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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民间习俗中灵魂寄存体外的观念

达林河[10]上游的乌拉罗人也举行这种成年礼,他们相信在这种仪式上,受礼者将被鬼怪杀掉,然后复活,变成男子汉。在拉克兰河下游和默里河流域,当地原住民认为是图鲁马仑(即达拉莫伦)杀死受礼的年轻人,然后赋予他们新的生命。在澳大利亚中部,安玛特基拉部落的女人和小孩一致认为,在成年礼上杀掉年轻人又使其复活的,是一个名叫特万伊瑞卡的鬼怪。和澳大利亚中部的其他部落一样,这个部落在为年轻人举行成年礼时,也要割掉他们的包皮,在龟头下侧割一个小口。割完这个小口,做父亲的就交给他一根法杖,并告诉他,他的灵魂已经和祖先相连。仪式完了之后,年轻人就去森林中养伤,在此期间,他必须经常抡动“牛吼”,否则天神就会下凡把他掳走。在卡彭塔里亚湾[11]的海岸上,宾比加部落的女人和小孩认为举行成年礼时,蚂蚁山上的妖怪卡塔迦林那跑来吃掉受礼的年轻人,然后又把他们复活,同时它会发出“牛吼”的响声。他们的邻居——阿努拉部落的女人则认为发出“牛吼”声的是一个名叫格纳巴亚的怪物,它会把受礼的年轻人吃下去再吐出来,如此一来,孩子就是接受过成年礼的大人了。

接下来,我们不妨再列举一些实例来看看这种先假死后复活的成年礼。在新南威尔士,温吉或温吉邦部落有为即将成年的年轻人举行成年礼的风俗,这是一种秘密仪式,外人一概不得观看。将受礼的年轻人敲掉一颗牙,另起一个新名字,表示他已经成年了。敲牙齿用的工具叫作“牛吼”,那是一块带锯齿边的扁平木板,上面系着一根绳子,抓着绳子的一端抡动时,会发出响亮的声音。这个工具,只有经过这种仪式的人才能看。这种仪式严禁女人观看,违者处死。据透露,凡经历过这种仪式的年轻人都要被一个神秘的怪兽杜瑞莫林(Thuremlin,也就是达拉莫伦Daramulun)带到很远的地方杀掉,甚至肢解,然后又被复活,再敲掉一颗牙。据说该部落里的人无不对杜瑞莫林的力量深信不疑。

在新南威尔士南方沿海各部落所举行的成年礼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当属海岸穆林人的。在仪式上,每个受礼者都可以观看一出怪兽复活死人的戏剧。有人见过这种仪式,他是这么说的:一个男人裹着鞣制皮革躺在坟墓里,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土和树枝,手里拿着一根像要在墓里长大的小树。墓旁还有很多用来增添气氛的小树。所有的受礼者都被抬到墓旁,一群裹着鞣制皮革的男人作为巫医,在两个老巫医的带领下,列队到这里祭奠埋在这里的巫医兄弟。他们一边向达拉莫伦(怪兽)念咒,一边列队穿过山崖和树林,来到这片空旷的墓地旁边,停在受礼者的面前。两位老巫医站在后面,其他巫医站在前面,他们不停地唱歌跳舞,直到墓里装死的人手里拿着的树枝开始颤动。他们指着那颤动的树枝对受礼者说:“看哪!”所有的受礼者都望向那根从墓里长出来的树枝。小树晃动得越来越剧烈,最后倒在地上。伴随着巫医疯狂的舞蹈和大声的唱诵,那个装死的人踢开压在身上的树枝和泥土跳起来,并在墓里跳起巫舞。他吐出嘴里的巫药,骗大家说是达拉莫伦亲自赐给他的。

