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肯尼亚政府开始提供免费的小学公共教育。免费中学教育于2008年到来。大约有200万学生在没有执照的“非正式学校”接受教育,这些学校大多以信仰为基础,而且一般相当不错。大约17%的肯尼亚儿童仍然无法接受合适的教育,但这个数字已经比前几代人低得多了。近年来,政府着手对高等教育进行大幅投资。2005年,肯尼亚有5所大学;2015年有了22所,并计划再办20所。2012~2014年,大学入学人数增加了一倍,学生人数达到44.5万。对男性的文化偏爱,对肯尼亚女性接受教育构成了严重障碍,尤其是在农村地区。但父权制的壁垒正摇摇欲坠。今天,小学和中学教室里,男女学生的比例一样,在纠正性别歧视的项目帮助下,如今,肯尼亚大学的入学人数里,40%为女性。
肯尼亚会不会像联合国预测的那样,从以血缘亲属为基础的低教育高腐败农业社会(由于预期寿命提高、生育率仍然很高,导致人口快速增长),慢慢地进行过渡呢?还是说,它会迅速完成城市化和现代化,强化国家纽带,削弱部落影响力,赋予女性生育选择权,导致生育率持续迅速降低呢?我们认为,事实将证明后者,也就是,在肯尼亚和其他许多非洲国家,资本主义和传统价值观的融合,很有可能会拖慢大多数建模专家预测的大规模人口增长。为什么呢?因为世界其他大部分地区已经有了先例。非洲走的是同一条全球发展之路:城市化,妇女接受教育,生育率降低。在肯尼亚尤其如此。
教育赋予了女性权力,并进而影响了她们少生孩子的决定吗?根据肯尼亚统计局的数据,该国的生育率从2003年的每名妇女生育4.9个减少到了2008~2009年的4.6个,2014年再跌至3.9个。该国“在过去10年里总生育率少了足足一个孩子,达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水平”。再想想看:肯尼亚统计局注意到“避孕普及率(CPR)从2008~2009年的46%,上升到2014年的58%”。仅仅5年,避孕措施的使用就有了如此大的提升。这也是导致生育率更快下降的一个因素。
现代企业与传统文化期待的这种独特互动,使得人口统计学家在试图预测未来人口怎样发展时,必须有所调整。一方面,联合国人口司承认,肯尼亚的出生率在一代人多一点的时间里减了一半(从1975年的大约8,减少到了今天的大约4),但它也预测,下降的速度会逐渐放缓,到2075年前后,肯尼亚的出生率才会降到每名母亲2.1个孩子左右的替代率。联合国预测,21世纪,其他非洲国家的生育率也会比20世纪下半叶有缓慢降低。但如果下降速度跟目前水平一样,那么,肯尼亚在2050年之前(也就是说,离现在仅一代人)就会达到替代率。
这并不意味着肯尼亚强劲的人口增长趋势不会在中期内得以持续。年轻人口(在肯尼亚这样的国家,中位数年龄极低)在未来数十年还将持续大幅增长,因为年轻的女性太多了。儿童死亡率也在下降。虽然如今的肯尼亚女性会比自己的母亲生更少的孩子,但会有更多的孩子活到成年。但一如无数的研究所表明的,发展中国家的儿童死亡率降低,同样会使生育率降低——一旦父母确信孩子能活下来,他们就会选择少生孩子。届时,少生的孩子会比生下来也活下来的孩子更多。
