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吧……”陈铭生的声音有些轻松,“我也想抽,好像好久都没有碰到烟了。”
杨昭低声说:“陈铭生,这里是医院。”
“你身体还没好。”
“抽吧……”
“给我一根吧……”陈铭生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笑着对杨昭说话,就像一个大孩子,“或者我们抽一根。”
杨昭无声地摇头。
杨昭真的,从包里拿出一根烟。
陈铭生抬起手,轻轻抚摸杨昭的头发。“是不是想抽烟了?”
她把烟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
她与他鼻息相贴,她与他亲密无间。
她忽然问:“陈铭生,你知道打一瓶吊瓶,要多久吗?”
好像吻的不是情人,而是一个残破的梦。
陈铭生说:“不知道。”
你同样,也不曾见过这样绝望的吻。
杨昭说:“两根烟的时间。”
你不曾见过这样的吻,它这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它又这么的轻,轻得好像不复存在。
她点燃了那根烟,烟头在打火机的火光中,明亮了一瞬,又渐渐消隐,最后融成橘色的火星,在夜里,那烟似乎离得很近很近,感觉就像绽放的烟花。
陈铭生的气息吞吐在她的脸上,他的味道与从前一样。
她到底,没有让陈铭生碰这根烟,她只让它燃起了片刻,就熄灭了。
杨昭低下头,她的嘴唇轻轻贴在陈铭生干裂的唇上,她吻他,一下又一下。
她说:“陈铭生,我走了,你休息吧。”
陈铭生茫然了,他迷茫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花板,最后说:“对不起……杨昭,对不起。”
陈铭生说好。
可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果我哭,你愿意好起来吗?”
她站起身,来到门边,在开门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夜太深了,她看不清楚陈铭生的眼睛,她只觉得,他似乎正在望着她。
杨昭慢慢转过眼,她没有哭,但是那股压抑的悲伤,比哭更痛苦。
他好像在笑。
陈铭生淡淡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哭了?”
“杨昭……”他轻声说,“谢谢你。”
等他问出这句话,杨昭的手真的微微地抖了。
杨昭不知道说什么,点点头,拉开了门。
杨昭握着他的那只手在轻轻地颤,他的精神有些迷茫,他把那些颤抖,归在了杨昭那边。
文磊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他迎上来。
“你在哭吗?”他忽然问。
“嫂子,要走了?”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在说话期间,抽搐了很多次。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杨昭的身上。
“嗯。”
在陈铭生的视线里,她的形象有一些恍惚。
“你辛苦了,也……”文磊熬夜熬到现在,眼睛也有些赤红,他对杨昭说,“也委屈了……生哥的母亲早上五点就会来的,晚上十点多走,她昨天还跟我们说要把我们换走,她晚上在这边看着就行。要是那样,你就更不好见生哥了。”
她的头发,挡住了脸。
杨昭低声说:“没事。”
“如果可以,”陈铭生说,“如果我能好起来,我就去见你爸妈……”
“我再想想办法吧。”文磊说。
“足够了,陈铭生。”她说,“足够了。”
杨昭点头,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
杨昭抚摸着他的脸,她转过头,看着窗外。
她走出医院的大门,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把一包烟抽完。然后她给薛淼打了个电话——
“如果我能再聪明一点,如果我能再努力一点,或许,我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小昭?”薛淼接电话的时候分外惊奇,“你那现在是几点?是我精神错乱了还是你精神错乱了?”
“我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老板,你帮我个忙行吗?”杨昭这一次,甚至连回应他调侃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想过去,我不后悔。
薛淼静了一下,然后语气也认真了起来。“说吧,什么事?”
“我不后悔。”陈铭生说。
杨昭说:“我想带一个人,去那边治病。”
而且他也不能后悔。如果他在这个时候低头了,那就意味着他否定了从前的所有,否定了他的父亲,否定了严郑涛,否定了老徐、文磊,甚至否定了杨昭。
“什么病?”
他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
杨昭说:“毒品中毒。”
当他的人生越是跌宕,走得越是远的时候,他就会越来越相信命运。所以他没有后悔。
薛淼安静了。
陈铭生好像想了一下,又轻轻地摇头。
片刻后,他开口,“是他?”
杨昭笑了一声:“真的?不是逞能?”
“嗯。”
陈铭生静默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
她听到薛淼深深呼吸,“小昭,他吸毒?”