图腾崇拜的信念可以加深我们对一种宗教仪式的理解,据我所知,迄今为止这种宗教仪式还没有确切的解释。很多未开化的原始部落,特别是那些崇拜图腾的部落都有假装杀了即将成年的孩子然后复活他们的习俗,这是一种专门为青春期的孩子举行的成年礼。我们有理由认为这种仪式是为了把孩子的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放到本部落的图腾里。而要想取出灵魂,最容易想到的办法,就是把孩子杀了,或至少也要让孩子像死了一样昏睡过去——原始人无法区分昏迷与死亡。陷入深度昏迷的孩子,清醒过来之后,身体机能慢慢恢复,这个过程在原始人看来,则是孩子从图腾中得到了新的生命。所以这种先假死再复活的成年礼,本质上是在和图腾交换生命。原始人的这种交换灵魂的信念,在巴斯克[9]猎人的故事中表现得很明显。巴斯克有个猎人自称被熊杀死了,然后熊舍弃了自己的身体,灵魂进入猎人体内,变成猎人。猎人和熊交换身体的故事情节,和原始部落的孩子先假死后复活的成年礼一模一样。孩子以人的身份死去,以动物的身份复活。人的身体里装入了动物的灵魂,而动物的身体里则有了孩子的灵魂。因此,他理所当然要以图腾来给自己起名,比如熊或狼。他也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熊或狼或其他动物视为兄弟,因为这些动物身上都有他自己和他亲人的灵魂。

和澳大利亚的某些部落一样,新几内亚北部也有不少部落,如雅宾族、布考亚族、卡伊族和塔米族,要求男人割去包皮才算成年。这些部落的成年礼以割包皮为中心,认为受礼的年轻人被怪物吃掉然后被吐出来。那只怪物所发出的声音,是仪式中用的工具“牛吼”所发出的。这些新几内亚的部落不但把这些思想灌输给女人和小孩,还在实际的成年礼上以戏剧的形式表演出来。女人和未成年的男性不能在场观看。他们在偏僻的树林里或村里,搭一个长约30米、外形像怪物的棚子。一头略高,代表怪物的头,另一头逐渐变窄变小,代表怪物的身子。怪物的脊梁是一棵槟榔树,怪物的头发是纠结蓬乱的树根。部落里的艺术家在棚子略高那一头,画两只瞪得溜圆的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口,使棚子看起来更像一只怪兽。在经受成年礼之前,小伙子要哭着告别母亲及其他女性亲属,这些女眷伤心欲绝,就好像她们相信(或假装相信)她们的亲人真的要被怪物吃掉了一样。小伙子们吓得瑟瑟发抖,木木呆呆地走到那个阴森森的小棚子前。那只巨兽发出恐怖的嘶吼——其实是有人藏在怪物肚子里转动“牛吼”发出的嗡嗡响。至于怪物应该怎么吃掉受礼者,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做法。在塔米部落,受礼者要列队从一排把“牛吼”举过头顶的男人面前走过去;为了把吞噬的过程表现得更加清楚,凯族人搭一个很高的架子,架子上站着一个人,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其实当瑟瑟发抖的受礼者从他脚下经过,他只是吞一下口水而已。如果受礼者及时送上一只小猪,他就立即将嘴里的水咕噜噜地吐到年轻人身上,表示怪物已经收下礼物,把肚子里的年轻人吐了出来。不过接下来的事就要痛苦得多,也危险得多,那就是割包皮。人们把手术留下的伤口,当成被怪物吐出来时留下的伤口。手术进行时,有人在边上抡动“牛吼”,声音像打雷一样,表示怪物吞吃年轻人时发出的吼叫声。

第四节 死亡与复活的仪式

有的小伙子会因割包皮而死,这时人们就悄悄地把他埋在丛林深处,然后告诉他伤心欲绝的母亲,怪物有两个肚子,一个是人肚子,一个是猪肚子,她的孩子运气不好,落进了猪肚子里,所以吐不出来了。那些年轻人割完包皮,要在代表怪物肚子的棚子里住上好几个月。在此期间,严禁和女人接触,看一眼都不行。最后,受礼者作为成年人回到村里,村民给他们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部落里的女人眼含热泪,热情地迎接他们,好像他们当真是从坟墓里死而复活一样。这些年轻人一开始闭着眼睛,有时是用药膏把眼睛糊住,假装听不到长辈说话,然后就像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样,慢慢恢复正常。第二天,他们洗个澡,把身上的白灰洗掉,成年礼至此结束。