这种社会组织的共同方法,甚至进入了现代资本主义的中心:跨国公司的内罗毕总部。一名比利时人到达肯尼亚接管公司的区域业务,他很快了解到,要是办公室里某个人的生活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婚礼、即将出生的宝宝、退休等),同事们一定会发起捐款。肯尼亚人称之为“harambee”,在斯瓦希里语里,它的意思是“人人齐心协力”。员工们期待高管们设定标准,还会按管理者个人捐献的意愿来对此人加以判断。这不能是生日贺卡或者蛋糕一类的代币捐赠。它得是一样实质性的馈赠,其他人可以以之作为标杆,根据自己在办公室层级地位的高低,估算自己该拿出多少钱来。这位新来的西方高管很快就理解了自己的角色,当时,办公室里的一些女性把他拉到一旁,善意而又坚定地解释了他作为最高管理人员应当满足的期待。
肯尼亚城市化的快速推进,肯尼亚妇女受教育程度的迅速提高,在线技术的燎原式影响,国际企业在非洲发展所带来的变革性影响,非政府组织提供的进步孕产妇保健和教育(包括性教育)项目——所有这些因素,在预测模型里都被忽视,或是没有给予充分的考虑,所以它们才会认为非洲的生育将保持稳定或出现缓慢下降。真正的局面,远比此类预测更为动荡多变。
当年轻的肯尼亚人到新的地方上学或者工作时,他们也不会抛下自己过去的纽带。家人会给他们介绍亲戚,或是部落氏族的人脉。年轻人或许会跟这个人保持联系,他们知道,自己的族人总能在紧要关头伸出援手。人人都依赖这些联系,人人都该尽力支持自己的族人。在肯尼亚,没有人会孤零零地死去。部落、氏族和村庄会照顾他们。大多数社区或传统社会群体都有“治丧协会”,它是资助小组,确保社区的每个成员(不管经济地位如何)在去世后都能得到体面的葬礼。所有这些都对社会有益,人人都可获得社会提供的这些后援。
只要观察一种转型中的古老习俗——嫁妆,我们便可以将所有这些复杂的经济和社会因素(城市化、教育、现代化和社会转型)结合到一起。肯尼亚仍然存在彩礼,而且,还有一款专门的“彩礼”小程序。
这种区分并不完全准确:在一些国家,比如希腊或乌克兰,碰上好年景就跟现代发达国家一样,碰上坏年头就跟准破败国家一样。但哪怕是处在最糟糕状态的希腊,国家的功能运转也远远超过肯尼亚。肯尼亚的后殖民政府混乱,不守规矩,有时还很暴力,基本不可信任。在透明国际的腐败观察指数中,肯尼亚在168个国家中排名第139位。按自由之家组织的排名,它的经济自由度,在178个国家中排第135位(“基本不自由”);在政治自由上得了百分制的51分(“部分自由”)。事情有可能更糟,但肯尼亚仍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就是为什么从个人身份和社会组织的角度看,肯尼亚人有着强烈的部落忠诚感。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出过国看过世界的肯尼亚人也很乐意承认,就算只是礼貌性地稍做试探,部落认同就露出来了,就在表面之下。一位肯尼亚人说:“政府看重的是金钱与刀枪,部落看重的是信任。”我们先前就指出,如果亲属关系较为强大,在家庭的催婚生子的压力下,生育率会更高。一旦亲属被同僚同事所取代,压力就减轻,生育率就下降。
在西方文化中,如果两个人决定结婚,那么,基本上,他们是要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跟自己父母的家庭有联系,但彼此独立。当然,人人都想要在假期回家团聚。但在北美或欧洲,亲属关系通常不是婚姻建立或成功的关键。肯尼亚不是这样。在那里,婚姻更像是企业合并。两个家庭聚到一起,加强他们共同的社会安全网。虽然并非完全的包办婚姻,但两个家庭替孩子寻找、筛选合适的配偶很关键,因为双方的家庭都必须相信,这场联姻将改善彼此的经济和健康前景。大多数非洲人认为网络约会离谱,不负责任。一位肯尼亚妇女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否来自良好的家庭?”
