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一家人会坐一起闲聊或看会儿电视,婆婆始终很热衷和卓箐箐说家里的八卦,也话带话的提到了樊父兄弟姊妹众多,樊父做为长子,对大家族的大小事都十分热心负责,婆婆做为长媳,同样地任劳任怨。
厨房里,婆婆很喜欢和卓箐箐讲婆家亲戚们的鸡毛蒜皮或小公园认识的人家的八卦,卓箐箐并不很感兴趣,纯礼节性地附和几句,婆婆估计也很失望,这离她期望中的天伦之乐或其乐融融差太远了,婆媳间礼貌而不热络。
这份任劳任怨包括帮樊父的小妹妹做月子,帮樊父的姐姐家带过一年孩子……,婆婆笑眯眯地闲话家常,卓箐箐心中明了,做媳妇的做顿晚饭,这哪是事儿啊!
樊仪下班前,会打个电话给家人,从樊仪那一句“你们现在享福了”起,公婆依旧在空调房间里等着晚饭上桌,但是婆婆会估算着樊仪到家的时间,在他到家前几分钟出现在厨房里,敷衍地打个下手或是指导卓箐箐做菜;樊仪一下班,婆婆总是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亲热而欢喜,“上了一天班,辛苦了!”,“快洗手,晚饭很快就好了。”
除了亲戚间的八卦,婆婆还很喜欢谈论公园里刚认识的朋友们,谁家孩子给父母办了绿卡,谁家孩子带父母去赌城旅游等等。卓箐箐开始只当八卦听,后面发现婆婆在她面前说的多,在樊仪面前几乎只字不提,她越来越反感这些话题,无论婆婆再怎么说,她闷不吭声地就是不接话。
婆婆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卓箐箐,不动声色且意味深长。
慢慢地,卓箐箐越来越不愿意离开小卧室,哪怕是渴了或想上厕所,但为了避免再次聆听婆家的家务事,她宁可在屋里忍着,也不愿轻易出小卧室。
公公豪迈地一笑,“箐箐做饭手艺不错。”
这间家具简陋、时不时充盈着大麻臭味的房间成为她暂时的堡垒。
熟悉的菜式和味道,樊仪很快发现了晚饭都是下班后的卓箐箐做的,他半开玩笑说了一句,“妈,你和爸爸现在享福了,直接等着饭来张口。”
卓箐箐给爸妈打电话时,爸妈问她和公婆相处得如何,卓箐箐春秋笔法道,“他们都挺喜欢我做的饭,觉得我手艺不错。”
卓箐箐低头切菜或炝锅,默不作声。
卓箐箐不知道爸妈是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觉得,应该是没有。卓妈妈翻来覆去就一句,“要和公公婆婆好好相处。他们去美国前可高兴了,你婆婆还特意去商场给你买了皮鞋和牛仔裤,一再和我们说,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的。”
婆婆偶然会来厨房,“西兰花菜茎的皮太硬,你先把整根茎的皮剥下来,再切开,这叫剥皮抽筋……”、“锅里不需要倒那么多油,一半就够了……”
卓箐箐扭头看了看壁橱,壁橱里放着樊母带来的牛仔裤和皮鞋。
附近也有其他来探亲的中国父母,公婆很快认识了同龄人,每天一起在附近的小公园散步、聊天,回家后,就在空调卧室里休息或上网,确实没有人叫她做晚饭,但也没人主动准备晚饭或来厨房帮忙。
牛仔裤腰身过大,卓箐箐穿不了,皮鞋样式偏老气,也不适合卓箐箐,但是她知道那是樊母特意托同单位的年轻女同事帮她在商场挑选的,衣服、鞋质量都不错,价格也很贵,是节俭的樊母都未必舍得给自己买的价位。
卓箐箐开始了每天做晚饭的日子,开始几天,她想着公婆还没有倒好时差,心甘情愿地在闷热的厨房里忙碌——老房子没有中央空调,两个卧室里各装了一台老式的窗式空调,厨房里没有空调或电扇,只要一开炉子就极其闷热不堪——慢慢地,她发现她独自做晚饭是个全家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了。
卓箐箐想向沈英子诉苦,她也一度拨通了英子的电话。
小卧室里的家具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没有买正式的床,一张床垫铺在地上,一个简陋的床头柜,一盏台灯,仅此而已。卧室的窗子正对着内院,对面楼的某个窗口飘来淡淡的大麻味,门缝间传进来公婆和樊仪的欢声笑语,怪怪臭味的大麻和地道的南京话交织,一切都这样的隔膜和疏远。
