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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岁的淫乱大婶

曾几何时,还与前夫畅想过租辆车自由随意地游日本。然而,就在几个月前,前夫娶了一个曲线浮凸的财经女记者。听说他们蜜月目的地就是日本。好像是札幌。

一周之后,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新宿的一家饭店里。房间逼仄窄小,但让我觉得莫名地安全。要说度假,想来想去,自己没有任何想去的国家。也许是日本的飞行时间还尚可忍受吧。

我在东京街头漫无目的地瞎逛,累得不行了,就乘坐传说很贵的出租汽车。只是从银座回到新宿,市内不算远的距离,倒也没有贵得那么耸人听闻。戴着白手套的年老司机,小心翼翼地载着筋疲力尽的我回到可以安全歇脚的地方,心中就顿时升起一种感激。

自从离开爸妈一个人住,这些年自己动辄有胃痉挛的状况。既然,可以在胃痉挛时独自狼狈地去医院,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可以。就当是自己生病了,就像处理胃痉挛那样处理。

天渐渐黑了,我游荡的兴致也败了,于是钻进酒店附近的家庭式餐馆。看图点了某种鱼生盖饭,上菜后,怎么端详好像也不如对面桌点的那两碗好吃、好看。

我又一次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小腹,想,明天去医院吧。

那桌,坐着两个年纪很轻的家庭妇女,带着各自的孩子。那是三四岁到六七岁的孩子,一共三个,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孩子们都梳着齐整的发型,衣裳干净利落,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天真、规矩和傻气。岁数小的男孩,屁颠屁颠跟着两个大一点的女孩,跑到离我不远的电扇旁,然后三人一起对着电扇的风“啊——”地张嘴叫唤,之后推推搡搡笑得咯咯的。我看着孩子笑,孩子也冲我笑。两个妈妈立即在一旁很不好意思地试图阻止和训斥孩子,也向我报以笑容。

女儿生病,要求只吃爸爸做的鸡蛋羹。我领命进了厨房,发现我什么时候做过鸡蛋羹啊,这玩意怎么做啊。

我一下子就哭了。饭随意扒拉两口便结账逃到了街上。那种哭,就像在初次遇到杰的酒吧听到那首不知名的歌,然后无缘无故、很久很久地哭泣。不禁想到,不过是在不久前,如果路遇吵闹的小孩,自己的第一个念头还是“谁来找个麻醉枪就好了”。

然而,从医院回到家,自己第一件事还是打开电脑,然后犯瘾一样地再次追踪起“中午吃食堂”的个人页面。段子,自嘲,行业信息,露点美女……还是那个他,也一直在默默更新着生活。但是,他于昨晚上传的一段话在猝不及防时映入我的眼帘:

然而,一周前,当我独自出现在三甲医院人挤人的候诊大厅里,看着排队交费的人群和地上不知什么人遗留的呕吐物,觉得心情简直已无以为继。曾几何时,自己的一切都变得那样无可挽回地衰败——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三十二岁,四十二岁也开始变得不是不能想象。每天到家都是无梦的睡眠,只是打工,只是机器。即便是在可怜有限的自我时间里,也感觉不到丝毫自己的进步,不是看漫画,就是看漫画。自从离婚后,父母也几乎不愿再与自己说话。父亲只会偶尔对我丢下一句“女孩子要自重!”然后一味地惯着已经养了八年的狗。他每天将狗抱在怀里遛,狗也不愿走,他也不愿走,但还是每天遛。如果,如果我能带来一个崭新的生命,那么年迈的父母,是不是就可以有些许活力和由衷的欣喜。他们的脸,那么悲哀。

我那微茫又坚定的女性直觉告诉我,“中午吃食堂”不会再轻易搭理我了。一如当初我清楚地感到那只刺猬复杂的身世。

突然,我再度想起前夫的诅咒。半年前,从和前夫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前夫言之凿凿地说我“再找,只能找我爱我家地产经纪那个段位的男人”。想想他这番扬言,再看看自己的现状,觉得他当时这话应改成“再找,连我爱我家地产经纪那个段位的男人都找不到”。

即便是天真如杰,也不过追打二十几个电话便消失匿迹。“中午吃食堂”自从孜孜不倦解开我连衣裙上所有扣子后,也没有特别主动地联络过。一个上海,一个北京,他也是不想给自己添乱吧。我长久地盯着手机里储存的他的信息,然后义愤填膺般删除了一切。这时候,他也不会再发什么俏皮话了。发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出了餐厅不久,夜色就变得很重。东京的夜风,风干了我的眼泪也风干了我的脸。一抬头,发现久闻大名的歌舞伎町一番街就在不远处。前老板是个日美混血,当他得知我要去东京,曾严肃警告我不要独自在夜晚太久流连于新宿街头,说不安全。

前夫,离婚,杰,男同事,肚子里的孩子……旁人会怎样看我,想必是个三十二岁的淫乱大婶吧。但关键是,我没觉得自己是三十二岁。不对,一定是什么搞错了。我怎么老到了这个地步。

不安全吗,却不觉得。这时,手机在包里“嗞”的一下。我平静地将手机往外掏,惊讶于自己的毫无期待。低头一看,是杰用生硬的中文打的一行字:你把我当作了什么?

竟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许我是真的暗恋“中午吃食堂”。我再一次无力地想。

手机开通国际漫游后,来自杰的这条讯息是至今唯一的一条。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远处街头的艺人开始唱一个调子,像极了自己脑仁深处一直盘旋的那个执拗的调调,聚精会神地想来,原来是陈升那首老掉牙的《北京一夜》。它被各种改编蹂躏后,又被人忘却。那曲子漫长的前奏,就像从前世飘来的曲调,让我兀自出神。

似乎又感觉到“中午吃食堂”温厚的手在我身上来来回回游走。那一晚,这只手将我那条奶茶色连衣裙繁复的纽扣,一个一个仔仔细细解开,膝盖到胸口,一个不落。

我长久地看天空,是曾经见过的紫罗兰色,深邃得像一场幻觉。远处的巨型广告牌上,是《失乐园》电影的男主演,手拿着一个麒麟啤酒,一脸英俊。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失败的老女人,还是个依旧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回程坐在出租上,几乎是不能控制一般,我将手战战兢兢伸向小腹,想到里头有个很小很小的种子,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小腹,想着里面有个很小很小的种子,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但终于可以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人。

知道自己怀孕,是在准备去日本前。月经一向精准的自己,竟然晚了一周,一周半,依旧没有动静。看着早孕试纸上的两条线,我一下就懵了。前思后想,只有和“中午吃食堂”那一晚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在卫生间愣神了大半天,还是决定拦出租去趟就近的医院。当然,还是一个结果。

有小混混向我走来说着日语,有欧巴桑笑眯眯递给我传单,我一言不发,他们便都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