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谁的标准来衡量他们是不是夫妻?”艾德娜问道。她交叉着双臂,歪头看着我。见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又笑了笑,说:“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亲爱的。随着年龄增长你会发现,根本就没有黑和白。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最好还是现在就让你明白:大多数婚姻既不像天堂,也不像地狱,而是稍微有点炼狱的感觉。不论如何,爱都要被尊重,而比利和佩格之间是真爱。好了,亲爱的,如果你能帮我改改这条腰带,让它别在我每次抬胳膊的时候都沿着肋骨上下窜,我绝对会感激死你的。”
当然,我的意思是:他们还会上床吗?
因为艾德娜名声在外,会提升整部剧的格调,所以比利坚信这部作品的其他环节也必须要跟它的主演处在同一水平。(“莉莉剧院刚刚拿到了她的血统证明书,”他是这样形容目前的局面的,“这是一场全新的‘狗展’,孩子们。”)我们为《女孩之城》创作的一切,他指示道,都必须比我们习惯创作的东西好得多。
“但他们还是夫妻吗?”我问道。
当然了,这并不容易实现,也不看看我们习惯创作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笑了笑,“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他们的确爱着对方而已。一直是这样。你知道的,他们的智商和幽默感很相近,年轻的时候他们经常会相互启发。如果你不熟悉他们玩笑风格的话,你会觉得很害怕——一个人永远不清楚该如何加入他们的谈话。但比利很欣赏佩格,一直如此。不过当然了,对比利·布尔这样的人而言,忠于一个女人实在是太束手束脚了,但他的心一直是属于佩格的。而且他们喜欢一起工作——很快你就会看到了。唯一的问题是,比利很会惹乱子,可我不确定佩格是否还在找乱子。现在,相比于乐趣,她更想要忠诚。”
比利看了几次晚场的《起舞吧,杰姬!》,他丝毫没有掩饰对我们目前这批演员的鄙视。
我连怎么问完这个问题都不知道,但艾德娜立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们太垃圾了,亲爱的。”他对佩格说。
我难免要纳闷比利有没有对艾德娜“火力全开”过,但我太客套了,不好意思追问。不过,我倒是鼓起勇气问了下面的问题:“关于佩格和比利……?”
“别跟我谄媚,”她说,“我觉得你是在引诱我跟你上床。”
艾德娜停下来想了一下。“他来去自由,”最后她用了这个词,“你在一生中不会遇到太多来去自由的人,薇薇安。他是一个想怎样就怎样的人,我觉得这很新奇。奥利芙生来是个更讲秩序的人——幸好是这样,不然这里什么都没法运作——所以她对任何来去自由的人都怀有戒心。但我喜欢跟来去自由的人在一起。他们让我觉得很兴奋。比利身上的另一种魔力,我敢说,是他长得太帅了。我的确喜欢帅哥,薇薇安——这你肯定已经了解了。跟比利的英俊帅气共处一室一直是种享受。他的魅力这么大,你可得小心了!如果他对你火力全开的话,你就死定了。”
“他们是24K纯金垃圾,这你是知道的。”
“他这个人什么样?”
