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生从那一声叹气里，听到了浓浓的疲惫，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白吉叹了口气，说：“阿名，你听我把话说完。”
白吉又说了一遍。“我拿你，是当兄弟的。”
我实话跟你说，我现在身体变成这样，心里也累了，我早就不想干了。你放心，我自己找个小地方生活，你的所有事，我都不会说的。如果你连这个也不信，那你就直接杀了我了事好了。”
那股烟，将白吉的面容淡淡地隐去一些。他对陈铭生说：“阿名，明年吧。”
陈铭生咬了咬牙，说：“既然你已经不信我了，那我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陈铭生说：“明年什么？”
“江名，坐下。”
白吉说：“明年，我带你做一票大的。然后你就退了吧。”
陈铭生撑着拐杖要站起来，白吉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
陈铭生觉得白吉还有没说完的话，果然，白吉放下烟，转头对陈铭生又说：
白吉没有否认。
“我给你拿钱，你带着薇薇出国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白哥，你查我？”
陈铭生怔住了，“什么？”
陈铭生抿抿嘴，低下头，复又抬起。
白吉说：“我在美国买了个房子，在那个什么德克萨斯州。”白吉自己出身不好，全是靠之后贩毒一点点攒了身家，他跟陈铭生说起那个房子，脸上神情还带着些孩子气，“我跟你说阿名，那些鬼佬跟咱们是真不一样，他们那房子比我们便宜多了。我直接买下了两栋别墅，都是人家装修好的。你们明年过去，你多照顾一下薇薇，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白吉抽着烟，淡淡地说：“你是做这个的，你应该清楚，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
陈铭生说：“那你呢？”
陈铭生猛然抬头，看着白吉。
白吉笑了两声，说：“等我赚够了钱，就过去养老。”
“你是不是吸毒了？”
白吉一边笑着，一边抽着烟，靠在沙发上。
陈铭生的心底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他轻轻点头，说：“我知道。”
陈铭生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点点头，说：“好。”
“所以阿名，你绝对不能骗我。”白吉说，“不然我一定杀你。”
明年，做一票大的，然后就回家养老。
陈铭生低声说：“我知道。”
又下了几场雪，便到年关了。
“阿名，我是拿你当兄弟的。”白吉说。
北方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地上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雪。路边上的树也都掉光了叶子。这边空气不怎么好，大雪下过几天后，就已经不再是雪白了，而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人们穿着雪地靴，走在雪里，踩得雪嘎吱嘎吱响。
不管是谁，都逃不过岁月。时光荏苒，所有人，都伤痕累累。
路边上满满的都是过年的气息，楼层住户、商铺、酒店，甚至连路边的路灯都挂着红灯笼，一到晚上就点亮，吹着风雪，照出一片安逸的红光。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残缺的腿，无言。
这一年最慵懒，也是最忙碌的一天。
白吉有些老了，当初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虽是中年，可目光中还带着精气神，而现在，陈铭生已经能很明显地从他身上感觉到老态。
杨昭早上起来精心准备了一下。今天是除夕夜，杨家历来的规矩便是除夕夜的家庭聚会。这是一年里人到得最齐的一天。
的确，缘分这个东西，说起来如此的讽刺。
她早上起来顺便把杨锦天也叫醒了。对于高考生而言，这是高考前最后一个疯狂的放松。杨锦天难得连续睡了两三天的懒觉。他放假之后就一直住在杨昭这里，杨昭问他想不想回她父母那边住，方便照顾他，杨锦天说什么也不同意。
缘分。
杨昭把杨锦天弄起来，给他叫了一顿早餐，然后拿进屋一个大兜子。
陈铭生侧过头，看着白吉。
杨锦天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说：“姐，这啥啊？”
白吉说：“阿名，咱们俩算是有缘分，我待你，跟待他们不一样。”
杨昭说：“衣服，今天晚上你穿这套。”
陈铭生低声说：“没。”
杨锦天把兜子拿过来，将衣服拿出来看了看——那是一套裁剪得体的中山装。
白吉说：“你知道的，我们做这个，本来就刀口舔血，没什么不可能的，你别怪我。”
杨锦天挠挠头发，说：“姐，你给我买的啊？”
陈铭生没有吭声。
杨昭说：“嗯，我找人做的，你等下试试看。”
白吉说：“还气呢？”
关于这套中山装，不得不说，这是杨昭爷爷的偏好。杨昭爷爷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分子，进步青年，他对中山装的偏好已经到达了一种痴迷的程度，家里的中山装不管能穿的不能穿的，足足有半个衣柜。而他年岁已大，说白了没几年好活，大家为了哄老爷开心，过年聚餐的时候，都会穿着中山装。
陈铭生不知道白吉这次叫他来的目的，他说：“说什么？”
杨锦天打着哈欠进了洗手间，把衣服换好，然后出来，对杨昭说：“姐，咋样？”
半晌，白吉终于说话了：“阿名啊，怎么不说话？”
杨昭收拾好袋子，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说：“嗯，不错。”
白吉在抽烟，陈铭生见他没有说话，自己也就不方便开口。
杨锦天被她表扬了一句，瞬间精神了不少，说：“等我去把头发弄一弄，更精神。”他兴致勃勃地跟杨昭说，“就跟历史书上的那些民国男学生一样。”
陈铭生坐下。
杨锦天比之前有活力了许多，杨昭看着他的笑脸，心里也有些欣慰，她点点头，刚要开口，手机响了。
“白哥。”陈铭生撑着拐杖过去，白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坐。”
杨锦天看着杨昭把手机拿出来，然后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半天都没有动静。
他到的时候，屋里只有白吉一个人，桌子上已经准备了饭菜，白薇薇不在，甚至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不在。
手机响了一声又一声。
这天，陈铭生被白吉叫到家里吃饭。
杨锦天有些奇怪地说：“姐，谁啊，怎么不接电话？”
吴建山说：“先把事情跟白哥说了吧。”
杨昭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腿成这样了。”郭子说，“看他现在这个程度，感觉瘾也不是很大。”
“姐？”
吴建山皱着眉头，抽烟。
杨昭猛地回过头：“啊？”
“啧啧。”他跟吴建山说起的时候，还带着点感触，“你看，你们都说这人有骨气，还不是一样。”
杨锦天指了指手机，说：“你怎么不接啊？”
不过有一点他没有料中——那就是陈铭生居然染了毒瘾。
“啊……哦。”杨昭有些慌乱，他对杨锦天说：“你，你先收拾一下，我去接个电话。”
郭子觉得，简直是太顺利了。
杨昭出了屋，回到自己的卧室，反手关好门，这才接通电话，“喂。”
“……”
