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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你伸手的未必想帮你——(乔安)

“刚弯……是什么意思?”

高挑的那个,不无艰难地答:“蓝色……刚弯(港湾)。”

胖妹问完,两人同时陷入困惑的寂静。

我的周围瞬间坐满,带来一片喧哗。一个ABC胖妹用生涩的中文问另一个细眼高挑的ABC:“这个商场中国话叫什么?”同时痴呆地瞪着一双典型的中国内双小眼睛。

什么时候起,我身边开始被这些不相干的女人包围?佐伊、送我连裤袜的胡子女、还有隔壁叽叽喳喳的ABC。她们都喋喋不休地说话,动不动招我一下,却能让人别扭半天。还有那些女同事,中学同学,大学舍友……每个都会摆出一副关心你生活的样子,眼巴巴等着你把自己糟糕的消息告诉她们听。

这群中国脸的姑娘们,猜测也许只有十四五岁,但身板和气质已经贴近二十四五。穿着全是混搭的国际范儿,大风天里粗壮的腿上只穿个打底裤,双肩背包无一例外邋遢地敞着口,里头各种数码产品的电线已经蔓延到外头。

我花了近三十年,才弄明白一个道理:向你伸出手的人,未必是真想帮你。

买好辣鸡腿堡套餐,又点了一盒鸡块,要了常吃的蒜蓉辣酱,再搭上三包番茄酱——这几乎是我固定的配给和吃法。找了个角落刚坐定,一队长得像三线城市城乡结合部的中国小姑娘,呼啦一下挤到我周围,仔细一听,却个个操着纯正的美式英语,里面还散落着两三个高壮的白人和黑人姑娘。

走出麦当劳,像自虐一般,我在冷风里长时间站着。直到心脏都开始抖,直到开始有点意识不到冷。此时,我竟然强烈地想她,那个从小学一年级便玩在一起的小伙伴。

收拾好东西,我拖着好像只剩半个魂的躯体,在狂风里艰难地走到了就近的麦当劳。其实,越是快餐店这样极不正式的场合,越是不适合一个人前来。那种明亮和嘈杂,会让人觉得自己像被硬生生嵌进环境的一张突兀的皮影儿。

五年级,我和黛比曾经一起计划骑车去天安门。我因为蹬得太慢而半路掉队。街巷里乱窜一阵却到处寻不到她。后来,两个人为此还大吵一架。我多希望,那些伸出手的人里有她,那我一定会一把上前紧紧握住。我只相信她会是真的。

外面的春风刮得邪乎,整个城市都像陷入了传说中黄袍怪的控制,飞沙走石,街巷昏暗。六点半,手机上一条未读信息也没有。依旧是没有。为什么,每次吵架都觉得是崩盘,都觉得他一定会和自己分手。我如此厌恶这样的感觉,这样的自己。

当年,共同的目标是两人寻路骑到天安门。而现在,我们虽早没有了共同的目标,但自己依旧是半路掉了队。近几年,黛比和我渐行渐远。顺利嫁给有钱光头男后,她更是几乎不再与我联系。

连裤袜上扭曲向上的螺纹,挑衅着我的视觉和神经。一定是自己的某种原因,才使得这些女人与我如此随意,并乐此不疲。

然而,我找不到我的路,多想和她大吵一架,质问她为什么不带着我往前骑,为什么要一个人骑在前面。

不觉得随随便便给别人穿过的连裤袜是不太妥当的行为吗?难道我很有淘换别人二手货的可悲气质吗?还有,既然自己的大腿已经快半米宽,为什么还要进行这么欠缺考虑的购买?……我的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又一个问句,但就是没有能耐把桌上的袜子抄起来,然后原路丢回给她。

你知道我男朋友不接我电话吗?你知道我多需要朋友吗?你知道我根本不快乐吗?眼睛里的压力,让泪水像要出来又进去,狂风又吹得人没了尊严。我掏出手机用冻红的手指拨通了熟悉的号码,信号音一下一下,不知道响了多少声。