尽管公婆和樊仪都在主卧室里看电视,卓箐箐单独在小卧室里,两间卧室门都紧闭着,但她还是不敢太多、太大声地抱怨,捂着话筒,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地说了几句。
樊仪一直在主卧陪父母说话,主卧里溢出喧闹兴奋的南京方言,卓箐箐收拾好碗筷、洗漱后回到了小卧室中。
沈英子很困惑,她试图理解好友的失落,“箐箐,你是为晚饭多做两个人的菜不高兴吗?我记得你很喜欢做饭啊,如果你婆婆对你不错,多做点饭菜没什么吧。”
飞机餐估计是不合胃口,两位老人吃了很多家常菜,卓箐箐看一家三口一直兴致勃勃地交谈,默默收拾了碗筷。
卓箐箐和沈英子的友谊中,第一次出现了这种情况,一人竭力解释,另一人也努力理解,但是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思维。
卓箐箐上次去樊家过年,樊父樊母都照顾她听不懂也更不会说南京话,尽量用普通话和她交流,这一次不知道是刚下飞机太兴奋了,还是其他别的原因,两人一直用南京话和儿子交流,间或和卓箐箐说话时,才切换为普通话。
卓箐箐试图解释,可是想想让她不快的一堆鸡毛蒜皮——晚饭、探亲父母间的攀比、婆婆言语里的暗示,她自己都觉得琐碎无聊,随意交替了几句,就意兴索然地挂了电话。
樊父樊母坐下,一边喝粥一边和儿子交谈。
结束了和沈英子的通话后,卓箐箐坐在沙发床上,听到主卧里传来的电视声和南京方言的聊天声,她无端端想起一句话,“万物各从其类,悲欢并不相通。”
樊仪拦住母亲,对卓箐箐使了个眼色,“箐箐熬了粥,爸妈你们先喝点粥。”
樊父樊母还未退休,只待暑假两个月。樊仪、卓箐箐请了假带公婆出门旅游,一家人先后去了大西洋赌城和迪士尼公园。
樊母甩开儿子的手,“我不累。箐箐来看看妈妈怎么装箱子的,拿到签证后,我就在家反复装箱子,我把辣椒粉、五香粉扎好塞新鞋子里,鞋盒扔了,把鞋裹在衣服里,这样一层层地能多带好多东西……”
樊父樊母十分高兴,口口声声说着,“这辈子估计也就来这一次了,要多照些相。”
樊仪试图阻拦极度兴奋中的母亲,“妈,要不要先休息休息?礼物不着急的,明天再慢慢地看。”
樊父樊母都是真心高兴,为儿子的孝顺自豪和得意,也知道机会难得,想多带些照片回国秀给亲戚朋友们显摆,每到一个景点,一定会停下来兴致勃勃地照相。
一进屋,樊母兴奋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大概看了看儿子家的布置后,兴致勃勃地开箱子,“箐箐,看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婆婆很周到,时不时拉着卓箐箐和她一起合照。
尽管已经在电话和视频里多次和婆婆聊天或视频,婆媳相处和睦,卓箐箐还是很紧张公婆的来访,整整花了一个周末的两天时间打扫房间,把小小的公寓打扫得一尘不染。
公婆合照、樊家三口合照、四人全家福合照、婆媳合照……,基本没人提议樊仪和卓箐箐合照。
樊父樊母顺利抵达,一家四口亲亲热热地打的回了家。
卓箐箐本身不是很爱照相,没人提议,她也就默默作罢,任劳任怨地帮婆婆拍照。
樊仪工作已经一年,事业初步上了轨道,家庭生活幸福美满,樊父樊母是中学老师,暑假又有假期,樊仪给他父母寄了邀请信和相关资料,让父母签证来探亲。
在饭桌上热火朝天的南京话中,在闷热的厨房中,在旅行中,卓箐箐一天天地沉默了下来。
租约正好到期,樊仪索性乘着换房子的契机,搬了一套大一些的一居室——这套一居室客厅很大,房东在客厅中隔出了一小间,小间平时可做饭厅或书房,买张沙发床或地上铺张床垫就变成了临时的卧室,原本的一厅一时就成了一厅两室。
樊仪注意到了卓箐箐情绪的低落,他只要一回家,会立即帮忙做家务,也会时不时地感激妻子,“箐箐,你辛苦了。”
05年夏,卓箐箐再一次见到了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