电话那边是一道低沉又有些温柔的声音。“杨昭，是我。”
“那好，就这样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给我打电话，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全力支持。”
杨昭说：“陈铭生？”
“……”
陈铭生轻声笑了笑，说：“怎么，听不出来了？”
“没错，那年轻人也不容易，当时给我留的印象就很深，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哎。”
杨昭说：“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
陈铭生说：“不能打吗？”
“不用不用，应该的，你们这工作危险啊。咱们地方虽然不一样，说起来大家也都算得上是同事。”
杨昭听出陈铭生的声音带着点懒散，比起之前，轻松了很多，她被他感染，自己心里也慢慢地放松了。
“……”
杨昭来到窗边，外面的院子铺满了雪，今天有些雾气，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她靠在窗户边上，感觉到窗子散发的淡淡的寒气。
“放心，没有纰漏，我都是按你说的跟他讲的，身份证号和名字也都是你给的那个。”
“陈铭生，你在做什么？”
“……”
陈铭生说：“给你打电话。”
“哎哟，还真被你给料中了！”老邱说，“刚才有个人打电话来，问之前那个人的情况。”
杨昭笑着说：“打电话之前呢？”
“……”
陈铭生说：“准备给你打电话。”
“我这是五台山派出所，我是老邱啊。对对对，你之前还找过我的。”
杨昭嘴角轻弯，忍不住低下头，她说：“陈铭生，看来你现在真的很闲啊。”
“……”
陈铭生说：“你干什么呢？”
“喂？喂？哎，你好，是徐庆国吗？”
杨昭肯定不会跟他玩“给你打电话”这种游戏，她告诉他：“我在给小天准备衣服。”
老邱来到走廊里，又掏出自己手机，翻出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陈铭生说：“要出去吗？”
同事一撇嘴，转过去接着干活。
“嗯。”杨昭说，“下午出去，晚上要回我爸妈那里吃饭。”
老邱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说：“告诉你别管别管的，干活！”
陈铭生笑着说：“年夜饭？”
同事说：“怎么回事？你事先把人家身份证号记在自己手机里了？”
“对啊。”杨昭说：“你……你今晚怎么过？”
老邱把自己的手机关上，说：“你别管。”
陈铭生说：“还不知道。”
派出所里，一边的同事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老邱，说：“我说你自己在电脑键盘上乱按什么呢？”
杨昭说：“没有假期吗？”
郭子说：“啊，是的是的，就是他，就是江名。那……”郭子问到了，就不想再跟警察多说话了，说了句多谢警察同志，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铭生笑了，说：“哪有假期？”
郭子听到了键盘打字的声音，过了大概五六分钟，老邱又开口，报了一串身份证号，然后说：“就是这个身份证号，你看看是不是你哥吧，人叫江名。”
杨昭说：“别太辛苦了。”
老邱说：“你等等。”
“别担心我，我没事的。”陈铭生说，“你爸妈家离你那远吗？你带你弟弟去，是一家四口的聚会？”
“我是想确认一下，确认一下……”
“不是。”杨昭说，“还有一些人，是一个大聚会，我家每年差不多最齐的一次聚会。我爸妈那离我不远。”
“嗯？”
杨昭报出一个地址，说：“开车的话——”她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说，“我开车的话，大概一个小时，你的话，二十几分钟吧。”
郭子说：“那……那他当时的身份证信息……能透露一下吗？”
陈铭生也笑了，说：“那还真的不算远。”
老邱好像是笑了一声，说：“谁知道呢，当时拘留了几天就放了，你要找他我们是没有线索的。”
杨锦天在外面喊杨昭，陈铭生听见了，说，“就到这吧，你去看看你弟弟。”
“没没没，我，我就是有点惊讶。”郭子连忙说，“哎哟喂，我哥哥他怎么染上这么个毛病啊……”
“好。”
老邱说：“对，当时他在火车上，毒瘾犯了，就去厕所吸毒，被抓住了。你看当场那几个，都是。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陈铭生说：“新年快乐。”
郭子吓了一跳，因为他本身的职业问题，一听到跟毒沾边的就特别敏感，这还加上是从一个警察嘴里说出来的，他再开口时都有点哆嗦了。“吸……吸毒？”
杨昭说：“你也是。”
老邱说：“吸毒。”
杨锦天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姐？”
郭子开始装上了：“我看着像，他都离家出走十年了，全家都在找他，请警察同志帮帮忙，他当时是因为什么情况，被带到警察局的？”
杨昭打开门，说：“我在，你整理好了？”
老邱毫不犹豫地对他说：“有印象，怎么了，他是你哥哥？”
“嗯。”杨锦天后退一步，挺直腰板，说：“你觉得怎么样？”
郭子心想真是容易，他对老邱说：“警察同志辛苦了，是这样的，那张照片，后面靠墙站着的人，您还有印象吗？”
杨昭点点头：“很好。”
老邱接了电话，对电话里的人说：“喂，你好，我是当时负责案子的警察，有什么想问的？”
杨锦天笑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永远是美丽的。有些幼稚，也有些冲动，常常犯错，但是依旧美丽。
老邱静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忽然明朗了起来，“啊啊，我知道了，来，我跟他说。”
下午，杨昭带着杨锦天回到父母家。每个人都会为这场聚会带礼物，杨昭给杨锦天准备了一盒精美的糖果，她知道聚会会有其他的小孩来。杨昭自己准备了一瓶红酒——她接过陈铭生的电话后，心情一直很好，她从酒架里挑选了一瓶最好的红酒。
警察说：“不知道，报纸光登了张图片，那图片是当时在场记者手机拍的。你忘了？因为这事头儿还给我们使劲训了一遍。”
下午五点半，杨昭准时到达。门口停了一排车，杨昭认得其中的一些牌子，那都是她的亲人。杨父杨母为了迎接宾客，将门大敞着，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还有一副春联。
老邱：“什么案子？”
鞭炮声从早上起，就一直没有停过。而越接近夜晚，鞭炮声就越浓密，将过节的气氛烘托得越来越热闹。
那警察说：“有个人问个案子，说是在报纸上好像看见自己离家出走的哥哥了，那案子你负责的吧？”
杨昭领着杨锦天进屋，杨母在门口迎接，看见杨昭，笑着说：“小昭，怎么来得这么晚？”
老邱问道：“叫我干什么？”
“给他准备衣服来着。”杨昭指了指杨锦天。
过了一会儿，来了个人，看来就是那个老邱。
“哪有……”杨锦天小声嘀咕。
然后，他对郭子说：“你等一下。”警察冲着屋外大叫一声，“老邱，老邱在不？”
杨母笑着说：“快进屋，去给爷爷拜年。”
“好的。”
“好。”
“啊对，是谁负责的？”
杨昭和杨锦天进屋里，一楼的客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老人们都坐在沙发上，父辈们在一边的桌子旁聊天。一楼没有小孩子，孩子们都在楼上。
那个警察好像冲办公室另外一个人问了几句话，郭子隐约听见他说：“哪天？”
杨昭对杨锦天说：“小天，去给爷爷拜年，然后上楼去。”
郭子连忙说：“好的好的，麻烦您了。”
杨锦天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走到沙发前，给各位老人拜年。