“你后悔吗?”杨昭问他。
“不是。”杨昭说,“我一时解释不清楚,你帮我联系好一点的医院。”她说,“求你了……”
他告诉她,他妈妈爱了他爸一辈子,爱到最后,几乎有些疯狂了。她觉得女人一定得守在男人身边,照顾一生一世。
了解她如薛淼,此时,已经知道不需再问什么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你醒了,我差不多就会有消息了。”
这两个父亲,用有声的或无声的语言,用有力的或无力的动作,将他从孩提时代起,就推向一个既定的方向。
“谢谢你。”
一个亲生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却教他做人的父亲。
“不用,这没什么。”薛淼回答,语气有些低。
他告诉她他的身世,告诉她他这一生里,一共有两个父亲。
杨昭一夜未眠,她在思考,如何说服他的母亲。
他们在夜晚,讲了许多话。陈铭生明明说得很吃力,可他就是不停地在说,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告诉杨昭一样。
她想了很多很多的说辞,甚至在深夜里,坐在桌前打稿,一直到凌晨,她才恍恍惚惚地捋清了思路。
杨昭摇头,拉着他的手,眼睛依旧看着窗外。
杨昭洗了个澡,她熬了一夜,脸色奇差,可她不敢用妆容弥补,就简单把头发扎了起来,穿了一身半袖T恤,和一条长裤。
“杨昭……”陈铭生低声说,“我妈她,有点儿怪……你别在意。”
她来到医院,在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她在交钱的时候,还在脑海中重复地演练等下要说的话。
“真的似曾相识……”杨昭喃喃地说。
她抱着花,走进医院的大门,她没有坐电梯,而是走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向上。
月光将屋子扫上一层淡淡的银青色,灰冷的调子,一张床、一扇窗、一个月亮、两个人。
她紧张,从所未有的紧张。
杨昭看着屋外的天空。
杨昭走到楼梯的转角,她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嘶喊。
陈铭生不懂什么色调,他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搭在杨昭的手上。
那声嘶喊是一把匕首,从杨昭的头顶扎进去,慢慢地,一直穿到下颌。
“这个色调,觉得眼熟吗?”杨昭说。
那是陈铭生母亲的声音。
杨昭回到陈铭生身边,坐了一会儿,屋里非常非常的安静。
杨昭忽然看见楼梯旁涂刷整洁的墙壁,角落里爬着一只小虫,小虫是黑色的,趴在白色墙上,就像迷失了一样。
月光照了进来。
在漫无天际的冷光里,杨昭看到了浓黑的夜;在刺鼻的药水味道里,杨昭嗅到了一丝佛香。
杨昭转过身,拉开了窗帘。
陈铭生死于突发性的心脏衰竭。
杨昭进屋,没有开灯。她悄悄来到陈铭生的床边,他醒着,看着她。
没人料到这样的情况。
“麻烦你了。”
没人知道,陈铭生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尤其是精力,当年大腿截肢的时候,他的处理就不妥当,导致体质看起来很好,实则元气大伤。
“还没,生哥白天睡来着。”文磊给杨昭让开路,说,“那我在外面等着了。”
这次,他再也没有撑住。
“他睡了吗?”杨昭问。
或者说,他没有再想往下撑。
“我知道。”杨昭打断了他的话,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陈铭生的母亲在走廊里疯狂地喊着。她在叫一个名字——陈国赢。
“对。”文磊顿了一下,又说,“嫂子,我听说了……你跟生哥母亲的事情,她可能是误会了,我们会解释清楚的,你……”
她一直一直,在叫这个名字,叫到整个人垮掉。
“嗯。”杨昭说,“今天你在?”
走廊里乱成一片,杨昭抱着花,慢慢走了过去。文磊看见她,扑通一下跪在杨昭面前,他说嫂子,对不起,对不起。
文磊看见她,低声说:“嫂子你来了?”
他们的声音很遥远,但也可以清清楚楚地传进杨昭的耳朵。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门开了。
有个年轻的护士拿着一叠纸,过来,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杨昭的脸色,然后说:“家属请节哀,我们这还有几项要签——”
现在太晚了,她在想如果陈铭生休息了,她是不是不应该打扰他。
另外一个护士给她拉到一边,瞪了她一眼。“看看时候啊你。”
杨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那个护士也觉得不该,闷头说对不起。
她偷偷来到陈铭生的病房,陈铭生的母亲已经走了。
杨昭冲她抬起手,说:“给我吧。”
夜晚,杨昭回到医院。
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把纸递给她。杨昭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她对他说:“小天,你总算有点像杨家的人了。”
护士问:“请问,您是……是他的妻子吗?”