巴塔克人没有明确说过他们认为自己的灵魂寄居在本族的图腾里,对于自己崇拜某种动物或植物的事,给出的也是另外一番说法。如此一来,我们前面的推论就站不住脚了。可是如果一个蒙昧的原始人当真认为自己的生命和某个身外之物的生命相互关联,他必然不会让人知道这样东西是什么,起码不会让外人知道。任何与自身命运切实相关的秘密和信念,原始人都会谨小慎微地严格保密。虽然和原始人一起生活很多年,可是欧洲人到底没能系统地了解原始人的信仰,只是透过外在的个别事例看到其信仰的一角。更重要的是,原始人生怕有巫师在背后谋害他们,就连那些本应该扔掉的、最没用的东西,比如剪下来的头发和指甲、吐出来的唾沫、剩饭剩菜,他们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或毁掉,有些人甚至不告诉别人自己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们相信巫师只要得到这些东西,就能施法害人。这些东西只是和生命沾了一点边儿,原始人就保密得如此严格,何况是那些与其生命直接相关、紧密相连的事情。对于这样的秘密,他们自然要三缄其口,一丝一毫都不往外说!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想要找出巨人藏匿灵魂的地方,总要说尽好话,想方设法地奉承讨好他,即使这样,巨人仍会一次次地含糊其词、闭口不语,或者说谎骗人。在这方面,他和原始人一样胆小、谨慎。巨人最终透露了自己的秘密,这多半是为了让故事可以发展下去,可是原始人没必要这么做。无论外人如何引诱,他们绝不说出自己灵魂的藏匿地点,使自己走上绝路。所以,原始人关于生命的核心机密才能保密这么长时间,以至于我们今天只能从一鳞半爪的文字资料中,在童话故事的零星痕迹中把这个重要的秘密拼凑、复原出来。说起来,这不是很正常吗?

值得注意的是,新几内亚的所有部落都用同样的词语来称呼那只在成年礼上吞噬割包皮的受礼者的怪物,都用木头“牛吼”发出的那种无害的嗡鸣声来代替怪物的吼叫。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谈到“牛吼”和怪物时,四种语言中有三种都是鬼魂或幽灵的意思,还有一种是凯族人的语言,“怪物”一词的另一个意思是“祖父”。如此看来,怪物就是力量强大的鬼魂或祖先的灵魂,他们在成年礼上吞噬受礼者,而“牛吼”则是神灵或鬼怪的标志。所以,这件法器才必保持神秘,不准女人看到。平时不用“牛吼”的时候,要把它放在男人的会议室里,严禁女人进去,女人和任何未受过成年礼的人都不许偷看,违者处死。在荷属新几内亚南部的沿海地区,巴布亚族人(也有说是托格里部落或喀亚喀亚部落)把“牛吼”叫作“索索姆”(sosom,神秘的怪物)。人们相信它每年随着东南季风来到这里,喀亚人为它举行祭祀仪式,转动“牛吼”,献上男童。它杀了他们,但又很大方地把他们复活过来。

图腾是人存放自己灵魂或自己某个灵魂的容器,如果这个说法是对的,那一定会有一个氏族,他们坚信每个族人都有一个灵魂永远不在自己体内,而是在图腾里,这个灵魂如果死了,它所对应的人也会死。比如苏门答腊岛的巴塔克人。巴塔克人的氏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父系氏族,一种是异族通婚氏族。每个氏族都有禁吃的肉类,比如有的氏族严禁吃老虎肉,有的氏族严禁吃猴子肉,还有一些氏族严禁吃鳄鱼,或狗、猫、鸽子、白色的水牛、蚱蜢等。当他们被问到为什么不吃这种动物时,有些人说自己的祖先就是这种动物;有的说自己下辈子会变成这种动物;还有的说自己或自己的先祖得到过这种动物的帮助,他们要报恩。有些氏族直接就以这种动物的名字来为自己的氏族命名。所以,巴塔克人的图腾非常多。另外,巴塔克人普遍认为自己有七个灵魂,至少也有三个,他们都认为在自己的众多灵魂中,有一个永远寄存在体外,当体外的灵魂消亡,他本人无论离那个灵魂有多远都会同时死亡。那个作家在谈及这种信念时,虽然没有提到巴塔克人的图腾,不过按照澳大利亚、中美洲和非洲等地的情况,我们有理由认为,这种永远在体外存在的灵魂——它的死亡会导致其本体的死亡——其实是在动物图腾或植物图腾里。

维蒂岛是斐济群岛最大的岛屿,岛上很多地方有这样的风俗:给接受成年礼的小伙子表演一场死亡与复活的戏剧。在一个神圣的围场里,几个死人或似乎要死的人躺在地上,开膛破肚,肠子外流,浸在血泊里。大祭司大喝一声,那些装死的人一跃而起,冲到河边把身上的血和猪内脏洗干净,然后精神抖擞地回到围场,整个人就像当真获得了重生一样洁净无瑕、生气勃勃。他们戴着花环,随着庄严的乐声轻轻摇动身体,最后在受礼者面前站住。这就是在成年礼上演给年轻人看的死亡与复活的戏剧。