电话里的警察说：“哎哟这个……这个事我不太清楚，我给你问一问吧。”
杨昭的爷爷已经有快九十岁高龄了，他眯着眼睛看着杨锦天，认出了这个孩子。他连连招手，让他靠近些。
他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理由往外一摆，然后说：“警察同志，能帮个忙吗？”
杨锦天过去，杨昭爷爷一句一句地询问他的近况。过了好一段，才给了他红包，放他离开。
“哦，是这样的……”
换到杨昭拜年的时候，她爷爷对她说：“小天是个可怜孩子，你做姐姐，要多照顾他。”
“喂喂？哎，你好，警察同志，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五台山派出所？”
杨昭低头称是。
他打通电话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寻亲的人。
晚上六点半，准时开饭。
白吉给假的那几天，正好是他女朋友过生日。郭子就没有亲自去，只是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空出的时间偷偷带他女朋友上九寨沟玩了。
家里一共来了近四十人，都是杨家直系亲属。一共分了三桌，杨昭坐在第二桌里。
查到五台山派出所的时候，按白吉的意思，是让他亲自去问一问，或者找到当时那个拍照的记者。但郭子偷懒了。
爷爷开了这一顿饭，讲了祝贺词，又喝下第一杯酒。老爷子的贺词带着老学究特有的冗长晦涩，年轻一辈根本听都听不懂。但是没人敢插嘴，在老爷子说完话前，也没有人敢把手放到桌子上。等他总算讲完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动筷吃饭。
其实他的心里对这件事也不是很看重，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事。他是个新人，不了解过去发生的事情，所以白吉对失去了一条腿的江名依旧如此关注，这一点让他有点妒忌。
杨昭朝杨锦天那看了看，杨锦天跟其他孩子坐在第三桌，他算是里面的大哥哥，他把带来的糖果分给几个小孩，小孩都喜笑颜开。杨昭也笑了。
他找得慢，不是因为找寻过程复杂，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上心。
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饭桌上也渐渐热闹起来。杨昭倒了一杯酒，准备去给长辈们敬酒，就在她要站起身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
足足花了一个月，郭子才联系到那家派出所。
杨昭心想或许是薛淼发来的短信祝贺新年，他们不过春节，因为知道参加不了杨昭的家庭聚会，所以薛淼抽空回了公司一趟。
半个多小时后，他终于有些困意，扣上了手机，入眠。
杨昭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把手机拿出来，她看了那一条短信，瞬间就怔住了。
就这样，他看着那一串号码，灯灭了，就按亮了继续看。
鞭炮声、酒席声、热闹的祝贺声。
他按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表示了，没有关掉，也没有继续按下接听。
所有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三点多的时候，陈铭生躺倒床上，但是怎么都睡不着。他把手机拿出来，手指按了几下，一串十一位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杨昭的眼里，只有那短短的一行字——吃饱了，就出来见见我。
他的脸因为白吉那狠狠的一下，磕得有些青了。他活动了一下下巴，感觉还是很疼。他把衣服脱下来，随手扔到一边，站在淋浴下冲了个澡。
杨昭反复地看着那一串号码，反复地看，反复地验证。直到一边的亲戚碰了碰她，问道：“杨昭，你还好吧，怎么愣神了？”
又说了几句，陈铭生挂断电话。他站起身，到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看了看。
杨昭来不及说什么，放下酒杯，退出餐桌。
老徐说：“放心。”
大家都在吃自己的，没有人注意到她。杨昭来到门口，穿鞋。她拉那靴子的拉链时，连续好几次，都没有拉上，她的手一直在轻轻地抖。
陈铭生说：“这边会小心，你们那儿，别被人抓到马脚了。”
她推开门，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入，杨昭被吹得眯起了眼睛。
老徐逗了两句，又变严肃了。
她喘息着，一呼一吸间，吐出白白的雾气。
陈铭生：“……”
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杨昭慢慢关上门，往前走了走。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怎么在警队这边打个扑克都有一堆人抓你？”
她转过头，忽然看见转角处，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陈铭生：“……”
杨昭的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她向着那辆车紧走了几步。
老徐这时候都不忘挤对陈铭生：“看来你在毒贩子里面吃得挺开啊。”
刚走到转角，杨昭的胳膊忽然被拉住了。她惊呼了一声，身子被一股大力拉到一边，她刚想叫喊，就被搂在腰上的那种熟悉感觉打断了。
“怀疑了。”陈铭生毫不犹豫地说。他把烟放到嘴里，又说：“不过，现在这会，谁干都有可能，白吉怀疑过很多人。他现在怀疑我，多半是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出卖他。”
陈铭生靠在墙上，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放到她的臀上。他低着头，笑着看着依旧满脸震惊的杨昭，带着调笑地低声说：“这么快就吃饱了？”
过了一会儿，老徐说：“你觉得，白吉开始怀疑你了吗？”
杨昭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愣了许久。
两边都安静了，都在思考。
陈铭生手掌微微一收，掐在她腰上，说：“不认识我了？”
“嗯。”陈铭生想了想，把今天晚上的事情都对老徐讲了一遍。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凝重了。
杨昭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瞪着眼睛看着陈铭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老徐严肃地说：“刘伟指你了？”
陈铭生说：“怎么了？”
陈铭生说：“我不知道，白吉找别人安排的，我现在的情况不能多问。”
杨昭：“你怎么回来了？！”
老徐说：“躲哪了？我叫人去抓。”
陈铭生说：“我不能回来吗？”
陈铭生说：“难道是魂回来吗？当然没死。”
“不是……”杨昭还是没有理解这个场面，她张了张嘴，半天，又说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老徐差点没蹦起来，“回来了？！没死？”
陈铭生的手松了松，人靠在墙上，装作一副失落的样子，说：“怎么，你不想我回——”
陈铭生说：“刘伟回来了。”
