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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伦敦

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这杯茶是社区中心的一名志愿者刚刚端过来给她的。

噢,伦敦有些东西会让你留恋,让你不愿离开。当然,也有很多人不想要这些。这些人要是有房子,就会想要自己住,而不希望别人住在他们附近。这真有趣。我有一个邻居,她不喜欢某些人,但她生病时,总需要别人来帮助她,不是吗?可是她不希望别人住得离她近。我就很乐意别人挨着我住,以防万一嘛。不同的民族,不同的人混杂在一起。别人给我带来很多帮助。我每天进进出出,他们扶我上楼梯。我拿出钥匙,他们帮我开门——那门很重。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搬出去,搬到赫特福德那样的地方去,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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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默西有一辆房车,房车就停在海滩上。我们以前几乎每个周末都去那里。可是不管什么时候去那里,我都想回到伦敦。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要回来。

我打包过三次行李,每次,我都对孙子说,对不起,我还是不想走。我不想搬家。我想留在这里。我的女儿女婿在布罗克斯本那边有一家厂房租赁公司,但我女婿过世了,所以我女儿就一个人。他们想在布罗克斯本河边给我买一套公寓,一套漂亮的公寓。我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了。但我又说,我不想离开。我想留在伦敦。那是布罗克斯本河边的一座大房子,很不错,里面有两三套公寓。他们本想给我买一套,价格也不高,卖主是一个护士和她的儿子。但我告诉孙子我想留在这里,于是我就又打开行李包。我孙子还有点生气。

埃塞尔·哈迪

还有一次,我的孩子们来这里,对我说,他们要在周末带我出去玩。我们要去哪里呢?来嘛,走吧。我就跟他们去了。他们带我去了布罗克斯本的另外一套公寓,那套公寓很好,还有另外几个老太太也住在那里。他们说,你可以跟这些老太太住在一起呀。可我并不想搬家,一点儿也不想。但我跟那几个老太太聊了聊,至少我尝试了。我下楼弄了一杯茶,看到她们拿着书坐在沙发上,却没有跟对方聊天。我看了看布罗克斯本的这些老太太,左看右看,又去环顾了一下公寓。我想,这里的人不太友善啊。好安静呢。可能对她们来说,张嘴说一个词都很难受。有个带着助行架的老太太坐在那里,我过去跟她说话。她似乎也在寻找同伴。她讲话很慢。反正最后,我还是没搬过去,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地方。

领养老金的人

伦敦有些东西会让你留恋,让你不愿离开。乡下很安静,不是吗?太安静了。而在这里能遇见很多人,你可以跟他们聊天,做各种事情。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交了这么多朋友。我想,伦敦东区肯定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这里有着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人,你会和他们混在一起,不是吗?我在这儿经营那家小慈善商店的时候,能碰到各种各样的人,大部分都是亚洲人。我最好的顾客也都是亚洲人。这里有很多人没有地方住,他们会来买些家具。他们最后肯定会得到政府分配的房屋,但还是会来这里买些小家具。

我得离开这个该死的城市。

噢,伦敦。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生病或者跌倒。几年前我跌倒过一次,我爬到门口,打开门,喊救命。两个住在楼上的亚洲男孩过来帮忙,他们叫了救护车,也打了电话给我儿子,一直帮到最后,把我送上救护车。你不会想到,但他们的确帮助了我。他们守到救护车和我儿子到来,一直握着我的手。

一切罪恶的源头都在这里。确实如此。我的意思是……工业化,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奴役压榨人民,把人变成机器,盘剥地球,盘剥世界人口……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啊,所有的年华啊,所有你去过的地方啊。所有我遇见过的人,陪伴过的人,我似乎总能跟他们相处得很好。我看到他们,就总是乐于与他们交谈。这就是我。我不想搬家。我不要再离开了。我喜欢伦敦。我不会喜欢乡村生活的。那里太安静了。