虽然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人会否认家庭的重要性,但要是国家由基本诚实的政府管理,而且部落或氏族纽带关系薄弱甚至根本不存在的话,事情的运转会好得多。你可能认为自己的政府效率低下,但如果你生活在民主资本主义社会,你恐怕根本不知道真正效率低下的政府是什么样子。父母、兄弟姐妹和孩子对你来说当然意义重大,但你大概意识不到你的姓氏、你上过的教会、你去过的小学、你的口音或者你穿衣的方式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兴许很少考虑过,对于生活里真正重要的事情,你对政府的依赖程度到底有多高。但是,政府主导和血缘主导的社会的区别,大致也就是先进发达国家与正在发展的发展中国家(或是正在崩溃的发展中国家)的区别。
在肯尼亚,由于求偶和婚姻的目的是强化家庭网络,故此,当地人设计了各种复杂的流程来为孩子挑选门当户对、能提升安全网的配偶和家庭。在与外人的谈话中,很多人都提到“阿姨”(可以是女性的血亲、亲密的女邻居或者氏族里的老人)在这个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一位女士说:“我的阿姨总能认识某个知道男方家庭情况的人。她们会替我们审查他。”
在发达社会,现代福利国家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部落、氏族和家庭,成为这些国家公民生活的最终权威和支持来源。肯尼亚不是这样。对于一般的肯尼亚人来说,政府只是为彼此勾结的政治家和官僚们创造个人财富的富豪统治集团,可不是落难时去寻求帮助的好对象。
支付彩礼是求偶和婚姻的另一个关键特征。在其他许多非洲国家也是如此。彩礼很复杂。所谓的彩礼,是要男女双方的家庭协商好提供奶牛、山羊(或两者的组合)的恰当数目,以获得与特定家庭的女性结婚的权利。在一些社区,奶牛或山羊的数量是有标准的。在其他社区,还可能包括其他商品(如另一些牲畜或蜂蜜)。有时,就算新娘的家人认为新郎是合适的,新郎也给不起彩礼钱。如果是这样,必须制定出日程表,以便新郎分期支付彩礼。
地球上的大多数地方都是以亲属、部落或社群的形式组织的。在部分国家,地方和国家政府疏离、无能、腐败、恫吓。警察黑白通吃,获得许可证需要行贿,你跟谁有交情决定了你能得到些什么。在这样的社会中,亲属意味着一切。亲属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亲属不会辜负你。你在家庭或部落中的地位,定义了你是什么人,你将怎样行事。
彩礼以对未来新娘的感知价值为基础。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定价因素在发挥作用。一位女士说,这就是为什么肯尼亚家庭会在家里开正式的欢迎会,在墙上挂起自家孩子的毕业照。通过房间展示告诉有意求婚者的家人,自己孩子有什么样的成就,婚后的收入潜力如何。
肯尼亚有三个主要种族:班图人(最大,约占人口的70%),接下来是尼罗特人和库希特人。每个民族都有独特的历史、文化、生活方式、语言、宗教和食物。这些民族可再分为大约42个部落,部落(tribe)下又分为氏族(clan)。一个氏族相当于一棵家族树。氏族成员的血统可追溯到共同的祖先。不过,氏族可以跨越种族和部落。来自苏格兰高地的人会对氏族感到很熟悉。
人们兴许以为,年轻的肯尼亚人,尤其是女性,接触过好莱坞倡导的理想化爱情,以及互联网对性感概念的商品化,将强烈反对将自己的爱情做物质上的讨价还价。然而,我们从与肯尼亚男女的谈话中了解到,人们对彩礼传统始终如一地强烈支持,这一点无关性别、年龄或婚姻状况,哪怕是受过良好教育、在其职业生涯中方方面面都极其现代化的女性高管也并不例外。
