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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与论文

这些引用的共同点都特别唬人,句子里充满了不知所谓,仔细咀嚼又好像有虽然说不清楚哪里厉害,但就是感觉很厉害的哲理,人物名称往往也拗口到多念几遍都会不小心咬到舌头的程度,第一印象上会让人觉得这是某个东欧古典哲学家或希腊吟游诗人,再不济也得是个两河流域的流浪画手,比常见的居里夫人陶渊明爱迪生司马迁史铁生爱因斯坦李白莫名就伟岸许多,还能让随手就引出他们句子的我显得学识渊博阅读广泛智力超群,仿佛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就接受古典文化熏陶一般。再加上相当说得过去的成绩,我的形象哗的一下就高大了起来。

奇迹的公式等于万千努力加上绝不放弃。——凯琳·塞拉菲姆(出自《风色幻想3》)

每当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夸赞我作文写得好,并把这些引用自游戏台词的句子读出来让大家学习的时候,讲台下的我都会把脸埋在手臂里偷偷做出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是小时候对只偏重成绩的学校和家长的自以为是的小小反击。

一切都很重要,一切都值得珍惜。——克劳德·斯特莱夫(出自《最终幻想7》)

那时的我,拿起手柄就能化身劈开荆棘斩断黑暗于危难之中扭转局势识破阴谋保卫世界的主角,拨动摇杆就能变成弃一切于不顾千里迢迢从远方赶来只为拯救挚友的英雄,跟充满惊奇和危险的异世界中一往无前的勇猛比起来,早饭的豆浆油条、不断重复的考试、每周都要打扫的教室、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不过是一些烦琐的鸡毛蒜皮罢了。

你不是任何人的工具和玩物,不是命运的囚徒,不是战争的种子,你要亲眼见证外面的世界。——史涅克(出自《合金装备》)

为了买游戏,在各种实体游戏杂志盛行的时候,我一度非常热衷于投稿游戏评测与攻略,搞到游戏的试玩版,然后细细品味并写出详细冗长的评价,换来的稿费再用来买游戏的正式版,对这电子海洛因来说,正可谓“以贩养吸”。

即使是从前,把闲暇时间都用在游戏动画漫画上的我自然是没看过太多必读名著的,写作文时都只能引用游戏台词,没想到却能因此屡屡获得高分。

其时,我曾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视频,内容是一个老和尚煞有介事地告诫世人,在游戏中杀人的罪业和真的杀人相同,游戏行业堪比屠宰场,无论是玩家还是开发者或是宣传公司,大家将来通通都是要下地狱的,都要在无尽的痛苦中偿还在游戏里欠下的命债。

比如游戏里绝不会有NPC向你派发“写论文”这个任务,而第二天一早就要给导师上交选题的我,在离截止时间还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候,依然沉迷在虚拟的任务里无法自拔。

还记得游戏界的老规矩吗?我对这个视频自然是嗤之以鼻,还想管我打游戏?嘁,你算老几。要是视频里的逻辑是真的,那在游戏里救人的话应该也跟在现实中做善事一样了。

甚至,我获得知识和体验的很重要的一个途径就是游戏。对各类稗官野史和三国人物烂熟于心是由于大量关于三国的无双作品的涌现,最开始抱着词典自学英语也是因为小岛秀夫从来都不推出“合金装备”(MGS)系列的中文版本(不过MGSV终于中文化了,好棒),也借着在最高难度的游戏中一遍遍的失败和重来体会着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柯察金百折不挠的精神——当然,不同的是生活找不到攻略,不提供存档点,没有S/L大法,不能抹掉重来,所有的失败和尝试都会留下无法擦去的印记。生活可比最高难度的游戏艰难多了。

这样的话,我在无数RPG中通关时拯救世界——有时甚至是拯救整个宇宙,当然,多个宇宙我也是拯救过的——所造的善业岂不是大到没法算,要知道,就连打《质量效应》我都从来只选模范路线啊,阻止人类被收割者毁灭的同时还拯救了那么多外星种族的我一定已经立地成佛很多次了。

学习成绩并没有成为我的桎梏,相反,说得过去的考试分数横亘在磨刀霍霍的各科老师和经常熬夜打游戏睡到中午才起床,上午干脆旷课下午才双手揣兜用脚开门还一脸不爽地走进教室的我之间,成了我肆意妄为的挡箭牌。

