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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迷途·永恒·理想国

杨昭本来也不怎么饿,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了。只不过所有人都还没有吃完,她也没有下桌。

桌子不大,又坐了四个男人,十分的挤。基本上每次抬胳膊都会碰到旁边的人。

宋辉一边吃一边对蒋晴说:“小晴,你也学学这鱼,回去给我做。”

杨昭看了看文磊,低下头吃饭。

蒋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我会做鱼啊。”

“文磊。”陈铭生看了他一眼,文磊垂着眉头,也没有看他。

宋辉说:“嗯,你的鱼也很好吃。”

文磊耸耸肩膀,显然是不怕。他又吃了几口饭,无意之中叹了口气,说:“只可惜我们见面的次数太少,我都没有吃过几次。”

蒋晴转头问杨昭:“嫂子,你做饭好不好?”

老王在一边开口说:“小文,你再皮就棍棒伺候啊。”

杨昭一愣,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陈铭生,后者低头吃饭,神态轻松。

杨昭:“……”

杨昭说:“我不会做饭。”

陈铭生:“……”

蒋晴眨眨眼,说:“嫂子别谦虚呀。”

“是啊嫂子。”文磊说,“生哥做饭一流棒,居家好男人!”

杨昭说:“我真的不会做。”

杨昭也夹了一口鱼肉,味道确实很好。她看了一眼文磊,说:“他以前做饭也很好吗?”

陈铭生在一边嗯了一声。

陈铭生懒得理他:“吃你的得了。”

杨昭看他,他也笑着看回来。

“哦哦,生哥你的手艺这么多年都没变啊。”他一边吃,一边冲着陈铭生奉承。

蒋晴说:“现在有好多女生都不会做饭的。”

他一筷子夹了一口鱼肉,放在嘴里。

杨昭不知道要回什么,淡淡地说了句:“是吗?”蒋晴一边看着她,一边伸手舀鱼汤,说:“我是很小开始就做饭了,其实做饭很好学的。”

“吃饭了吃饭了,饿死我了。”文磊说。

宋辉在一边说:“她上初中的时候就得看家了,还要照顾两个弟弟。”

饭桌是折叠的四角桌,屋里一共六个人,文磊和宋辉各坐了个边角。陈铭生挨着杨昭坐在一起。杨昭的另外一边坐着蒋晴。

老王说:“那还挺不容易的。”

陈铭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干活。

“嗯嗯。”蒋晴说,“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呀!”

文磊嬉皮笑脸地过来,在桌子一角坐下,“嘿嘿,生哥。”

蒋晴只顾着说话,没注意手里端着的碗偏了,往回收手的时候,鱼汤流到手上,烫得她马上松开了手。

炒菜很快,十分钟不到陈铭生就把菜都弄好了。他撑着拐杖,端着菜盘出来,在桌子上摆好。

结果一碗汤都洒了出来,大半淌到杨昭的衣衫上。

陈铭生点点头:“可以。”

鱼汤确实很烫,还好杨昭穿了两件上衣,没有那么严重。她站起来,躲开了还在流的鱼汤。

杨昭说:“你自己能端过来吗?”

“好烫好烫!”蒋晴使劲地吹自己的手指。宋辉马上站起来:“怎么样了,烫伤了没?”他从桌子另一边过来,握着蒋晴的手仔细地看。

杨昭进去的时候,陈铭生看了她一眼,说:“马上好了,这里地方小,你到外面等我吧。”

陈铭生看了一眼杨昭,她的衣服上晕开很大的一片。他开口想说什么,杨昭的目光和他对视上,轻轻摇了摇头。

杨昭说了句谢谢,转身又去了厨房。陈铭生已经开始炒菜了。

陈铭生就没有再说。

“嫂子我来,我来!”

宋辉过来,这边就更挤了,杨昭把凳子拉开,自己站到老王那边。宋辉拉着蒋晴,说:“来,先拿水冲一下。”

杨昭端着鱼汤出了厨房,桌子已经收拾好了。文磊看见了,过来把鱼汤接了过来。

蒋晴皱着小脸,跟宋辉到厨房去了。

陈铭生说:“等会我再把这几盘菜炒了就好了。”

他们走后,文磊看着杨昭,说:“嫂子,没事吧?”

陈铭生嗯了一声,杨昭说:“还有其他的菜吗?”她看到案板上还放着几盘切好的菜。

杨昭摇摇头:“没事。”

“我拿过去吧。”

陈铭生撑着拐杖站起来,说:“过来,换件衣服。”

外面稀里哗啦地把麻将收拾了起来,陈铭生转身把鱼汤都盛出来,杨昭说:

“嗯。”杨昭跟着陈铭生进了卧室。

杨昭马上推开陈铭生,站到一边。陈铭生冲外面说:“好了,收桌吧。”

文磊一直看着他们走进屋,转回头,看见老王也一直看着这边。他们眼神对上,文磊低声说:“你觉得咋样?”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叫喊:“生哥!饭好了没?”

老王说:“什么咋样?”

那暗红色的一块帘布,隔开了两个世界。

文磊说:“嫂子呀。”

杨昭察觉到一股浑然的刺激感。

老王静了一会儿,说:“看不出来。”

他们忘情地亲吻。

文磊说:“怎么看不出来?”

陈铭生一手绕到杨昭身后,隔着长裙,托着杨昭滚圆的臀,让她贴到自己的身上。他在她耳边沙哑着低声说:“那你就别出声啊……”

老王低头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抬起头来,说:“不是一类人。”

杨昭抱着陈铭生的腰,说:“外面还有人呢。”

屋子里,陈铭生把门关好。

陈铭生缓缓低下头,吻住杨昭。

“烫到了吗?”陈铭生说。

厨房里有咕噜咕噜的鱼汤声,外面是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杨昭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热。

“没有。”杨昭说。

杨昭深吸一口气,可她又不能喊,又不能动手,最后只能把这口气又咽下了。陈铭生放下勺子,侧过身靠在厨台上,半低着头看着杨昭,表情似笑非笑。

陈铭生打开衣柜,说:“我给你找件我的衣服吧。”

陈铭生扯着嘴角,无声地笑。

身后没有回答,陈铭生转过头,杨昭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冲他笑着。

盯了一会儿,她眯眼道:“陈铭生你骗我?”

陈铭生挑了挑眉:“想干什么?”

“哦。”杨昭点了点头,看着鱼汤,过了一会儿,她转过眼,盯着陈铭生的表情。

杨昭轻描淡写地一摇头:“没什么。”复又拉着他,“给我挑件好看的。”

陈铭生:“不能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衣服……”陈铭生无言,从柜子里翻了一件白衬衫,“凑合穿吧。”杨昭把衣服换下来,陈铭生看着那件被淋上汤的衣服,说:“等会我给你洗一下?”

杨昭一愣,说:“对家不能喂牌吗?”

“不用了,这面料沾了油是洗不出来的,扔了吧。”

陈铭生转过来,说:“我们是对家,我怎么喂你牌?”

陈铭生抬眼看杨昭,杨昭正低头系扣子。他又看了一眼几乎是全新的毛衫,低头不语。

杨昭说:“你喂牌了对不对?”

杨昭换好衣服,对陈铭生说:“走吧,别让你朋友等太久了。”

“嗯?”陈铭生拿汤勺盛了点汤,尝了尝。

他们回去的时候,宋辉和蒋晴已经回来了。宋辉坐在了杨昭的位置,看见杨昭出来,他对杨昭说:“咱们换一下吧,她手烫伤了,我照看一下。”

跟他比起来,杨昭的表情稍稍有些严肃,“陈铭生,你刚刚是不是让我牌了?”

杨昭点点头,坐在宋辉的位置上。

杨昭走过去。她没说话,就站在那看他,陈铭生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低笑了一声。他转过头,看着杨昭,说:“干什么?”

蒋晴小心翼翼地说:“嫂子,等下我帮你把衣服洗了吧?”

陈铭生单腿站着,正在看一锅汤。

宋辉拉着蒋晴的手腕,动了动,小声说:“手都烫了怎么洗?”

陈铭生家的厨房没有门,只有一块挡着的布。杨昭把布放下,遮住了外面大半视线。

蒋晴努努嘴,没说话。

杨昭站起身,跟文磊换了下位置,然后也进了厨房。

杨昭说:“不要紧,等下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文磊会意:“能能,我来!”

陈铭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刚好一轮牌打完,陈铭生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鱼,你接一下。”他撑着拐杖进了厨房,杨昭转头对文磊说:“你能帮我打一会儿吗?”

这顿饭很快吃完了,也幸亏有文磊在,桌上的气氛看着一直不错。

又过了一会儿,老王出来看了看,“哟哟,战况如何了?”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老王说:“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吧,铭生,咱们下次再聚。”

杨昭莫名其妙地跟着继续打,她看不出谁厉害谁不厉害,只是接下来的几轮,杨昭再也没点过炮。

吃完了饭,大家站起来的时候,陈铭生对杨昭说:“等下你进屋休息就可以了,我来收拾。”这话刚好被文磊听见,他调侃道:“生哥啊,做饭洗碗你都包了,这是打算让嫂子娶你进门的节奏啊。”

文磊在一边,差点没笑出声来,“瞅瞅,来报仇了吧?”

杨昭看了陈铭生一眼,陈铭生点了根烟,淡淡地瞄了文磊一下,文磊缩了缩脖子,没话了。

蒋晴看了一眼,心里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就是普通的穷胡。

蒋晴在一边说:“我来收拾桌子吧。”

大家看过去,陈铭生胡的边,宋辉胡的单夹。因为陈铭生是上家,这胡牌就被拦了下来。

宋辉拉她到一边,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傻,手都烫了还收拾什么?这屋就你一个女的啊。”蒋晴看其他人没注意这边,对宋辉轻声说:“不是,我不是把她的衣服淋了嘛,她又不用我洗,我就多干点呗。”

没等他乐完,陈铭生把牌放倒,手夹着烟,低声说:“不好意思,拦了。”

“干啥,又不是咱们家,给她干什么活?大不了一会儿咱们赢的两百块钱不要了,给她洗衣服去。”

宋辉推开牌:“胡,嘿嘿,老婆。”

蒋晴皱眉,说:“啥衣服要两百块钱洗啊,都能再给她买一件了。”

蒋晴是陈铭生的上家,老王在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老王想胡单砸牌,可换了陈铭生,连续倒了几手之后,她又有些迷茫了。她怕给陈铭生点炮,给宋辉使了个眼色,“八条。”

宋辉摸了摸蒋晴的头:“大度点大度点。”

杨昭觉得,这一轮打得有点奇怪。大家打牌的速度比起之前,明显慢了一些。

蒋晴还是有点不高兴:“好不容易赢了这么多呢。”

蒋晴快速看了宋辉一眼,宋辉低着头,看自己的牌。

宋辉说:“就当给生哥了。”

她把二万捡起来,三张二万排成一排。

蒋晴想了想,点头说:“也对,他都这样了,能找到个女朋友也不容易,就当照顾一下你朋友,嘿嘿。”

“咦?”杨昭看了看自己的牌,说,“碰。”

宋辉看着蒋晴的小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掐了掐,说:“行了,等会该走了。”

陈铭生在牌池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一张二万。

宋磊跟蒋晴说完,就去找陈铭生他们了,蒋晴在人群中看见杨昭,杨昭也看见了她。她走过来,从钱包里拿出两百三十五,给蒋晴。

蒋晴:“碰!五条。”

“刚刚打麻将的钱。”

轮到杨昭,她下了一张三万。

蒋晴看了看,说:“不用了吧,我刚才把你的衣服淋了,你……你就少给一点吧,剩下的你洗一下那件衣服,然后再买一件。”

陈铭生点点头。

杨昭一顿,说:“好。”她把三十五的零钱拿回来,蒋晴看见她留下两百,脸上不动神色,心里已经高兴坏了。

蒋晴连忙看了宋辉一眼,宋辉了然,说:“接着打吧,都打了这么多了。”

她拿过两百块钱,自己揣了一百。等宋辉拿了外衣过来的时候,她把另外的一百块钱给他,说:“她给了不少呢。”

“是接着打,还是新开?”陈铭生说。

宋辉看见一百块钱,笑笑,说:“你自己揣着吧。”

杨昭的笑稍纵即逝,等陈铭生点完烟抬起头的时候,杨昭的目光已经转向牌面。

蒋晴笑嘻嘻地又把一百块钱揣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那笑容的含义,可等他细细去想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陈铭生和杨昭跟他们一起下了楼,老王说:“不用送了吧?”