伦敦向全世界展示的形象都跟实际情况相去甚远。这么说吧:看到伦敦在电影电视里的形象,你会想,伦敦一定很美,伦敦人肯定都很有礼貌。好吧,这就是伦敦的悖论。就像日本,有一套行为规范,讲礼仪,每个人都很守规矩。但同时,每个人都很暴力,很粗鲁,可以为了微不足道的事情把别人杀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无法想明白这件事。后来我懂了。我想,人都有一张人前脸和一张人后脸,对吧,这两张脸互为对立面,而人前脸比什么都重要。伦敦人如此注重礼仪和规矩的原因是,不表现出正确的礼仪规矩,你可能会丧命。这适用于社会的各个阶级。

前伦敦人

罗伯去卫生间了。

卢德米拉·奥斯泽娃斯卡

正如乔治·奥威尔所说,战争就是和平,无知就是力量。在伦敦,快乐就是痛苦。我一个朋友在上艺术课,他有一个作业是为伦敦城市形象策划一项广告宣传活动。他让我帮他想一句广告语。我告诉他,对伦敦来说,最好的广告语是:“一切只会更糟。”(我们笑了。)这不就概括了一切么?

她在基尔本的一家酒吧工作了一年后,最近回到华沙。在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可以听到她女儿在她身后满足地玩乐的声音。

我讨厌从我住的地方——伦敦东区——到波多贝罗上班。我总会想,如果我早点出门会怎么样呢?其实没差别。我不管什么时候出门,总是会迟到。如果我八点到地铁站,每十分钟有一趟车;如果我九点半到地铁站,每两分钟有一趟车,但那个时候人都已经排成长龙了。这让我觉得那些让地铁运营得像白痴马戏团的人一定很喜欢这个状况。他们喜欢看人们受折磨。这真是一件“很英国”的事,不是么?让人受折磨。我们凭什么征服世界?就是让我们的步兵团连续九年洗冷水澡。所有的事都是为了让人受折磨。

我记得英格兰的天气,英格兰的香烟,灰色的天空……偶尔也出现美丽的天空,牛津街,拓扑肖普(1)。还有整天在我店里的爱尔兰男人。他们看起来悲伤,但也有趣,很尊重人。他们问我来伦敦是为了什么,我说:钱;我问他们来伦敦是为了什么,他们也说:钱。他们会静静地坐上一整天,到了夜晚,他们会给你讲一些你不想听的事情。我记得酒吧里的音乐、灯光、吉尼士啤酒,还有等着喝酒的人。那是我在伦敦学会的第一件事:跟他们一起等吉尼士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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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会挤出时间给女儿亚历山德拉打电话,她才4岁,跟外祖母住在华沙。我会先发信息给我母亲,看看是不是适合打电话的时间,然后再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我女儿打电话很辛苦。她来到电话边,并不总是会说话;我会说,来,说点什么。然后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还有别的小声音。可是很多时候她都不说话,我很难听到什么。只是声音而已。这让我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电话这头是我呢?其实她知道。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想:我在伦敦是要干吗呢?我能赚多少钱?我回家之前能攒多少呢?

罗伯去买饮料了。我们坐在多尔斯顿的一家酒吧里,桌上的蜡烛刚被老板换过,有一支正在我的面前闪烁。烛台上的价格标签还在。

我记得那些古老的教堂、伦敦眼、射击山(2),还有很多穿着体面的女人,尽管她们并不出没在基尔本。我的钱,我的牙刷,我的手机,我的SIM卡,我的化妆品,我的洗发水,还有一些衣服,一些我从来没有从包里拿出来的衣服。某天下午去过一次的樱草山。我记得我在那里吃了午饭。公交车。我在公交车上总是听到波兰人讲话。他们以为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我本质上就是个懒鬼,对吧?我讨厌工作。我不是说我这份工作,而是说我讨厌任何工作。让我告诉你我讨厌什么吧。我讨厌早上坐地铁,讨厌地铁上的人。很多游客都是白痴,他们什么都不懂,动不动就撞到你身上,踩到你的脚,又或者连续一个小时挡在你面前十厘米不到的地方。还有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没头没脑地过着呆板的生活,就像行尸走肉……我不喜欢早起去挤地铁。

