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率加速下降的迹象,从学术研究和政府报告中可以一窥端倪;但另一些迹象,只能通过深入其中才能发现。于是,我们便这么做了。在为本书整理研究成果的过程中,我们前往六大洲的多座城市:布鲁塞尔、首尔、内罗毕、圣保罗、孟买、北京、棕榈泉、堪培拉和维也纳。当然还有其他站点。我们跟学者和公职人员进行了交谈,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大学校园、研究机构和贫民窟里与形形色色的年轻人进行了交流。我们想知道他们对于人生最重要的决定持怎样的看法: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
但这还不是重大新闻。最大的新闻是,随着生育率走低,最大的几个发展中国家也将变得越来越小。几年内,中国的人口年增长数量就将开始出现下降。到21世纪中叶,巴西和印度尼西亚将步其后尘。就连印度(它即将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的人口,也会在一代人之内趋于稳定,并开始下降。非洲撒哈拉以南和中东部分地区的生育率仍居高不下。然而,即便是在这些地方,随着年轻女性接受教育、采取节育措施,情况也在发生变化。非洲很可能会比联合国人口统计学家想象的更早结束无节制生育的狂潮。
人口下降既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但它是一件大事。当今天出生的孩子步入中年时,世界的一切将与我们在同样的年龄时面对的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会发现,地球变得更加城市化,犯罪率更低,环境更健康,但有着更多的老年人。他找工作不会碰到困难,但收入兴许很难维持生计,因为为了支付所有老年人的医疗保健和养老费用,税收将吃掉他的大部分薪水。学校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多,因为孩子不多了。
全世界大约20个国家的人口已经出现了减少的趋势;到2050年,这一数字将攀升至30多个。地球上最富裕的一些地区每年的人口数量都在走低,如日本、韩国、西班牙、意大利以及东欧的大部分地区。“我们是个垂死的国家了。”2015年,意大利卫生部长比阿特丽丝·洛伦津感叹说。
感受人口下降带来的影响,我们用不着等上三四十年,我们今天就能在日本和保加利亚等发达国家中感受到它,尽管这些国家的经济仍保持着一定的发展态势,但随着年轻工人和消费者的减少,这些国家已难以提供充足的社会服务。同样在拉丁美洲乃至非洲的城市化进程中,我们也能看到它的身影,这些地区的女性越来越多地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们还能在所有的家庭里看到它:孩子们成年以后并不着急搬出父母的住处,因为他们并不急着安定下来,30岁之前也丝毫没有生孩子的想法。我们甚至能在波涛汹涌的地中海里看到它,虽说这是一场悲剧:来自战火喧嚣之地的难民大军,拥堵在人口日益稀少的欧洲边境。
如果你觉得这个消息令人震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联合国预测,21世纪,地球的人口总量将从70亿增长到1 10亿,接着在2100年之后趋于平稳。但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人口统计学家认为,联合国的数字高估得太多了。他们说,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地球的人口将在2040~2060年之间的某个时间点达到90亿上下,接着便开始衰减,或许,联合国该指定某一场象征性的死亡来标志这一时间点。到21世纪末,我们兴许会回到现在的人口数量,并稳步走低。
我们也许很快就会看到它对全球势力竞争产生影响。一些国家正努力与人口萎缩、社会老龄化的苦果缠斗,另一些国家却还能够自我维持,故此,人口下降将影响未来几十年世界范围内的战争与和平。
未来的30年里,将会出现21世纪的重大决定性事件(也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大决定性事件),那就是全球人口总量开始下降。而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结束。我们要面临的挑战,不是人口爆炸,而是人口萧条——人类种群一代一代无情地败落下去。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些担心人口逐渐减少的人希望政府出台鼓励夫妻多生孩子的政策,但证据表明这是徒劳的。所谓的“低生育陷阱”意味着,一旦只生一两个孩子的做法成为常态,就不会再轻易变化。夫妻不再认为生孩子是自己必须承担的义务,相反,他们认为抚养孩子是一种实现个人圆满的行为,但他们很快就能通过别的方法实现圆满。
以上所有说法,都彻彻底底地错了。
解决人口下降问题的另一种做法是引入移民。这就是本书由两位加拿大人执笔的原因。几十年来,加拿大人均引入的外来移民比其他任何主要发达国家都多,却很少会遭遇其他国家面临的种族紧张局势、贫民窟以及激烈的辩论。这是因为该国将移民视为一种经济政策,采用了绩效积分制度,使得加拿大新移民的受教育程度往往高于本国人。此外,这个国这还信奉多元文化主义,也就是人们有权利在加拿大多样化的文化环境内,保持并延续自己的母国文化。这带来了一个和平、繁荣、多种语言并存的幸福社会。