“有话直说,比利。别奉承我。”
“在这点上她错了。你是可以信任比利的。他忠于自己,在这点上你绝对可以信任他。奥利芙只是不喜欢他这个人而已。”
“舞女们这样就很好,因为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她们什么都不用做,”他说,“所以她们可以留下。但那些演员太差劲了,我们得加些有才华的新鲜血液进来。舞蹈演员们倒是挺可爱的,而且看上去他们的家境都不太好,这一点我很喜欢……但他们的舞步太沉了。这太让人难受了。我喜欢他们妖艳的小脸,但我们还是把他们放在背景里吧,前面放一些真正会跳舞的人——至少要六个人。目前来看,唯一一个我勉强看得惯他在舞台上跳来跳去的是那个基佬,罗兰。他很棒。但我需要其他人都跟他一样优秀。”
“奥利芙觉得他靠不住。”
实际上,比利被罗兰的魅力折服了,以至于最开始的时候他想让那个男孩子唱一首属于他自己的歌来着,歌名叫《大约是海军》——这首歌听起来是在讲述一个男孩渴望加入海军、冒险一生的故事,但实际上是在巧妙地暗指罗兰非常明显的同性恋倾向。(“我想象的东西跟《你在我之上》[3]有点像,”比利是这样对我们解释的,“你懂的,有双关暗示的小曲子。”)但奥利芙立马就毙掉了这个想法。
“他当然花心了,亲爱的。像他这么优秀的男人,哪个不花呢?但比利很特别。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数不清的花花公子,但除了显而易见的那些享受之外,他们通常不会喜欢女人的陪伴。一个男人把自己觊觎的所有女人都征服了,但却不珍惜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哼,这样的男人还是躲着点为好。但比利是真心喜欢女人,不论她们有没有被他征服。我们两个相处得一直很愉快,我和他。跟我聊时尚或者诱惑我会让他一样开心。而且他给女性写的对话特别有意思,大多数男人是无法做到这点的。大多数男编剧为舞台剧创作的女性角色,除了搔首弄姿、哭鼻子或对自己的丈夫忠贞之外就不会做别的了,简直无聊透顶。”
“别这样,奥利芙,”佩格哀求道,“咱们就这么做吧。这个很有趣。而且女观众和小孩是不会知道它另有所指的。这本身就应该是个有色情意味的故事。这次我们就让事情更有活力一些吧。”
“西莉亚说他花心。”我说。
“太有活力了,不适合拿给大众消费。”这是奥利芙的结论,这件事也到此结束:罗兰没有自己的歌可唱。
“我敢发誓,薇薇安,你让我看起来高了一些,虽然我说不清你是怎么做到的。而且这个蓝色特别显年轻,让人耳目一新。我本来还特别害怕你会让我穿黑色的衣服呢,那样我看起来会像一具该被防腐保存的尸体。啊,我等不及要让比利看看这条裙子了。在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里面,他对女性时尚的了解最到位。他会跟我一样激动的。我要告诉你一些关于你姑父的事情,薇薇安。比利·布尔是为数不多口头上说自己爱女人、实际上也真的爱的男人。”
至于奥莉芙,我要说,她对这些一点都不开心。
艾德娜很喜欢这条裙子,她在镜子前转着圈,每闪一下都要看进眼里。
她是莉莉剧院里唯一一个没有跟着比利起劲的人。他到的那天她就绷起了脸,这脸后来就没松下来过。实话实说,我已经开始觉得奥利芙这不苟言笑的样子非常惹人烦了。她不停地跟每一分钱较劲,审查有性暗示的内容,遵守着她一系列古板的习惯而不懂得变通,每当比利提出好点子的时候她都要跟他吵一顿,她总是大惊小怪,而且不允许大家做任何好玩的事、对任何事情抱有热情——这太累人了。
那件晚礼服由两层知更鸟蛋蓝的丝绸轻纱组成,薄薄的烫钻网格自然下垂。(我在劳特斯基家找到了一匹这样的丝绸,它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每动一下,那条裙子都会闪闪发光——不是刺眼的那种,而是像水面折射的光一样。这种丝绸在艾德娜身上很贴身,但又不会太包身(毕竟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右侧还有一个开叉,这样她就能跳舞了。这效果让艾德娜看上去像个来城里过夜生活的精灵女王似的。
就拿比利想给这部剧多雇六个舞蹈演员,比一般我们舞台上的舞蹈演员数量多这件事来说吧。佩格十分赞同这个主意,但奥利芙却觉得它“招摇过市,一点用都没有”。
几周后,我在房间里给艾德娜试衣服。我设计的这条裙子是为她的最后一场戏准备的。艾德娜希望它有轰动性的效果,我也是。“给我做一条我辜负不得的裙子”,这是她直接下达的命令——抱歉我要自吹自擂一下,我的确做到了。
当比利辩解多加六个舞蹈演员会让这部剧感觉更盛大的时候,奥利芙回答:“六个舞蹈演员加起来就是我们兜里没有的钱,也不会给这部剧带来明显的改变。光排练的费用每周就要四十美元,你还想多加六个?你觉得我要去哪儿搞这笔钱呢?”