那笑容里的柔情让他愣住。

陈铭生说:“我们正好出去买点东西。”

宋辉和蒋晴都在仔细地看着自己牌,杨昭的笑容,只有文磊一个人看见了。

文磊挤过来,说:“买啥呀?”

杨昭抬眼,看见陈铭生低头点烟的身影,忽然轻笑了一下。

老王一拳头敲下来:“哪都有你!”

陈铭生撑着拐杖坐到老王的位置,刚好是杨昭的对家。灯在杨昭这边的棚顶上,陈铭生那边有些暗淡,屋里烟雾缭绕,天棚的灯光照在白色的麻将布上,显得有些晃眼。

杨昭扶着陈铭生,走在最后面。

老王捶了捶自己的腰,说:“不行了,老了,坐一会儿就浑身疼,我去屋里看会电视。”

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几盏老旧的路灯发着微弱的光。夜风吹过,寒意明显。

陈铭生说:“你不玩了?”

文磊搂着衣服蹦跶两下,说:“最近降温降得很快啊。”

老王站了起来,对陈铭生说:“铭生啊,来,你坐着玩会儿。”

蒋晴打了个喷嚏,宋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说:“今晚打车回去吧?”

陈铭生说:“鱼炖上了,过一会儿可以吃饭了。”

蒋晴说:“别别,坐公交。”

文磊连忙站起来,“生哥!做好饭啦?”

宋辉说:“这离公交站还挺远的。”

过了一会儿,陈铭生撑着拐杖过来了。

杨昭看了一会儿,说:“我送你们过去吧。”

文磊低头抽了一口烟,低低地笑了笑。不管宋辉说了什么,文磊觉得,杨昭并不讨人厌。

宋辉转头看她,蒋晴连忙说:“嫂子你要请我们打车吗?不用麻烦了吧?”

她打得很认真,可文磊觉得她认真并不是因为输了太多想赢回来,她只是在认真地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杨昭说:“我开车送你们去公交站。”她转头对陈铭生说,“我先送他们走。”陈铭生点点头,把手里的垃圾袋扔到垃圾箱里,说:“那我自己去买,等下直接回家。”

她很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牌,似乎是在考虑下一张打什么。

“好。”

她坐得很直,但又不是板板整整的那种,而是很自然地、放松地挺直腰背。

垃圾箱就在旁边,蒋晴无意中瞄了一眼。在昏暗的路灯下,她一眼就看见了垃圾袋里洒出来的衣服。

回到牌桌上,杨昭在仔细看着自己的牌,文磊听完宋辉的话,心里感觉有些奇怪,他坐回凳子上,杨昭离他只有半米远。

那是刚刚杨昭穿的。

“嗯嗯。”

蒋晴一愣,身后传来短促清脆的电子锁声,她转过头,看见杨昭已经走到了一辆车旁。

宋辉说:“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没事。大不了一会儿不要她这么多。”

她觉得,来城市里生活这么多年,她已经完全了解了城市的生活。她跟着大学的室友,认识了好多的车,可是她完全叫不出这辆车的名字,甚至在画报杂志上都没有见过。

蒋晴笑眯眯地拉着宋辉,说:“等下我再赢她两次大的,怎么样?不过咱们都赢了她两百了,会不会太多了?”

她看着车头上的银白色豹子,如此力量迅捷,高昂着头,跃然而上,高贵而矜持。

宋辉掐了掐她的小鼻子,说:“你多厉害,研究生哪,咱不用他们让。”

在车上,蒋晴坐在杨昭的后面。杨昭只在上车的时候问了一句公交车站在什么方向,就再也没开过口。

蒋晴噘了噘嘴,小声嘀咕道:“干吗都让着她呀,我也是女的,都不见他们让着我。”

蒋晴悄悄抬头,从外后视镜里,看见杨昭的脸,就像车头那只银色的豹子一样,平淡而冷漠。

宋辉摸摸蒋晴的头:“没事。”

她握着衣兜里的二百块钱,手一直在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拧着她的心,让她浑身都难受。

蒋晴说:“是不是咱俩赢太多了?”

她想起刚刚在麻将桌上,她每赢一次,就偷看一下杨昭的表情,想找到胜利的感觉。可杨昭的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她一直都没有笑,所以蒋晴断定,她心里一定是生气的,只是碍着一堆人在场,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宋辉脸色有些不好看:“没有。”

女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对比。

蒋晴赶紧钻进厕所,把门关好,“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蒋晴一整晚都觉得,她是优势的那个。她年轻、聪明、是研究生……她的男朋友高大强壮,陈铭生却是个残疾人。

文磊握着门把手,最后对宋辉说了一句:“生哥想找谁是他自己的事,他既然找了这个女的,那她就是我嫂子,你就当卖我和生哥一个面子吧。”说完,他打开门,门外蒋晴的脸色有些担忧,文磊冲她笑了笑,错身而过。

现在,那一丝优越感,被碾得粉碎。杨昭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她甚至帮助照看了蒋晴的小小自尊心。

宋辉冷哼一声。这时,厕所门被轻轻敲了敲,蒋晴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还没完事啊,怎么了?”

可蒋晴依旧觉得脑海要炸开。

文磊瞪他一眼,说:“你说话注意点。”

这个世界偶尔复杂难名,但大多时候还是简单而粗暴的。老天用钱和地位画了一条清晰的线,那条线自己会说话,它清楚地告诉着蒋晴——你,在线的另一边。

宋辉把之前在派出所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文磊紧皱眉头。宋辉说:“我是不知道生哥为啥找她,但这女的装逼装得厉害,我就是看不惯她。”

将他们送到车站,杨昭说了句再见,开着车离开了。

文磊一惊,“啥?!”

蒋晴一直看着那辆车,一直到消失不见。

宋辉说:“她讹了生哥五千块钱,你知不知道?”

宋辉在一边皱着眉说:“这车是她自己的吗?不错啊。”

文磊:“没啊,第一次,怎么了?”

他说了一会儿发现蒋晴没动静,看过去,蒋晴的眼眶有些红。他连忙搂住她,说:“就算是她的,也是她家里给买的。富二代算啥本事,咱们小晴自力更生,比她强一万倍。”

宋辉洗完手,淋了淋水,转过头对文磊说:“你之前见过她吗?”

蒋晴没有说话,转身等公交。

文磊说:“她本来就不会玩,你们还把把憋大牌等着她点,这么不给生哥面子?”

宋辉又哄了几句,都不见蒋晴有反应,再多说的话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心里讪讪的,跟着安静地站在一边。

宋辉说:“扯淡。”

冰冷的风吹着,车站里三三两两站了几个等公交的人。

文磊靠在门边上,说:“打夫妻牌啊?”

蒋晴忽然对宋辉说:“我不喜欢那个女的。”

宋辉还装傻,来到洗手台边,低头洗手,“什么干啥?”

宋辉说:“我早就说我不喜欢了,装什么装。”

文磊关好厕所门,压低声音,冲宋辉说:“你俩这是干啥啊?”

在宋辉全力贬损杨昭的时候,蒋晴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嗯嗯。”

不管是自己挣的,还是真的是富二代,反正杨昭肯定是个有钱的人。她长得也不赖,按理说条件应该很不错,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看上陈铭生呢?

宋辉白了他一眼,站起来,跟蒋晴说:“帮我码牌。”

蒋晴问宋辉:“陈铭生以前是干什么的?”

文磊乐呵呵地说:“我怕黑。”

宋辉一愣,说:“他以前也是公安系统的,后来出了事,就退了下来。”

蒋晴说:“你上厕所也让人陪啊?”

蒋晴说:“做什么的公安?”

文磊啧了一声,说:“来陪我。”

宋辉摇摇头,说:“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的户口什么的都是后转过来的,我也是听上面的人说的,让帮忙多照顾一下。”

宋辉说:“我不想去厕所啊。”

蒋晴说:“他的腿是因公受伤吗?”

一圈打完,文磊站起来,对宋辉说:“走走,上个厕所。”

宋辉说:“不知道,他来这边也就一年多吧。你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有点南方调。”

杨昭不懂,可他懂。

蒋晴点点头,又问:“那他挣得多吗?”

文磊看着牌桌,一把一把打过去,烟雾里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宋辉笑了笑,说:“你看他现在这样,你觉得挣得多吗?”他看蒋晴好像还在想,说,“你问这干啥?”

文磊求饶:“好好。”他点了根烟,靠到后面,说,“我不说了行了吧?”

蒋晴摇摇头,说:“没啥,你不觉得那个女的找上陈铭生有点奇怪吗?她那么有钱,怎么找个条件这么差的?”

“就是就是。”蒋晴小声说,“你看看嫂子,你就知道耍赖。”

宋辉不太在意:“奇怪就奇怪呗,能有啥办法?”

杨昭对文磊说:“没事,公平打。”

这时候,公交来了,宋辉跟蒋晴上了车。蒋晴一路上,看着车窗外闪逝的路灯,依旧在沉思。她最后对宋辉说了一句:“我觉得,她找陈铭生,肯定有什么原因。”

蒋晴在一边说:“没没,打着玩呢。”她看了一眼宋辉,宋辉挑了挑眉。

杨昭开车回去的时候,陈铭生已经到家了。门敞开着,杨昭进去,看见陈铭生在收拾桌子。他把桌子上的桌布撤掉,然后把桌子折叠起来,竖在一旁。

文磊帮她拿了几张出来,扔给宋辉:“臭小子,嫂子你也敢赢,不想活了。”

杨昭走过去,把手提包挂到门口的衣架上。

杨昭转身拿手提包,文磊赶忙拉住她,说:“不是不是,是给牌。”桌上铺着麻将布,每人占一个角,角上各有一个小口袋,等文磊拉开的时候,杨昭才发现里面有一叠扑克牌。”

“我帮你吧。”

杨昭没懂,文磊在一边小声说:“嫂子,是六十四。”

陈铭生摇摇头,说:“不用了,外面凉,你去屋里待着吧。”

宋辉算了一下,说:“六番。”

杨昭没有直接去屋子,而是走到陈铭生身边,低声说:“你忙了一个晚上了,累不累?”