《心脏不在体内的巨人》这个故事也许能使我们对人与图腾之间的关系有更加清楚的认识。按照这个故事的说法,图腾其实是储存着人的生命的容器,就像寄存帕琦根生命的鹦鹉,寄存毕达莎丽生命的金鱼一样。一个蒙昧的原始人如果同时有两个图腾,一个是性别上的,一个是所在氏族的,那么他的生命就和两个不同的动物建立了联系,这两个动物,无论哪个死了,他都活不成。这种观点很自然,对原始人来说,既然灵魂不是非要放在体内不可,还有其他更多更好的地方可以存放,他没有理由不这么做。既然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同时放在体外不同的地方,那么把一部分生命放在这个动物身上,再把一部分生命放在那个动物身上,也很正常啊。很多众所周知的事实证明,生命可以分割的概念,或者说灵魂不唯一的概念,已经得到哲学家(比如柏拉图)和原始人的认可。灵魂观念原本只是一种半蒙昧半科学的推论,可是当它变成神学定律时,唯一性和不可分割性就成了灵魂观的基本要素。没有接受过这种教条思想的原始人在解释各种生命现象时,一般按照现实需要而随意假定灵魂的数量。比如,加勒比人认为脑袋里、心脏里,还有每个能摸到脉搏的地方都各有一个灵魂。至于人不会因为被斩断四肢就马上死亡,哈泽达印第安人的解释是,人的四个灵魂是逐一离开肉身的,人只有在四个灵魂全部出窍时才会咽气。婆罗洲的达雅克人认为一个人有七个灵魂,马来半岛的马来人也有这种观念。在西里伯斯岛的波索地区,阿尔福人认为每个人有三个灵魂。老挝的原住民认为每个人有十三个灵魂,眼睛、嘴巴、手、脚等部位各有一个。所以,从这些原始的观念可以看出,蒙昧的原始人完全有理由认为自己在性别图腾里和氏族图腾里,各有一个灵魂。但是除了澳大利亚,我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性别图腾,所以信奉图腾的原始人多半不会在体外同时放两个或更多的灵魂。

在新几内亚和新不列颠之间有一个鲁克岛,岛上的原住民有一个节庆,两个戴着木头面具的男人边跳边走,其他男人跟在后面,走遍全村,要求村民交出所有割过包皮但尚未被恶魔麻萨巴吞噬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大声尖叫,哆哆嗦嗦地从乔装者的裆下爬过去。然后这队人继续在村里游荡,宣称孩子们已经被麻萨巴吞到了肚子里,想让它把孩子们吐出来,就得献上猪和芋头等祭品。于是,村民各自尽力献上祭品,最后大家再以麻萨巴的名义一起把这些东西吃掉。