杨锦天设想过她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有考虑过,她在笑。而且那不是苦笑,不是无奈地笑,那是真正的笑容,有些疲惫、有些苍白,可却是真真正正的笑容。
杨昭怔住了。
她居然在笑。
不是。
杨昭抬起头。
她什么都不是。
杨昭的头低着,杨锦天看不到她的神情。静了一会儿,杨锦天觉得,杨昭或许有些伤心了。可他依旧没有改口。
她把笔还给了护士。“对不起,我记错了……”
“姐,你可以喜欢他,那是你的事。我不会接受他,只要你还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就永远不会接受他。”
这个时候,那个年轻的护士看着纸上的名字:“你叫杨昭?”
因为你,我有一种感觉,因为他的出现,你变得脆弱而难过了。
杨昭看了她一眼。
杨锦天的回答,似乎完全不着边际,又似乎完全合乎情理。
那个护士张了张嘴,轻声说:“患者在最后,念了你的名字。”
杨昭握紧了床边。
杨昭静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是吗?”她问护士,“我能看看他吗?”
“因为你。”
护士点点头,她们把她领到一个房间。
“小天……”杨昭低下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她说,“陈铭生不是坏人,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他?”
杨昭走进去,在房间贴着墙壁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床,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蒙着一张白白的布。
杨锦天说:“你照照镜子,你哪里快乐?”
他右腿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下去。
“你为什么觉得,我跟他在一起不快乐?”
杨昭走过去,把陈铭生的脸露了出来。
杨锦天看着她的眼睛,依旧没有叫出他的名字。
她不能像那些电视剧和小说里说的那样,把他形容成就像是睡着了。
“他叫陈铭生。”她缓缓地说。
他死了。
杨昭坐起身,她定定地看着杨锦天。
与睡着分毫不相干,他已经完完全全,没有生命的迹象了。
杨锦天说:“你教过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待在自己该在的地方,才会舒服。姐,你跟他在一起,快乐吗?”
杨昭靠近他,那种让她熟悉的温度不在了。
杨昭没有力气回答他。
她在他耳边说:“你想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回家吧,姐。”
你想说什么?
杨锦天就坐在酒店的沙发上,看着杨昭。
你最后叫我的名字,是想跟我说什么?
回到酒店,杨昭躺在床上。她不困,但是却异常疲惫。
“你不能这样,陈铭生。”杨昭轻声说,“你得把话说完。”
“你想我来就行,我自己也想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杨昭站起身,很快地离开了。
陈铭生安安静静。
“不,”陈铭生说,“我妈她对你……”
他似乎永远都这样安静。
“你不想我来吗?”
杨昭看着他,看到几乎不认识他。
“杨昭……”
她俯下身,亲吻他的嘴唇。
“好。”杨昭说,“那我晚上来。”
那一段缺失的肢体,那一段残破的记忆,那一把开启故事大门的钥匙。
陈铭生低声说:“……她晚上才会走。”
杨昭终于哭了。
“你告诉我,你妈妈都什么时候在?”
在吻到他的腿时,她终于哭了。
陈铭生见到她回来,十分惊讶,他张嘴,想向她说些什么,杨昭打断了他。
你后悔吗?
在陈铭生母亲回来之前,杨昭赶去一次。
我不后悔。
“小天。”杨昭忽然抬起头,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回想过去,我不后悔。
“你在这里一点都……”
我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不。”
如果当时我再聪明一点,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或许现在我能更好一些。
杨锦天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垂下的发丝。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姐,回家吧。”
陈铭生的户籍,最后落在了她的家乡。
杨昭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想要葬在这里。
杨锦天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出来了?”
陈铭生的母亲精神出现了问题,或者说别人终于意识到,她的精神有问题。
杨昭摇摇头,说:“没事,我没事。”
她被送进医院疗养。
“姐?说句话啊。”
陈铭生的葬礼,是警队的人办的。
“姐,你怎么了啊?”杨昭的脸色太过苍白,杨锦天吓得半死。
杨昭开车在殡仪馆的门口停下,她没有进去。那个追悼会很简单,老徐把警队所有认识陈铭生的人都叫上,也不过才十几个人。
等他的身影挡住了直射在她身上的阳光时,杨昭才意识到,原来杨锦天已经这么高了。
文磊在葬礼上给杨昭打电话,杨昭没有接。
“你这是干什么呢?”杨锦天紧走了几步过来,他来到杨昭身边。
老徐说,算了吧。
杨昭睁开眼,杨锦天叼着一根雪糕,站在她不远处,满眼奇怪。
文磊说想把陈铭生生前攒的存折给她,老徐制止了。
“姐?”