第一轮,杨昭毫无意外地点了宋辉的炮。

陈铭生说:“不累。”

文磊龇着牙搬了个板凳,坐到杨昭身边。

杨昭笑了笑,陈铭生侧过脸,看见她淡淡的笑容,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弯。

文磊溜达了两圈,老王叼着烟,笑着看他没说话。蒋晴微微猫着身子,挡出自己的牌。宋辉看见了,说:“我说文磊,你这么看三家,别人怎么打?”

杨昭与陈铭生对视了一会儿,扑哧地笑了出声,低下头不说话。

又走了几圈,只剩下杨昭没有开门了。

陈铭生垂眉看她,说:“怎么,刚也没见你喝酒啊?”

宋辉是杨昭上家,打了个二条,蒋晴说:“碰。”她看了一眼杨昭的方向,打了个一饼。

杨昭低着头,看见陈铭生挽起的裤腿。她抬起头,顺着陈铭生的腰身向下滑,最后停在那一截断肢上。她轻柔地摸了一下,然后抬起眼,对陈铭生轻声道:“我先洗个澡。”

杨昭说:“是吗?”

陈铭生揉了一下她的头,说:“去吧。”

文磊说:“嫂子,开始别打幺牌啊。”

或许在那么一瞬间,杨昭从密密麻麻的感情荆丛里清醒了片刻。她在转头的刹那,似乎在陈铭生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那股力量拉着陈铭生,朝着沉默而去。

跟桌上其他人比起来,杨昭整理牌的速度真是慢到可怜,一桌人干干地等着庄家打牌,杨昭选了选,最后打出个一饼。

杨昭很快再次回头,紧紧地看着陈铭生的眼睛。陈铭生注意到,转过头,看着杨昭。

第一轮牌,大伙让着杨昭,让她先坐庄。杨昭扔骰子扔了个六,文磊在一边鼓掌道:“大吉大利!”

“怎么了?”

文磊看着杨昭的侧脸,觉得有些好玩。

杨昭缓缓摇头:“没什么。”

杨昭点点头:“懂了。”

杨昭来到洗手间,陈铭生家没有严格的浴室,没有淋浴房,也没有浴池。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淋浴,安放在贴满瓷砖的墙上。陈铭生这里只有一双塑料拖鞋,杨昭想了想,光着脚直接踩在瓷砖上。

文磊与杨昭对视一下,眨眨眼,说:“就是得先碰牌才能吃牌。”

她一件一件地脱掉衣服。

杨昭一愣:“什么?”

屋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浴霸,只有屋顶上一盏青白色的灯。

码牌的时候文磊跟杨昭解释规则,说:“嫂子,先叉后开门的哦。”

杨昭散下头发,余光看见挂在墙上的小镜子,里面的人看起来苍白又冷静。

文磊站在麻将桌旁,新一锅开始了。

杨昭拧开淋浴,调好水温。热水一流出,白蒙蒙的雾气很快充满了整个洗手间。杨昭在朦胧的雾气中,看见被她挂在墙上的衣服。

杨昭点点头。

那件白色的衬衫夹在她柔软的裙子中,显得更加有棱有角。

陈铭生说:“那你跟他们玩会儿吧,厨房太挤了。”

杨昭笑了一声,将脸上的水抹掉。

杨昭想了想,说:“会。”

她再一睁眼的时候,就看见洗手间的门被轻轻地打开。

杨昭看向陈铭生,陈铭生说:“你会打牌吗?”

陈铭生的身影在白蒙的蒸汽中,显得有些迷蒙。他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低垂着眉眼。

蒋晴不可见地努了努嘴,她本来要胡了的。

杨昭看着那件贴身的背心,那种黑色与他的发、与他的眼睛如此相似。

杨昭刚要说她跟他一起,文磊就凑过来,把杨昭拉过来,“来来,嫂子请,请……”他把杨昭弄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推翻了桌上的麻将牌,说,“重开一锅,重开一锅!”

有时清醒,有时怀疑。有时浓烈,有时沉默。

陈铭生对杨昭说:“我去做饭了,你……”

淋浴的水哗啦啦地落到杨昭的身上,又落到地上。那个男人安静的神情看在杨昭的眼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拖磨。

文磊挤了个鬼脸,眼珠来回转了好几圈。

杨昭说:“陈铭生,过来。”

陈铭生无语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铭生撑着拐杖,走过去。洗手间本就不大,他只向前一步,淋浴的水就溅到他的身上,可他没有停下,一直走到杨昭的面前。

文磊喔喔了两声,对陈铭生说:“生哥,你加把劲啊,你看嫂子都不认你。”

热腾腾的水流很快淋湿了他的衣服、他的发梢,还有他撑着拐杖的臂膀。

杨昭转过头,对在场四人说:“叫我杨昭就行。”

他低着头看了眼杨昭,杨昭的长发淋湿,顺到脑后。她饱满的额头上,布满细小的水珠。

陈铭生侧目跟她对视了三秒钟,然后败下阵来,转过头对麻将桌上的人说:“她是杨昭,还……”他又看了看杨昭,杨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铭生又说,“还不是……嫂子。”

杨昭抬头看他,低声笑着说:“陈铭生,你挡住光了。”

杨昭转头看陈铭生。

她听见清脆的一声,陈铭生松开了拐杖,双手扶着杨昭的腰。杨昭环抱住他宽厚的背脊,说:“地上有水,你站稳点。”

蒋晴长得很单薄,小小的,可能是有些胆小,她笑得很腼腆。她看着杨昭,轻轻点点头,说:“嫂子好。”

陈铭生静静地看着她,杨昭在一片逆光中,描绘出他的容貌。她抬手,摸了摸陈铭生湿淋淋的头发。

最后,陈铭生看着那个小姑娘,说:“她叫蒋晴,是宋辉的女朋友。”

她说:“陈铭生……”

杨昭握了一下那只手,说:“没事。”

陈铭生一动未动,低低地道了句:“嗯。”

宋辉似是还记得当初的事情,他站起身,伸出手说:“当初不好意思了。”

杨昭笑了,说:“那天,你也浇得像现在这样。”

陈铭生指着剩下的那个年轻男人,说:“他是宋辉,是我朋友,你……”他看了看杨昭,杨昭说:“我见过,凌空派出所。”

那个夜晚,那次偶然的相遇。如果没有那一场大雨,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老王放下手里的烟,冲杨昭示意了一下,“你好你好。”

陈铭生一手抵着墙角,一手抱住杨昭的腰身。杨昭的身体有些紧绷,陈铭生低声说:“放松。”

杨昭:“你好。”

杨昭很想听他的话,但她的身体似乎不由自己控制一样,陈铭生搂着她的小腹,等了片刻,杨昭还是硬实实的,他好似不愿再等,抱住她的手臂猛一用力。

陈铭生看着那个年长的人,接着对杨昭说:“这位是老王,也是我以前的同事。”

杨昭只觉得肚子被紧紧一提,她的身子被托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身后陈铭生的腰调整了一个角度,他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身下。

杨昭看着他热情的脸,犹豫了一下,冲他淡淡一笑,说:“你好。”

再落下来的时候,身下瞬间的充盈感让杨昭忍不住叫出了声。

文磊马上笑着道:“嫂子好!”

她只出了短短的一声就马上咬住了下唇,她扶着陈铭生的手,两腿发软。

他指着年轻人对杨昭说:“他叫文磊,你叫他小文就行,他是我以前的同事。”

陈铭生站稳了,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搂着杨昭。

不知道是不是杨昭的错觉,她总觉得陈铭生被这个年轻人调侃得耳根有些发红,只不过脸上依旧淡定。

杨昭觉得,陈铭生似乎像个孩子,找到了一项有意思的游戏,反反复复,没有休止地在玩。

刚刚那个开门的人嬉皮笑脸地看着陈铭生,说:“生哥,给我们介绍一下啊。”

她当然不会顺他的意思叫。杨昭紧皱着眉头,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咬紧牙关。

这屋子里真的是人挨人人挤人,杨昭好不容易抽了个空进去,站到陈铭生身边。

陈铭生见她这样,莫名笑了一声。

陈铭生又是那件标志性的黑背心,他看着杨昭,说:“先进来吧。”

杨昭也说不出是怎么了,只是今晚的一场交融,陈铭生比往常更加沉默。

杨昭说:“陈铭生,我来晚了。”

她觉得,或许是他有些累了……

陈铭生很快出来了,杨昭看出他是从厨房里出来的,因为一边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还拿着饭铲。

可他的怀抱依然紧密。

两个男人中有一个年轻点的,杨昭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直到他稍稍皱起眉头,杨昭才想起来,这个人是凌空派出所的警察,好像叫小宋来着。还有一个看起来稍稍有些上年纪了,一个女孩瞧着刚刚二十冒头的样子,是最年轻的。

他的眼神、他的声音和他微微颤抖的身体,都因为这一份沉默,而更深地进入杨昭的内心。

桌上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都在看着她。

那晚,杨昭和陈铭生睡得很晚。

他侧过身,杨昭才看到厅里,跟她想的差不多,麻将桌支在厅里正中央,旁边已经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杨昭自己带了一件睡衣,长袖的丝绸连身裙,她换好衣服,和陈铭生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

“在在在!肯定在!”他转身朝屋里喊,“生哥……嫂子来了!”

杨昭很少看电视,她看着电视上来来回回地转台,觉得陈铭生可能也不常看电视。

杨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铭生在家吗?”

最后,陈铭生把电视停在一个午夜电影场,上面放着一部原声字幕的美国西部片。

这人个子不高不矮,身材均匀,穿了一身休闲的半袖,下面穿了一条宽松的牛仔裤,小平头,圆脸,脸上笑眯眯的。

杨昭躺在陈铭生的怀里,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电视上闪烁的光影。陈铭生一手抱着她,说:“困了就睡。”

“这位是……”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看着杨昭,说,“嫂子吧?”

杨昭有些累了,她点点头。

对视不到一秒钟,开门的这个人一边扭身,一边呀呀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的视线里,有陈铭生微屈的左腿。电视上银白的色彩照在他的长裤上,她细数着上面柔软的褶皱。

杨昭看见他的时候,他半个身子挂在半空中,仰个脖子,大眼睛愣愣地跟杨昭瞅了个正着。

陈铭生的脚上筋络清晰,脚掌修长,轻踏在床上,床单微微陷下去一些。

杨昭听出那不是陈铭生的声音,门被打开,杨昭看过去,开门的人坐在麻将桌靠门的一边,他甚至都没有站起身,就反手钩了一下门把手,就把门打开了。

杨昭记不得那个电影讲的是什么,她甚至无法回忆起它的名字。在她那一整晚的记忆里,只有陈铭生搂着她的沉稳的手臂,还有电视上一直不断变化的光影。

“谁啊?”