无论是住在基贝拉,还是住在绿树成荫的富裕社区,又或者介于两者之间,肯尼亚的个人身份都植根于部落、家族和家庭。这样的忠诚感取代了人们对肯尼亚的国家依恋。当国外访客询问一位肯尼亚同事是否认同自己是肯尼亚人,后者会回答:“如果你打了我一巴掌,我当然是肯尼亚人;如果是肯尼亚人打了我一巴掌,我就是卢奥部落的人。”对肯尼亚人来说,部落第一。非洲大部分地区也是如此。
虽然彩礼是过去的一种做法,但现代思维和技术如今已经找到了将其融入眼下体系的途径。在内罗毕这样的地方,能有条件养殖一群牛羊的家庭寥寥无几。所以他们把彩礼变现。甚至还有网站和应用程序会根据你的个人资料,帮你计算你的预期彩礼。这并不是说,如今不再有真正的牲畜交换。一位年轻的肯尼亚妇女形容自己是个“传统的姑娘”,来自一座距离内罗毕几个小时车程的小村庄。她和家人坚持要求她未来的丈夫用真正的牲畜支付彩礼。因此,她婚礼的第一部分,就是一辆卡车,载有合适数目的奶牛,到达举行婚礼的家庭农场。人人都去谷仓检查货物。等新娘的家人对彩礼表示满意,婚礼仪式才继续进行,宾客们回到农舍载歌载舞。
基贝拉还是新移民(来自农村的移民,或来自其他社区的移民)的家园。一个世纪以前,曼哈顿有下东区;今天,内罗毕有基贝拉。虽然贫困,卫生条件可怕,社会病态(如酒精滥用和青少年怀孕),腐败和犯罪猖獗,但对来自内罗毕其他地方的肯尼亚人来说,基贝拉不是不宜到访的禁区。基贝拉是一个独特的文化和商业活动中心,就跟西方主要城市的任何历史民族聚居地一样。想想拉美区、小意大利,或者唐人街,它们本来不是今天的样子,而是这些地方几代人以前的样子。基贝拉正发生着这样的事情。
几个世纪以来,肯尼亚的婚礼传统不断发展,巩固了社群联盟。它们今天仍然如此。但随着全球的商业和城市化,它们现在所演化出的一些形式,不利于维持肯尼亚的高生育率。原因如下:如果一名肯尼亚女性希望在城市里找到一份高薪工作,她需要接受高等教育。获得教育和工作使她可以找到更好的潜在配偶。拥有大学学位和独立办公室,让你值得上更多的奶牛和山羊。这也意味着推迟婚姻和生育。未来的丈夫必须工作更长时间才能积累起足够的资本来支付彩礼。未来的妻子也很乐意等待。“我们会迟些再结婚,”一位女士解释说,“我们想先要获得教育、工作保障和良好的生活环境再生孩子。我们现在30岁才结婚,因为在学校里度过的日子太长了。接着,从我母亲和阿姨开始传来了要我生孩子的压力。但这很难做到,因为我们在职业生涯里都非常成功。这也意味着,就算我们想要生很多孩子,也没法生那么多。”
在西方人看来,基贝拉是个地狱般绝望的肮脏之地。肯尼亚人却不这么想。对他们来说,基贝拉是有着独特文化和目的的社群。它跟内罗毕一样都是现代化的城市。但基贝拉同时也保留了传统经济的一席之地。它有着大量的非正规小企业:食品摊位、小杂货店、肉店、二手服装店、维修店。有些小买卖开在摊位或店铺里,有些则只是在地上摊开一张破床单,有什么卖什么。当天赶集的肯尼亚妇女,会把哪些服装店值得周末再来一次记在脑海里。男人们则将为了购买翻新零件或者旧车配件回来。无论人们需要什么,基贝拉都有卖的,价格比任何现代商店都更优惠。
因此,传统的彩礼制度,与教育和职业的现代推动力相结合,推迟了婚期,延迟了生育,这已经影响到了肯尼亚的生育率,并将在未来几年进一步降低这一比率。这是联合国对肯尼亚的人口预测将出现偏差的另一个原因。维也纳维特根斯坦人口研究中心联手国际应用系统分析研究所做出的低位人口预测(也即到2060年,肯尼亚的生育水平就有可能接近替代率)——兴许更接近实际情况。
这是个充斥着感官冲击的地方,从铺天盖地的红色开始。视线所及,铁皮屋顶上都是斑斑的红色铁锈。泥泞的土壤连接着杂乱的窝棚,到处都是坑洼,偶尔有土路,路面是红色的。对于一个娇生惯养的西方人来说,这里的气味难以描述,也难以忘怀。基贝拉没有正式的卫生设施,只要有空地,就可能挖着开放式的阴沟。垃圾随意堆积,成人、儿童和动物还在垃圾堆里翻翻捡捡。