陈铭生话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老徐：“怎么了？”
因为他的嘴被堵住了。
陈铭生抽着烟，坐到床边，说：“是有点事。”
杨昭两手捧着他的脸颊，狠狠地吻了上去。
老徐安静了两秒钟，然后说：“我一榔头锤死你啊。”
风雪飘落，除夕将临。
陈铭生听着他被折腾起来的声音，笑着说：“没事，逗你玩呢。”
那来不及说出的，所有话语，以及她的思念，全部都融在了雪，和这一个浓烈的吻中。
陈铭生听到老徐下地的声音，看来是进了洗手间，水龙头打开，他紧抹了一下脸，声音严肃地说：“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陈铭生很快地回应他。
老徐精神了一点，说：“来了，出什么事了？”
今天的气温将近零下二十度，冰天雪地，寒冷异常。可角落里互相亲吻的两个人，却都觉得如此的燥热。
陈铭生一般不骂人，骂人了就说明他的情绪异于平常。
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他们吻到疯狂，吻到忘情。
老徐看来已经睡觉了，接电话的声音迷迷糊糊的。陈铭生上来就是一句：“操你祖宗的，给老子起来。”
她低头，靠在陈铭生的胸口上，低声问道：“那辆车，是你的吧……”
陈铭生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他洗了个澡，给老徐打了个电话。
陈铭生嗯了一声。
吴建山和郭子两人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疑惑，但是他们没有多问，都点了点头，说好。
杨昭松开手，拉着他，陈铭生撑着拐杖，被她带着来到车边上。
白吉说：“这件事，你们两个都不要告诉江名。”
“开门。”杨昭说。
吴建山说：“对对对，还是弄清好些。”
陈铭生似乎懂得了杨昭的意思，他的目光深沉了。
白吉对他笑了笑，说：“刚刚想起来，怕他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弄清楚好些。”
“不用现在……”他沉着声，压抑着自己的欲望，说：“你还在吃年夜饭，杨昭，我要明天才走，你今——”
吴建山说：“白哥，你查那个干什么？”
“打开！”杨昭忽然大声说。
郭子连忙点头，说：“好的。”
陈铭生闭上嘴，乖乖打开了车门。
白吉说：“回去把报纸找出来，查一下是哪家派出所。郭子，你来办。”
杨昭扶着陈铭生坐进后座。
郭子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不记得了，好像是外省的，挺远。”
陈铭生的拐杖还没收进来，杨昭就探过身，解了他的腰带。
白吉说：“郭子，你还记得，是哪家派出所吗？”
门关好，杨昭已经把腰带解开了。
吴建山有些奇怪地说：“他怎么被抓到局子里去了，太不小心了。不过看来没出什么事，也没查到啥。”
陈铭生也忍不住了，他脱掉自己的外套，他穿得依旧不多，一件黑夹克下，是一件衬衫。
吴建山有点记不清了，一边的郭子说：“对，我记得，是在一个派出所里。”
她从那拉开的衬衫下，看见了一件黑色的背心。
白吉说：“他当时在一个警察局。”
杨昭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啊啊。”吴建山想起来，说，“好像还留着吧，当时看完直接让我扔家里了。”
或许，每一段感情，每一段时间，或者每一个小小的故事，都能找到一个承载的物品。就像她的长裙，就像他的黑色背心。
白吉说：“江名被登报的那张。”
像南方的山峦，像北方的雪，像他们的烟，像那一幅暗淡的油画。
吴建山说：“报纸，啥报纸？”
车外，鞭炮声响得不停，杨昭透过陈铭生的发丝，看见窗外的天空上，炸开了七彩的烟花。
白吉对吴建山说：“当时找到江名的那份报纸，你还留着吗？”
车里狭窄黑暗，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杨昭和陈铭生可以放纵地肆虐。
夜里的昆明，格外的宁静。
就在陈铭生身体紧缩，微微痉挛着要迎来巅峰的时候，杨昭的手机忽然响了。
如果不是线人，那其他的呢？
陈铭生一下子顿住，电话声响了几下，陈铭生强忍住欲望，脸色涨红，眼睛也冲了血丝，额头青筋暴露，他咬着牙，语调都有些破碎了。
不会，做线人。
“接！”
身后传来白吉淡淡的声音：“嗯，我也觉得，他不会。”
杨昭努了努嘴，手机在陈铭生面前晃了晃，手机依旧在震动。
他隔着后视镜，看了白吉一眼，白吉也刚好在看着他，吴建山觉得那眼神有些奇怪，他很快地转开目光。
陈铭生用力一顶，“快接！”
吴建山说：“那肯定不会啊。”
杨昭不再逗他了，她拿起电话，自己也平复了一下。
白吉说：“你说，这样一个人，会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给警察做线人，阴刘伟？”
“喂？”
车里安静了。过了一会儿，吴建山才说：“江名是挺有骨气的。”
那边是杨昭的母亲，她问杨昭：“小昭，你不在家吗？我怎么找不到你。”
可白吉依旧陷入沉思。他缓缓地说：“你们知道吗？江名是我们当中被打得最惨的，也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没有求饶，甚至连一声疼都没有喊的。”
杨昭说：“嗯，我刚刚出来了，买点东西。”
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些事情，大家听得也就是个热闹，当时的紧张血腥，根本不能再体会到了。
杨母说：“怎么也不跟妈妈说一声，要买什么？”
白吉接着说：“那次他一个人撩翻了四五个，但是后来人太多，我们几个就被人家给抓住了。”白吉又弹了一下烟，说，“这种事，人家肯定不能吃亏，我们几个也被揍得很惨。江名打人打得最狠，所以换人家修理我们的时候，也是他被揍得最惨。”
杨昭说：“我就在外面的超市，很快回去了。”
吴建山赞同地说：“嗯，我认识江名要晚一些，他是不太爱说话，但是下手也真是狠，胆子很大。”
在杨昭打电话期间，她目光一直落在陈铭生忍耐的目光上，陈铭生也看着她。忽然间，他的眼神似乎变了变，好像也带了一点玩笑的意味。
白吉哼笑了一声，因为这声哼笑，被一口烟呛了一下，他咳嗽两声，说：“何止能打，平时他人比较蔫，我都叫不出名字，一直以为就是个一般的小混混。”
杨昭又要开口时，陈铭生轻轻顶了顶她。
“直到那次？”吴建山想了想，然后说，“江名挺能打吧。”
杨昭声音一个变调，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白吉很少跟别人说自己以前的事情，吴建山和郭子都听得很专心。
杨母有些奇怪，“小昭？”
“当时我们几个砸得爽了，没想到后面有人来包抄。之前江名跟了我，我对这人没怎么注意，直到那次砸歌舞厅，我才注意到他。”
杨昭瞪了陈铭生一眼，陈铭生微微扬起下巴，回应她。
“那时候，坤哥被人黑了一次，就让我们报复。当时我们四五个人晚上去砸他们的歌舞厅，我们以为没人呢，结果谁知道对方一伙人就在旁边的烧烤摊吃烧烤。一个报信的一跑，没一会儿工夫，哗啦啦来了一堆人。”白吉想起当年，也有些感慨。
杨昭无声地笑了笑，对着电话说：“我很快回去，不用等我。”
白吉似乎陷入了回忆。
杨母说：“好，那你快一点。”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一声，他说：“你们知道吗？这小子刚刚跟我那两年，那是明坤做老大。那时候我也只是个跑腿的，他就跟着我混。”
“嗯。”
白吉嘴角弯着，他把窗户打开了些，在外面弹了一下烟灰。夜风吹进来，吹得头发乱飞，他也没在意，眯着眼睛，看着外面。
放下电话，杨昭搂住陈铭生的脖子，把身体抬起来些。她贴在陈铭生的耳边，低声说：“陈铭生，你浑蛋……”