我离开酒吧那天,店里的客人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回家了。他们知道我在家里有个女儿,因为他们整天坐在酒吧里,总会知道这么些事。不要离开我们啊,一个男人对我说。没有你,我们怎么办呢?但他们也说,回家很重要。他们也想回到爱尔兰的家。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在伦敦待了四十年。我对他们说,回去啊。我就要回去了。我在伦敦的生活结束了。你们也应该回去。他们说,不,他们不能走。

这里有一种惩罚性很强的文化。在伦敦,你能看到许许多多告诉你不要做某事的告示牌,比我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多。大概十年前,伦敦街上泛滥着极端犯罪问题,十分暴力。那个时候真是疯狂啊,斗殴和反社会行为屡见不鲜。后来,他们就决定在全城安装闭路电视。现在,不管去哪里,你都会看到有告示牌告诉你正处于监控下。在地铁上,每隔10秒你就会听到这样的宣告:“为了您的安全,您正处于摄像头的监控中。”他们为什么要监控全体人呢?难道没有人问这个问题吗?为什么需要24小时监视每一个人呢?这就好像,总有一半人会持续感受到来自另外一半人的威胁。

我想念伦敦的自由。我想念那种混杂感。我想,有一天我会带着亚历山德拉一起去伦敦,让她看看那座城市。也许她会理解我当初为什么要去伦敦,也会理解我为什么要回来。

伦敦像毒品一样会让人上瘾,真的。在这里,你获得5%的快乐,就得忍受95%的折磨。我现在正处在崩溃的边缘。我已经做了够多的事,理智的人都不会在这个城市待得比我已经待的时间更久。

出租车司机

不管你想在伦敦做什么,总会有一百万个人排在你前面。每件事都很麻烦,因为有太多人想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不管它是什么。不管你有多酷的想法,总有人已经在你之前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他们通常还比你年轻,比你有钱,人脉也比你广。在纽约,你知道有些地方总是会拥堵,如果你不喜欢拥堵,不去那些地方就好了。对吧?纽约更加个人主义一些,大多数人都按照自己的日程表生活。而在伦敦,虽然也有不拥堵的时候,但那些时候什么店都没开门营业,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只能在特定时间做事情,可在那些特定时间,所有其他人也都在做事。就比方说去超市买菜,在一天中的某个时候,所有人都在买菜。即使你在最古怪的时间去买菜,情况也是一样。还是那么长的队,因为所有货架都是空的,收银台只有一个人在工作。还有一个典型案例:要还书的话,你得等图书馆开门时亲自去还。我有一次找到图书管理员,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弄一个自助还书口呢?像租录像带的店那样。”“哦,因为人们会把烧焦的报纸塞进去。”为什么这里的人这么喜欢搞破坏呢?

斯玛蒂

但实际上,你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在亏钱。人们总是这样想:再在这里待久一点,我身上就会有好事发生。或许某一天我在酒吧里跟人喝酒,我的酒伴接了个电话说:“对,好,没问题。”然后他就转过来对我说:“我一个熟人打来的,他是个导演,说需要一个人过去跑半小时的龙套,报酬是400英镑。你明天能去么?”我会说:“好啊,当然了。”每天都有好多小胡萝卜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所以你会想,我总能从这些经历里得到些什么。

随着光线变换,一个下午又过去了,年轻的妈妈们推着婴儿车往前走。我们面前摆着一些空杯子。咖世家咖啡店里的喧闹声小了下来。“我老是回忆,”他说,“我总是想着过去的事,我的妻子有时候让我别那样。她说,往前看。我却说,未来就是过去。”

我讨厌生活在这里。我再也受不了了,恨死这里了,每一分钟都是折磨。都是狗屁,我厌透了。人们总是暗自忖度,我一定能在这里搞到点什么。就像玩水果机,你会想,不就是转到三个馅饼么?能有多难?

