进程确立了最终的未来发展方向:“最后……我决定,在生活与哲学之间的鸿沟上架起一座桥梁。我推测,也许这里只需要一个让笛卡儿也竖起耳朵的句子:他人思我,故我在。幸运的话,它该这么说:他人思我,我才在。剽窃者既不知道也说不出这个句子的出处,而未来,他们的数量越多越好。”
斯洛特戴克就像在他之前的恩斯特·布洛赫一样,具有超前的思维,因为他是“一种多世界动物”:“开始存在于世界中的人总是在走向世界的增长……来到世界,就开始了它哥伦布般的旅程。”哲学家放弃了不必要的护送,不应该让思维活动的冒险家和关注的人们撕碎思考的冒险,他们与著名的古代哲学家不同,得到了不间断的鼓励:“祭司、商人和治疗师遍布世界,对可疑的服务收取高价。只要声称自己在转卖救命的替代药物,就算没有完全丧失希望,也会有人买账——我们所有人不都是不知所措、正在接受戒除治疗的住院病人,轻易就会逃跑吗?”
实际上,斯洛特戴克也让他的读者们并不轻松。他的演讲言辞尖锐而散漫,喜欢循环论证,让听众感到震惊,而这令作者很开心。通俗易懂不是他的首要目标,但它满足了自己一贯不切实际的,甚至可以被巧妙推翻的标准:“我一直以来的理想是像阿尔伯特·加缪做到的那样,能够写出极其简单却无限深刻的句子。这些句子从语法上来说,每个人都能写得出来,但它们的内涵在整整一代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写得出。”这话听起来既谦虚又傲慢,却无懈可击,而且斯洛特戴克本人也致力于维护和保存哲学传统:“我将思想界的巨人置于新的容器中,重读并转注了形而上学研究者的文章,用新的眼光读了海德格尔,风干了他的乖戾——这些都是倾析的步骤。理论学家的一天还能干些什么呢?人就是思想流的掌酒司、管窖人,一位唱反调的人。”思想的酒窖里被灌注了新的内容,又被重新贴了标签,那么它一定是高端产品:“我还从没对问题做出过让步。人在这样做的时候,不得不在问题早已存在其中的语言中谈论它。我总是会重新思考这个问题。由此,自由的语言流和狂想诗般的交流方式始终是可能的。”
斯洛特戴克的著作一直在为误解提供令人喜闻乐见的理由。他在1999年出版的《埃尔默宣言》中讨论了饱受摧残的人本主义概念,这一概念被作者视为“极权主义法西斯同情”的证据。与一再重复的自言自语相反,他不得不再次充当“失望的68一代”。斯洛特戴克的批评家们辛苦地安静了多年,被迫把这位作者摆在书架一角。此刻,战斗恢复了。斯洛特戴克不是一个悲伤的孩子,但对遭受打击的恶意却感到惊讶。他回忆说,自己基本上只是提出了一些过时的问题。“当以人文主义驯服人类的学校失败时,又有什么东西可以驯服人呢?或者已经不可能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了——在单纯的驯服和教育理论的框架内如何塑造和教育人类?”当时的辩论尘埃落定后,根据媒体的看法,“育种思想家斯洛特戴克”已经死了。在处理“批判理论的圣战者”时,只有失败者在屈辱中整理了论文。遭受了哈贝马斯学校持续剥夺爱的痛苦的斯洛特戴克比他想承认的要痛苦得多,他以事实的努力结束了这场争论:“我不喜欢的是,哈贝马斯最后在对话后重新提出了独白性质的概念。对话应促成共识,最终,历史的绝对性必须占上风。这并不是说,我在哈贝马斯的文章中找不到有益的观点。我只能说:因为他没能在自己承诺的高度上坚持观点,整个辩论的主线都让人失望。”
这种研究方式受到了哲学领域的自理者和门外汉的热烈欢迎,但遭到了行会的反对。比如图宾根的哲学教授、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的公认专家曼弗雷德·弗兰克,曾态度强硬地指出,斯洛特戴克除了抱怨自己局外人的地位外,什么都不会,因为他对哲学这门“手艺不屑一顾,也确实什么也没学到”,所以不得不“将他的学艺不精”隐藏“在虚情假意、俏皮新奇的滔滔雄辩之后,张口闭口满是精致讲究的外来词”。对于这种评价,我们可以找到一些例证,比如斯洛特戴克对“智人”的定义。他将智人称作“一种基本骄纵的、多形态过分发育的、有多重提高潜质的过渡物种”“基因和象征技术的形成力共同作用于其形成”。