据说,如果一个未开化的原始人给自己起了一个动物的名字,还把这种动物视为兄弟,且不肯杀伤这种动物,这种动物就成了他的图腾。前面说过的那些澳大利亚东南部的部落(我们在谈及蝙蝠和夜莺时谈到的那些),其实就是把鸸鹋和美丽的鸟类分别视为男人和女人的图腾。不过,这种男人女人各有一种图腾动物的情况还是非常少见的,迄今为止,我们只在澳大利亚的部落中发现过。最普遍的做法是为整个部落或氏族确定一个图腾,然后以父系或母系代代相传,而不是把一种动物认定为男人或女人的图腾。个人和氏族图腾的关系,就像他(或她)与同性图腾的关系一样,他称其为兄弟,和它共用一个名字,且会保护它不受伤害。既然这两种关系是一样的,那么适用于这个关系的解释,也适用于另一个关系。所以,一个氏族信奉某种动物或植物(有些氏族的图腾是植物),并用这种动物或植物的名字来称呼自己的,原因很可能是这样的:人们相信每个氏族成员都各自与某种动物中的一只或某种植物中的一株性命相连,如果那个动物或植物死了,他也活不成。这种说法,和乔治·格雷爵士[8]对图腾关系,或者说澳大利亚西部的“考邦”(kobong)所做的解释非常接近。他说:“在家族和家族‘考邦’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没有哪个家族成员会杀害本族考邦所对应的动物,即使它睡得很沉,也不会有人动手。就算有人逼着他去杀,他也会假装失手,让这种动物有机会逃掉。他这么做是因为一种家族信仰,他相信在这些动物中,有一些和他最亲密的朋友性命相连,杀害这种动物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人人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犯这种过错。同样地,原住民如果把某种植物定为本部落的‘考邦’,那么在某些时刻,尤其是一年中的某个特定时期,他们便不会采集这种植物。”照此看来,虽然大家都有不能伤害的动物和不能采集的植物,但是这些动植物的珍贵程度,对不同的人来说也各不相同。糟糕的是,在整个物种中只有一个和他最亲近,对他最重要,可他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如此一来,为免误伤,就只能一个都不杀了。另外,这样解释氏族图腾,与这种假设,即杀死一只图腾动物意味着杀了一个图腾氏族的人,是相符的。“有个黑人杀了一只乌鸦,三四天后,伯特瓦(Boortwa,乌鸦)氏族的一个成员拉理也跟着死了,这个人一连几日缠绵病榻,温罔(wingong,图腾)的死亡,加重了他的病情,所以他也死掉了。”杀了一只乌鸦,乌鸦氏族就死了一个人,这和性别图腾中杀了一只蝙蝠,一个和蝙蝠性命相连的男人就死了,杀了一只夜莺,一个和夜莺性命相连的女人就死了,是一个意思。同样地,中美洲的印第安人会因为“纳古尔”的死亡而死亡,喀拉巴黑人会因为林中灵魂被杀而倒地身亡,在班克斯列岛上,每个“塔莫伊乌”的死亡,都会引发一个原住民的死亡;童话里的巨人或巫师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了某个动物体内,当这个动物被杀,他也会随之死亡。

在塞兰[12]的西部地区,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都被吸收到凯基恩协会里。现代作家一致认为这个协会虽然看上去很像一个抵制外国入侵者的政治社团——因为该社团的祭司偶尔会运用他们的宗教影响力来达到某些政治目的——但是它的宗旨完全是宗教性和社会性的。和那些普遍流行的原始的具有宗教性质的组织一样,这个社团的主要目的也是为年轻人举行成年礼。荷兰著名的人种学家李德尔近年来正式承认了这个协会的真实性质。凯基恩协会的会所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头棚子,位于森林深处树木最茂密的地方,棚子里黑漆漆的,棚外的人看不到棚内的人在做什么。每个村子都有一个这样的会所。进入青春期的孩子蒙着眼睛,在两个成年人的搀扶下走进会所,他们的父母跟在后边。每个受礼者有两个监护人,他们负责在他受礼期间照顾他。等所有人都在木棚前聚齐,大祭司开始高声念诵咒文,召唤恶魔。棚子里随即传出一阵尖锐的嘈杂声,这其实是有人事先偷偷从后门进到棚子里,听到祭司的指令,就吹起竹喇叭。女人和小孩不知内情,还以为真是魔鬼来了,吓得浑身发抖。然后,受礼的孩子就在祭司的带领下走到棚子里,一次只能进一个。每进去一个孩子,棚外的人只听得一阵劈砍剁凿的闷响声和可怕的哭叫声,接着只见一把血淋淋的刀或矛,从棚顶扔出来。这表示恶魔已经砍下孩子的头,正把孩子带往另一个世界,使他变形重生。一看那血淋淋的刀,母亲们就哭喊起来,说她们的儿子被恶魔杀掉了。有些地方把木棚的入口设计成鳄鱼嘴或食火鸡鸡喙的形状,如此一来,孩子们一走进木棚就表示被恶魔吃掉了。孩子们要在黑漆漆的木棚里待上五天或九天,在此期间,不时有吹竹喇叭的声音、毛瑟枪的枪声,还有刀剑互砍的声音。他们每天洗澡,然后往脸上身上涂一层黄色颜料,就像真的在恶魔肚子里一样。另外,每个人的胸口或胳膊上都要画一两个十字。不睡觉时,他们必须屈膝坐着,一动不动。酋长让孩子们两腿交叉,手掌向前,坐成一排,他拿喇叭贴着他们的手心说话,语调非常古怪,听起来像是魔鬼在说话。他告诉孩子们,凯基恩协会的规矩不容违背,不能泄露这里的秘密,否则就要受到惩罚,被处死。除此之外,他还把本部落里的传统和秘密告诉他们,并劝告他们善待自己的亲人。

