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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再说一遍。我现在不想和你讲话。”

“你究竟看上我什么?为什么要娶我?因为我有北京户口?因为我自己车房无忧,不用你操心?还是我愿意给你生养孩子?是不是在所有缠着你的女人里,选我算是最好的deal(交易)?”

森用极端蔑视的语气回应道。一瞬间,那神态竟像极了气急败坏的大屁股。

森径直进了卧室,企图关上房门。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再也咽不下这口气。

森的样子,在我眼中突然变得那么丑陋。不管不顾的,我冲着他喊:“你虚伪,你不诚恳,你懦弱,你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此刻,森仿佛用最大的克制压抑住发飙,过了许久才掷地有声地说:“我需要在外面混,需要有我自己的圈子,你懂不懂。”

“滚蛋!”

“你……”

森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瞪圆了眼睛,一张脸已经扭曲。

“你究竟有多少女朋友?”自己无力经营,干脆问得破罐破摔。

盛怒中,又是“啪”的一声。而这一次,是我的巴掌打在了森的脸上。原来打人的手掌,可以这么火辣辣地疼。

多么无奈,又是一番丈夫刚进门就制造的不快。

惊惧中,我迅速地往后退。然而,森已经迅猛地抄起卧室角落一只空箱子,那是一只可以随身携带上飞机的新秀丽(Samsonite)。那是结婚前我自己带来的嫁妆。未等反应过来,森已经将箱子扔向我的脸。

“我很累。手机呢,给我。”森面无表情,气氛剑拔弩张。

一瞬间,脑袋上发出很钝的一声,却并不怎么痛。然而,就有凉凉的东西溢出来。鲜血顺着破裂的眉骨,一路流到眼角。

森像看一只蟑螂一样看着我,眼神充满怨怼和厌恶。

民政局里,办理结婚手续和离婚手续的桌子紧紧相连,坐着两个并排的办事员,一边结,一边离。

面对刚进家门的森,我似乎无法不去说出这样恐怖的念白。

向来不介意人生是悲剧、喜剧,但这一切,怎么可以是闹剧。

“乔安打来电话,一直不说话。”

在紧旁边,急着登记结婚的一对小年轻紧紧连体。女生的脑袋,几乎一直塞在男生怀里。这又让我想起了水蛭。

一下子,我竟然不确定森究竟和多少女人有关系。而那个在家中一集一集看港剧、因为一点事情而喝得烂醉哭泣的我,究竟对他来说,是个什么?

环顾四周,所有男男女女都拿着户口本,那本土兮兮的、赭石色的本子。任凭你自认多么洋气高端的人,此时,都需要这土兮兮的一本。它总能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出场,上面列着那许多不想让人看到的内容。

在外人看来,森的事业一点不寒碜。对于想要的一切,也能花几个钱。我禁不住自问,在那些女人眼里,他算是有钱人吗?森会是她们的某种目标吗?

我和森并排坐着。我无法看他,也不曾看他。生平第一次眼泪流得扑簌簌,但内心告诉自己一切都可以完结得很轻易。我能做到。

这个城市里,大家好像随随便便就可以搭上彼此,女人像水蛭一样迅速贴到目标身上,只争朝夕地吸取精血。

离婚这一队的办事员,是个戴上头套便可以直接化身中年妇女的大叔。

电视里着急相亲的二十一岁女大学生、一把挽住美国老男人并迅速诞下双胞胎的温州皮鞋女、开着银色宝马M6的项目助理,还有,打来电话却不出声的叫乔安的女人……宝蓝色的连衣裙仿佛无处不在,她们每个都精明,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于男人和前途充满企图和手腕。

“呦喂。你们这个,自己瞅瞅。先去把户口本上改成'已婚',再来离。”大叔好不悠然地说。

突然觉得那样焦躁,这城中似乎处处都是漂亮女人,在每个角落袒胸露乳。

低头一看,户口本上的状态栏里,确实还是“未婚”。两个字小得像虱子。而结婚的时候,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醒这些。在一切数字化的今天,这一栏却还需手动更改。

港剧中的姐妹已经反目成仇。高档宴会的桥段里,男人们全部是一身单调简单的黑色,女人则是五颜六色的,个个花枝招展,费尽心思让皮肤和肢体的不同部位裸露在外头。

晚上,森竟然打来电话。一瞬间,我吓得不知该不该接起。

我心跳加速地用自己的电话,甚至家里的电话先后再拨过去。次次都让信号音响得坚持,但对方一次也没有接。森的电话加了密码,我干瞪眼看着那一掌见方的机器,就像看着一架充满未知的精密仪器。

“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谈谈。”森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轻巧,心情好像一点也不坏。

直觉告诉自己,那三秒半来自一种女性的沉默。有种不言自明的性别荷尔蒙,通过电话,刺激着我的神经。

看着镜中自己眉骨上的纱布,瞬间所有摇摆的情绪都平息了。心情坚定起来。

号码属于一个叫“乔安”的名字,而电话另一端是一片寂静。在自己那一声喂之后,我清楚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大概三秒半的沉默后,电话被滴的一声挂断。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

无奈,从沙发上把瘫坐的自己拔起来,然后非常不情愿地接起了电话,说了一声喂。

淡然说出这句以后,自己都为自己的冷静感到震动。森气急败坏,接连骂了许多许多。

森打高尔夫忘记了带手机,手机在玄关上刺耳振动。我完全没有去接的意思。本来,代老公接电话本身就是件性质敏感的事。但是,那个声音是那样坚持,几乎一直响到信号音停止。

末了,他用一种我闻所未闻的市侩声音说:“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又逢一个独自在家的周六。一口气,自己将八十多集的港剧看到三十集。故事讲着嫁给有钱人的姐妹如何纠结度日,几乎每一集都是在高档餐厅推杯换盏,开着跑车在海边看日落。男人个个会单膝跪地,奉上大颗的钻戒和无限妥帖。

内心震动。

那次强烈的呕吐在胃中留下深深的空落感,仿佛绵延到我对森的感觉上。关于他的一切,变得无从把握,也不能信任。

“我不要你的钱。”这句说出,已经泪流满面。

和森的关系,两周来变得越来越不咸不淡。两人像合租一所大房子的室友,轮流像住旅店一样,出现或消失在空旷的家里。我们也没再谈孩子。

我是那么恨自己。因着虚荣和需索,一再轻易被浮夸的男人征服,让自己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一定有着别的路,但它们已被这个城市各种迅疾的色彩淹没。我只有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