“你太看得起我了,比利。”艾德娜说——但她的笑容却又在暗示:这位先生,你说得一点没错。
“不花钱就挣不到钱,奥利芙,”比利提醒她说,“不管怎么样,我会借点钱给你的。”
“以前我很喜欢看着你把一个男人大卸八块,艾德娜,”比利说,“你干得特别漂亮。你对他们的伤害之深,会让他们永远地软弱下去,这样其他女人就可以把他们捡回去管住他们了。这是在为全人类服务,真的。我知道她看上去好像很甜似的,薇薇安,但永远别小看这个女人。你得尊重她。小心她这身时髦的装扮底下藏着铁骨。”
“这主意我更不喜欢,”奥利芙说,“我也不信你会兑现承诺。还记得一九三三年在堪萨斯城发生了什么吗?”
“我才没有呢。”艾德娜抗议道——但她的笑容却在暗示:是的,我有。
“不,我不记得一九三三年在堪萨斯城发生了什么。”比利说。
有一次,比利当着艾德娜的面对我说:“很久以前我在伦敦跟她打交道的时候,很多男人都享受到了被我们亲爱的艾德娜伤透心的待遇。我碰巧不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但只是因为我已经爱上佩格了。艾德娜在巅峰期的时候斩获了一个又一个男人。那真是个奇观。富豪、艺术家、将军、政客——她把这些人全都杀得片甲不留。”
“你当然不记得了,”佩格加入了进来,“发生的事情是,你把我和奥利芙推进了火坑里。你想让我做一部盛大的歌舞剧,为此我们把那座巨大的音乐厅租了下来。你从当地雇了几十个舞蹈演员,所有东西签的都是我的名字,然后你就消失了,跑到圣特罗佩斯打双陆棋锦标赛去了。我只能把公司银行账户里的钱全掏出来还清所有的债。整整三个月,你和你的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她的回复是:“没有什么是我不愿意聊的,比利,我也没有不愿意跟谁聊。”
“天呐,佩格——你这么一说弄得我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艾德娜和比利互动很有趣。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真正的友谊——这友谊不仅建立在调侃和逗乐的基础上,更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他们欣赏彼此的才华,而且相处得真的很愉快。在他们见面的第一晚,比利对艾德娜说:“自从上次我们见面以来,发生了好多无所谓的事。咱们坐下来喝一杯,对这些事只字不提吧。”
“当然了,我不是在生气,”佩格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下双陆棋,但奥利芙说到了重点。莉莉剧院才将将收支平衡。我们不能不管不顾地做这么一部剧。”
“喜剧的秘诀,”比利说,“在于不要把它演得很搞笑。别费力去逗笑,这样你就会很逗笑。做你们英国人毫不费力就能做好的那件事就行了,把一半的台词随口说出去,好像你们毫不在意似的,这样效果就会很好。随口而出的时候,喜剧效果是最强的。”
“现在我自然要反对你的意见了,”比利说,“如果你们两位女士能不管不顾一次的话,我就能帮助你们打造一部大家真的想看的剧。当大家想看一部剧的时候,它就赚钱了。不敢相信都这么多年了,我还需要提醒你戏剧圈的生意是怎么运作的。来吧,佩佩——现在别跟我作对。当救兵来救你的时候,别冲他放箭啊。”
“你人真好,”艾德娜说,“但我已经很久没演过喜剧了,比利。我怕我会演得很僵硬。”
“莉莉剧院不需要救兵。”奥利芙说。
“为什么我要让你离开舞台片刻呢?”比利对她说,“如果我有机会跟艾德娜·帕克·沃森合作的话,我会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跟艾德娜·帕克·沃森合作的。”
“哦,不,它需要,奥利芙!”比利说道,“看看这家剧院吧!所有东西都需要修理、升级。你们几乎还用着煤气灯,每天晚上有四分之三的座位都是空的。你们需要一个热门剧,让我来给你们创作一个吧。有艾德娜在这儿,我们就有机会,但在任何方面都不能懈怠。如果我们请一些剧评人过来的话——我一定会请剧评人过来的——不能让这部剧的其他环节跟艾德娜比起来看着那么敷衍。来吧,佩佩——别这么懦弱。你要记住——在这部剧上你不用像平时似的花那么大力气,因为我会帮你执导它的,就像以前一样。来吧,亲爱的,冒一次险。你可以继续做你那些廉价的小烂剧,在破产前苟延残喘,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做点大事。咱们做点大事吧。你一直是个横冲直撞的女人,手头也有点钱——我们试试,再试这一次。”
“比利!”艾德娜在第一次读完剧本后大喊道,“这很棒,但你把我宠坏了!剧里的其他人难道不用说话吗?”