大约十年前,我就不在金融城工作了,而开始准备伦敦出租车司机知识考试,我想当一个出租车司机。我知道很多以前在金融城做交易员的人现在都成了出租车司机。

给我一支烟,我就告诉你这个疯狂的故事。好……我工作的地方在波多贝罗路,我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富到流油的人,真是疯狂啊。通常,你看不到他们本人。会有人进来说:“你好,有人让我来帮他取个东西。”就是这样。你会看到人们开着超级豪车来到这里,还带着随从。有一次,有个家伙带着妻子一起进来,我猜他是想让她开开眼界。那位女士看着这块价值一万英镑的表说:“这个看起来好酷。”男人就说:“好啊,那我们买下来。”他不假思索地对我说:“我就要这个。”我说:“好的,您想要我们怎么给您呢?”这个男人说:“哦,没问题,我让我的飞行员开直升机过来取。”

基本上可以这么总结吧,我遇到了人生伴侣。我是在做唱片骑师期间认识她的,她是我工作的那家酒吧的老板的朋友。我们在那里认识,开始恋爱,然后她就跟我住到了一起。现在我们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儿子,而我成了出租车司机。说实话,出租车司机知识考试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难的一件事。

罗伯·德·格罗特

我喜欢开出租车,因为我喜欢柴油发动机发动的声音。那声音跟其他车辆都不同。它听起来就像轧轧声,老爷车的声音,其实就是柴油发动机在运转。那种声音很特别。我想,另一种非常有特色的车辆声音是保时捷的发动机发出的声音。我儿子出生之前,我拥有过一辆保时捷卡雷拉,那发动机发动的声音跟别的声音都不一样。它是咕噜咕噜的声音。出租车发动机的声音很粗重,我很喜欢。你可以感到它在路上嘎达嘎达地跑着。这只是普通的柴油发动机,但它很大。所有伦敦出租车的原产地都是考文垂,由伦敦国际出租车公司出产,所有部件都是英国制造。伦敦出租车是一种有文化标志的交通工具,有点像迷你汽车和红色电话亭。如果有一天没有这些出租车了,伦敦就不是伦敦了。

古董钟表修复师

如果有人问我,你想到纽约时会想到什么,我会说帝国大厦、黄色出租车和时代广场。而如果问一个从未来过伦敦的美国人,你想到伦敦时会想到什么,他应该会说白金汉宫、大本钟和特拉法尔加广场——人们想到伦敦时会想到这些。没有多少人会说伦敦眼,这个为纪念千禧年而建造的大摩天轮,并不是人们记忆中的伦敦标志性建筑。它就是一个大轮子而已,不是么?

我不知道伦敦会不会有一天消失,因为你回顾历史,会发现有些城市崛起又陷落。基础建设能支撑的人口数量有极限吗?这么多人产生的垃圾,都要堆到哪里去呢?我们怎么能一直在建筑之上堆叠新的建筑呢?

有很多人想把伦敦变得像巴黎。他们想要那种咖啡馆文化,但这里是伦敦啊。人们来到伦敦,想看到的是电影里的伦敦。他们想看到那种老式酒馆,想看看开膛手杰克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出没之处。别妄想把伦敦变成巴黎,你如果喜欢巴黎,就直接去巴黎好了。你如果喜欢伦敦,就来伦敦。伦敦出租车发出的独特声音永远都不应该消逝,因为人们能听到它。比如当我开车行驶在路上,会有很多人转过来,他们能听到我的发动机声,他们知道,当自己被困在某条小路上时,会有我这样的出租车去搭救他们。他们会高兴地想,出租车来了!