“你给她有什么用,你把钱给了她,陈铭生妈怎么办,老太太以后一个人怎么过?”
杨昭慢慢拿下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几乎要坐到地上了。
文磊说:“这是生哥留给嫂——留给杨昭的。”
陈铭生的母亲走远了。
老徐说:“连葬礼都不来,还留什么?”
她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什么,陈铭生的母亲看到她靠在墙边抽烟,很快转过头,她也只看了那么一眼。
最后,他们把陈铭生所有的钱,都给了他母亲,他们联系到陈铭生的一个远房亲戚,让他们帮忙照看她。
杨昭靠在墙壁上,从包里翻出一根烟,她抽到一半,就看见陈铭生的母亲拎着包出来,匆匆忙忙,好像是要买什么东西。
陈铭生的葬礼,是警队的人凑钱办的。他的骨灰,存放在壁葬墙里。他们选了一个好一点的位置,很容易祭拜。
杨昭闭上眼睛,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她的脸上,晒得她的皮肤有些轻微的刺疼。
一切都安宁了。
这里,比家乡热很多很多。
老徐和文磊他们,回到了昆明,继续他们该做的事情。
杨昭走出医院,艳阳高照。
杨锦天去大学报到了。
“你好好休息。”陈铭生的母亲说,“我去外面给你打点热水。”
杨昭回到了美国。
“你……”
只是她每年的那一天,都会回到这里。
“妈住旁边的旅店,很近的。”
每次来看望他,杨昭都会说一句话——“陈铭生,明年我就不来了。”
“妈,你晚上住在哪?”
可第二年的那一天,她还是会来。
他母亲照顾人的确很有一套,陈铭生很快放松下来,可他睡不着了。
她带的东西很少,只有一枝百合,和一盒烟。
陈铭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她停留的时间也很短,她陪他抽几根烟,说几句话,就会离开。
“你别跟我说别的,妈看得准。你现在还病着,她在屋里做什么了?她伺候过你吗?你看我进来的时候她都在干些什么?”
有时候,杨昭的感觉会很微妙。
“她……”
警队的人,给陈铭生选了一张很年轻的照片,是穿着制服的。她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笑了,她对他说:“想不到你穿这身,还挺好看的。”
陈铭生的母亲看出他有些难过,把枕头垫得舒服了一些。她一边给陈铭生掖被角,一边说:“那个女人不怎么样,她照顾不好你,你以后就别见她了,长得挺顺气,但人感觉不三不四的。”
她回去了。
“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的头有点……”
回去那条原本的道路,她回去了。
“你不犯错,妈妈怎么会跟你提这些事,你不犯错,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陈铭生的母亲手因为过于用力,上下捶着自己的大腿。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
“妈……”
照片已经有些旧了。
“你听够你爸爸的事情了?”
杨锦天顺利从大学毕业,他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难得的假期,他回家了一趟。
“没什么……”
为了给他庆祝,杨昭特地从美国赶回来。
“你听够什么?”他母亲瞪大眼睛,“你听够了什么?”
杨锦天彻彻底底地成熟了,他的成绩优异,目标明确。
陈铭生努力地控制,但是脑袋里那根理智的弦不停地松懈,他头脑有些混乱,胸口沉闷,浑身散着虚汗。
在杨昭回来的几天里,杨锦天开车带她到处转了转。
他的母亲跟杨昭一样,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
那是第四年。
“够了!”陈铭生大吼一声,“我听够了!”
那一年的夏日,就在杨锦天的车里,杨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错过了今年的忌日。
他的母亲来到床边,站在床头,挡住了阳光。她逆着光,发丝灰白,脸上的皱纹也十分明显。她认真地告诉陈铭生:“她跟我说你们一年前就在一起了,是不是真的?”她没等陈铭生回答,马上又说,“铭生,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到底懂不懂妈妈的心,你爸爸当初是——”
等她匆匆忙忙赶去的时候,她发现,照片还是那个样子。
陈铭生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她已经过了三十岁,可他还是那个样子。
“铭生,妈妈告诉过你什么?”