第二天早上,杨昭起来的时候,陈铭生已经起床了。

杨昭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声音。

他站在外面的阳台上,正抽着烟。他的胳膊杵在阳台上,手指里夹着烟,已经抽过了多半根。

站在陈铭生的家门口,杨昭很清楚地听见了屋里的麻将声。因为陈铭生家的面积很小,能支开麻将桌的地方可能也就是刚开门的小厅。

时间还很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杨昭没有出声,她躺在枕头里,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路上她的头脑有些空白,似乎想了许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到陈铭生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杨昭把车停在楼下,拿着包上楼。

他的姿势很放松,背轻微地弯曲着,她能看到黑色背心勾勒出的一节节的脊梁,看起来如此踏实。

放下手机,她开车往陈铭生的家走。

陈铭生的背很宽,肩胛骨从背心里延伸出来,形状规则又性感。

“不用了。”

杨昭喜欢看他抽烟。

陈铭生说:“我去接你吧。”

对于烟,杨昭一直保持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态度。

杨昭说:“没什么,我弟弟有些事情,刚刚耽误了一会儿。”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抽烟的时候,那时她还只是一个中学生。

“陈铭生,我可能会晚一些到。”杨昭听见电话那边有麻将碰撞的声音,陈铭生说:“怎么了?”

或许杨昭一生都规规矩矩、平平淡淡,只有抽烟这一项,她早早地就破了例,并且延续到现在。

杨昭下楼的过程中,抽了一根烟,上车后,她看了一下时间,比她计划的已经晚了一会儿了。她打电话给陈铭生:“喂。”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是为了什么事抽的烟,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浓烈的、深沉的,仿佛心里开启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里面充满了未知与幻想。

杨昭看着杨锦天往嘴里狠咽了两口饭,然后就冲进屋里,门被嘭的一声关上了。她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

所以从那时起,她就一直抽烟。

杨锦天一点头:“好,我就考出来!”

高中之后,杨昭知道学校的很多男生也抽烟,她曾在教学楼后面的小块没有监控的地方偶遇过他们。

杨昭看着他还有些稚气的脸,淡笑道:“你先考出来,咱们才有谈条件的前提。”

说起来,那时杨昭很鄙夷那些人。

“我没跟你开玩笑!”杨锦天大声说。

她觉得他们在用一种肤浅的、幼稚的、毫无意义的心理来抽烟。等到了后来,杨昭才明白,当初的自己跟那些男生一样的幼稚。

“小天。”

她也才体会到,能用肤浅而幼稚的心态抽烟,是多么幸运的事。

而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她喜欢看陈铭生抽烟。不快不慢,安安静静。他抽烟的时候总喜欢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忆。

杨昭看着一脸激动的杨锦天,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杨昭从床上起来,穿上拖鞋,来到阳台上。

杨昭转过头,杨锦天怔怔地看着她,说:“下个月模拟考试,我的年级名次要是能提高五十名以上,你就跟那个司机断了行不行?”

陈铭生看见她,说:“醒了?”

杨昭推开门,杨锦天想起晚上的时候他同学说的话,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叫道:“姐!”

“嗯。”

杨昭说:“这与你无关,好好吃饭,我走了。”

杨昭站在阳台上向下看,时间还很早,院子里已经有了很多人。有人在散步,有人在遛狗,还有人在下棋。

杨锦天说:“你找他干什么?”

这个院子里并没有比较现代化的健身器材,只有两根粗木桩,没有枝叶,看起来是已经死了的树。木桩旁有几个老太太,背着身朝木桩上靠,一下又一下。

杨昭正在开门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说:“他叫陈铭生。”

陈铭生说:“你饿不饿?”

杨锦天握着筷子,说:“你要去找那个司机吗?”

杨昭摇摇头,说:“不,等下我就回去了。”

杨昭说:“我今天有事,晚上不会回来。明天周日,你休息,我把你要做的题都整理好了,在你卧室的桌子上,我明天中午之前回来。”

陈铭生点点头。

杨锦天说:“姐,你去哪?”

杨昭觉得晨风吹拂得十分舒服,又站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准备去洗脸。在她转身的时候,陈铭生伸出一臂,抱住了她。

客厅的壁灯是温和的橙黄色,杨昭在门口穿鞋子,她的头发简单盘起,墨黑的发丝间,点缀了一个水盈的翡翠扣,映着柔和的壁光,显出一股沉静而冷漠的温柔。

杨昭:“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出来,杨锦天看出她脸上化了淡淡的妆。

陈铭生笑笑,在她唇上亲了亲,就放开了。

见到杨昭后,杨锦天一直憋了一股火。回到家,杨昭已经提前叫好了外卖,他在桌上吃东西的时候,看见杨昭进了卧室。

杨昭洗漱好后,就离开了。她临走时,对陈铭生说:“我再找你。”

杨锦天终于听清,他骂了一句:“你他妈才是残疾人!”

陈铭生点点头。

他同学小声说:“你姐姐也是残疾人吗?”

杨昭回到家,开门的时候反应过来,她的手提包忘在陈铭生那里了。她的钥匙、钱包、手机全在里面。

“什么?”

杨昭按响门铃,杨锦天很快过来开门了。

他的同学问他:“你姐姐身体也不方便?”

“姐你回来了。”

“不是吧,我不知道。”杨锦天不太想提陈铭生,敷衍道。

“嗯。”杨昭进屋,说,“你在做什么?”

杨锦天没答出来,他们说:“陪着你姐姐一起来学校,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啊?”

杨锦天说:“看书。”

杨锦天在车后座上,眉头一直皱着。刚刚放学的时候,他们班的同学跟他一起走,聊天的时候无意间问到昨天来学校的女人是谁。杨锦天说是他的姐姐,他们又问那个男的是谁。

杨昭拍拍他的肩膀,又说:“吃饭了吗?”

杨昭见问不出什么,又转了回去,开车往家走。

杨锦天说:“吃过了,我叫了必胜客。”

“我没事。”杨锦天低声说。

杨昭笑了笑,说:“去学习吧。”

杨昭没有开车,转过身看杨锦天:“小天?”

杨锦天看着杨昭,欲言又止。杨昭脱完鞋,看向他,“怎么了?”

杨锦天没说话。

杨锦天说:“你还记得昨天我说的话吗?”

上车后,她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吗?”

杨昭点头:“记得。”

在校门口看到杨锦天的时候,杨昭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杨锦天说:“那就好。”他也不再多说,转身进了卧室。杨昭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关上的房门,静默不言。

回想昨夜的情形,杨昭感觉很奇妙。她隐隐之中觉得,她的弟弟似乎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她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下午了。她打电话叫了个外卖,吃完饭准备接杨锦天放学。

杨昭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倒在杯子里。她拿着杯子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背不下来陈铭生的电话。

“知道了。”杨锦天放下试卷,回屋休息。

她与他做了许多事。甚至可以说,她在陈铭生身上下的工夫,远远多于她之前的任何一个男友。

杨昭说:“快回去睡觉。”

可她记不得他的手机号码。

杨锦天做了个鬼脸:“上厕所。”

这个认知让她在电话前,站了很久。

杨昭对杨锦天说:“这么晚了,你跑出来干什么?”

最后,她打了自己的电话。

杨锦天:“……”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陈铭生在电话那边告诉她,他已经在路上了,等会就把包给她送回来。

杨昭说:“我那年的高考跟现在形势不一样,我的成绩在市里排第九。”

杨昭不知道要说什么,道了句谢谢。

杨锦天猛吸一口气,说:“姐,你是学霸啊!你当年高考多少分啊?”

其实杨昭走了没多一会儿,陈铭生就发现她忘记带包。他给她打了电话,然后发现她的手机也忘在这里。

杨昭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铭生拿着包下楼,打算给杨昭把包送回家。她提过今天要回去监督杨锦天学习。

杨锦天瞪大眼睛看着杨昭:“姐,这都是你做的?”

陈铭生上车后,把接客的灯牌按倒,拐杖直接扔在了后座上。在他开车到一半路程的时候,接到了杨昭的电话,挂断没多久,电话又响了。

这试卷本干净利索得像是直接抄的答案一样。

他接通电话,淡笑着说:“又忘了什么?”

杨昭已经做了大半本,错误少得可怜。开始的几页会有些概念上的错误,每个叉旁边都有成段成段的批改备注,到后面,杨昭似乎是已经摸清了解题思路,连过程都懒得写了,直接简单明了地写公式和答案。

那边静了一下,陈铭生觉得有些奇怪,刚要再问,电话那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你是哪位?”

他斗胆伸出手,把试卷本拿过来,从第一页开始看。

陈铭生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他把电话拿下来看了一眼,电话上面显示着联系人——薛淼。

然后杨锦天就看见满纸的红勾。

陈铭生说:“你找杨昭?”

杨昭的眼睛依旧看着他,把手里的试卷一推、一摊。

薛淼说:“这不是小昭的手机号吗?”

“怎么啦,是不是做错好多题啊?”杨锦天见杨昭不说话,开玩笑地说。

红灯亮起,陈铭生踩了一脚刹车,车缓缓停在路口的第一排。

他的笑容很阳光,杨昭很喜欢。

陈铭生说:“她的手机忘在我这了。”

杨昭一愣,不是愣在他说的话,而是愣在他的笑容。好像在她的印象里,杨锦天在面对他的时候,一直都是垂着头的,似乎永远在认错。

薛淼唔了一声,又说:“那你是?”

杨锦天看着她,笑嘻嘻地说:“你对答案了没有,多少分啊?”

陈铭生看着红灯上的计时器,一秒一秒地减少。他张了张嘴,低声说:“我是她朋友。等下会把手机给她送过去。”

杨昭头都没有低:“嗯,我买来的,熟悉一下题目。”

薛淼说:“请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看杨昭手里还拿着笔,走过来看了看,然后惊讶地说:“姐,这本是新试卷啊。”

陈铭生说了自己的位置,薛淼说了句稍等,低下头在导航器上按来按去,最后确定了位置。他说:“你离小昭那里已经很近了。”

杨锦天摇头:“没。”

陈铭生不知道要说什么,淡淡地嗯了一声。

杨昭的书桌正对着门口,她坐在座位上看着杨锦天,说:“怎么了,饿了?”

薛淼笑道:“那回见了。”

“姐……你还没睡啊。”

陈铭生直到把车开到杨昭家楼下的时候,才明白薛淼那句“回见”是什么意思。

门把手一卡,随后门被缓缓推开,杨锦天穿着一身睡衣从外面进来。

在杨昭的单元门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放松地靠着车站着,似乎正在看小区里的风景。

所以在书房的门把手被慢慢按下一半的时候,她开口说:“小天,进来。”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昨晚她批改试卷的时候,杨锦天偷偷从卧室跑出来一次。说是偷偷,是因为杨昭觉得他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夜晚实在太过安静,杨昭又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陈铭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这么清楚地记得这辆车的车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与那个男人对视的一瞬间,就知道他是薛淼。

放下电话,杨昭仰头躺在沙发上。她坐了一会儿,回到书房。连续赶了好多天,杨锦天的课程她已经基本都有了了解,再之后的工作就比较轻松了。

薛淼似乎也认出了陈铭生,他试探地冲他挥了挥手。

“好。”薛淼低声说,“后天我去找你。”

陈铭生冲他点了点头,薛淼走过来,在陈铭生车窗边弯下腰,说:“你好。”

杨昭说:“只吃饭的话可以,你到了联系我。”

陈铭生还坐在车上,他看了一眼薛淼,说:“你好。”

“自然是有事的。”

薛淼说:“小昭不常忘东西,这次麻烦你了。”

杨昭说:“你最近怎么总来这边?”