两人声音一停，吴建山透过后视镜，看着白吉，说：“白哥，我们这瞎猜呢。”
陈铭生说：“是吗？”
他们俩在前面聊得热闹，忽然听见后面的一声浅笑。
在疯狂的高潮后，陈铭生和杨昭紧紧抱在一起。
吴建山说：“要真是他干的，那就是这样了。”
杨昭有些微微地脱力，她贴在陈铭生的胸口，说：“我要回去了。”
郭子说：“那就是……给警察，做线人了？”
陈铭生说：“嗯。”
“不好。”吴建山说，“刘伟这人……脾气大，爱得罪人。现在江名残废了，被他压了一头，心里肯定不爽快。”
杨昭说：“你呢？”
郭子在一边说：“名哥跟刘伟关系特别不好？”
陈铭生说：“我在外面等你。”
过了一会儿，吴建山说：“要是真的，他可能是恨刘伟恨得有点魔障了。”
杨昭抚摸着他的后脑，她的心底有些难过。
吴建山沉默了，车在街道上行驶迅速，路边的电线杆、树木，房子，刷刷地往后去。
她很想把他带进屋里，想当着全家人的面，向他们介绍他。
白吉说：“如果呢？”
可她知道不行。当她真的这样做了，屋里那些欢声笑语，会在一瞬间停止，每个人都会带着奇怪和不解，看着他。
吴建山笑笑，说：“不会是真的，江名都跟了你多少年了，比我都久。”
她无法忍受。
白吉点了根烟，看着车窗外，说：“你们说，如果刘伟说的是真的，阿名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昭扣好衣服，从大衣兜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到陈铭生手里。
江名和白吉的关系，郭子略有耳闻，在白吉还是个小混子的时候，江名就跟在他身边。他一路跟着白吉摸爬滚打，早年是白吉手下的第一号人物，话不多，但是刀山火海地跟着白吉混，白吉才这么快地有了今天。
“回家等我。”她说。
是真好奇。
陈铭生拿着钥匙，“不用，我在这等就——”
吴建山问完，郭子也透过后视镜，偷偷地瞄了一眼后面，他也好奇。
“回家等我。”杨昭说，“单元门的密码是9231，大门的密码锁是4763。”
“你刚刚，真的要对江名下手啊？”
“4763？”陈铭生听见这串数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白吉懒洋洋地说：“嗯？”
J4763——他们相识的契机，他的车牌号。
吴建山说：“白哥，你刚刚……”
杨昭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轻声说：“回家等我。”
在另外一条路上，一辆车在向另外的方向行驶。开车的是吴建山，副驾驶上坐着郭子，后座上是白吉。
那一整晚的聚会，杨昭都心不在焉。桌上精美的食物、亲人的交谈、孩子的笑声，都离她好远好远。他们的所思所想，所牵所挂，都无法走进她的心。
他看着路边昏暗土黄的路灯，头靠在椅背上，安安静静地抽烟。
可她又一点都不孤单。当她凝视着别人的笑容，她会想，我也有。
陈铭生开着车，开了一会儿，把车停到路边，点了一根烟抽。
我也有能让我仅仅是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的事，我也有单单念着名字，就会弯起嘴角的人。
半夜一点多的时候，他们才散伙。
我也有。
吴建山点点头。
于是她找到了一种奇怪的方式与他们交流，他们交谈，她也交谈。他们笑，她也笑，并不做作，也不违心。只是他们在交流的过程中，仿佛有一层浅浅的膜在。薄薄的、透明的，相互过滤了对方的声音。
白吉走过去，说：“回去吧，我叫人给你卡里打点钱，买点好酒好菜，再睡一觉，压压惊。至于你，”白吉转头看了看刘伟，然后说，“找人安排一下，让他躲两天。”
杨昭好想回家。
陈铭生低下头，没出声。
老爷子年岁已大，熬不了太晚，晚上十点不到就回去休息了。杨昭的父亲负责给老人送回家。另外的人留在这里迎接除夕。
白吉到一边的柜子里抽了条新的湿手帕，擦了擦手，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一边擦手，一边转头看了陈铭生一眼。“吓着你了？”
杨昭的母亲趁着空闲，来到她身边。“小昭，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吴建山说：“白哥，警察都还在找他，让他先到外地躲一阵儿。”
杨昭冲她笑笑，说：“没什么，刚刚有点吃多了。”
一顿饭，前半顿吃得就憋屈，后半顿差点把前半顿那点东西都呕出来，白吉一说散了，桌上的人都巴不得赶紧离开。只剩了几个跟白吉关系最近的人。
杨母说：“我也没见你吃多少，怎么就吃多了？”
白吉一拍他肩膀，说：“好。”
杨昭说：“那是你没看清楚，我吃了很多。”
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陈铭生终于点了点头。
杨母点点头。
陈铭生脸沉如潭，他暗自咬紧了牙，他感觉到白吉在他肩膀上搭着的那只手，格外的沉重。
她没有离开，稳稳地坐在了杨昭身边，杨昭看了看她，杨母说：“小昭，你今晚有些心不在焉。”
白吉侧眼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接着对陈铭生说：“怎么样？”
杨昭低下头，淡淡地说：“没有。”
刘伟哆哆嗦嗦地给陈铭生磕头。“名哥，名哥我跟着你做事，我跟着你做事！以后你说什么是什么，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名哥，名哥你救救我……”
杨母说：“我是你妈妈，自己女儿的心情会看错吗？”
陈铭生：“我不想要他。”
杨昭没有说话。
白吉说：“怎么样？”
杨母也静了一会儿，一阵突如其来的安静横隔在这对母女中间。
陈铭生没有说话。
母女连心，慢慢地，这阵安静变了。
“阿名，大度点。”白吉说，“给个机会。”白吉走到陈铭生身边，他比陈铭生矮了很多，抬起手，拍拍陈铭生的肩膀，又说，“让他以后在你手底下做事怎么样？”
她们互相知道，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杨昭在等她开口，但是杨母神色平淡，一点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陈铭生抬起头，白吉有所意识，也转过眼，他冲陈铭生笑了笑。
在杨家，不说，就代表没有价值。
白吉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于是沉默，变成了对峙。
“名哥我错了……我错了名哥，”刘伟鼻涕眼泪加上血，混在一起，要多恶心就多恶心，他又往前蹭了几步，拉住陈铭生的腿脚，“名哥，名哥你原谅我！我就是一条狗，我就是一条狗！”
杨昭不想退让。
现在只要能活命，让刘伟吃屎他都愿意。刘伟双膝跪地，跪着来到陈铭生两米开外的地方，冲他咣咣地磕头，那声音响得让人觉得他都快把地磕穿了。
半晌，过来一个亲戚，同杨母聊起天来。
刘伟透过血糊糊的眼睑，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陈铭生。
杨母顺畅地与之聊起来，就像刚刚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一样。
桌子上的人不知道他有何打算，都怕殃及池鱼，不敢回话。只有少数几个人配合他点点头。白吉又转回去，绕到刘伟身边，弯下腰，低声说：“去给江名道个歉。”
杨昭站起身，离开了。
“你也跟了我好几年了。”白吉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白吉转过身，冲着桌子上的人一摊手，说，“我这个做老大的，总不能因为一次无心之失，就要了人家的命，对吧？”
杨母在后面，看着杨昭的背影，默然不语。
白吉一边说，几乎还温柔地冲刘伟笑了笑，别人都看着那笑容发麻，刘伟却跟着一起笑了，他一边笑，两片嘴唇一边剧烈地颤抖。