他的笑容不明显,平平淡淡的神色,她跑得喘着粗气,可他,还是那个样子。
陈铭生的母亲正在解行李袋上的带子,听到陈铭生的话,她转过头,说:
在那一刻,杨昭恍惚了。
陈铭生说:“我女人。”
她慢慢地走出墓地,临走的时候,她去找了记录员。她问他,这几年,有没有人来祭拜他。
“谁?”
记录员查了查,随口说:“没有,就你。”
陈铭生低声说:“她呢……”
杨昭点点头,离开了。
陈铭生的母亲回到屋子里,陈铭生看着她,她脚步不停地来到陈铭生身边,说:“铭生,妈妈来照顾你。”
出去后,门口杨锦天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杨昭冲他笑笑,说没事。
她转身离开。
那天天气有些闷热,杨锦天带她去一家冷饮店坐。
杨昭知道,自己说不了什么了。
在吃冰淇淋的时候,杨昭看到杨锦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问他:“怎么了?”
“快点!”
“没,没啥。”杨锦天塞了几口冰。
“阿姨……”
杨昭说:“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如果她知道今天陈铭生的母亲会来,她不会穿成这样,或许她会穿件普通的休闲装,或者穿一件薄薄的外套,总之,不会穿成这样。
杨锦天抿抿嘴,偷偷看了杨昭一眼,然后说:“姐啊,是,是这样的——”
杨昭忽然后悔了。
杨昭安静地听完他的话,然后笑了,说:“我爸妈让你来催我嫁人?”
“我不管你是谁,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必要跟你说什么。”她上下打量了杨昭一番。
杨锦天说:“不是催,是劝。”
“阿姨,我是……”
杨昭哦了一声。
“你不要再来了。”陈铭生的母亲忽然抬头,瞪着杨昭,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姐啊……”
“阿姨。”
杨昭说:“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陈铭生的母亲语速很快,声音也不高,杨昭得很仔细才能听出她在说什么。
杨锦天说:“我这次找你呢,还有另外一件事。”
“你不要想了!”陈铭生母亲说,“你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她摆了摆手,好像不想听到杨昭的话。
杨昭说:“什么事?”
杨昭觉得,这个老妇人有一股说不出的神经质,但她没有表现出什么,还是正常地回答了她的话。“对,很抱歉没有告诉您,我们本来想——”
杨锦天把手机拿出来,自己按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递给杨昭看。
“一年前?”陈铭生母亲的眼睛瞪大了,“一年前?”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一个男人,三十几岁的模样,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一副眼镜,笑得很温柔。
杨昭说:“一年前。”
“这是谁?”
“你多久前开始跟他在一起的?”
“姐,你感觉咋样?”杨锦天说。
陈铭生母亲对女朋友这个词,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杨昭觉得有些古怪。
杨昭看了他一眼,明白了。“想自己找姐夫了吗?”
杨昭说:“阿姨,很抱歉没有跟你介绍,我是陈铭生——我是您儿子的女朋友。”
杨锦天脸一窘,说:“哪有,这个是我研究生导师,很厉害的,他……他……”
“你是什么人?”她又问杨昭。
“他什么?”
陈铭生母亲跟着杨昭,来到楼道转角。
杨锦天说:“他还是单身,偶尔看见你的照片,跟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姐,你有……有兴趣吗?”
杨昭说:“阿姨,能请您跟我来一下吗?”
杨昭挑眉。
陈铭生母亲言简意赅。“走!”
杨锦天说:“他脾气特别好,老好人一个,你不知道,这是我们校多少女生的男神呢。”
她们身高相仿,视线也刚好对上。
杨锦天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杨昭忽然说:“我忘记了。”
杨昭来到病房门口,陈铭生母亲很快发现了她。
杨锦天一愣:“什么?”
“没事的。”
“今年我忘记了……”杨昭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她没有在意杨锦天是不是听懂了,淡淡地说,“等我去的时候,发现他还是那个表情,那个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杨昭,我妈她……”
杨锦天沉默了。
陈铭生挣扎着,想坐起来,喊自己的母亲进来。杨昭按住他,说:“不用,我去跟她说清楚。”
杨昭说:“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只是在等待。”
杨昭在屋里,陈铭生和她都听见了陈铭生母亲的话。
“等什么?”