佩格动摇了。“也许我们可以再多雇四个舞蹈演员,奥利芙?”
艾德娜也喜欢这个剧本。比利把白皙透夫人从对某个社会阶层的戏谑,变成了一个真正机智、聪颖又讽刺的女人。剧中最好笑的台词全都是艾德娜的,而且她会出现在每个场景中。
“别被他忽悠了,佩格,”奥利芙说,“我们请不起。我们连两个舞蹈演员都请不起。有账本为证。”
“我的文笔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她说,“但我知道好故事是什么样的,这就是一个好故事。”
“你太担心钱了,奥利芙,”比利说,“你一直这样。钱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佩格很喜欢这个剧本。
“来自罗德岛纽波特的威廉·阿克曼·布尔三世如是说。”佩格说道。
剧里还多了一些新的小角色。里面会有一个纯喜剧性的酒鬼角色,他假装自己失明以逃避工作,但他依然打得一手好扑克,还是个杰出的扒手。(比利说服赫伯特先生接下了这个角色:“如果你写不出剧本的话,唐纳德,至少他妈的演一下这个剧吧!”)舞女的母亲也会出现在剧里——一个水性杨花、一把年纪了还想博人眼球的老女人(她的专属歌曲是《叫我卡萨诺瓦夫人》)。剧里会有一个想收回那栋豪宅的银行家,还会有海量舞蹈演员和歌手——比我们平时用的四个男孩和四个女孩多得多,如果比利有任何话语权的话——这样才能把这部剧变成更宏大、更有活力的大制作。
“得了吧,佩佩。你知道我向来不在乎钱。”
在这部剧的结尾,舞女黛西和幸运鲍比在一起了,他们两个一起到扬克斯[2]去生活,生了十几个小孩。那个势利眼的女儿爱上了城里最厉害的黑帮成员,学会了如何用机关枪,然后开始大肆抢劫银行,好维系自己的巨额开销(她最主要的一首歌是《我只剩最后一品脱的钻石了》)。那个心怀不轨的英国堂兄被驱逐回了老家,没能继承豪宅。而白皙透夫人则爱上了市长——一个非常遵纪守法的人,他在整部剧里一直试图关掉她的地下酒吧,但一直没能成功。最后他们两个人结了婚,市长辞去了政务好给她当酒保。(他们的最后一首二重唱,同时也是全体卡司最后的大合唱,叫《成双成对》。)
“没错,你向来不在乎钱,比利,”奥利芙说,“肯定不如我们这些忘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那么在乎。这件事的恶果是——你让佩格也对钱满不在乎。这就是为什么过去我们总是遇到麻烦,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爱情戏的男主角是一个意志坚定的贫民小伙子,名叫幸运鲍比。他以前是给白皙透夫人修车的,但现在却帮她在家里开起了非法赌场——结果就是他们两个都富得流油了。爱情戏的女主角是一个光彩夺目的舞女,名叫黛西。黛西身材傲人,但她的梦想却很简单,那就是结婚然后再生十几个小孩。(《我来给你织婴儿袜吧,宝贝》是专属于她的歌——会以脱衣舞的形式表演出来。)当然,这个角色将会由西莉亚·雷扮演。
“钱一直都够我们所有人花的,”比利说,“别像个资本家似的,奥利芙。”
但是比利也加进来了一些有趣的新角色。现在,剧里面还包括了白皙透夫人那个极其势利眼的女儿维多利亚(她会在这部剧开场的时候唱一首很有喜感的歌,叫《我妈妈是个贩私酒的》);还有一个从英国来的堂兄,他是个身无分文、准备倒插门的贵族。这个角色由亚瑟·沃森扮演,他想跟维多利亚结婚,好将她家的豪宅据为己有。(“你不能让亚瑟·沃森演美国警察,”比利对佩格解释道,“没人会信的。他只能是个从英国来的蠢蛋。而且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更喜欢这个角色的——他可以穿更好的戏服,还能假装自己很重要。”)
佩格大笑了起来,假装小声跟我说:“你的比利姑父认为自己是个共产主义者,小不点儿。但除了自由恋爱那一方面,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弄懂了共产主义的准则。”
比利版本的《女孩之城》讲述的依旧是一个叫埃伦诺拉·白皙透夫人的故事——这个有钱的寡妇在一九二九年的股灾中赔光了自己的全部家产,于是就把自己的豪宅改造成了赌场和妓院,自给自足。
“你是怎么看的,薇薇安?”比利问道,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在房间里。
而且,这剧本的质量很高——至少从我有限的经验来看的确如此。就连我这样的人都看得出,比利的剧本机智幽默、节奏紧凑、轻松欢快。我明白了为什么二十世纪福克斯一直给他发工资,以及为什么洛厄拉·帕森斯[1]曾在自己的专栏中写道:“比利·布尔碰过的一切都代表着票房!甚至在欧洲都是!”