“怎么了？”那个亲戚注意到杨母的神情，她也转头看了一眼杨昭。
“说白了。”白吉说，“也不是你故意的。”
“没什么。”杨母冲她笑笑，淡然地说，“女儿长大了。”
他放下枪的时候，脸色很轻松，不过那是一种病态的、略微有些神经质的轻松。白吉把枪扔到桌子上，咣当一声。
“是啊。”那个亲戚自己也有个女孩，感慨着说，“女孩大了，就不太好管了。不过小昭性格随你，凡事看得清楚，也不需要多费心。”
过了半分钟，白吉把枪放下了。
杨昭母亲淡淡地说：“嗯，总会想清楚的。”
屋里的人都安安静静，陈铭生手掌依旧握着桌子，目光低沉地看着前面。
晚上十二点，屋里所有人一起迎接新年。
白吉的神色很沉，看着刘伟烂成一片的脸，似是考虑，又似是沉思。
联欢晚会上几个主持人在倒数着读秒，杨昭低下头，偷偷把手机拿出来，编辑了一条短信。
白吉举起枪，枪口顶在刘伟的脑门上，刘伟尿了裤子。
“十、九、八——”
刘伟可能是知道自己完蛋了，连求饶的声音都说不出了，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发出的声音都是气声，颤抖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杨昭写好短信，在收信人的一栏里，熟练地打好一串号码。
白吉拿着枪，来到刘伟面前。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白吉在那一片号哭声中，慢慢吹出最后一口烟。他回到餐桌旁，把那个指着陈铭生的枪拿了起来。
最后一秒过去，窗外的鞭炮声一下子密集起来，从窗外看过去，烟花点亮了半座城市。
刘伟忽然号哭起来：“婊子我操你妈，臭婊子！母狗！我操你妈！！”
屋里的所有人都笑脸盈盈，相互祝福。
“跑了。”那人来到沙发前，对白吉说，“手机号也打不通，听人说，半个月前就跑了。”
杨昭轻轻按下发送。
他进屋先看了一眼刘伟。刘伟见到他的表情，似乎预料到什么，原本血肉模糊的脸，更加瘆人。
那是一条简短的信息，就像所有人相互说的一样，杨昭想要对他说——新年快乐。
一个半小时后，那个人回来了。
下半夜一点半，杨昭收拾好东西，回家了。
白吉擦了擦手，来到一边的沙发上，他点了一根烟，闭目养神一样。
杨锦天本来想跟杨昭一起回去，但是杨昭没有同意。她让他留下，当杨锦天询问原因的时候，杨昭只告诉他一句：“姐姐今晚有事。”
屋里安安静静，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枪摆在桌子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枪口对着陈铭生。
杨昭开着车，这座城市的除夕夜是不眠的，已经凌晨一点多，街道上依旧很热闹。有人在放鞭炮，有人在赶路，也有人在路口烧纸。
刘伟报了一个地址，桌上马上有人站起身，出门了。
杨昭在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看见十字路口有一个老人在烧纸，北方的冬天风很大，吹起烧着的纸片，在空中仍闪了几下橘红的火星，最后化成灰烬，消散。
“在哪？”
其实按照城市规定，是不允许在街头烧纸的。杨昭从没有烧过纸，但是她也并不讨厌，甚至于可以说，她对那淡黄色的老旧纸张，和点着时泛着的橘红火光，带着充分的理解。
刘伟哆哆嗦嗦：“魅……魅心发廊……”
那简简单单的纸，带着人最纯纯本本的愿望。
“哪家发廊？”
杨昭回到华肯金座，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她不想打扰陈铭生休息，但是没有办法，她的钥匙已经给他了。
白吉踩在他手上，刘伟哼哼唧唧的，连疼都没有力气喊了。
杨昭不知道他睡熟了没有，按了下门铃。
刘伟已经没有人形了。
几乎立刻地，门里传出声音，“来了。”
白吉一甩手，把火锅扔到一边。火锅滚了两圈，到角落里。
声音和他平时的声音很像，低低的，平缓的。
“发廊的小姐？！白哥，她就是个鸡，肯定是江名，肯定是——”刘伟使劲往陈铭生的身上推。
杨昭听见拐杖和拖鞋交替的声音。
白吉：“什么女人？！”
原来——她心想，原来站在外面，等候开门，是这样的心情。
“一个女人！我就跟一个女人说过！！啊啊啊！！”
咔嚓一声轻响，陈铭生从里面打开了门。
刘伟崩溃了。
他的眉眼在开门的一瞬，正低头看着门锁，打开缝隙后，他的目光由下往上，最后落在杨昭身上。杨昭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门外看着他。
一股焦煳味从刘伟身上传出来，刘伟贴着火锅的皮肉几乎被烫熟了。
陈铭生脱了外套，就穿了件背心，屋里很暖和。
白吉把烤得近乎焦了的火锅皮压在刘伟的身上，大吼一声：“我他妈问你你跟谁说了！”
杨昭往旁边看了看，说：“哟，还把空调打开了。”
“啊！！啊啊啊——！！！”刘伟瞬间惨叫起来。
陈铭生笑了笑，懒洋洋地说：“冷啊。”
白吉忽然间转过身，迈了一个大步到桌边，双手抓住饭桌上的那个铜火锅把手，再一个转身，滚烫的火锅整个扣在了刘伟的头上。
杨昭说：“不请我进去坐？”
刘伟心里虚，语气都没有刚刚那么冲了：“白哥，我没说……我就跟他说了！肯定是他，白哥——！”
陈铭生侧开身体，杨昭走进去，擦身而过之间抬起手，把手里的塑料袋在他面前晃了晃。袋子里飘出饭菜的香味。
“你跟谁说了？”
杨昭说：“饿了没有？”
白吉慢慢绕过桌子，顺手把枪放到桌面上，他来到刘伟面前，缓缓地说：
说到这个，陈铭生开口了：“你这冰箱是摆设的吗？里面什么都没有。”
陈铭生在枪离开身体的时候，全身的皮肤都麻了一瞬，稍微松懈一些后，他感觉到耳根僵硬，背后湿了一片。
杨昭说：“有水。”
陈铭生一直在等着那个停顿，他当然注意到了，而他浑身，都因为这短短的半秒钟，紧绷了起来。他开口，打算接着冲刘伟喊，在他张嘴的前一刻，他感觉到一直抵在脑后的枪，拿开了。
陈铭生点头，撑着拐杖走在杨昭身后，杨昭拎着塑料袋进到厨房，没一会儿就把饭菜装到盘子里。
然后他马上用更大的声音吼道：“我吃喝嫖赌我能跟谁说？！就你！就是你，我操你妈的江名！”
“我帮你热一下。”杨昭说。
可能就半秒钟的时间——刘伟停顿了。
“不用了，也不怎么凉。”
就那么短短的一秒不到。
杨昭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条胳膊伸到自己面前，把她手里的盘子端走了。
“谁说？”刘伟大叫，“我能跟谁说？我吃喝嫖赌我能跟——”
他个子高，杨昭仰着头看着盘子被拿走，毫无办法。
陈铭生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他妈的就这点定力的话，之前吃喝嫖赌的时候早把这事说过一百遍了！”
餐桌上，陈铭生大口大口地吃饭。
“我操你妈！江名我操你妈！”
杨昭坐在他对面，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铭生眯起眼睛：“几瓶啤酒你就能把货运地点说出来，那给你来瓶白的你是不是连你家祖坟都爆了？”
陈铭生塞了满嘴的饭，说：“早上。”
“不是你是谁，就你玩着背地的一套！我他妈这次就是栽你手里了！”
杨昭说：“那就是打电话之前了？”
刘伟刚刚看到希望，当然不会放弃救命的机会，他站起来，浑身汤洒血迹混杂。
陈铭生笑了笑，点头。
“你他妈有病吧。”陈铭生的声音变大了，“你自己蠢成傻逼一样，你瞎他妈往谁身上赖呢？！我阴你？我告诉你我要是想阴你你现在坟头已经长草了！”
杨昭说：“为了给我个惊喜吗？”
陈铭生手紧紧抓着桌子，盯着刘伟。
陈铭生不经意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说：“你惊喜了吗？”
白吉后退一步，枪仍指着他。
杨昭抱着手臂，淡淡地说：“惊喜了。”