我并没有因为在游戏中所做的恶业遭到什么报应,甚至偶尔走路还会捡到钱,连学习成绩都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当然,与之对等,也没有因为维护世界和平拯救地球保卫银河系而得到什么奖励。

与大多数人固有以及被灌输的“打游戏影响学习”“沉迷游戏的都是不好好读书的不良少年”“今天开始打游戏,明天就家破人亡”印象相违,我的成长还算正常。

现实中我依然是个得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零用钱才买得起游戏的穷学生,相貌平平,远不及吴彦祖,没有超能力,也成不了英雄,别说舰长了,我连收作业的班长都当不了,拯救或毁灭世界的力量对我来说就只是妄想而已——能做的最有骨气的事情只是打游戏要么买正版要么就不玩而已。

“小明啊,我听说你也喜欢打游戏?”

那时候的我自然想不到以后的某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一名僧人,不过没变的是即使舍弃了发型也依然没有放下手柄——虽然这种程度的“不忘初心”并不能让人感到欣慰就是了。

“我听说有个家族特别溺爱小孩,还给孩子买了什么游戏机,可不得了啊,那孩子玩了会儿游戏,隔天就拿着刀上街砍人去了。”

当然,因从念起,果从业生,我对“游戏杀人下地狱”的说法也依然保持着不屑一顾的态度。你看,玄奘是僧,李叔同是僧,做视频的人也是僧,虽然都是光头,但大家的差异还是很大的。

“我跟你讲,可吓人了,我侄子的隔壁的小孩的同学,原来特别好的一孩子,为了拿打游戏的钱都出去抢劫了。”

至于我,在离提交选题的截止时间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候终于放下了手柄,痛苦地抱着头坐在了书桌前。

“哎,你不知道,我家邻居的小孩的同学的朋友,为了拿上网的钱把亲妈都杀了。”

如果说学习是没人愿意靠近的陈年洗碗池,那论文就是其中埋在最下面的、年份最长的、已经开始长绿毛的油腻脏盘子。

但人生在世,谁还能没个七大姑八大姨,逢年过节亲戚小聚,一听说我的业余爱好居然不是写作业而是打游戏,就一定会有人痛心疾首地把看过的新闻、听过的故事一股脑全部倒出来,讲得栩栩如生煞有介事,同时眼神里闪烁着要全力拯救失足少年的真诚。

你知道那盘子很脏,并且越放越脏,已经长满了绿毛,再不洗就要开始长蘑菇了,但是它实在是太脏了,所以你更加地不愿意去碰它。但同时你也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要用到那个盘子,总有一天你不得不去清洁它,但是它实在是很脏而且越来越脏。于是你就开始纠结,但在纠结的同时时光飞逝,那个陈年老盘子还在不断变得更脏,于是你变得更加纠结。

老玩家都知道,游戏界有条老规矩:多管闲事干什么,不爽不要玩。

我的意思是,总而言之,面对论文,我很痛苦。

即使是完美解决了身为学生时所面临的成绩压力的我,在面对铺天盖地的周边舆论时,也只得长叹十里风雪一片白,一边保证自己一定会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边像地下党一样窝在屋里打游戏。

似千钧压顶万山难越,长吁短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寝难眠,魂飞魄散意难平!

后来,在跟游戏机一起成长的过程中,我经常会看到社会各界对游戏的评论以及新闻报道,比如各类法制节目会倾向于在说明犯罪过程的同时,着重介绍嫌疑人被捕前经常上网打游戏,比如新闻报道中也会经常给不良少年扣上沉迷游戏的帽子来增加说服力,而这些,在有意无意间,都在人们心中把电子游戏与不良的社会表现甚至是暴力犯罪之类的负面事件的联系增强了起来。

对着摊满书桌和电脑桌面的文献,我只想捂着脸打滚。纵然思绪万千,但也都是关于刚刚放下的游戏,还差一点就满级了,刚刷到了紫色的掉落,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刷出金色的枪,随机组到的队友好有趣,我觉得这个BOSS应该那样打。

但你知道,小学的考试即使对小学生来说也实在是很简单,而且“拥有一台自己的游戏机”这种事情对小学生的吸引力就像是“得到奥斯卡小金人”对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吸引力一样——那可是拼了命也要拿到的啊!