“阿姨……”
等这个世界,将他彻底遗忘。
“你别给我介绍!”陈铭生母亲胡乱地大声说,“别给我介绍!带她走!快点!你们就是这么对我儿子负责的?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让进去。”
杨昭没有回答。
门外是另外一个被换来看护的年轻人,他对陈铭生母亲说:“阿姨,您先别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她……”
“姐,一切都会过去的。”杨锦天说,“你要照顾好自己,那些都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只是钻了牛角尖而已。”
陈铭生母亲转头开门,冲外面的一个人说:“这位同志,你们领导呢?让我见你们领导!”
杨昭看着面前的冷饮杯,杨锦天又说:“姐,我导师现在也在这边,你要见见他吗?”
她刚开了个头,陈铭生母亲就放下两个大包,杨昭看了一眼那是随处可见的大编织袋,两个大袋子都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
杨昭静了很久很久,才无意识地说:“……嗯。”
杨昭说:“我……”
外面的树郁郁葱葱,草丛繁茂。
陈铭生母亲的表情一丝松动都没有,她一眼,都没有看向陈铭生。“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的?”
杨昭觉得,一切都是偶然的。
杨昭抬起头,站直身体,说:“阿姨,你好。”
我偶然回忆,偶然思念,偶然觉得,舍不得你。
陈铭生叫了一声妈。
第二天,杨锦天去杨昭的公寓找她。
“你是谁?”她开口了,目光变得严厉起来,“谁让你来的?!”
杨昭最终买下了这个房子,虽然她很少使用,她把钥匙留给杨锦天,让他方便的时候,打理一下。
她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看到这种画面,她看着杨昭,杨昭觉得她的眼睛,跟陈铭生有些相像。但是她很快又否认了。老妇人的眼睛很浑浊,而且,带着某种拒绝的意味,跟陈铭生截然不同。
杨锦天推开房门。
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拎着两个大包裹,站在门口。
“姐,你准备好了吗?我跟你说我那导师逗死我了,跟初恋似的,紧张得要死。”
杨昭还俯着身,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
屋里很安静。
没有敲门,也没有任何征兆,就从外面被直接打开了。
杨锦天:“姐——?”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没有人回答。
陈铭生拉着她的手,他在浓重的药水味中,闻到了她的淡香。
杨锦天闭上嘴,屋里马上变得沉寂。他隐约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杨昭抬起手,轻轻盖在陈铭生的胸膛上,她俯下身,隔着衣服,轻轻亲了他的胸口一下。而后,她没有停,慢慢地向下。
杨锦天走进杨昭的卧室,在洗手间里,水流的声音更大了。
窗外的阳光,又亮又暖。
杨锦天慢慢过去,缓缓推开了门——“姐?”
没错,陈铭生想。可你还能走,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随时回头。
杨昭在那个夏天,自杀在自己的公寓里。
你不停地走,我不停地追,最后在狭窄的缝隙中,你无路可退了。
她割断了自己的大动脉,流血过多身亡。
“你还是这样。”杨昭淡淡地说,“或者说,我们还是这样。”
她死的时候,很干净。躺在浴缸里,甚至没有让血流到浴缸外面。
陈铭生没有回答,可他的目光,让杨昭觉得自己这样的问话,多少有些残忍。
她的神态很安详,杨锦天觉得,他之所以没有疯掉,就是因为杨昭看起来并不痛苦。她真的,很安宁。
杨昭说:“你不想见到我吗?”
当地的新闻想要报道,被杨家找人压了下去。
陈铭生说:“你不用每天都来的。”
失去她的痛苦已经无以复加,他们不想让其他人再打扰她。
“没事。”杨昭说,“我现在很闲,什么事都没有。”
除了杨锦天,没有人知道杨昭为什么自杀。很多人把它归结为一个艺术家的极端追求。只有杨锦天知道,不是这样的。
“你的工作怎么办……”他问。
他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尸体,在报警的时候,他在她的书房,发现了摊在桌面上的一个笔记本,杨昭在上面,写了一段话,不怎么规整,跟她平日的风格并不相像,倒像是随手涂鸦——
到中午,陈铭生一直坚持着没有休息。
我曾拥有一段时光
杨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转过头,接着看镜子里的自己。
在那段时光里
没等杨昭说什么,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就走了。
我能用我贫瘠的词语描绘出每一分每一秒
厕所隔间里出来一个女人,气色灰白,她来洗手台洗手,斜眼看了杨昭一眼,然后冷不防地说了一句:“进医院了还化啥啊?”