白吉的拇指在枪身上敲了敲，那份震动感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肤，传到陈铭生的神经中。他感觉到一股触电的麻木。在那份紧张得让人汗毛直立的瞬间过去，陈铭生缓和了一下，然后一拍桌子，将身体撑了起来。
陈铭生笑着说：“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白吉说：“第二次。”
杨昭一愣，然后许久没有说话。陈铭生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陈铭生：“白哥，你信我……我没理由去找警察，就算我再烦刘伟，我也不可能串通警察！”
杨昭想了想，说：“陈铭生，我是不是很冷漠？”
白吉声音平淡：“第一次。”
陈铭生一顿，没想到杨昭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摇头说：“不啊，为啥这么想？”
陈铭生紧咬牙关，说：“白哥，不是我——”
杨昭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白吉拿枪，手很稳。“江名，我给你三次解释的机会。”
陈铭生拿着筷子，靠在椅背上，貌似真的在回忆，最后他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颇为郑重地说：“我第一感觉，你很有钱。”
慢慢地，白吉的手松开了。陈铭生缓和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后脑上。
杨昭：“……”
白吉的手在陈铭生脖子上掐着，卡住他脖颈上的血管，陈铭生脸涨得通红，双眼充血。
陈铭生端起碗，又扒了几口饭，说：“说真的，就这个。其实你在上楼之前我就看见了。”
刘伟从地上站起来，破口大骂：“那里都是你的人！肯定跟你串通好了！我操你妈江名，你敢阴我，老子宰了你！”
“嗯？”
陈铭生的语气依旧低缓：“他有没有找我麻烦，可以去问当时在场的人。”
“在楼下的时候。”陈铭生说，“当时我站在墙角，旁边就是窗户，你停车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我当时就在想，我这次算倒霉了。”
“是他灌我！”刘伟在桌子另一端大喊，“白哥，我没找他麻烦，是他灌我灌醉的！”
杨昭有些不理解：“为什么？”
陈铭生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稳地说：“不是。那天他来棋牌室找茬，我现在这样，动手肯定不占便宜，我不想惹麻烦，就叫人搬来啤酒，想他喝醉了就没事了。”
陈铭生说：“你们这种人，损失钱是小事，受了委屈是大事，我当时觉得，你肯定要狠讹我一笔，要么就上法院折腾。”
白吉低下头，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你？”
杨昭：“我讹你钱了吗？”
他不敢还手，任由白吉按着。
陈铭生看着她，没说话——或者说，没敢说话。
他说完，忽然感觉脖子上一股大力，他不及防备，被白吉狠劲地按在桌子上。他的脸磕在装佐料的盘子里，右侧的颧骨在剧痛之后，开始慢慢发麻。
杨昭面无表情。
陈铭生坚定地说：“不是我。”
陈铭生终于开口了：“不算讹，小数。”
白吉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陈铭生身后，他弯下腰，在陈铭生的耳边，轻声说：“是不是你？”
杨昭没有说话，其实当初，她确实有为难他的意思。
陈铭生低沉着声音，说：“他在胡说。”
陈铭生倒是完全不在乎，说：“其实真的不算讹钱，我以前有一次，给人刮了这么长的一道小口子——”陈铭生抬起拿筷子的手，把筷子握住，然后食指和拇指张开，比画了一个大概五六厘米长的距离，说，“那人要我赔十万。”
白吉缓缓站起身，转过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慢慢定格在陈铭生身上。他说：“阿名，你有什么想说的？”
杨昭说：“你赔了吗？”
刘伟说：“我喝醉了……白哥，他给我灌醉了，他肯定是在我脑袋迷糊的时候套出话了！肯定是他，白哥……白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白哥……白哥……”
陈铭生笑道：“怎么可能？”
白吉说：“然后呢？”
杨昭说：“然后呢，怎么了结的？”
刘伟停顿了一会儿，说：“他，他把我麻将厅抢了，我去，我去找他要……”
陈铭生夹菜的手一停，不知是回想起什么，目光似是凝神了一瞬，而后他看向杨昭，轻声笑着说：“没怎么，就那样了。”
白吉说：“去他那干什么？”
杨昭没有再问，她看着那只拿着筷子的手，淡淡地说：“别只顾吃肉，也吃点青菜。”
刘伟说：“我去过……我在出货前，去过他那里……”
陈铭生点头：“好。”
“是他什么？”白吉说。
吃完饭，洗漱好，已经凌晨三点了。
桌上的人都看向陈铭生，陈铭生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有白吉，他蹲在刘伟面前，没看陈铭生。
他们躺在卧室的床上，杨昭穿着一身睡衣，靠在陈铭生的胸口。她很累了，也很困了，她不想睡，可眼皮忍不住地向下。
刘伟嗫嚅道：“是他……白哥，是他……”
她给自己分神，跟陈铭生说话。“你睡了吗？”
白吉蹲在刘伟身边，说：“你想说什么？”
“没有。”陈铭生说。
白吉摆摆手，那个男人又坐回原位。
杨昭说：“已经这么晚了，为什么不睡，不困吗？”
“谁他妈让你动了！”还没等刘伟往前走两步，坐在桌子边上，离他最近的男的就站了起来，给他一脚踹了回去。这一脚威力不小，刘伟抱着肚子跪在地上。
陈铭生说：“我没关系。”
刘伟的恨意让他整张脸都变得狰狞了，他的眼里只剩下陈铭生。他忽然从地上抓起一片碎玻璃片，锋利的边刃让他满是鲜血，可他毫不在乎，他大吼一声，朝陈铭生就冲了过去！！
陈铭生的胸膛宽厚又温暖，就像一个巨大的温泉旋涡，将杨昭整个包容在里面。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和那似乎一辈子也洗不掉的烟草味道，她有些沉迷了。
“一定是他告诉警察的，一定是他！白哥！”刘伟说得激动，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盯着陈铭生，说，“你不是看我不顺眼吗？你不是不想我好吗……你他妈的阴我……我操你妈，你他妈的阴我！！”
她说：“我画了一幅画。”
刘伟回想起当天的情形，声音也变大了。
“是吗？”陈铭生说，“画了什么？”
白吉转头看了一眼，陈铭生就坐在他的左手边。
杨昭说：“没什么。”
“他……他他，”刘伟紧紧拉住白吉的腿，说，“白哥，是他——他！”
外面的鞭炮声，总算少了一些，但是偶尔，还是会有声音，从城市的最深处传来。
“我不知道！我操他妈的……我……”刘伟语无伦次地骂着，忽然，他透过两个人之间的缝隙，看到陈铭生，刘伟一瞬间停住了。然后，他本来浑浊的眼神慢慢清晰了，他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因为激动，止不住地打战。
在这样的夜晚，说话的内容，对于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刘伟的头上流下血珠，他昏昏糊糊之际，人也癫狂了起来。“我……我不知道，我他妈怎么知道为什么有警察？！我操！”他大声吼叫，桌上一个人站起身，到门口望风。
重要的只是说话的过程。
“我给你妈逼！”刘伟脸色蜡白，白吉一边骂，一边又抽了一个酒瓶子，狠砸在刘伟的脑袋上。