但似乎除了和她有一搭无一搭地扯这些,自己也没有更有针对性的事业或人生。今天早些时候,隔壁办公室刚诞下双胞胎的同事,兴高采烈地来“串门”,竟将一条穿过的黑色毛裤袜给了我。嘴上长着一圈胡子的她热情开朗地说什么“哎呀,就在家试了一下,太小了,特别好的袜子,刚买的,你比较娇小,肯定合适!”接着,没容得我反应,便“流窜”到隔壁的隔壁桌,又和别人开聊起来。

“亲爱的,怎么着,你说。”

我不想要这些不痛不痒的念白。两个女人端坐在北京两座相距不远的写字楼里,相互发着既无营养、也无关切的字眼。

一下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黛比身处一个非常嘈杂的场所,像是酒吧或者餐厅,能清楚听到男人高声交谈的声音。

“你问我啊。我其实特别土鳖,没去过什么地方啊……”

借口匆忙挂掉电话,我想,自己做得是对的吧。不该用自己一时的极端情绪再去打搅朋友的生活。终于明白,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时美美吵上一架,然后再傻乐着和好。

“小乔,你有没有好的港式茶餐厅可以推荐啊,最近好馋那一口儿。”

早晨,打开聊天窗口,照例收到佐伊的喋喋不休:“你猜今天我遭遇谁了?”

“是的呢,第一眼看到就果断收囊了。”

我再没兴趣与她敷衍,突然对这一切极其厌烦。

“果真很靓。”

“为什么总随便招惹我,你了解我吗,你真关心我吗,就因为你无聊所以拉上我打发你的时间?”

“Ms.乔,给你看我新买的小熊包包。你绝对喜欢,已经成为我的新宠了!”

我飞速地打字,却无法让自己发出去。最终又迅速删掉。

但她频繁地和我讲话。

联系人名单上,我真正想诉说的人,头像依然暗着。其实,这些年我根本无需使用这些聊天工具,但是为了黛比,我依然保留着它们。那是我们曾经无忧无虑叽叽喳喳的阵地。

人人都希望给自己左拥右抱的假象,所以和根本不了解的人话赶话,制造一阵一阵的热闹,但是给谁看呢?佐伊这样的,对于我来说,更像个虚拟的女人,或是随时可以从生活中彻底蒸发的网友。

这时,手机上突然收到黛比的信息。四个字,“最近好吗”。

我想,她或许很寂寞。往往在网上说话频密并刻意逗笑的人,现实生活中都有抑郁倾向。这是自己最近颇为得意的总结。

我的心那么黯淡,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讲给她听,讲什么,怎么讲。

虽然,大家也在饭局上看似认真地聊过,自己却不知道佐伊具体多大、有没有男友、有没有丈夫、舍得在一件衣服上花多少钱、用的是不是真名牌、家住哪里,或者被男人甩掉过几次。有的,只是她一切的网上信息与联络方式。这就是三十岁女人能期待的新友情吧,聊得再欢,也没任何信任可盼。

按掉手机,我打开黛比永远暗着的聊天窗口。她也许就在,也许不在,也许她永远不能读到我的这番留言。

我与她认识不过一年,见面不到三次,但她总给我一些大家很熟的错觉。上班时间不断发来一些招笑的段子,或信手拈来地给我起个新昵称。这是她一贯的方式。

那天给你打电话,你当时正给老公过生日。挂电话之后,我很想哭,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这几年,朋友的意义仿佛变得很小,也许中年又能走到一起吧。其实,也许是我矫情。知道咱们都各自安好就行了。生活不再有学校或者初入社会的烦恼等等这些交集,所以有时候宁愿给你敷衍和开心,真正的烦恼我自己背负就好了。

佐伊是我因为工作缘故认识的女生,大概年龄相仿吧,但即便是对这一点,我也不完全肯定。

但是我相信,有些东西永远都在。那是无论时间还是你我,都甩不掉的交情。

聊天窗口在闪动,即便完全料到是谁,依然让我焦躁不安。唯一在工作时间会甩给我只言片语的,只会是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