肯尼亚不代表整个非洲。在非洲大陆的某些地区,人们仍然主要过着农村生活,女性权利很少或者没有权利,不曾接受正规教育(或者接受得很少)。在这些地方,出生率仍然高得惊人。加拿大记者杰弗里·约克(Geoffrey York)记录过一件事:援助机构搭乘一条“避孕船”,在贫穷的西非国家贝宁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教育妇女性健康和生殖健康知识。他采访过的女性都明白不停生孩子给自己带来的代价。“我生了太多孩子了,”克里斯汀·邓格说,她生了10个孩子,活下来8个,“我觉得自己身体虚弱不堪。我患有高血压等疾病。我感到头痛、眩晕和疲劳。”但她别无选择。“如果你告诉丈夫,你不想要养育一个大家庭,他就会去娶另外的女人,”她解释说,“这种压力太大了。我们的丈夫喜欢孩子和大家庭。”当地的宗教领袖宣扬避孕的罪恶,支持男性。“我要说的,跟她一样,”一位裁缝博拉斯玛·科科索说,“我的妻子服从我。没有我的同意,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不能四处走动。”
但在距离内罗毕市中心只有几公里的地方,就是基贝拉——搭乘肯尼亚本地人用来通勤的迷你公交(是很小型的面包车),只需很短的时间就能到达(但足以叫人神经紧张)。基贝拉是非洲(甚至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贫民窟,居住着大约25万人。它代表了内罗毕双重现实的另一面:城郊。基贝拉。
如果非洲崛起(毕竟,肯尼亚就正在崛起),那么,非洲就不会像联合国人口统计学家预测的那样,生下数百万苦难的孩子。但,没错,非洲大陆也可能走向另一种未来:贫穷,教会,大家庭。将来,是会有更多国家向肯尼亚靠拢(哪怕不确定),还是说,大多数非洲人继续深陷在疾病与暴力造成的极度贫困状态下?考察整个非洲大陆上女性享有的权利,是回答这个问题的一种方法。因为,衡量社会进步的程度,再没有哪个指标比女性进步更合适了。
黎明划破内罗毕的天空。这是一座几乎再也看不到过去殖民痕迹的城市。市中心遍布着玻璃高塔、政府大楼、电子广告牌、现代化的店面和绿地。人行道上挤满了衣着光鲜,准备去上班的人。道路现代化,维护良好(除了偶尔出现的惊天大坑),路面上的汽车和卡车也是如此。交通让人头疼,但跟纽约或巴黎无望的拥堵还无法相提并论。一切看起来相当平静有序:这是一座开放的城市,为现代商业做好了准备。
非洲联盟2017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部分非洲国家立法机构中的女性人数,比大多数西方国家还要多。事实上,卢旺达的这个数字,在全球占据首位,立法议员64%为女性。然而,其他数据则更为严峻。1/3的非洲妇女经历过身体或性暴力。由于许多非洲国家都绝对禁止堕胎,哪怕母亲的生命危在旦夕,所以,全世界几乎1/3的不安全堕胎都发生在非洲。今天还活着的1.3亿接受过“生殖器切割”(又名“女性割礼”,是一种非常残忍的习俗)的妇女,大多数都生活在非洲,非洲当前人口中的1.25亿女性,18岁之前就结了婚。“只要环境促成妇女享受其权利,包括获得教育、技能、就业,就会出现繁荣的浪潮,实现积极的健康结果,女性乃至整个社会都能获得更大的自由与福祉。”报告总结道。
许多肯尼亚人同时过着两种生活:第一种是亘古不变的农村父权制生活。但另一方面,那些肯尼亚女性的背篼里会装着一部手机。虽然还没有告知父母,但她们正打算搬到城里去。
尽管如此,由于地方动荡、宗教问题以及“人权普遍性对非洲价值观的持续争论”(这是非洲联盟报告中的外交辞令表述),许多社会都拒绝给予妇女这些权利。一个社会中女性进步的最佳指标是她们的教育进步情况,因为教育是一切的先声。卫生保健慈善家、英国女男爵瓦莱丽·艾诺斯(Baroness Valerie Amos)和托茵·萨拉齐(Toyin Saraki)认为,“女孩的教育可能是低收入国家发展的最大决定因素。”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曾经称教育女孩“几乎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教育不仅为女性提供工作、增加个人自主权,还减少了营养不良、疾病和童婚的概率。如果非洲要摆脱贫困陷阱,女性教育是最可靠的途径。
