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济稳住身形，半跪在地上，一手杵着大剑，一手捂着胸口，生生压制住了刚才那倾力一击在体内翻腾的反噬，继续吟唱。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
“……菩提萨婆诃！”
奋力念出了咒术，崇济握着手中不断轰鸣的大剑猛力向前挥下，劲风裹挟风沙从剑锋中倾泻而出，打断了正连续招雷的巨龙。
《心经》的最后一句诵出，崇济周身再次涌出了无匹的寒意，空气中不多的水分直接凝结成了冰霜，像雪花一样在他周围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崇济提着手中又添了新裂痕的大剑，站得笔直，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巨龙。
崇济一边后撤一边急速念道，每完成一句《心经》，身前就张开一道屏障，抵消掉了不断落下的雷光。
巨龙扇了扇硕大的羽翼，也睥睨着崇济，眼中隐隐泛着雷光。雷属性的稀有种！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深知战斗的难度远远超过了预期，自己甚至可能会真的死在这里，但跟恐惧相比，崇济心中跃动更多的却是一股狂喜。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五）~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拥有火系以外能力的龙极其罕见，战力也都异常地高，若有相关情报，羯磨团一般都会在总部，也就是羯磨联合会，制订详尽的狩猎计划，并派出一个小队的高阶屠龙者前去围捕——当然，队级数量的羯磨外出一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联合会以及其旗下的网站和媒体便会对外宣称这是羯磨云水生涯的一部分，是参学、是行脚、是平静的修心，以此来掩盖任务残酷的本质——稀有种绝高的战力同时也意味着屠龙者绝高的牺牲率。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崇济赶忙收剑后跳，堪堪躲过了一道劈向他的闪电。
但这样罕见的稀有种，却被在年底才一个人跑出来刷指标的崇济误打误撞遇到了。
手中的大剑发出了击中的巨响，但是击中的并不是龙的肉体，崇济发现自己的剑停在了龙颈的上方，只差一点就能斩下它的首级，但剑刃无法前进分毫，仿佛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横亘在剑与龙之间。
“哎呀呀，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崇济自言自语道，“虽然难度高了点，但若能拿下这只稀有种，年底的考核就铁定没问题了……”
“哐当！”
“说不定还能进阶呢！”
感受到了凌厉的剑锋和随之而来的凛冽寒意，龙睁开了眼睛，但是剑已及身，这巨龙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出反应。
说罢，崇济再度提剑攻上！只见他右手灵巧地操纵着沉重的大剑，左手在胸前捏诀，口中不加停顿地快速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
就一刹那，崇济提剑一跃而起，朝巨龙扑去！
是《往生咒》！
随着咒语的发出，他手中的大剑被赋予了额外的力量，开始嗡嗡震动起来。
此咒为羯磨咒术的高级奥义，由施术者直接诵出梵语音节，繁复非常，极难掌握，但与之相对，咒语一旦发动，威力也比一般的鸡汤咒语高出了几个数量级！
崇济潜行到龙的背后，轻声吟唱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所有龙都是天生的色盲，它们很难注意到视野里的黄色和灰色，这也是羯磨的大褂都以黄灰两色为主的原因，屠龙者随时都在准备战斗——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接到任务去进行狩猎。
加入羯磨团五年却依然只是个初级屠龙者，每年的考核都是险险通过，崇济原本应该是个连心灵鸡汤都无法熟练使用的菜鸟，刚才却完美地使出了《心经》的加持，此刻更是准确并高速地诵唱出了高阶的《往生咒》。
尽量隐匿了身形，崇济开始慢慢地向巨龙靠近，咒语的加持力让他可以抵挡龙身上散发出的高温，身上灰色的大褂也能让他在龙的视野里进行有效的躲避。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
虽然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是件崇高的事，但我可不想就此默默牺牲啊，崇济心想，死掉的话连名字都没法留下，没人会知道你是一个屠龙者，他们只会觉得这世上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羯磨而已。
此时的崇济，已然是一副老练屠龙专家的样子，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初级羯磨的影子！
远处的沙丘上匍匐着一个巨大的阴影，崇济知道这就是那条龙，它似乎是睡着了，平稳的呼吸中带出的火焰让附近的沙子都化成了玻璃，看来这条龙不只体形巨大，连能力也很强。
“……娑婆诃！”
“我想加入羯磨团。”也是崇济经常听别人说到的一个句子，想加入羯磨团的人很多，真正的羯磨也不少，但在平时的生活中很少能遇到羯磨，甚至有些游客去寺庙观光都很难见到一个羯磨，虽然屠龙者确实喜欢在人少僻静的地方修行，但超高的死亡率让羯磨的数量一直处于一个很低的水平也是造成这种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