在澳大利亚,人们通常把蝙蝠和夜莺这两种动物的生命,与男人女人的生命联系到一起,所以非常爱惜和照顾蝙蝠。每个男人都相信不只他自己有一只与其性命相连的蝙蝠,他的父亲、兄弟、儿子等所有男性亲属也都各有一只这样的蝙蝠,所以为了保护他自己和他所有的男性亲属,他必须保护每一只蝙蝠。同样地,每个女人都相信不止她自己有一只与其性命相连的夜莺,她的母亲、姐妹、女儿也都各有一只,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的所有女性亲属,她也必须保护每一只夜莺。当男人的生命附在某些动物身上,想要分清男人和这些动物,就变得很困难了。举个例子,我的生命和一只蝙蝠的生命连在一起,这个蝙蝠就是我的兄弟,而我还有一个兄弟叫作约翰,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蝙蝠和约翰都是我的兄弟,而约翰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只蝙蝠呢?毕竟他的生命和蝙蝠的生命也是连着的!同样地,既然玛丽妹妹的生命和某只夜莺的生命相互关联,那么,玛丽所对应的那只夜莺也是我的妹妹,玛丽就等于那只夜莺。澳大利亚原住民很自然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与某个男人性命相关的蝙蝠,被人叫作“这个男人的兄弟”,与某个女人性命相关的夜莺,被人叫作“这个女人的姐妹”。反过来,男人说女人是“夜莺”,女人说男人是“蝙蝠”。其他男人和女人各有一种动物与其性命相连的部落,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比如,库尔奈部落[7]的人认为鸸鹋是男人的“兄弟”,男人都是鸸鹋;美丽的鸟类是女人的“姐妹”,女人都是美丽的鸟类。

这时孩子们的母亲和姐妹已经回家去了,她们伤心地哀悼着亲人。过了一两天,孩子的监护人回到村里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祭司的劝说下,恶魔已经答应放过那些孩子。这个报信人就像刚从阴间逃出来一样,满身污泥、精神恍惚。在离开凯基恩协会会所时,每个孩子都从祭司手中拿到一根木杖,杖的两端都插着公鸡毛(或火鸡毛),据说,只有去过冥界,并在那里获得了新生命的孩子才能得到恶魔所赐的木杖。这些年轻人回家时,就像不会走路一样脸朝后、倒退着走进屋里,或从后门走进去。家人让他拿盘子吃饭,他却把盘子扣了过来。他想要什么不会张口说,只会用手比画。这一切都表示恶魔或鬼魂对他的影响尚未完全消失。他的监护人要像教导新生儿一样,把生活中的各种动作教给他。另外,孩子们离开凯基恩协会所时受到告诫,一年之内,也就是在下一次的成年礼仪式之前,有几种水果不能吃。二十天(或一个月)之后,大祭司把他们带到偏僻的树林里,剪下他们头顶的一绺头发,在此之前,他们不能让母亲或姐妹给他们梳头。只有经历过这些成年仪式的孩子才算真正的大人,才能结婚生子。未经成年礼就结婚,是一件丢人的事。

在澳大利亚的东南部很多部落中,男人和女人各有专门的动物作为纳古尔,就像中美洲的印第安人一样。不过,印第安人很清楚与之同生共死的是哪一只动物,澳大利亚人却只知道他们专属的纳古尔是哪一种动物,至于具体是哪一只,他们就不知道了。理所当然地,男人和女人都不伤害某类与其性命攸关的动物,还要保护它们;毕竟没有人知道在杀掉这两种动物中的某一只时,会不会害死同族的某个男人或女人。就像印第安人酋长会因为大鸟的死而死,童话里的帕琦根会随着鹦鹉的死亡而死亡一样。澳大利亚东南部的维乔巴鲁克族人认为“蝙蝠的生命和男人的生命紧密相连,夜莺的生命和女人的生命紧密相连,这两种动物随便死掉一只,都有一个男人或女人随之丧命。这种情况使得该氏族人人都害怕自己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氏族内斗非常激烈。听说,这种内斗都是男人一个阵营,女人一个阵营,也不知最后到底是哪一方赢了。有时是女人拿着山药棒痛殴男人,更多的时候,是男人用梭镖刺伤甚至杀了女人”。瓦塔巴勒克人将蝙蝠视为男人的“兄弟”,把夜莺视为男人的“妻子”。男人和女人的生命到底与哪一种动物紧密相连,每个氏族都有不同的看法。比如,瓦塔巴勒克人认为与男人生死攸关的动物是蝙蝠,但默里河[6]下游的贡伯尔克里克人却认为蝙蝠是与女人性命攸关的动物。那里的人担心“他们的卢布拉(女人)会因为蝙蝠的死而死”,所以从不杀伤蝙蝠。且不说与男人和女人性命相连的动物究竟是哪一种,大家都知道的是,澳大利亚东南部(也许不只是东南部)的人普遍有这种观点,并且由此引起很多矛盾。这种观念太奇怪了,很多争斗都是由它而起。比如维多利亚的很多部落把蝙蝠视为一种与男人性命相连的动物。有些男人为了保护蝙蝠,甚至把自己的妻子打成重伤。他们相信与女人性命相连的动物是夜莺或蚊母鸟,夜莺虽不吉利,在夜间发出的叫声让人汗毛直竖,却得到了女人的保护和照顾。如果发现哪个男人打死了一只夜莺,所有女人都会火冒三丈地拿长棍子痛打他,就好像他杀了她们的孩子一样。