薛淼个子很高,他弯着腰,余光看见放在车后座拐杖,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陈铭生的腿。

“我后天回国。”薛淼说。

陈铭生图方便,没有带假肢,缺失的右腿一览无余。

杨昭一挑眉,“吃饭?”

薛淼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薛淼再开口时,语调有些淡了下来,“小昭,我只是想请你吃顿饭。”

陈铭生没有说话,薛淼又说:“一起上去吗?”

杨昭说:“不然呢?”

陈铭生手握着方向盘,缓缓摇了摇头,他把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提包递给薛淼,低声说:“我不上去了。”

薛淼静了一会儿,说:“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是找你谈工作。”

薛淼拿过包,说了句:“多谢你。”

“我再提醒你一次,”杨昭把矿泉水放到桌子上,在沙发上坐下,说,“我的假期现在连四分之一都没有过去,我不会接任何工作的。”

陈铭生淡淡地说了句不用,挂挡倒车。

薛淼叹了口气,说:“小昭,你太冷淡了。”

薛淼直起身,看着陈铭生倒车离开。他目光轻松地看着那辆红色出租车,消失在视野里,努了努嘴,抬手松松衣领,然后转身进了单元门。

杨昭喝了口水,说:“有事快说。”

杨昭开门看见薛淼的时候,眉头明显皱了皱。

“还有人……”他说。

薛淼眯着眼睛,语气难过地说:“小昭,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会来?”

“不完全。”薛淼的语气很轻松,杨昭甚至能想象出他精彩的神情。

杨昭脑子转了一下,回想起不久前他曾告诉她他要回国,还说要跟她一起吃饭。

杨昭来到冰箱旁,从里面取出一瓶矿泉水,“你是说你的那些古董吗?”

“是今天吗……”杨昭把薛淼迎进门,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噢,这是我的根源,小昭,中国有许许多多吸引我的东西。”

薛淼进屋,把手里的包放在鞋柜上,说:“你最近忘记的东西可不少。”

杨昭哼笑一声,说:“你中文倒是说的越来越溜了。”

杨昭看着那个包,明显一愣。她看着薛淼,说:“怎么会在你那里?”

“……”薛淼明显被噎了一下,又说,“小昭,江湖救急。”

薛淼说:“我在楼下碰到送包的人了。”

“怎么了。”杨昭说,她在薛淼说下一句话之前,加进来一句,“我现在在休假。”

杨昭说:“他人呢?”

“小昭。”

薛淼换上拖鞋,说:“我叫他跟我一起上来,他没有答应,已经走了。”

她中午接了一个电话,是薛淼打来的。

杨昭看着那个黑色的手提包,静了一会儿,对薛淼说:“他走前……说什么了吗?”

杨昭送完杨锦天后,回家看书,她和陈铭生约在晚上七点,到时候她会买些吃的带过去。

薛淼走进客厅,在酒架上抽出一瓶酒,放到桌子上,说:“你想让他说什么?”

男人总会有个长大的过程,杨昭想。不一定是因为什么,或许是一场心境,或许是一次际遇……男孩便会真正成长成一个男人。

杨昭转头,看见薛淼脱下了自己的西服,放松地坐在沙发上,他也看着她,笑着说:“你应该不是在打车的时候忘记了包吧?”

杨锦天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里,算是长得高的,不过可能因为稚嫩的原因,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单薄。

杨昭没有说话。

杨昭在车上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薛淼倒了一杯酒,像是无聊一样在杯子里晃来晃去,没有喝。

车开到学校门口,杨锦天打开车门下车,临下车前还冲杨昭说了一句:“那你就看着,这次我肯定考及格!”说完,他拎着书包大步朝着校园里走。

杨昭点了一根烟,坐到薛淼对面,“你看出来了?”

杨昭淡淡地说:“说好了。”

薛淼看着转动的酒,说:“看出什么?”

杨锦天抬头,说:“说好了?”

杨昭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她说:“我昨晚在他那里过的夜。”

“下周一还有数学测验。”杨昭接着说,“如果这次测验你能及格,那以后的晚自习或者补习,我就可以听你的意见。在此之前,你得听我的。”

薛淼的手没停,说:“是吗?”

杨锦天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牌,安安静静。

杨昭弹了一下烟灰,说:“我跟他在一起了。”

过了一会儿,杨昭说:“小天,姐姐现在不放心你。”

薛淼忽然乐了一声,他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杨昭,表情平和又纵容,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昭,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车在道路上平稳地开着。

杨昭把烟放在嘴里,没有看他。

杨昭没有说话。

薛淼说:“你就像一个陷入初恋的年轻学生,为了一时欢愉,以为全世界都能为自己让开路。”

杨锦天皱眉道:“既然你有事就让我在学校上补习呗。”

杨昭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杨昭说:“今天晚上姐姐有事,接完你回家后你自己在家学习。”

薛淼笑了笑,把酒一饮而尽。

杨锦天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杨昭,说:“你自己做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而且你现在在休假,”说到这,薛淼又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该死的休假……”然后他接着说,“假期是放松的、自由的,你可以为所欲为。不过——”他话音一转,淡笑着看着杨昭,说:“作为你的老板,或者作为你的好友,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杨昭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发现杨锦天的脸有些黯然。她开口道:“今天没有晚自习吧,下午五点半放学?”

杨昭抬头,薛淼的神情在淡淡的烟雾中,有些别样的意味。

杨锦天撇了撇嘴,坐在后座不说话。

他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别在无聊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

杨昭完全不相信,“不行。”

火星一点一点地烧着烟卷,杨昭淡淡的喘息,让烟云盘旋的轨道有些许的偏差。

杨锦天说:“今天是周六,放学之后有数学大班补习。”

旁边传来声音,杨锦天从卧室里出来。

杨昭第一反应是他又要逃学,她说:“不行。”

薛淼之前见过杨锦天一次,他坐在沙发上笑着跟杨锦天打招呼,“你好,男孩。”

第二天杨昭送杨锦天上学的时候,杨锦天难得地跟杨昭说了一句:“姐,今天晚上我在学校住。”

杨锦天冲他点点头:“你好。”他走过来,对杨昭说,“姐,我来拿点水。”

杨昭说:“那明天见。”

杨昭没有说话,她似乎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静住了。

陈铭生在电话那边呵呵地笑,说:“好。”

杨锦天自己打开冰箱,自己取了一瓶水。杨昭忽然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

杨昭说:“糖醋排骨。”

“我去一趟洗手间。”

陈铭生说:“那就来吧,你想吃什么,明晚我在家做饭。”

杨锦天看着杨昭离开,转过头对薛淼说:“我刚刚听见你们说话了。”

“没事。”

薛淼一挑眉,说:“噢?”

陈铭生顿了一下,说:“可以来,不过……可能会有点吵。”

杨锦天微微低头,说:“我也不喜欢那个人。”

“那我不能去了吗?”

薛淼说:“你认识他?”

“他们可能要来打牌。”

“嗯。”杨锦天想起陈铭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说,“一个残疾人,成天缠着我姐,真当傍富婆呢……”

杨昭一愣,说:“朋友?”

薛淼倒了半杯酒,说:“他们来往多久了?”

陈铭生说:“我回来的时候朋友打了个电话,明天晚上可能会来我家。”

杨锦天说:“没多久。”

“嗯?”

薛淼笑了笑,说:“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杨昭。”

杨锦天冷笑一声,关上冰箱打算走。

杨昭说:“那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先挂了。”

薛淼说:“等等。”

陈铭生说:“白天。”

杨锦天转过身,看见薛淼站了起来,走到自己面前。杨锦天个子不矮,但还是比薛淼低了半个头,而且薛淼的身体经常锻炼,是杨锦天这种还在长身体的学生不能比的。

杨昭翻了个身,说:“你明天白天上班还是晚上上班?”

他在杨锦天面前站住,杨锦天只觉得薛淼是如此高大。他穿着整洁的衬衫,面目英俊潇洒,头发一丝不乱,身上带着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我也睡不着。”

杨锦天抿了抿嘴。

“我白天睡多了,现在有些睡不着。”

薛淼看起来十分优秀,那种既不自大,也不热络的淡淡疏离感,让年纪轻轻的杨锦天忍不住憧憬。

“没有,你呢。”

薛淼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杨锦天。

杨昭说:“你是睡了还是没睡?”

杨锦天接过,问他:“这是什么?”

“喂。”陈铭生的声音轻轻懒懒。

薛淼说:“送给你姐姐的。”

杨昭拿着手机,笑了笑,躺到床上拨通了电话。

那是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款式很简单。杨锦天用拇指轻轻推开盒盖,看见里面放着一枚戒指。

——你觉得呢?

不是钻石,也不是金银,那是一只绿宝石戒指。

——你睡了吗?

像是包含万物的幽深绿色,静静地躺在黑绒盒子里,那冰冰凉凉的视感,让人看着就不禁静下心来。

短信很快回复——嗯。

杨锦天抬眼,看着薛淼,“戒指?”

杨昭拿起手机,给陈铭生发了条短信——陈铭生,我是杨昭。

薛淼与他对视一眼,挑了挑眉,有些玩笑地说:“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那天杨昭的试卷改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她把改好的试卷放到一边,看了看表,晚上十二点半。

杨锦天扣上盒子,说:“你怎么不自己给她?”

杨锦天选出几本给她,杨昭说:“你去洗个澡,早点休息。”说完,她拿起试卷往书房走。杨锦天看着她的背影,说:“姐,你也早点睡吧。”

薛淼耸耸肩,说:“我害羞。”

杨昭走过去:“你把今天的试卷给我。”

杨锦天:“……”

“那不用了。”杨锦天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出来,把书包里的一摞子书都抱了出来。

杨锦天忍不住又打开盒子,他盯着那幽深的绿宝石,似乎看入迷了。

“……”杨昭又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买排骨,你想吃糖醋排骨我帮你叫外卖。”

薛淼轻声说:“是不是很像你姐姐?”

杨锦天说:“做一点就行,上次的那个糖醋排骨。”

杨锦天抬头,看见薛淼的目光也定格在那枚戒指上。

杨昭一顿,把刚脱下的外衣又穿了起来,说:“想吃什么,我帮你买。”

褪去兴致勃勃的神情,平静下来的薛淼终于有了这个年纪的男人该有的深沉,夹杂着丝丝毫毫的疲惫感。杨锦天忽然问他:“你喜欢我姐吗?”

进了屋,他对杨昭说:“姐,我饿了。”

薛淼看着杨锦天,说:“这世上的大多事,都不能单纯地用一个词来解释。”

杨锦天拎着书包跟在杨昭的后面。

杨锦天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杨昭没有应他,停好车,对他说:“走了。”

薛淼看着杨锦天紧盯他的眼睛,认输似的笑了笑,说:“喜欢。”

过了一会儿,车开到华肯金座,杨昭刷了卡进院,杨锦天又说了一句:“你不要总跟他在一起。”

杨昭在洗手间里洗了脸,出来后,她走进卧室,反手关上门。她把手机拿出来,来到卧室的最里面,拨通陈铭生的电话。

杨昭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她想要听到他的声音,不管说些什么。

杨锦天点点头,“带回来了。”

陈铭生过了许久才接电话。

杨昭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说:“今天的试卷带回来了吗?”