我能用我枯竭的心灵记住所有的细节
杨昭深深吸了口气,她从包里拿出腮红,在脸上轻轻补了一点妆。
但这段时光很短暂
或许杨锦天是从她的神态中判断出她的状态。
就像一个故事刚刚有了开篇就戛然而止
镜子里,是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女人,其实她觉得,她的脸色还算可以。
我花费了很多时间尝试着开启新的故事
她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来到洗手间。
但没有成功
杨昭轻轻地说:“是吗?我知道了。”
我开始恐惧那种只能用“很多年过去了”来形容的生命
“姐。”杨锦天叫住杨昭,杨昭回过头,杨锦天说,“你……你别太费心了,你现在脸色很不好。”
所以支撑了这么久 最后我还是决定放弃
杨昭吃了不到十分钟,就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就算再索然无味的故事也要有一个结局
“知道了。”
现在我很欣慰
杨昭点点头:“注意安全。”
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打算去云南省博物馆转一转,晚上再过来找你。”
终于完整了
杨昭说:“那接下来呢?”
在笔记本旁边,有一张小纸条,杨锦天把它们一并收走。
杨锦天说:“我睡了懒觉呀,刚起来没多久。”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他不想别人看到这些,谁都不行。
“你白天去哪里了?”她问他。
杨昭的葬礼上,她的父母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悲伤,可是依旧无济于事。杨锦天忽然有些恨,恨他、恨她,也恨自己。
杨昭随便吃了几口。
他一直陪在杨昭父母身边,葬礼上的很多事,都是薛淼帮忙打理的。
中午的时候杨锦天来医院,给杨昭送饭。
葬礼上的薛淼,比杨锦天之前见到的时候,老了许多。这种衰老,是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的衰老。
但是确实是一个很有效率的女人,一天下来,她安排好很多事情。
那个晚上,杨锦天从家里出来,驱车来到郊区的一座墓园。
杨昭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女人,虽然她想,但是她的心思和头脑都无法满足这个需要。从她照看杨锦天就能看出来。杨昭打算找一个好的护工,帮忙照顾陈铭生。
这里的价格算是全市比较便宜的。杨锦天把车停好,走进墓园。他咨询了一下管理员,找到安置陈铭生骨灰的位置。
她扶着陈铭生躺回床里。
他在朝那走的时候,觉得有些好笑。
“你的理由很可笑。”杨昭总结。
他居然,会来看他。
陈铭生没有回话。
等到杨锦天看到陈铭生照片的时候,他终于明白,杨昭所说的永远不变,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做个真正的男人吗?”杨昭说,“不能握紧我的手,就松开?”
这张照片已经很旧很旧了,旧到他会以为这是一个完全被遗忘的角落。
就算如此,他还是选择推开了她。
“你还记得我吗?”杨锦天说。
杨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有了。除了破碎的身体,和那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的记忆。
照片上的警察,静静地看着他。
“嗯。”
“我恨你。”杨锦天淡淡地说。
“这是你的决定吗?”杨昭说。
“但我更恨我自己。”杨锦天的语气不急不缓,他的眼睛很涩,那是因为哭了太多。
杨昭直起身,看着他,陈铭生没有回应,他的头低着。杨昭只能看见包着伤口的纱布,还有黑浓的眉毛。
“我有很多次,都在想。如果当初我多听她一句话,少出去玩一次,如果我没有招惹你,如果我姐永远都不认识你,那该多好。”
陈铭生静了好一会儿,才对杨昭说:“杨昭,治不好的话,我们就分开吧。”
“你知道吗?在你死的那一天,我姐回来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是我,是我把他拉出来的。’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就怎么样?”她问。
天地都是安静的,杨锦天自言自语地说着。
“杨昭……”陈铭生的身体靠在杨昭身上,他的声音又低,又慢,“治不好的话,你是不是……是不是就……”
“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声,从今往后,真的没有人再来看你了。”
“没事的,我知道。”她的手摸到他的脊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的脊骨很明显,几乎有些硌到她的手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杨昭看着他的肩膀,明显瘦了很多。杨昭探过身,轻轻抱住了他。
可他走了几步之后,脚步猛地停了,然后快速地走了回来。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杨昭,我,我现在——”
“我恨你!”杨锦天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夺走了她,你算什么东西……”
杨昭看出他有点不对劲,她站起来,要去叫医生。陈铭生忽然拉住她的手,“别……别,杨昭,不用,没事,没事的。”陈铭生坐不起来,只能伸手够她,杨昭马上回来,扶着他躺下,可陈铭生似乎不想躺回去,他的手依旧没有什么力气,但是他一直拉着杨昭的手腕。
