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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暖,雪后寒”,这话妈和姥姥都总挂在嘴边。此时,商场外空气里那种猝然的凉意,似乎渗透大脑神经,令人微微偏头痛。但在冬天出生的自己,天性中对寒冷好像有种亲切。

周一,也就是头一天,下了今冬第一场雪,非常非常地小。小区里,一些孩子用可怜巴巴的一点黑雪,堆起膝盖高的雪人,鼻塌嘴歪的。

路灯底下,我不疾不徐地向前走。雪可能是停了许久,不知不觉又有细小的白色从天上降落,分不清是雪花还是冰碴。抬头,望进路灯的光圈,小雪的缤纷一目了然,甚至有点壮观。

我近乎决然地将刚挑中的衣物甩给了柜台。浓妆艳抹、一袭黑衣的柜台小姐几乎是冲我翻了个白眼。我快步逃离憋了快一天的商场。回头看,巨大的卖场,像一张喘着二氧化碳欲望的嘴巴。

在这样清凉的世界里,突然有一种想小跑上一段路的冲动。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一切都是圆满的。心里有种蠢蠢欲动和活力,俨然还是十几岁的一个小丫头。第一次认同自己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了。更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本身,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大的成就。

我漠然扫视试衣间镜子里的自己,从上看到下,细细地看。转身时,发现内衣带子勒着的地方已然出现微微溢出的脂肪。前几年,自己还曾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其他妇女同样部位的脂肪。多惨痛。又定神一看,穿衣镜里的搭配竟然有点像实习生,但人脸上却是颓败的神色。

耳朵冻得有点刺疼,我一边扣上并拉紧羽绒服的帽子,一边果决地想,这辈子当女人,只是当自己,不与人比较。重要的是描画出自己的轨道,并且永远努力去自圆其说。哪怕头破血流,也要信自己,为自己圆场。让年龄带来的苦涩和尴尬,比青春更昙花一现吧。

在几个时尚品牌店里进进出出几次后,筋疲力尽中,终于选了身衣服。连衣裙有些献媚的设计,仿佛在宣告一种软绵绵的女人味。想来想去,又果断抓了一双纯黑色细跟鞋,头很尖,像某种得力的铲子。

正想得起劲,羽绒服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森。

向单位请了一天年假,懒散地走在商场的打折女装区。因为什么也没看上,所以购物的心情变得焦虑并莫名地烦躁。女人是这样的,成功买了一样,就可以买更多样,然后像打了鸡血一样越买越起劲儿。但一样都没看上的时候,便会很消沉。

我看到那个曾几乎让自己大小便失禁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催促般地闪动,又默默将电话放回了兜里。

然后,三十岁的第一天,以一种格外着急的方式,砸在一个尽是残念、早晨继续起不来的周二。

小雪洋洋洒洒,晚高峰在一个又一个城区里宣告驾临。近旁,迫切的汽车喇叭此起彼伏,在尾气与街灯构成的雾霭中,争相泄愤与调笑。

一瞬间,我好像才突然明白。森和我没关系了。以前,他光着膀子,我搂着他。那些,在今天等同于没发生过。

前男友的电话在催命,但此时此地独自在漫天雪花中的三十岁的我,不会费力去摁掉它,不会费力去接听它,甚至不会费力去琢磨它。

二十二岁的一个姑娘,把沙滩装备买得一应俱全。既有洋气的大沿帽、麻编的挎包,也有腰上随意系住的大块丝巾,色彩绚烂到家,和黑色三点式相得益彰。连脚趾的指甲盖,都做得毫不含糊,上面好像有小花朵和亮片。影集里大部分是女孩单人的照片,只有两张合影。一张森背着她跑,一张森从后面抱着她。

我只是听着手机在口袋里蹩脚的奏乐,突然觉得如果只把它当成一段普通的旋律,也挺优美。

在自己发热严重的戴尔电脑上,有那么半个小时,我定睛在网上看着森和“天蝎座女流氓”的照片。他们好像去看海了。

拥堵的车河,此时像这个城市一条条受伤的静脉,发出焦灼的闪烁。

二十九岁的最后一晚,自己待着。看书,记日记,舍不得关灯。那么那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