在肯尼亚,有一半的人认为自己吃不饱,大约1/3的人报告说有时不得不饿着肚子睡觉。7/10的肯尼亚人说自己每月的收入低于700美元。4/1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这个国家大约有一半的人口过着前现代环境下的古老生活。但从另一方面看,75%的人口享有移动设备服务。农村正慢慢让位于城市。肯尼亚的城市人口每年以超过4%的速度增长,主要集中在内罗毕(人口400万)和蒙巴萨(人口110万)。在过去的30年,该国的城市人口增长了一倍以上,从1979年的占比15%增加到2014年的32%。而现在,你已经明白一个国家在城市化过程中会发生些什么了:生育率开始走下坡路。
在这方面,数据令人兴奋。根据牛津救济会的数据,2000年,在几乎所有非洲国家,至少有30%的学龄女童未能入学。例外的国家包括阿尔及利亚(11%)、南非(5%)、加蓬(9%)等。但是到了2016年,“不向女孩提供教育”的不幸国家俱乐部,已经缩小到赤道附近的少数国家,包括西部的马里到东部的苏丹等。赤道以南几乎每个国家,学龄女孩入学率都至少达到了80%。贝宁报告说,该国女性小学入学率达到了88%。
这就是说,亮闪闪的现代机场只代表了一点点的门面工程。大约75%的肯尼亚工人仍然全职或兼职从事农业工作,农业占该国整体经济的大约1/3。只有大约1/4的公民从私营或公共部门的雇主手里获得工资,而后者,才符合现代劳动力的定义。肯尼亚的失业率可能高达40%。
在贝宁,生育率开始下降。1985年,贝宁的生育率是7.0,现在是5.2。联合国预测,贝宁只会实现渐进式发展,预计直到21世纪末生育率才会达到2.1。但如今学校里有了更多的女孩。而随着避孕船的四处流动,女性们会听取相关的知识。
肯尼亚希望成为跨国公司在非洲追逐机遇的区域性商业中心,它跟自己同在非洲大陆上的竞争对手,正奔跑着进入现代化。机场的升级,就是为了赢得这场赛跑。跟两个家伙被熊追赶的老笑话里说的一样,肯尼亚的优势在于,它不必击败全世界,只要击败本地的竞争对手就行。该国位于东非的中心,战略位置优越,与印度洋、乌干达和坦桑尼亚毗邻。它还跟埃塞俄比亚、南苏丹和索马里接壤。没错,这是个艰苦的社群,但肯尼亚代表着这一地区相对平静的地带,对跨国国际企业构成了吸引力。
穆泰嘉乡村俱乐部(Muthaiga Country Club)于1913年新年除夕夜那天盛大开业;100年后,它仍然充满了殖民地时代的复古色彩,在非洲荒野里展现英国绅士俱乐部所提供的那种物质享受。今天的俱乐部保留了原先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有粉色和白色的柱廊,外加大量来自往昔的猎物和传统装饰:狩猎战利品做成的标本、软垫皮椅、漂亮的图书馆以及昂贵的木镶板酒吧。现代设施包括健身房、游泳池和更为休闲的餐饮选择。但到了晚上,绅士们仍然必须穿夹克、打领带。毕竟,这可是穆泰嘉俱乐部呀。我们能在这里用餐,要多亏当地一家公司负责人的邀请,该公司新近由一家在非洲寻找突破口的跨国公司收购了。该公司内罗毕办事处的15名成员也出席了晚餐。除了主人和一位外来的旅客,其他所有人都是非洲人,而且还是女性。
虽然非洲是我们人类的摇篮,是全人类萌芽的地方,但它仍然是个年轻的大陆,非洲人口的中位数年龄只有19岁,对比而言,欧洲是42岁,美国是35岁。在未来几十年,非洲预计将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适龄工作人口出现增加的地区。截至这里,大家都同意:从现在起到21世纪中叶,非洲的人口和经济都会出现增长。