从1998年到2004年,斯洛特戴克实际上的代表作《球体学》出版了,它由三册组成(《球体I:气泡,微观球体学》《球体II:球形,宏观球体学》《球体III:泡沫体,复数球体学》),指出了哲学上史无前例的路径。自我与世界、存在与不在之间的传统界限被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潜入、破坏和飞跃的观点。里尔克所指的世界内部正在被重新测量,它变化无常,无视所有开发和继承。斯洛特戴克略微嘲讽地说他在那儿实行“民主神秘主义”,但这无非是要对抗“知识社会难以忍受的分裂”。球体学也可以理解为是一部以空间、气泡、球体和泡沫形式在世界中移动的大规模史诗,其起源可以追溯到每个人在一个仁慈的黑暗中开始的起点。“我们正在研究母系海洋中的呼吸大陆,我们曾在主观的史前时期在该大陆居住过,并留下了显而易见的自己的故事的开端。在这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中,规避变量在常规逻辑的边缘闪烁。随着我们有了唯一确定的同伴——有了对不可避免的、概念上的无助的洞察力,我们穿越了客观存在和先前关系的景象。如果入侵是正确的词,那么可以说我们正在入侵隐秘的荒唐。”
学院哲学总是受到从来不被它信任的成功学的排挤,成为一种边缘化的存在。与之相配的哲学辩论就更少了。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一旦这种辩论被点燃,人们就可以确定,一定有一位哲学家的参与:彼得·斯洛特戴克。此人是现象级的代表,他的不少同事总是对他投去深深怀疑的目光:他会对各种话题发表意见,因此给人以博学的印象,让普通的思想家要么因妒忌而脸色发白,要么陷入永远无害的冥想。斯洛特戴克的论辩更注重着眼未来,而不是缅怀过去;他将自己当作一名创新和融合方面的艺术家,与哲学史流传下来的经典相比,他更相信自己独创的法则。他喜欢读那些与哲学史主线相悖的东西,以这种方式温故知新,从中发掘出更多的理论财富——这一点也加剧了他同事们的不安情绪。
2009年,斯洛特戴克出版了另一本畅销书,这本书畅销并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它一个醒目的标题——《改变你的生活》,这一标题至少会以每周一次的频率划过几乎每个人的脑海,而且几乎都没有下文。如果有一天,斯洛特戴克有了足够的哲学思想,他可能会如他本人所讽刺的那样思考,也许会“创作21世纪的伟大小说”,这同时也是他正在尝试的。斯洛特戴克始终拥有成为有才华的文学人物所需的东西,他只需放慢工作速度,而且不要放任所有找上门的譬喻进入他的脑海。这样,在最好的情况下,读者可能还会得到某种依赖光明时刻的体验,这一点已经在《犬儒理性批判》中有所描述:“在我们最好的时刻,如果最富有活力的率性而为在纯粹的成功中冉冉升起,自发地承担起我们生活的节奏,这种勇气会突然涌现出来,就像欣喜若狂的清醒或令人放松的严肃一般。它唤醒了我们的当下存在,机敏突然上升到存在的高度……糟糕的经历在崭新的机会面前消退了。没有历史会让你变得苍老……鉴于这种精神的现时性,重复的咒语被打破了。每个有意识的一秒都会抹去无望的东西,成为另一段历史的第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