杨锦天捂住自己的脸,因为用力,浑身都在发抖。
杨昭吓了一跳,后半段话也打住了。她完全没有料到陈铭生会这么大声吼出来,似乎连陈铭生自己都没有料到。他吼过之后,很快抬起手,捂住了脸,他的胸口似乎有些闷,大口大口地喘气。
最后,他很快地从衣服里掏出一张东西,顺着玻璃门的缝隙丢了进去,那是张照片,照片落下,刚刚翻了一圈,立在角落里。
“我不去——!”陈铭生忽然大吼了一声。
月色下,那张图片很模糊。隐约能看出,那是一幅画,照片像素不是很高,看起来是拿手机随意拍的,甚至还有些晃动。
“陈铭生,这不是让你闹脾气的事,你——”
“我姐之前,经常看着这幅画。我给它照下来了。”杨锦天说,“别的,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我不去。”陈铭生低声说。
那是一幅完整的油画,可惜手机没有照出它丰富的细节和色彩,只有青黑的一片。杨锦天也曾很多次地,看着这幅画,他看它,是因为他不知道杨昭为什么这么衷情于它。
“你别担心,这几天我叫人帮你联系医院。”
他对艺术的造诣不高,在之前,一直看不出什么奇特的地方。
其实,不光是手脚抽搐,杨昭能听出来,陈铭生说话有些吃力。杨昭说:
可是今天,他隔着那扇小小的玻璃门,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他之前都没有注意的地方。
陈铭生垂下眉眼,没有说话。
在画面的角落里,有一处隐约的白色。
杨昭说:“不治怎么知道治不好?”
它太模糊了,好像是个非常遥远的存在。
“杨昭。”陈铭生缓缓开口,“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有些毛病治不好的。”
杨锦天摇摇头,不再看了。
“你——”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淡淡地说,“或许你知道吧。”
陈铭生摇头。
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最后,他回了一次头。
陈铭生怔怔地看着她,杨昭说:“陈铭生,我带你出国治吧。”
陈铭生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他留着干净利索的短发,眼睛黝黑,轮廓端正,他看着他,杨锦天觉得,他好像在说话。
杨昭点头:“是呀。”
在对他说谢谢。
陈铭生低声说:“是不是破相了?”
杨锦天离开了。
杨昭说:“脸都被人揍成这样了。”
他在墓园外的山坡上,蹲着抽烟。
陈铭生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平时很少抽烟,但是这一次,他忍不住了,他需要那股浓郁的烟草,压住他胸口的沉闷。
“你难得这么乖。”杨昭笑着说。
山坡的位置很高,他望着眼前的万家灯火,心里空荡荡的。
他的头上还缠着纱布,将大半个头部都包了起来,杨昭抬起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又碰了碰他的鼻梁。他的鼻子还有点青,但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
风吹过,他侧过头躲了一下风沙。
陈铭生沉默地摇摇头。
在侧头的一瞬,他看见山坡的夹缝里,有一朵小小的花。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她问。
花朵在风里摇摇欲坠,但是它晃啊晃啊,始终没有折断。
陈铭生不动了,他静了一会儿,杨昭依旧拉着他的手。
杨锦天忽然大哭出声。
陈铭生胳膊动了一下,他似乎想坐起来,但是没有成功。因为这个动作,他的左腿向下蹬了一下,他和杨昭都看见了,他们也都知道,这是他无意识的动作。
他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了。
杨昭明知故问地说:“是吗?”
但他找不到理由。
陈铭生笑得有些纵容,也有点儿痞气,“你这是在欺负我……”
就是因为找不到理由,所以他更加痛苦。
杨昭说:“你不喜欢我漂亮吗?”
他隐约觉得,他不知道很多事情,他也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弄得这么漂亮,干什么?”他低声慢慢地说。
杨锦天抬起手,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虽然苍白无力,但是他笑了。
随着他抬手,一张小小的纸条随着风飘走了。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好像是主人迫不及待。
过了一会儿,陈铭生好像有什么感觉一样,慢慢睁开眼。他看到杨昭,目光缓慢地,上下移动了一下,然后他笑了。
或许风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它更加用力,把它送得更远了。
杨昭坐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纸上只有短短的八个字——
他来到医院,那个看护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杨昭进了病房,陈铭生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
“陈铭生,我来找你了。”
第二天,杨昭早起,她想了想,穿了一条长裙子,她把头发披散下来,佩戴了简单的首饰,还化了淡淡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