《往生咒》迅速地吟唱完毕，轰鸣的大剑连同整个天地一起安静了下来，就连四周的雪花也仿佛静止了一般，似乎所有的力量都隐藏在了布满裂纹和缺口的剑锋中，崇济原本因为寒意而隐着幽蓝光芒的瞳孔里竟也泛起了有如岩浆般的血红。
屠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工作，死亡率堪比狂犬病，危险性比伐木工和飞行员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金刚怒目！
（四）~
巨剑每一次挥舞都斩开一道闪电，剑上的裂纹也随之不断加深，近得身前，崇济又一击劈散了巨龙炽热的吐息，《往生咒》的咒语加持刚猛异常，仿佛要连空间都一同斩断，巨龙挣扎着吐着火焰，激发出了周身的闪电，妄图减弱这高阶咒术的力量。
崇济伸手拂去了落在肩上的雪花，向热量涌来的方向坚定地缓缓走去。
又是“叮”的一声过后，崇济的手中只剩下了半把残剑，断掉的剑尖被弹在了远处的沙地里。
“啧，力量外泄了，又没控制好力道。”
“啊啊，居然在关键时刻折断了。”崇济懊恼地挠了挠脑袋，“真是糟糕，我平时应该多注意保养武器的……”
此刻的崇济握着剑孑立在沙丘上，感到冷寂的力量在体内的每一根血管里奔涌，细细看去，他脚下的沙地竟已结满了冰霜。
（六）~
最后，崇济蓦然睁开双眼，瞳孔中寒芒暴涨，他用近乎咆哮却又充满威严的语调完成了咒术的最后一句：“痛了，你自然就会放下！”
像崇济说的，屠龙者也是有等级的，从刚出家的初级羯磨，到高一阶的中羯磨，再到大羯磨，中间还有主羯磨、教练羯磨等，最后升为羯磨长。只要升到大羯磨往上，就可以像羯磨的那些智囊一样加入协会，进到指挥层，甚至还可以免去每年的考核。
随着吟唱的继续，崇济身上原本在随风翻飞的围巾和大褂渐渐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阻隔了外界对崇济的影响，而他周身的气温竟也开始降了下来。
一般来说，从初级羯磨升到中羯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普通人只要不到一年就能完成，实在很弱的菜鸟用两年也都能做到，像崇济这样入团五年还依然是个初级羯磨的屠龙者都可以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遇”了。
“……羯磨让他拿着一个茶杯，然后就往里面倒热水，一直到水溢出来，苦者被烫到马上松开了手。羯磨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是放不下的……”
“真是麻烦啊……”再次躲过巨龙的火焰和闪电，崇济望着手里的断剑无奈地抱怨道，“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狩猎条小龙崽而已，为什么事情会朝少年漫画的方向发展啊。”
当然，见习屠龙者大量的重复的练习也被不知道真相的人们拿去当作了“羯磨都爱灌鸡汤”的证据而广为揶揄，但以屠龙为志的人又怎会在意这些俗世的闲言碎语。
“虽然直接死掉就不用继续战斗了，但今年的年假我还一天都没用，工资也还没结，牺牲在这里的话岂不是很亏！”
这段在外界被批评为烂俗鸡汤的东西实际上却是屠龙者的咒术入门，通过不断地练习，对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语调做到精准到赫兹的把握，借此引发出咒语的力量来清心静气。龙的基本属性之一是火，这防卫性的咒术可以让屠龙者抵挡住恶龙那饱含巨大热量的吐息。
“所以啊……”崇济停止了戏谑的口气，看着重新站起、遮住了半边夜空的稀有种巨龙，一本正经地说道，“就麻烦你成为我年末考核的业绩吧！”
几天的搜寻终于有了结果，胸中的喜悦几乎要让崇济按捺不住地欢呼起来，他收敛心神，双手握住了胸前的剑柄，合上双眼开始低声吟唱：“一个苦者找到一个羯磨倾诉他的心事，他说，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和尚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他说，这些事和人我就偏偏放不下……”
“卍解！”
龙就在附近。
崇济身上的寒意突然完全消散，心灵鸡汤的冰系加持消失了，他任凭巨龙灼热的吐息向自己袭来，却不动分毫。
入夜后大风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样子，但崇济从流动的气流中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他俯身抓了把地上的沙子，也是暖的，周围完全没有因为日落而降温的迹象。
因为此刻的崇济，比巨龙还更要炽热，断剑也变得赤红，他把剑插进了脚下的沙地，再次拔出的时候，手中已然又是一把完整的剑！
此刻的崇济站在广袤的荒漠里，头顶是更加无垠的星辰大海，这让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一个屠龙者，今年至今的狩猎数量依然为零的那种无力。
剑刃上因高温而流淌着赤红的光芒，宛若活物。
羯磨团疏通了不少关系才让主流舆论认为气候变暖是由人类活动造成的污染引起的，人类就是这样渺小又自以为是，坚定地认为自己那微弱的活动会对这颗巨大的星球造成影响，真是讽刺。
吉布森沙漠的沙粒中含有大量的铁质，铁暴露在空气中会氧化，变成红色，这也是这里被称为“红色沙漠”的原因。
近年来，随着龙的野生种群不受控制地大量繁衍，全球气温出现了变暖的趋势，也就是人们口中经常提及的温室效应。