这个美好而温和的夜晚,从在俱乐部美丽的观赏花园里喝饮料拉开序幕,空气里弥漫着花香,随后,我们短暂中断了活力四射的欢笑谈话,走进俱乐部令人赞叹的黄色房间(得名自房间的颜色)。身着制服、戴白色手套的肯尼亚服务员,推着手推车,送上了点缀着约克郡布丁的烤牛排,还配上了沉重的银质餐具。晚餐以饮料车上的波特酒和干邑结束。从前,英国人就是这样统治日不落帝国的,而肯尼亚的上流社会,很乐于延续这一传统。
随着非洲大陆成为愈发重要的销售市场,一些增长自发形成。到2050年,非洲人口预计将增加一倍以上,达到26亿。今天,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是尼日利亚,为1.82亿。到21世纪中叶,尼日利亚将成为全世界人口排名第4的国家。同一时期,肯尼亚的人口将翻一倍。与此同时,欧洲的总人口预计将减少4%。如果你是个要在两者之间进行选择的投资者,你会选择哪里呢?欧洲?还是非洲?
我们惊人坦率地讨论着部落身份问题,对一个来自更讲究政治正确的西方人来说,这种坦率不免叫人觉得有点紧张。对于肯尼亚人来说,部落之间存在一目了然的明显等级,这种等级由文化历史和身体特质、皮肤颜色、身高、头发质地以及人们长大的地方等因素决定。这就像听到一个英国来的人,不带半点羞耻地描述英国的阶级体系——你能从某人的口音里了解到些什么,应该去(或者回避)哪些学校,谁是“我们的人”,谁又不是。与所有阶级体系一样,微妙的差别意味着一切,而局外人则压根看不出对当地人意味着一切的微妙区别。
21世纪第2个10年的非洲,是一个凡事皆有可能的地方。2016年,增长最快的30个经济体中有14个(几乎占一半)来自非洲。肯尼亚排名第20位,在可预见的未来,它的GDP年增长率预计将超过6%——是当今大多数西方国家的3倍。在未来几十年,非洲大陆将继续保持经济增长的中心地位,这一点很少有人表示怀疑。
谈话转向家庭规模。这些女性的母亲生了很多孩子。最多的生了11个孩子,有男有女;平均数字是6个。1980年,肯尼亚的生育率是8,考虑到参加当天晚餐的女性们的年龄,她们所说的情况跟标准也差得不太远。6乘15,总共是90个孩子。但当自己升级当家长之后,餐桌上的客人们就不那么慷慨了。有些人想要3个孩子;有些人根本不想要;平均值是1.5。所以,总共大概是23个孩子,餐桌边大多数已经当了家长的人都说,自己已经生够了想要生的孩子。这比仅仅一代人之前生育的孩子数量缩水了2/3以上。
但是,在未来这么多年里,非洲一定会保持在这种较差的状态吗?它的社会就非得继续停留在农耕时代,人民得不到教育,妇女得不到自由?还是说,非洲也会走上城市化、教育和解放的道路?这可能是我们眼前最重要的问题。富裕还是贫穷,战争还是和平,气候变暖还是冷却,就取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们对答案并无把握。但我们至少可以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内罗毕,也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诚然,穆泰嘉乡村俱乐部的晚餐桌旁,聚集的是一群精英观众。大多数肯尼亚人对这些人的生活根本无法想象。在场的非洲人,都至少拥有一个大学学位,在城里有一份国际大公司提供的高薪工作。但他们在自己所在的社会,设定了人们向往的趋势。只要肯尼亚国内保持和平状态(这对大多数前殖民地非洲国家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它们艰难地应对着部落紧张局势,以及由前殖民者随意划定的国境所导致的邻国冲突),人们就将继续离开农村,进入城市,更多的女性将受到更好的教育,从而也就有更少的婴儿出生。