其实我很长时间以来的想法都落入了“能帮助学习的游戏才是好游戏”的窠臼,说什么不影响学习成绩、补充课外知识,这都是用来说服家长的借口而已。而事实上长大后没有了需要被说服的人,我也就慢慢意识到游戏的目的是娱乐,对一个游戏来说,能让人玩得开心就算是功德圆满了,其余的都是副产品。

仗着“成年人只关心考试成绩”这点,游戏和学业之间的冲突被我巧妙地运用“几乎每次考试的分数都相当说得过去”大法完美化解——事实上,我自己的第一台家用游戏机,就是我在小学的时候用一次全科满分的成绩跟家长换来的。虽然学习成绩一直以来都算得上不错,但他们没人相信我能考到全科满分,有一两门满分倒是不难,但全科满分?他们相信单凭一个小学生是做不到的,于是便许下了“你若能都考到一百分,店里那台PlayStation就是你的了”的豪言。

当然,学习总归不能算是一件坏事,只是跟游戏比起来它实在是太过枯燥和无聊了,要是学习也能跟打游戏一样有趣就好了。

在这样的氛围里,对学生来说,成绩几乎就是一切。

要是学习也能跟打游戏一样有趣就好了。

与之相对,谁家要是考了个倒数出来,也是一样可以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的。

念及此,正在打滚的我突然福至心灵,在离截止时间还有八个小时的时候从床上——是的,我已经躺在床上了——跳了起来直奔电脑。

但在多年前,我还在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考试成绩是衡量学业的唯一标准,谁家的孩子要是能考个年级第一出来,那可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情,能让家长在街坊邻居面前昂首挺胸用鼻孔看人一整个月!

隔天,我把“利用电子游戏的反馈机制来增强教育的持续性”和“通过电子游戏来改进课程设计”两份题目交给了导师。

至于学习,跟电子海洛因比起来,学习就像是饭后堆积成山的洗碗池——没有人会想要主动靠近它,没有人。

导师看了看,皱了下眉,然后礼貌地回复说:“这选题很有趣啊。”

啊,游戏被称为电子海洛因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玩意儿,吸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谢谢,这可是我熬了好几夜才想出来的。”

本来,我是打算观赏一下游戏的开场动画就去学习的。可是,《全境封锁》开头的CG实在是很吸引人,于是我便打算先小玩一下游戏的序章,浅尝辄止、浅尝辄止。但没想到只一个序章就如此好玩,只好心想再做一个任务,就一个,做完这个任务我就去写作业。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任务了,刷掉这个副本我一定要去看文献。

当然,你也知道,我熬的夜都用来打游戏了。

于是,在离选题截止时间还有二十四个小时的时候,我拆开包装,把游戏塞进了主机里。

后记~

对我来说,在学习时,即使是桌子上马克杯里咖啡表面的波纹也显得美不胜收夺人心魄,更何况是加了特效的电子游戏。

那篇论文写了三千字以后,我就因为实在是写不下去把方向改了。

不管怎么说,对我而言,游戏的魅力永远是大于学习的,哪怕只是操纵着水管工跳来跳去一遍遍拯救被库巴掳走无数次的公主,也比埋头在每次都有新花样、不同解法给你更多惊喜的各种习题里要有趣得多;看萨菲罗斯在气势磅礴的名叫《顺边儿天使》(《片翼の天使》)的背景音乐中让克劳德记起当年一瞬的疼痛,也比坐在书桌前回忆一整个上午的课程要来得轻松。

报应

而事实上,游戏也的确一直在影响着我的学习——就像是吃饭睡觉看电影吃零食以及其他的任何事情一样。

国行Xbox One上市时

同大部分家长一样,在我小时候,我的父母也把电子游戏视为洪水猛兽,主要原因也同大部分家长一样:影响学习。

作为索尼的忠实用户

身为一个重度的电子游戏爱好者,我是在“电脑游戏是电子海洛因”的报道,立志从这个世界上消除网瘾的陶宏开老师,擅长用电的杨永信教授的时代里成长起来的。

我狠狠地嘲笑了微软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回城的公交车上,手里拿着新买的游戏。

国行没出路

值班的小哥看到门口有熟客——也就是我——路过,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熟客在顷刻间就沦陷了。

然后

本来,我是打算去邮局寄完信就回家写作业的。可是,邮局的旁边正好开了一家游戏店。更不巧的是,《全境封锁》正好刚发售。而且,游戏店的门前还挂出了巨幅的海报。不得了,海报看起来实在是很酷炫。

国行PS4上市了

离上交论文选题的截止时间还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上端着手柄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