“所以不管这破剑断掉多少次，我都能就地取材让它复原啊！”
世俗对羯磨团的曲解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屠龙者的人数，与之相对，龙的数量就增加了，众所周知，喷火是龙的基本能力之一，虽然很少有龙喜欢没事喷火玩，但单凭它们在体内积攒着的那巨大的热量，就足以让气候改变。
崇济一边劈砍一边吼道，闪电落在身上甚至都无法减缓他的速度，崇济自身的高温竟让天然用火的巨龙也无法招架。
（三）~
“我可是一个每天都在沙滩上坚持跑五千米的强者，对付区区一只稀有种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一个人在大漠里寻龙还真是寂寞啊……看着自己随着日落不断变长的影子，崇济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七）~
“阿弥陀佛啊，难道我今年的指标注定完成不了了吗……”崇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拿那把残缺的破剑胡乱拨弄着沙子，几只被惊动的小蜥蜴窸窸窣窣地跑远了，已经有一半沉入地平线的太阳把它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崇济的影子拉得很长。
两个月后。
沙子的比热容很小，夜间的沙漠气温往往会降到零摄氏度以下，念及此，崇济下意识地扯紧了身上的围巾，除非情报里那条龙喜欢没事喷火玩，晚上的低温再加上视野受限，寻龙只会变得更加困难。
“今年的考核你也是勉强通过啊。”对面协会的大羯磨扶了扶眼镜，对崇济说道，“虽然狩猎到了一只稀有种，但你的报告里说它是死于意外……”
崇济出神地想着，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在夕阳的映衬下，原本就泛着红色的沙漠显得更加妖艳，因为高温而蒸腾的空气扭曲了光线，让远处的沙地看起来像是流动的血池。
“是啊，我没想到沙漠里也会下暴雨。”
后来这句话被美国人剽窃走，稍加改编用在了一部电影里，甚至还成了一句广为人知的经典台词。
“于是雨就在沙丘间下成了水洼，水一导电，那龙就把自己劈死了？”
而羯磨屠龙团体联合会，也就是羯磨团，却默默地与之抗衡了千年之久，屠龙者之间还有一句流传很久的口号：原谅它们是上帝的事情，而我是羯磨。
“我也觉得超巧的！”
久而久之，人们慢慢开始相信，龙这种生物真的只存在于传说中而已。
“你去年狩猎到那只不小心把自己埋在土里闷死的地属性稀有种也是很巧啊。”
这是一个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古老组织，它伴随并守护着人类的历史——保护人们远离恶龙的侵袭，并把真相隐藏起来以防止恐慌。
“哈哈，只能说我运气好咯。”崇济挠了挠脑袋，“不然我一个初级羯磨遇到那么强的龙，早就横尸当场了。”
人们口中的羯磨团，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的全称：羯磨屠龙团体联合会。
“也是。”对面的大羯磨不置可否道，“不过你可要加油了，跟你同期的羯磨现在有些都升到教练羯磨了。”
跟那些学识高超的智囊不同，崇济选择了成为羯磨团的四肢。
“一定一定，那么……”崇济站起来，双手合十向面前的人问了个询，随手抄起放在一旁的崭新大剑，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去休年假了！”
而崇济，只不过是个在国内随随便便混到大学毕业的普通本科生而已，凭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学历当然不能加入羯磨团，于是，就像高考时有些学生会选择体育和艺术一样，他也选择了另一条可以出家的路——屠龙。
英雄
很多羯磨团成员虽然看起来都很木讷瘦弱，但那可都是些名副其实的博士——当然，也有些是博士后，这些人别说是凌晨四点的哈佛，估计连凌晨三点的耶鲁和凌晨五点的哥伦比亚也都一起看腻了。
洗完衣服
当然很高了，崇济愤愤地想，没见过凌晨四点的哈佛图书馆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允许加入羯磨团，世人都以为加入羯磨团的起码要求是研究生学历，但其实呢？得是从全球排名三十往前的大学博士毕业才行啊！
直起腰叹了口气
当了快五年羯磨团成员，除了“你为什么要加入羯磨团”以外，崇济被人问到最多的问题就是“加入羯磨团是不是对学历要求很高”了。
师兄看到
（二）~
嘲讽说
眼看着就要到年底，自己跨越半个地球来到了澳洲，今年的里程指标算是基本完成了，可一条龙都还没狩猎到，今年的屠龙指标离完成可还差得远，指标达不到，年末的屠龙资格考核就没法通过，考核过不了就会丢掉屠龙资格，失去屠龙资格认证……自己大概会被逐出羯磨团吧。
你看你洗个衣服就把劲费完了
风吹得围巾和灰色的大褂猎猎作响，眯着眼睛望着仿佛无边无际的红色沙漠，崇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手里的破剑插在了地上，有点颓丧地想，今天可能也狩猎不到龙了。
不
来到吉布森沙漠的第六天，天气晴好，白天气温一直维持在四十摄氏度以上，一场降雨都没有遇到，一条龙也没有找到。
其实
吐在地上的口水因为高温迅速地蒸发掉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胸怀天下的我
“呸，连个龙影子都见不着。”一口吐出被吹进嘴里的沙砾，崇济扛着布满缺口的大剑埋怨道。
是在为人类的未来叹气
（一）~
唉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