被拉入这场对话让我深深地感觉到不舒服。这个经历有点像是在听我父母吵架——只不过现在他们是三个人,这更让人尴尬了。当然,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好几次听到佩格和奥利芙为钱的事争吵——但比利加进来以后,局势变得更加激烈了。在佩格和奥利芙吵架的时候左右逢源我是可以做到的,但比利却不按常理出牌。毕竟,每个小孩都学会了如何在两位大人发生口角的时候不引火上身,但三个大人发生口角?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比利打出最后一个字的那天,剧本就完美无瑕地呈现了出来。我不记得他对它做过任何改动。而且他的剧本不止有对话和舞台指示,里面还包含了比利想让本杰明创作的那些歌的歌词。
“我觉得你们每个人说得都很有道理。”我答道。
“我说不好,”佩格回答,“也许是因为他爱艾德娜。也许是因为他爱我。也许是因为他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而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在加州待得太无聊了,甚至是寂寞了。我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去分析他的动机。不论如何,我都很高兴他揽下了这份工作。但重要的是,未来不要指望他做任何事情。未来的意思是‘明天’或‘接下来的一小时’——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失去兴趣,消失得无影无踪。比利不喜欢你对他有所指望。如果我什么时候需要比利给我一点私人空间的话,我只要告诉他我非常需要他帮我做点什么就行了,他会直接冲到门外,接下来的四年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这一定是错误答案,他们现在全都在生我的气。
“所以这会儿他为什么工作得这么卖力呢?”我问道。
最后,他们决定再雇四个舞蹈演员,钱由比利来付。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决定感到满意——我父亲也许会说这是一次成功的商务谈判。(“每个人在离开谈判桌的时候都应该觉得自己好像做了笔坏买卖,”有一次我父亲郁郁寡欢地教导我说,“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放心了,没人上当受骗,也没人会领先太多。”)
“你知道吗,他极其有才。”某天下午,我和佩格坐在客厅里,一边给戏服画草稿,一边听比利在厨房里打字。她对我说:“他是那种让一切看上去都轻而易举的人。见鬼,他甚至会轻而易举地让你觉得做什么都轻而易举。他的点子大把大把地来。问题是,一般情况下,你只能在比利的劳斯莱斯需要换新的发动机,或者在他刚从意大利度假回来,发现自己的银行存款少了点的时候才请得动他。他极其有才,但也极其容易犯懒。有闲阶级出身的人都这样吧,我猜。”
[1] 美国历史上首位电影专栏作家。
一周的时间用来写剧本实在是太短了,至少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但比利一刻不停地赶着进度,他坐在我们的餐桌旁,烟雾缭绕的,不断地在他那台打字机上敲敲打打,直到剧本完工为止。随你怎么说比利·布尔,但那个人在码字方面很有一套。更重要的是,在他创造力喷发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遭受任何折磨——自信心没有受到打击,也没有乱扯头发。他几乎都没停下来思考过,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他只不过是穿着他那条驼丝锦的裤子,他那件亮白色的羊绒衫,还有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米褐色定制款马克斯韦尔牌皮鞋坐在那里平静地打字而已,好像是在听写某个看不见的神圣力量口授给他的东西似的。
[2] 位于美国纽约州东南部的城市。
比利·布尔来了还不到一周,就为《女孩之城》写好了剧本。
[3] “You’re the Top”,1934年科尔·波特为音乐剧《海上情缘》创作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