“喂。”

杨锦天抿了抿嘴,低下头不说话。

“陈铭生,我是杨昭。”

杨昭说:“这与你无关。”

“嗯。”

杨锦天说:“他来找你干什么?”

杨昭说完这句话,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她握着手机,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

杨昭说:“他叫陈铭生。”

难言的静默。

开了半个多小时的时候,杨锦天忽然问了一句:“姐,那个司机怎么总来找你?”

陈铭生也没有说话,杨昭咬了咬嘴唇,说:“谢谢你,把我的包送来了。”

回去的车上,依旧安静。

陈铭生嗯了一声,低声说:“没事。”

陈铭生没有听到回答,也不在意,他撑着拐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杨昭开车离开。

杨昭顿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今天有时间吗?”

那语气平淡又轻佻,杨昭听得耳朵有些痒,忍不住想要笑。她推开陈铭生,淡笑着白了他一眼,拉开车门。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杨昭抬眼,很快地看了一眼陈铭生,又低下了头。陈铭生笑了笑,撑着拐杖来到杨昭身边,缓缓地低声说了一句:“明晚来我家。”

她忘记了今天与薛淼吃饭的约定,忘记了要给杨锦天补习,或者说,她根本只是装着记不住而已。

陈铭生说:“好。”

杨昭迫切地想要见陈铭生。

“明天,”杨昭轻声说,“明天你下班了给我电话。”

但陈铭生说:“对不起,我今天要跑夜班。”

杨锦天坐在车里,车窗外杨昭和陈铭生的身影格外清晰。

杨昭的心一瞬间静了下来——不是冷,也不是凝重,只是静了下来。她淡淡地说:“那我下次再找你。”

杨昭微低着头,没说话。

陈铭生说:“好。”

陈铭生说:“有,还有两趟呢。”

杨昭放下电话,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杨昭说:“这么晚了还有公交车吗?”

她知道杨锦天和薛淼在客厅聊天,他们在聊什么,她也大概猜得到,她坐在床上,根本不想回到客厅。

陈铭生说:“不用了,你带你弟弟走吧,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别在无聊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

杨锦天坐到后座上,杨昭又对陈铭生说:“我先送你。”

“对不起,我今天要跑夜班。”

杨昭看了眼杨锦天,说:“小天,上车。”

薛淼和陈铭生的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杨昭按住额头,深吸一口气。

陈铭生摇摇头:“没多久。”

还有谁……

杨昭走过去,问陈铭生:“你等了很久了吧?”

杨昭想,除了她的弟弟、她的老板,还有谁要告诉她,她走在一条扭曲的道路上。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校门口没什么人了。杨锦天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杨昭车子旁边抽烟的陈铭生。他的眉头又不可见地皱了皱。

还有谁?

杨昭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好。”

陈铭生在床上低头抽烟。

他走在杨昭的身后,快要出校门的时候,他忽然说了句:“姐,我会好好学的。”

他懒得看表,也大概知道自己这样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他的右腿有些不舒服,可他并不想动。

杨锦天背着书包点点头。

陈铭生的手边,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横七竖八地插了十几个烟头。

杨昭忽然站住脚,杨锦天连忙跟着停下,杨昭侧过头,对他说:“不过小天,你要记着,以后如果再碰到这种事情,你还是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他的一只手里,拿着手机。他把手机打开,看着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持续时间三十四秒。

杨锦天没有说话。

他又抽了一口烟。

杨昭说:“给钱是因为你真的把人打伤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在手机响起的一瞬,他不能否认自己的心也跟着猛烈跳动了一下。他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来电联系人是宋辉。

“那咱们为什么要给他钱啊?”杨锦天说。

陈铭生把烟夹在手里,接通电话。

往外走的时候,杨昭对杨锦天说:“我不追究,是不想你的档案上有污点,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些材料是要跟你一辈子的。”

“喂。”

那天折腾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最后杨昭并没有报警,甚至还赔偿了周慧两千块钱。

“喂,生哥,我宋辉。”

周慧这回也顾不得什么了,彻底哭了起来。一边的朱嘉妈妈赶忙过来安慰她。

“嗯,有事吗?”陈铭生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少碰我!”刘元又甩了她一下,双手插兜站在一边。

“啊,是这样的……”宋辉嗯了几声,说,“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元子你快过来啊!”她扯着刘元的衣服,把他拉过来,“你说你哪来的刀?啊?你怎么这么混哪你!”

陈铭生说:“怎么突然要吃饭?”

周慧眼眶红了,不知道是难过的还是气的。

宋辉在那边笑着说:“最近几次都是你请的,也给兄弟个表现机会啊。”

杨昭没说话,手机又翻了一圈。

陈铭生淡笑一声,说:“不用麻烦了。”

周慧只得低头,说:“刘元还小,不懂事,你原谅他一次好不好?”

宋辉说:“生哥,你最近看着很累啊?”

杨昭看着周慧,手机在她纤细的手指中翻了两圈。

陈铭生说:“是吗?”

杨昭说:“值不值得,是我的事。”

“正好出来散散心呗。”宋辉说,“小晴也来,她还要跟你说点其他事情。”

周慧一听,顿时就吓住了,“你报什么警?就小孩子打打闹闹也值得报警?”

陈铭生一怔:“什么事?”

杨昭看着她,淡淡地说:“报警。”

宋辉支支吾吾,说:“手机里也说不清楚,晚上出来吃饭吧。”

“杨昭家长,你这是要干啥?”

陈铭生还是有些犹豫。

大家看到她的动作,均是一愣。孙老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杨昭,说:

宋辉又说:“小晴说,好像是跟嫂子有关。”

杨昭说:“那就不好意思了。”杨昭从包里拿出手机。

陈铭生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什么?”

刘元转过头,那天晚上,杨昭也在……他马上把头转了回来,胡乱嗯了一声。

“哎呀,总之你出来吧。”宋辉说,“晚上八点,怎么样?”

杨昭眯起眼睛,说:“你拿刀威胁杨锦天?”

陈铭生顿了一会儿,说:“在哪里?”

刘元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说:“我说啥你听不见啊?”

宋辉说:“在你家附近的乐天大排档吧,离你那还近一点。”

周慧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元:“元子,你说啥?”

陈铭生抽了口烟,说:“好。”

“你别说了!”刘元皱着眉头看着周慧,“我还拿刀威胁他!还要他的钱!反正是我的责任!”

杨昭一直坐在卧室的床上,直到薛淼敲门进来。

孙老师心里也有点烦了,这个周慧在学校里不算是教课老师,就是在教务处做个后勤。她丈夫前几年出车祸死了,同事之间也就对她多照顾了一些。但这个周慧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尤其是对她这个儿子,各种护短溺爱,旁的人也不能多说什么,说多了她就哭,说这孩子多可怜,她的命有多苦……

“哦,小昭,我还以为你在洗澡,原来你躲在屋子里。”薛淼进屋,他还是第一次进杨昭的卧室,好奇地看来看去。

孙老师点点头,说:“那事情基本就是这样了,周慧……”孙老师喊住周慧,后者转过头,瞪着孙老师:“艳华,那我家元子就这么白挨打了?就算是正当防卫也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吧?”

杨昭坐在床上抽烟,头都没有回。

旁边的朱嘉一直盯着他,刘元全当没看见似的点点头:“嗯,我先打的。”

薛淼来到杨昭面前,强壮的身体挡住杨昭的视线。杨昭在一片黑影中抬起头,说:“你哪天走?”

孙老师再也看不下去这闹剧了,她走过来,严肃地看着刘元,说:“刘元,我再最后问你一遍,是你先打的人吗?”

薛淼神情一苦,说:“你该不是在赶我吧……”

周慧被他胳膊甩了一下,顿住片刻,然后就在路灯下狠狠跺脚,“我怎么教出这么个孩子啊!”

“没。”杨昭说,“我只是问一问。”

刘元像是不耐烦一样,挣开周慧的手:“我先动的!我先打的他!听不懂吗?”

薛淼说:“过几天北京有个交易会,我要去参加。”

周慧像是没听清一样:“你说啥元子?谁先动的手?”

杨昭点点头。

此语一出,包括杨昭,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薛淼看着她,说:“太阳都快落山了,你饿了没有?”

刘元低着头,周慧问了几遍,他才低声说:“妈,是我们先打的人。”

杨昭一点食欲都没有,摇头,说:“不饿。”

刚才大家吵得热闹,也没人注意到少了个人,此时刘元一到,周慧马上过去拉着刘元的胳膊,说:“元子,你说,是不是他打的人,妈给你做主,咱不怕被欺负!”

薛淼一手捂着自己的胃,说:“可我饿了……”

就在这个时候,刘元来了。

杨昭把剩下的烟掐掉,说:“你想吃什么?”

杨锦天本来在一边生闷气,结果听了杨昭的话,再看看周慧被气成那个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

薛淼说:“我对这里并不熟悉,这里是你的家乡,你来想地方。”

“你……你!”周慧一会儿指指杨昭,一会儿指指杨锦天,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她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哆嗦着招呼孙老师,“艳华、艳华你快说两句,我在实验中学工作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不知廉耻的家长!”

杨昭看他,说:“带你去哪你都吃?”

杨昭语调平淡地说完一番话,周慧那头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顿时气得几乎翻白眼了。

薛淼乖乖地点头,说:“去哪都吃。”

杨昭轻瞥了杨锦天一眼,接着说:“打架谁受伤,不是由动手次序决定的。”

杨昭说:“那好,再休息一下,等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杨昭看着周慧瞪得像灯笼似的眼睛,淡淡地说:“第一,我要调看录像,是要确定谁先动手打人。如果是小天,我会考虑你的要求。如果不是,那就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要求。第二,我想你可能有些认知的错误……”

薛淼低头看着杨昭,他看见杨昭黑色的头顶,看见她额头的一角。薛淼走过去,抬起手,轻轻托起杨昭的下颌。

她看了一眼杨昭,说:“不是我不跟你讲道理,你作为家长,根本没有悔过心!”

杨昭看着他,薛淼低声说:“小昭,你看起来很疲惫。”

“什么解决方法?”周慧看着孙老师,说,“艳华,你也看见刘元的脸都肿成什么样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必须严肃处理!”

杨昭转了下头,离开薛淼的手,她说:“没什么。”

周慧眼睛一瞪,看着又要发火,孙老师连忙上来说:“是这样的杨昭家长,我们之前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谁都没去保安室调看过监控录像。要不这样,咱们先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

薛淼说:“给我根烟怎么样?”

杨昭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愿意走,可以在刚刚的教室等我。”

杨昭疑惑地转过头,看着他,说:“你不是不抽烟吗?”

周慧说:“这都几点了,你让我们一群人跟着你到处走什么?”

薛淼笑笑,说:“我闻闻。”

杨昭问孙老师:“我们可以去一趟保安室吗?”

杨昭把烟盒给他。薛淼拿过来,从里面抽出一根,在修长的手指间翻来覆去地转了转,又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杨锦天打架的地方确实有监控。

他说:“小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没什么。”陈铭生捏了捏手里的烟,轻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杨昭淡淡地说:“在加州的一次艺术家聚会上。”

“你谁啊,什么事?”