这些对话，可能都没有经过大脑，而是反射性地、缓慢地说出，或许等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们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对方说过什么。
刘伟是真害怕了，他跪着拉着白吉的腿，哆哆嗦嗦地说：“白哥……白哥你再给我次机会，你再给我——”
唯一能记住的，只有他们曾经交谈。
白吉对刘伟的求饶姿态视若不见，照着他肩膀的地方狠踹了几脚。刘伟被踹倒在碎玻璃上，背上也划破伤口，血流到地上，抹出道道的血痕。
在漫长的除夕夜里，拖着疲惫的身躯，他们彼此相拥。
刘伟哆哆嗦嗦，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白……白哥，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会有警察，我……”
等天亮了，他们就会再次分开。
“我的钱呢，嗯？”白吉提及钱，似乎眼神更凶狠了，“我的钱呢？！钱呢？？！”
杨昭一直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就算时间，远远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
白吉站起来，手掐着刘伟的下颌，他的声音依旧很轻。“我不管你想没想到。”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在刘伟面前比画。
当初他说，等你手头这几个活做完了，他就回来了。
可刘伟并没有在意，他倒地之后马上爬了起来，跪着来到白吉跟前，神色都癫狂了，“白哥……白哥！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有警察，我，没想到……”
可杨昭早早就完成了工作，等到她另外接下的工作也完成的时候，陈铭生依旧杳无音讯。
酒瓶砸碎，刘伟满身都是洒出来的啤酒。他被砸得有些懵了，重心不稳，坐到地上。刚好坐到砸碎的酒瓶子碴儿上，手掌大腿都出了血。
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
“白哥，我——”在他走到离白吉两步远的时候，白吉忽然从桌子边上的酒箱里抽出一瓶啤酒，一句话都没有，照着刘伟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杨昭习惯了等待。
白吉坐在凳子上，侧过身，朝他招了招手，刘伟像条狗一样，往那走了几步。
或者说，有时候，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她还在等待。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进屋，来到白吉面前，叫了声：“白……白哥。”
那幅画早就已经完成了，杨昭把它装裱好，锁在了柜子里。只有翻找书籍，查看资料的时候，她才会看到那幅画。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刘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大致扫了一眼，刘伟至少瘦了十斤，脸色青黑，都脱相了，腮帮子干瘪，眼睛鼓鼓的，满是血丝，看着就像是病入膏肓的瘾君子一样。
从除夕夜后，陈铭生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他进来的时候，陈铭生差点没认出来他。
起初，杨昭看见那幅画，心里会有种说不出的压抑。过了好一阵，她再看见，会觉得有一点点难过。最后，等到夏天来临，等到街道边的梨树开了花，她偶然间看见柜子里摆着的那幅画，心里已经很静了。
没过多一会儿，刘伟就来了。看这时间，他应该是早早就来世纪大酒楼门口蹲着了。
或许，所有的感情都是这样。
餐桌上的气氛紧张起来，白吉看着一桌子不动的人，抬起筷子比画了一下，说：“都干什么呢，来来来，吃火锅。”
起于兴起，发于浓烈，最终，归于平淡。
吴建山不敢多看白吉，转头对刘伟说了几句话，然后挂断电话。
从五月份开始，杨昭就再也没有想过陈铭生。
白吉忽然笑了，他脸皮木然，笑的时候就像蜡像一样，十分瘆人。他轻声细语地对吴建山说：“既然回来了，就来一起吃饭啊。”
因为杨锦天的高考要来了。
吴建山低声紧说了几句，然后抬头，对白吉说：“白哥，刘……刘伟他跑回来了。”
墙上计时牌的数字，终于变得屈指可数。杨锦天的成绩在短短几个月里突飞猛进，到后来，他学习劲头高到需要杨昭劝他休息。
他骂人的话一出口，全桌人的眼光都看了过去，陈铭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白吉，白吉的目光透过镜框，僵直地盯着吴建山。
他之所以这么努力，是因为他看到了希望。
“我操！你他妈躲哪去了？！”
如果真的毫无奔头可言，那人是不会努力的。而完完全全掌握了未来的人，也是没有劲头的。只有那些还在路上的，甚至于刚刚发现指路灯的人，才会拼死拼活地努力。
吃饭吃到一半，吴建山接了个电话，他刚一接通，脸色马上就变了。
最后的那几天，老师也不让往死学习了，反而主张心里要放松，不能太过紧张。
大家在餐桌上都极尽小心，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说多错。
高考前三天，省实验放假了。放假第一天晚上，班主任给家长开了一个小班会，是杨昭去的。
这回刘伟又搞砸了，白吉的心情可想而知。
班会上，孙老师主要还是讲了一下学生最后几天的心理调整问题，还叮嘱了一下饮食方面的事情，最后告诉家长，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
最严重的那次，就是陈铭生腿出事的那次。那次连白吉自己都差点搭进去。
班会解散的时候，孙老师特地把杨昭留了一下。她跟杨昭说，刚刚那些对杨锦天不适用，他必须还要加大力度，绷紧最后一根弦，一直到考完最后一科。
可他运势着实不好，上位以后，好几次大型交易都失败了。
“杨锦天最后这一年成绩突飞猛进，最后这一哆嗦了，一定要看好！”到了这种关头，考生班的老师也都像疯了一样，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斗鸡似的。“杨锦天要是好好发挥，考个985院校不成问题！”
时间往回推两年，那算是白吉混到巅峰的时刻，扳倒了一直杵在他前面多年的虎哥。接二连三倒了一批人，白吉算是混出头了。
杨昭也没怎么被她这股热情感染，但是她还是很感谢孙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叮嘱他的。”
陈铭生知道，白吉这次损失惨重。
“好！”
陈铭生注意到，白吉的眼眶深沉，泛着一股诡异的青黑。在餐桌上，他的话也很少，脸色阴霾。
一路平平淡淡，可真到了考试当天，杨昭才知道，自己还是会紧张的。毕竟不管嘴里怎么说，在中国，高考对于一个人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一步。
那天，白吉叫了几个人，在酒楼里吃饭。
杨锦天的考场分在三十一中学，离杨昭家很远。当考场通知下来的时候，杨昭问过杨锦天，要不要去近的地方住，杨锦天说不用。
就在大伙都认为这个人葬身图们江的时候，他回来了。
跟杨昭比起来，杨锦天似乎很淡然。他每天六点十分起床，晚上十一点半休息，中午固定四十分钟午觉。
一连半个月，刘伟都没有什么消息。
杨昭很欣赏他这样的生活作息，从五月中旬开始，她就推掉了所有工作，专心陪杨锦天迎接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