你永远不会感到满足。你总想做更多的爱,吃更多的东西,有更多的刺激。你偶尔会满足一下,但很快又要重头来过。这么看向未来,实在令人很沮丧。我陷入了这个循环。很多东西堆叠在你面前,却无法令你满足。

每个周日夜晚,我从晚上八点工作到凌晨一点或一点半。我非常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我有机会看到真正的伦敦。我喜欢看那些大楼,看它们如何变化。我还会看到一些让我想起自己童年时光的东西,比如我小时候经常待的地方,我可能坐过的一辆红色双层公交车,又或者是一条街道,我在那里被一群孩子追逐过……

在13还是14岁时,我跟父母一起来伦敦玩过一天,当时我想,天啊,这里太神奇了。看看这些人。一切都在这里发生,这里就是我的归宿。除了来伦敦生活,没有其他选项。但真正到做决定时,我又觉得自己还不够好,不能在伦敦立足。这整件事给我的压力可能太大了。我当时只是想,我如何从零开始呢?但现在我想要更多。总会有更大、更好的东西,可从一无所有开始确实挺可怕的——我一直在这两种想法之间摇摆,总希望自己能回到中间状态,试图让自己别总是想要更多。我不是想要物质上的东西,而是想要丰富的体验。这可能也是伦敦的一种特质吧。

像南岸或伦敦桥那些地方,以前到处是烧毁的房子。莱顿,我成长的地方,以前也到处是废弃建筑,我们曾在晚上跑进那些房子,乱敲别人的房门,还在荒废的屋子里放烟火。那些地方现在都变成新开发的楼盘了。

我讨厌这种什么都不够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总在被推着去寻求下一样东西,总在等着去往下一个地方。能消停一会儿都很不错。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永远都无法感到满足,因为它给你提供的选择实在太多了。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停止渴望呢?没人会停止。我想我完全被困在了这个系统里,无法停止渴求。

我周日外出能去很多地方。车往各处开,我也往各处去。我现在仍然能看到很多让我想起过去的东西。我去那些残破的地方,就会想五年之后,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变呢?单是这样想就让我兴奋。伦敦仍然让我感到兴奋。我想,如果有一天,伦敦不再让我兴奋,那将是我的离开之日。我的妻子总说她喜欢住在乡下。我觉得逃离伦敦的喧嚣也是一件好事,但你知道吗,我的整个身心都在这座城市里,真的。所以我想,我会一直在这里。

这座城市还有一个问题是,它会美化所有东西。它会美化各种各样的人。它会美化吸毒者,美化疾病,美化贫穷。这很奇怪啊,不是吗?它可以美化上流社会的生活,也可以美化底层人民的生活,它就像一台制造意义的机器。

商务飞机飞行员

伦敦会改变你。它会改变你处理事情的方式。你面对的是瞬息万变的事物以及不断出现的新事物和可能性。当所有事情都是随机发生时,可能性就是问题所在。我认为,这样的生活很可怕,因为你怎么可能从中得到快乐呢?你不会快乐的。因为你总是在考虑别的选项。什么时候才算是达到终点了呢?什么时候你才会完全不想要任何别的东西呢?我现在住在一个地方,但要是住在别的地方,应该也不错……然后我可能就会搬到那里去,然后又想,这里是挺好,但我也可以住在EC1区的屋顶公寓里,那里会更好,而且离地铁更近。所以什么时候才是终点呢?你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开心、真正对你拥有的东西感到满意呢?我想,在这样的大城市里,你永远也不会开心和满足,可能伦敦就是喜欢这样反反复复地戳你的痛处。

凯文·博佛

在伦敦,所有东西都像是被放在你面前,需要你做出选择。如果我可以拥有任何一件东西,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即使是在超市购物,过多的选择也让我觉得是个梦魇。我如何在这么多选择中挑出我想吃的午餐啊?更别说要我选择一项余生从事的工作或者伴侣了。你可以跟某个人约会,但肯定还有一千个更好看、跟你更来电、更有趣的人啊。