关于地球人口未来的争论,我们才刚刚开了个头。联合国预计,在21世纪内,地球上的人口将从70亿增加到110亿,因为联合国对非洲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它相信,非洲未来几十年的生育率都将保持高位,特别是撒哈拉以南地区,将支撑最后一轮盛大的婴儿潮,要到下个世纪,出生数字才会逐渐减少。由于人类既要努力养活自己,也要克制对脆弱的地球所造成的破坏,未来几十年的状况必将十分严峻。
当然,肯尼亚的人口增长,将受到较低生育率带来的限制,也会因为人口寿命的增长而得到缓冲。今天,肯尼亚人的平均寿命是61岁。而在21世纪最初几年,这个数字仅为51岁。每一名肯尼亚人的预期存活年限,可谓有了相当大的增长。肯尼亚人的寿命,还受一个重大因素的影响,但如今它的影响会有多大,尚无法预料:那就是HIV/艾滋病的流行。据估计,肯尼亚有5.3%的人携带HIV病毒,或染上了艾滋病(在全世界为第13高),每年,有33000人死于此病(世界第9)。如果HIV/艾滋病的流行率或死亡率上升,那么,我们可以预期,人均寿命会下降。这一点同样适用于其他任何重大疾病(如埃博拉病毒的爆发)。不过,随着较为廉价的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普遍采用(部分原因在于2000年前后老布什政府采取的举措),非洲HIV/艾滋病的危害有望得到遏制。不管怎么说,老年人的预期寿命的延长并不会对出生的孩子数量产生任何影响。虽然寿命增长让肯尼亚的人口数量维持在较高水平,但这种影响是暂时的,因为新一代人的人口规模更小,生育的孩子也更少。
今天,如果你想前往肯尼亚,你可以提前几个星期在网上购买一份“eVisa”。抵达后,你会发现,烦闷的年轻人已经被入关岗亭所取代,这一排岗亭位于灯火通明的全新接待中心,就跟你在任何西方国家的机场看到的那种一样。等你来到移民局官员面前,用脚架架起来的摄像头会给你拍照,接着扫描指纹,跟你进入美国时一样。再也没有账簿,也无须现金支付了。欢迎来到肯尼亚。下一个。
如果肯尼亚可以算成非洲当前发展的典型路径,那么,期待非洲父母生育孩子的数量超过世界其他地区,不免有失现实。肯尼亚人生的孩子已经减少了,未来几年还可能会更少。文化、资本主义、城市化、技术和女性教育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正在形成局部的变革漩涡,这些变化将塑造人类的未来,届时,人类的规模越来越小,人类的年龄越来越老,人口继续增长的地方将越来越少。这样的未来,超出了我们大多数人的理解。没错,一些国家将违背这一趋势。但我们希望,也相信,非洲的未来会比联合国人口统计学家预测的更加光明,更偏向于肯尼亚而非贝宁,而即便是贝宁的未来,说不定也比怀疑论者们想象得光明。在非洲大陆几乎每一个地方,每年接受教育的女孩比前一年要多,我们很清楚这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人类的摇篮将不再是地球人口增长的发动机——这样的一天大概会来得更快。
内罗毕的乔莫·肯雅塔国际机场跟过去相比面目全非,这是一件好事。5年前,一名旅客在这座非洲最繁忙的机场之一降落后,会在入境海关那里排一列长长的队,最终来到一张办公桌前,桌子后面只坐着一个烦闷的年轻人,对面前恳求他花点心思的人群心不在焉。时不时地,这年轻人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很勉强地认真看一眼耐心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旅客。他接过入境表,外加50美元,便会在一本狄更斯时代的账簿上打个钩,再给旅客的护照盖上章。欢迎来到肯尼亚。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