薛淼笑了笑,两指夹着烟,快速地晃了晃,说:“你记错了时间,以为聚会是第二天。结果那天你赶来之前,刚好抽了很多烟,你来不及换衣服,为了盖住烟味,就喷了很多香水。”

陈铭生抬起眼,刘元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心里忽然一凉。

杨昭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窘迫,那时她还只是个在读的研究生,在艺术圈完全是个新人。

刘元皱起眉头,“是你?”

她轻笑一声,说:“是啊。”

刘元认出了他,他那条腿实在是太明显了。

薛淼撇撇嘴,有些调皮地说道:“与你的谈话简直熏没了我半条命。”

陈铭生手里有一根烟,他知道这是在学校,所以他一直没有点着它。他将那根烟在手指间轻轻地转来转去。

杨昭看他一眼,薛淼说:“还好我看过你的作品,不然一定会错过了。”

刘元一愣,转过头,看见楼道拐弯的地方,靠墙站着一个人。

杨昭轻松地哼笑一声,再看他,发现薛淼依旧静静地看着自己。

“小子……”

他又说了一遍:“还好……”

刘元走在最后面,出门的时候,前面的人已经快下楼了。他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

杨昭轻轻垂下眉眼。

刘元点点头,朱嘉和他相视一眼,挑了个眉,乐了。

薛淼说:“有时我总会觉得,你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有些冷漠,也有些单纯的孩子。”

周慧低头对刘元小声说:“元子,你别怕,妈肯定让他背处分。”

杨昭安静地低着头。

杨锦天带着杨昭先出了门。

薛淼低声说:“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小昭,我并不是看不起那个男人,我只是因为女主角是你,所以觉得有些奇怪。”

而刚刚,他和他姐姐只有两个人,好似在这屋子里很不利。他听见那女人说杨昭,心里气得恨不得冲上去扇她两巴掌,可转眼看见杨昭全然信任的目光,他又觉得在心底涌出一股酸涩的兴奋。

杨昭说不出话。

杨锦天一晚上都在担忧。昨天杨昭躺在他的试卷上熟睡的情景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所以刘元来找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同意,他们打了一架。他很害怕杨昭生他的气,可杨昭看起来并没有怪他。

她偶尔抬眼,看见薛淼的表情,又忍不住低下头。真的就像他所说的,她就像一个没有毕业的小学生一样,在老师的注视下,无处遁逃。而老师需要的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

杨锦天猛地一点头,“嗯。”

她想起陈铭生,想到他的容貌,想到他的吻,最后想到他缺失的那条腿……或许理由她自己隐约清楚,但那答案藏似乎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她不能马上给出。

杨昭看着她,说:“骗不骗,到时候就知道了。”她看了一眼杨锦天,说,“走吧。”

薛淼见杨昭不说话,也不再逼她。他把那根烟放到自己的怀里,然后把烟盒还给杨昭,说:“我去收拾一下,我们等下去吃饭。”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们都在撒谎骗你呗!”

杨昭低低地嗯了一声。

屋里的人总算明白了,周慧的脸色瞬间一变,情绪也有些激动。

薛淼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对了。”他扶着门把手,转过头又对杨昭说,“我还要再跟你说一句……”

杨昭继续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实验中学的围墙附近,就是有监控器的。”

杨昭转过头,薛淼在不远处看着她,说:“那些让你觉得疲惫和不愉快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其他,都不要接触。”薛淼说着,眨了眨眼,说,“你有这个权利,对自己好一点。”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个,只有孙老师意思了一下,“啊,是吗?那真太巧了,还是校友。”

杨昭轻笑一声,说:“谢谢。”

杨昭拿起手提包,看向周慧,说:“十年前,我也是从这所高中毕业的。前年实验中学六十年校庆,我来参加了。”

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杨昭开了自己的车。薛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问她:

周慧见杨昭这么说,不乐意道:“你又干啥?黑灯瞎火地跑食堂后面。”

“那么,咱们去吃点什么?”

杨昭说:“孙老师,我要去他们打架的地方看一下。”

杨昭精神专注地看着后视镜,说:“你不是说吃什么都可以吗?”

孙老师问杨昭:“杨锦天家长,你要去哪啊?”

薛淼说:“没错,都可以,你想带我去哪?”

她一说完,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杨昭把车开出小区,说:“去我喜欢的地方。”

杨昭说:“带我去。”

晚上八点的时候,陈铭生准时来到乐天大排档,宋辉和蒋晴已经到了。

杨锦天小声说:“在食堂后面。”

陈铭生撑着拐杖过去,他们选了一桌在外面的桌子,宋辉招呼陈铭生:“生哥,坐这。”

杨昭站起身,来到杨锦天身边,说:“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打的架?”

陈铭生把拐杖放到一边,说:“你们等久了吗?”

听了这话,周慧算是消了点气,若有若无地白了杨昭一眼。

蒋晴在一边摇头,说:“没没,咱们也是刚刚到的。”陈铭生点点头。

杨昭想了想,说:“你可以检查,医药费我也可以付。”

宋辉叫来服务员,点了菜,又叫了几瓶啤酒。

周慧个子长得高,人又壮实,跟匹母马一样,看着杨昭,说:“别的先不说,医药费你必须得付,元子半张脸都肿成那样了,我还得带他到医院检查,有什么问题你得负责。”

“生哥,前几次都是你请客,这次我们请你,来,喝酒喝酒。”宋辉给陈铭生倒了一杯酒,陈铭生手扶着杯子,低声说:“你也帮了我很多忙,不用这么客气。”

杨昭说:“你想让我怎么教育?”

宋辉笑着说:“是啊,咱们都是兄弟,客气啥?”

周慧见她回话了,立马更来劲了,“说什么了?你说你说什么了,你问你家孩子的那叫什么话,打完人了家长不批评不教育,反而纵容,你说你怎么教育的孩子?”

陈铭生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光。

杨昭总算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我说什么了?”

他们喝酒的时候,蒋晴在一边给宋辉夹菜,说:“你们俩慢点喝,又没人抢。”

周慧回头瞪了一眼,说:“她要不说那些能这么僵吗?!”

宋辉笑道:“你不懂,男人喝酒就得大口大口喝,娘炮才小口抿着喝呢。”

孙老师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周慧,你先冷静点,别太僵了。”

蒋晴小声哼笑,又给陈铭生夹了一只扇贝,说:“生哥,你也吃东西。”

周慧看着杨昭,说:“大家都说是你家孩子动的手,你们还狡辩什么?”

陈铭生点头,说:“谢谢。”

刘元和朱嘉异口同声,说:“就是他先动的手!”

蒋晴摇头:“不谢不谢。”

周慧眯起眼睛,看着刘元,说:“元子,是不是他打的你们?”

很快,五瓶啤酒都喝完了,宋辉的脸有些红,拍着陈铭生的肩膀,叫来服务员,又点了几瓶酒。

最后,她似乎判断出什么,站起身,对杨锦天淡淡地说了句:“姐姐信你。”

陈铭生说:“差不多就喝到这吧,你等会还得回去呢,别太醉了。”

那是一种客观的,甚至于冰冷的审视。

“没事,没事。”宋辉打了个酒嗝,说,“我就是喝酒脸红,其实没醉。”

杨昭的目光依旧在杨锦天身上,她的眼神在外人看来,似乎有些奇怪,不像生气,不像关心,也不像是忧虑……

陈铭生低着头,然后抬眼看宋辉,说:“你今天说,有关于杨昭的事……”

周慧紧盯着杨昭,说,“什么态度!你看看把咱们孩子脸打成什么样了?!”

宋辉手一顿,然后皱了皱眉头,摆手说:“她啊……”

“你听见没有?!”周慧和朱嘉的家长都站了起来,指着杨锦天,说,“小小年纪,不光打人,还撒谎!我告诉你,这个处分你背定了!还有这位家长——”

陈铭生说:“她怎么了?”

刘元斜眼,跟朱嘉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了然的神色,抬头说:“妈,是他先打的我们!”

宋辉深吸一口气,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眼珠里带着血丝,“生哥,我问你,咱们是兄弟不?”

杨锦天毫不回避杨昭的眼神,说:“刘元。”

陈铭生看着宋辉喘着粗气的脸,点点头,说:“是。”

杨昭一直是坐着的,她看着杨锦天,说:“小天,我再问你一遍,谁先动的手?”

“对!咱们是兄弟,所以我是为了你好!”宋辉拿手指了指不知道什么方向,说,“兄弟劝你,跟那女的断了!”

孙老师很清楚周慧的脾气,好声安慰她:“先冷静,先冷静,咱们坐下说。”

陈铭生一愣,然后笑了笑,说:“说什么呢?”

刘元的妈妈本身是在实验中学上班的,是教务处的老师,跟孙艳华也认识。

宋辉说:“生哥,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啊?你非跟她在一起干啥,你图啥啊?”

那个叫周慧的女人转身就跟孙老师说:“艳华,这事你一定得做好主,这学生打人是不是得给处分!”

陈铭生没有说话。

孙老师连忙站起来,说:“周慧,咱们先冷静一下。”

蒋晴有点看不过去了,连忙拉住宋辉,说:“你乱说什么,生哥不是那种人。”

“怎么意思?”刘元家长听了这话,瞬间就不乐意了,站起来指着杨锦天,嗓门也变大了,“你把元子打了,现在还反咬一口,想欺负人是不是?”

“我知道!”宋辉大声说,转头瞪着陈铭生,说,“这世上条件好的女的多了去了!她不就是有俩钱嘛!”他指着蒋晴,又说:“小晴——小晴家是农村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她从小就得边照看家边上学。但她自己要强,考上城里的大学,还拿奖学金考上研究生,她父母确实没那女的父母有钱,但她比那个杨昭差什么了——?”

杨锦天说:“刘元。”

蒋晴咬了咬嘴唇,眼眶也有点泛红,她拉着宋辉,说:“你别说这个了。”

她问杨锦天:“谁先动的手?”

陈铭生拿出一根烟,点着,低声说:“你找我来,就是要说这个?”

杨昭一直看着杨锦天,不知对那两个家长的话听进多少。

宋辉抹了下鼻子,坐在一边喘气。蒋晴连忙说:“生哥,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们……我们是有别的事情想告诉你。”

朱嘉的妈妈也点头,说:“就是,这不能就这么算了,孩子小,家长也不懂事啊?”说着,她看了杨昭一眼,“也不说教育教育。”

陈铭生看了她一眼,说:“什么事?”

“刘元。”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似乎是刘元的妈妈,她叫住刘元,转头又对杨锦天说,“我们元子找你,你跟不跟着去我就先不说了,你打什么人啊,你看看把他都打成什么样了?”

蒋晴一顿,她之前都没有察觉,陈铭生那双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的黑。

刘元呲了一声,斜眼看杨锦天,“嗯,你好学生呗。”

她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叠纸,对陈铭生说:“生哥,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是……”她把纸递给陈铭生,陈铭生接过,看了两眼。

杨锦天一直看着杨昭,好像只是对她解释一样,他说:“放学的时候刘元找我,说不上晚自习了,出去玩,我没答应。”

“这是什么?”

杨昭淡淡地说:“说吧。”

“是你看上的那女的!”宋辉在一旁说,“就是个变态!”