观看伦敦最好的时刻是当你从希思罗机场起飞时,他们称之为“兰伯恩出发”。你从西风带起飞,马上向右转180度,顺风飞行,然后往左爬升,这个时候,你就飞到了伦敦上空。你可以看到伦敦全貌,泰晤士河映入眼帘,整个场景就像电视剧《东区人》的开场一样——然后飞机绕着伦敦眼呈U形飞行,你从金丝雀码头往远处看,就能看到一切。真令人惊叹。有时候,我们会飞低一点,如果金融城或者比根希尔机场那边交通不拥堵,能看到非常不错的景象,真的。每次我都会盯着看。当然,我们同时也在驾驶着飞机,但那个景象真让人不得不瞥一眼,因为那正是各种奇妙事件上演的地方。有很多不同的东西可以看。你会明白伦敦为什么会像这样发展,在以前,伦敦是围着泰晤士河而建的,所以河周围建筑居多,而越往外,你会看到混凝土建筑渐渐变为绿地。你还能看见几公里外的温布利。

你或许可以拥有世界上所有的知识,但如果不知道如何在城市里自处、学习当地的语言和各种规则,那你就完蛋了。首先,你必须了解城市里各种事物的运行规则。第一件事,便是要学习这里的语言,包括各种建筑物和交通线路的名词等等。先从地铁线路图开始,它似乎能告诉你各个地点都在哪里,但实际上城市的地貌不完全是地铁线路图表现的那样,肯定还有别的东西嘛。地铁线路图压缩了距离。我记得自己以前关注的是这些:好吧,那个地方就在这条路上;考文特花园就在莱斯特广场旁边。在熟悉地形地貌之后,你才能开始学习城市里的亚文化语言、跟人打交道的方式,以及了解身边发生的事情。

每次从靠北边的盖特威克机场起飞时,你能对人类有一种真正的感知。当你爬升到城市上空,你会看到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所有的建筑、建筑群都突显出来。在晚上,你会看到环抱着伦敦的M25高速公路,也会看到如晶亮小珠般的灯光点缀在城市周围,它们如风之漩涡一般移动。慢慢地,你会意识到已经早上六点了,而这些晶亮小珠般的灯光其实是车灯,它们围着M25高速公路排着队。日复一日,他们都在那里;你会想到,这么多人付出这么多努力,只是为了生存。这是一座顽强的城市。所有这些星点灯光,组合起来就像一座玫瑰园,而所有人,想挤进来,或是想逃离出去。

伦敦这个地方有趣的一点在于,你经历的所有事,好像都是在把你从这座城市往外推。所有人都努力进入伦敦,但这座城市已经建立起来的基础设施以及种种社会问题,都在试图把你推出去。所有人都在努力往中间挤,但这“中间”有一种东西在死命把所有人往外推,并且对你说,你得努力赢得这里的一席之地。但同时,如果你被推出去,马上就会有人来占据你的位置。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感觉自己是可以被随意驱离的。

我发现,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就是当天气阴沉,飞机离地1,500米左右时,下面布满云层,所以地面很暗很暗。当你起飞,你会看到地面有些毛毛细雨,不是个好天气。这时候飞出伦敦会比较难,但只要你飞过这片云层——大概需要5秒钟吧——到了云层之上,那里就是蔚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你耳朵里还充斥着伦敦频率,眼前却满是阳光。你会看到屏幕上如斑点一样的别的飞机。你在心里切实感受到自己正离蜂巢而去。你换到另一个频率,并且知道这一个频率更安静——这是当然了,你离开的,是一团巨大而火热的能量啊。

迈克尔·赖宁顿

(1) 拓扑肖普,英国时尚品牌,属于英国最大的服装零售商阿卡迪亚集团。

追寻者

(2) 射击山,指从基尔本地铁站到克里克伍德之间的一段埃奇韦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