先知们宣称,除非能够摘除这颗人口炸弹,否则,我们的未来将面临日益严重的贫困、粮食短缺、冲突和环境恶化现象。正如一位现代马尔萨斯主义者所说,“除非人口增长出现急剧下降,温室气体的排放迅速减少,或全球爆发素食风潮——然而以上均与我们此刻的发展方向截然对立,否则对地球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始终无法过上丰裕的生活”。
并非每个国家都能像加拿大一样泰然自若地接受移民潮。许多韩国人都有着强烈的国家自豪感,认为做个韩国人有着特殊的意义;许多瑞典人、智利人也一样。部分现代法国人认为,移民已经接受了“成为法国人”的观念,可不少老派人却认为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移民社区遭到孤立,移民与本国居民互相隔离且社会地位不平等。英国人口预计将继续增长,从21世纪的6600万增加到21世纪末的约8200万,但前提是英国继续欢迎蜂拥而至的移民。可惜英国脱欧公投暴露的情绪表明,大量英国人都希望将英吉利海峡变成护城河。为了对抗人口的减少,各国必须接受移民和多元文化。接受前者,很难;而对一些人来说,接受后者,根本就做不到。
在很多人看来,这并不值得庆祝。印度卫生部长吴拉姆·纳比·阿扎德宣称,全球人口达到70亿“不是一件令人非常高兴的事情,而是一件令人非常担忧的事情……对我们而言,若能实现人口总量的稳定,才该庆祝”。许多人都跟阿扎德有着同样的悲观情绪。他们担心出现全球人口危机。智人正在不受约束、没有限制地繁殖,按照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估计,每年要新出生1.3亿个婴儿,但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为他们提供成长所需的必要物质条件。随着人类在这个星球上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空间,森林消失,物种灭绝,大气变暖。
在大国当中,即将到来的人口减少反倒让美国获得了独有的优势。几个世纪以来,美国一直欢迎新移民,先是欢迎大西洋对面的欧洲新移民,接着是横渡太平洋而来的亚洲新移民,今天,也欢迎格兰德河对岸的拉丁美洲新移民。千百万人快乐地投入美国多元文化的大熔炉,大大地丰富了美国的经济和文化。移民让20世纪成为美国世纪,持续的移民潮也将继续把21世纪定义为美国的世纪。
当然,其实他们都不是。我们并没有用摄像机或者隆重的讲演来庆祝地球人口进入70亿大关的那个婴儿出生,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他(或者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出生的。我们只知道,按照联合国最准确的估计,这个星球的总人口在201 1年的10月31日左右达到了70亿。不同的国家会指定那一时段里出生的某个婴儿,用来象征历史上这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瞬间,而达妮卡、纳吉斯和普特就属于这些被选中的孩子。
除非……近年来疑心重重的、民族主义的、美国第一的草根呼声,有可能扼杀美国的移民潮流,它希望通过筑起高墙,将美国和世界其他地方隔绝,让美国变得“再次伟大”。在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治下,联邦政府不仅打击非法移民,还减少了对合法技术工人的移民许可,这对美国经济可谓是自杀性的政策。如果这种变化是永久性的,如果美国人出于毫无意义的恐惧背叛自己的移民传统,转过身去背弃世界,那么,美国也将走向方方面面的衰落:人口的衰落,国际势力的衰落,影响力的衰落,财富的衰落。每个美国人都必须做出选择:支持开放、包容、热情的社会,还是大门紧锁,在孤立中萎靡。
2011年10月30日,星期日,就在午夜之前,达妮卡·梅·卡马乔降生在马尼拉一家拥挤的医院,让我们这个星球的人口达到了70亿。实际上,指针也可能指向几个小时以后在印度北方邦一座村庄里出生的纳吉斯·库玛尔。它也可能是个男孩,就是出生在俄罗斯加里宁格勒的普特·尼古拉耶夫。
人类种群过去曾因饥荒或瘟疫大幅缩减。这一次,我们是在自我缩减:我们主动选择让人口变得少一些。这会是个永久性的选择吗?答案是:很有可能。虽然政府有时能够依靠慷慨的儿童保育金和其他抚养费,提高夫妇愿意生育的孩子数量,但它们从未成功地将生育率恢复到维持人口数量所需的更替水平,也即每名妇女生育2.1个孩子。再说了,这类政府项目代价不菲,在经济衰退期间常遭削减。而且,对于政府来说,说服夫妇养育一个他们原本不乐意生的孩子,也存在道德上的争议。
那是个女孩。
当我们步入一个越来越小的世界时,是会庆祝还是哀悼日益减少的人口?我们是会挣扎着努力发展,还是优雅地接受世界的现状:人类既欣欣向荣,同时也越变越少?我们不知道。但或许,一位诗人将吟诵:放眼我们的种群史,人类,头一回,感到了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