杨锦天抬头,看了杨昭一眼。

陈铭生眉头一皱,蒋晴赶忙说:“不是不是,我……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你看看上面写的。”她一直看着陈铭生的脸色,小声说,“生哥,你知道有一种人心理变态吗?他们专门喜欢残疾人的。”

杨昭看了一眼,那个家长没有看她,眼神一直瞄着杨锦天。

陈铭生看着手里的纸,蒋晴在一边说:“听说他们看见残疾人的身体就会有……”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就有那啥的冲动。”

这时,坐在沙发对面的一个家长说了句:“打人的出来说吧。”

宋辉说:“就是变态!知道不,跟那什么同性恋、恋童癖一样,都他妈是变态!老子是不管这些,要是负责这个,我把他们全抓起来!”

孙老师说:“怎么,打起架的时候一个个气势汹汹,现在怎么都蔫了?谁站出来说一下。”

蒋晴拉着宋辉,说:“你小点声,别人听到以为我们这桌干啥呢。”

杨昭看了一眼杨锦天,他背着手站着,看起来并没有伤。

陈铭生嘴里叼着烟,将手里的几页纸一条一条地看完。

三个学生低着头,谁都没说话。

宋辉说:“生哥,我就说这女的平白无故找你干啥,你看她之前在派出所的时候,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后来知道你是……知道你腿不方便的时候,就上赶着来找你了吧?”

“今天的事情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把咱们家长叫来呢,主要还是想严肃一下这个事件。”孙老师扶了一下眼镜,说,“你们也都知道,现在已经是进入高三了,非常关键的时刻。学校抓学习抓得很紧,现在出了这么个事情,学校领导也非常重视。今天最庆幸的是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说到这,她转过头对那三个学生说,“来,你们谁再说一下事情经过。”

陈铭生安静地坐着翻手里的纸。

孙老师先发话了。

“她他妈就是玩你呢,把咱们当傻逼吗……生哥,你得……”宋辉说道一半,忽然被蒋晴拉住了。他一转头,看见蒋晴眼睛看着陈铭生身后的地方。宋辉瞄过去,就看见杨昭站在两个桌子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们。

两侧的长沙发上,一边做着刘元和朱嘉的家长,一边坐着杨昭和孙老师,三个孩子在茶几前站成一排。

蒋晴连忙笑着说:“嫂子,你怎么也来?”

杨昭皱了一下眉,陈铭生冲她摇了摇头,撑着拐杖出了门。沙发里的两个女人看见陈铭生,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坐了下来。

陈铭生转过头,与杨昭四目相对。

杨昭刚要说什么,杨锦天先开了口:“姐,你先坐。”他转头看陈铭生,说:“不好意思,请你让一下。”

“叫什么嫂子!”宋辉打断蒋晴,站起来,瞪着杨昭,也不知是说给蒋晴听,还是说给杨昭听,“谁是嫂子,咱可都是正常人。”

“来,杨锦天家长,先坐这儿吧。”孙老师指了指沙发的另一边,杨昭回头看了眼陈铭生,陈铭生站在最后面,低声对杨昭说:“我在外面等你吧。”

蒋晴有点害怕。

两个女人见到孙老师,都站了起来,瞄到身后的杨昭,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她在想杨昭到底听到多少,他们说她是变态,她要是跟自己闹怎么办……不过她转念再一想,她当初果然猜对了,杨昭的的确确是有其他的目的。

现在茶几的一侧已经坐着两个女人,见到有人来了,朝这边看了一眼。杨昭稍稍打量一下,这两个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一个穿着灰底的花纹衣服,一个穿了一身连衣裙,沙发上放着两个手提包。

她这是在帮陈铭生。

孙老师领着众人来到走廊另一边,这里有三间教师办公室,孙老师带着人进了办公室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推开门,屋子很小,中间有一方茶几,茶几两侧有两条长沙发,看起来是专门为了谈话而设的。

大排档的外棚上,挂着单独的灯泡,杨昭刚好站在灯泡下面,白烈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杨昭余光看见杨锦天的表情明显变了变。

杨昭看着陈铭生,他坐在塑料凳子上,在这样的光线下,他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她又看到桌子上吃得乱七八糟的海鲜壳,还有旁边堆放的空酒瓶。

杨昭说:“我们一起的。”

还有,旁边坐着的宋辉和蒋晴。

“这位是……”

周围有几桌人听见宋辉刚刚说的变态什么的,以为有热闹,都盯着杨昭看。

孙老师的表情很严肃,出了门,看见陈铭生,犹豫了一下,看着杨昭,问:

是了,杨昭心想,除了她的弟弟、她的老板,还有他们……

“来来,家长麻烦来这边。”

她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偶尔会将一些接受的人容纳进来。而现在,有人要用其他的方法,撬开大门,他们似乎认为,那里有一些奇怪或者隐秘的东西存在。

她看了一眼杨锦天,发现杨锦天皱着眉头,一直盯着陈铭生看。

他们蜂拥而上,用手撕开了杨昭的内心的世界,他们睁大眼睛,咆哮着,嘴上挂着笑容,寻找那些他们觉得未知的、肮脏的、不可见人的东西。

孙老师带着三个男生走了出来。杨昭看到刘元的左脸肿了些,嘴角也破了。

杨昭想问他们,你们找到了吗?

陈铭生有些后悔没有穿假肢出来,他撑着拐杖往旁边挪了一步。

很多人看着杨昭,似乎在等着她崩溃开骂的一刻。

大部分学生都重新闷头学习,还有一部分依旧若有若无地往门口瞄。

可杨昭最后只是笑。

“其他人好好看书。”孙老师说。

陈铭生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笑容,他甚至没有见过她这么轻松的神态,就像是找到了追寻已久的答案。

教室后面站起来三个男生,走了出来。

她看了看周围,路灯、天棚、塑料桌,还有几个盯着她看的人……最后,她看回陈铭生的眼睛。

班主任坐在最前面的小书桌前,她听见敲门声,转头看过来。见到杨昭,她了然,回头冲着班级里的一个方向说:“刘元,朱嘉,杨锦天,你们三个来一下。”

杨昭的目光有几分温柔、几分洒脱,甚至还有几分傲慢。

正在看书的学生们整齐划一地唰地一下抬起头,这个画面好像被惊吓的成群的火烈鸟。

她轻声对他说:“陈铭生,我的欲望是真的,我的感情也是真的,我坦坦荡荡。”

杨昭轻轻敲了敲门。

陈铭生的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三楼,每间教室都亮着灯,有的教室门打开着,往里一看,都是闷头学习的学生。她来到最里面,班级门牌上写着“三年九班”。

不远处,薛淼站在阴影里,他低着头,手里拿着那根香烟,轻轻转动。他侧过脸,看着站在白灯下的杨昭——这里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或许,有那么一刻,连那个男人也摇摆不定。可她依旧诚实地向他表述感情,就算有可能会遭受更多的难堪。

杨昭扶着他往上走。

她就像一个战士,薛淼想,在千军万马前,捍卫自我。

陈铭生又低了头,“走吧。”

你可以笑,可以谩骂,可以鄙夷。

杨昭一直安静地等他的意见。陈铭生有一种感觉,不管他说什么,杨昭都会同意。

她不会难过,不会辩解,也不会委屈。

静默。

人心是一片荒芜的平原,黑暗笼罩,只有偶尔一声惊雷,撕开了无极的天际。

陈铭生转过脸看着杨昭,杨昭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而陈铭生在那偶然的瞬间,透过浅浅的裂隙,看到了一个完整的灵魂。

杨昭说:“他谁都不喜欢。”

那一刹那,陈铭生知道,他完了。

陈铭生握着楼梯的手微微有些收紧,声音低沉道:“你弟弟……你弟弟不太喜欢我吧?”

杨昭看着陈铭生,他的目光里似乎有些再也藏不住的东西。

“嗯?”

陈铭生手扶着桌角,想要站起来,可杨昭的手臂已经先一步被薛淼拉住了。

陈铭生一手拿着拐杖扶楼梯,一手搭着杨昭的胳膊,他低着头,杨昭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陈铭生低声说:“要么我不跟你上去了吧?”

薛淼淡笑着看着杨昭,说:“咱们先离开这。”

杨昭有些奇怪:“怎么了?”

杨昭张了张嘴,薛淼低声道:“总不能在这让人当猴子看,先离开再说,你们之后还可以再联系。”

等那个学生拐了个弯不见身影了,陈铭生忽然停住。

杨昭转头看了看,四周的人因为薛淼的出现,看戏的兴致更加高涨起来。杨昭低垂眉眼,淡淡地说了句:“嗯。”

在上楼的时候,一个抱着试卷的学生正好从楼上下来,看见他们两个愣了愣,错身而过的时候一直在盯着陈铭生的腿。

薛淼领着杨昭离开大排档,一路上,杨昭并没有回头。

杨昭扶着陈铭生一点一点上楼,杨锦天是三年级九班,不管是教室还是教师办公室都在三层。

陈铭生扶着桌子的手微微有些泛白,他紧了紧指头,最后还是松开了。

“嗯。”

宋辉看了看情形,在一边说:“生哥,你别被她给蒙住了。她……”

杨昭说:“那我扶你上楼。”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陈铭生看了杨昭一眼,说:“我陪你吧。”

陈铭生在看他。

杨昭和陈铭生走进教学楼,一层挂着两个白板,上面是模拟考试的表扬榜,两条楼梯直通上面。杨昭看着楼梯,对陈铭生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上去找。”

安安静静地看他。

“对。”杨昭也抬眼看了看,说,“走吧。”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那种目光,让宋辉一瞬间酒醒了一半。

杨昭嗯了一声,陈铭生看着前面灯火通明的四层教学楼,说:“你弟弟在这里?”

蒋晴被吓了一跳,连忙出来打圆场,说:“没事的没事的,嫂子可能误会了——”她看了看陈铭生,说,“生哥,是我们的失误,不过没事的,你看嫂子她都没怎么样,哄一哄就好了。”

好不容易走出了小树林,陈铭生放开杨昭,说:“我自己来吧。”

陈铭生低下头,从裤兜里拿出钱包,抽了两百块钱放在桌子上,淡淡地说:“宋辉,这顿我请了,算是对你以前帮忙的道谢,我先走了。”

她站住脚,对陈铭生说:“你把拐杖拿着,我扶你走。”她搀着陈铭生的胳膊,扶着他一点一点地往外走。

说完,陈铭生站起来,拿过拐杖离开了。

校园里只有两条主道上有灯,树林里漆黑一片,而且石头间也有缝隙,陈铭生一直低着头,看得很仔细。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拐杖还是杵进石头缝里,差点绊了一跤。杨昭一直在想杨锦天的事情,陈铭生忽然一打晃,她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路面不平。

宋辉似乎还没从刚刚那目光中缓过来,等他醒过神,看见桌子上的两百块钱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朝着旁边狠骂一句:“操!”

白天走这里十分赏心悦目,但是晚上走就有点遭罪了。

蒋晴说:“行了行了,人都走了,你别自己生闷气。”

校园里只剩下高三的学生在上晚自习,杨昭来到校门口,跟门卫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跟陈铭生走进校园。夜里的校园十分昏暗,实验中学的高三楼和高一高二的教学楼是分开的,在后方离食堂楼比较近。从校门口到高三楼要穿过一个小小的树林,林子里有一条石头铺的路,路两旁种的都是桃树。

宋辉脸喝得通红,不服道:“我他妈又不是害他!”

陈铭生坐杨昭的车,他们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好晚上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