刚果地区的安德伯行会(一个秘密社团)至今还遵守着假死与复活这种旧风俗。“安德伯社团举行成年礼时,一个人在外科大夫的示意下假装昏倒,被抬到郊区一处有围墙环绕的空地上,这就是‘临终的安德伯’。年轻男女(也有很多小孩)相继效仿,然后被带到那里。三个月甚至三年之后,大夫才为他们举行复活的仪式。在此之前,他们被看成死人,只有他们的父母和亲人给他们送去食物……想让安德伯的那些人复活,得给大夫一笔钱和足以支撑一场宴会的钱或东西。起初,这些人要装作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不懂,甚至连怎么吃饭都忘了,得让亲友喂他们。他们向受过成年礼的人索要好东西,如果不给,他们就打死或勒死他。没有人因此责罚他们,因为人们相信他们这时还没有恢复清醒。他们有时还举止癫狂、言辞混乱,就像刚从阴间回来一样。他们从此以后就有了新名字,这些名字是那些经历过‘安德伯死亡’的人非常熟悉的……听说刚果河沿岸包括上游地区都有这种风俗。”

中美洲的萨波特克人有这样的风俗:“每当妇人临产时,她的亲朋好友就聚在一间小屋子里,在地上画出各种动物的形象,画一个擦一个,直到婴儿降生,人们相信这时画好尚未擦去的动物,就是新生儿的托纳(tona,第二个自我)。”“孩子长大后会得到一只代表其本人的动物,他需要亲自照料和喂养它。人们相信,孩子的生命和这只动物的生命紧密相连,一方健康,另一方就健康,一方生病,另一方也生病,两者同生共死。”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动物如果死了,人也活不了多久。危地马拉和洪都拉斯印第安人认为纳古尔(Nagual)或纳乌尔(Naul)[5]可以是生物(或者说是动物),也可以是死物,每个人都有,且和每个人祸福相依、同生共死。有个老作家说,很多危地马拉的印第安人“都很迷信,认为自己的命运和某个野兽(他们相信这是其体外的灵魂)息息相关,这个野兽如果死了,他们也活不成,这个野兽如果被追赶,他们就心跳加速,这个野兽如果昏倒了,他们也昏迷不醒。更严重的是,因为迷信,他们还把自己打扮成这种野兽的样子(通常是雄鹿、雌鹿、雄狮、老虎、狗或鹰),让自己像野兽一样被人射伤或杀害”。印第安人听信蛊惑,以为他们会随着纳古尔的死亡而死亡。有一个民间传说清楚地叙述了这样一件事:印第安人的酋长和西班牙人在克萨尔特南戈高原上交战过很多次。大多数酋长派出的纳古尔都是有毒的巨蟒,最高酋长派出的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后来,西班牙人的将军彼得罗·德·阿尔瓦拉多一剑刺死了这只大鸟,那位印第安人酋长立即倒地身亡。

在北美的某些印第安人部落里,有些宗教性质的社团规定,在吸纳新成员时,只要那些经历过死而复活仪式的人。1766年或1767年,乔纳森·卡佛船长和亚多维希人一起在大湖地区的苏安部落或达科他部落看到“与神为友社”所举行的入社仪式。“社团首领对跪在他面前申请入社的人说:‘现在神的灵已经降到我身上,我会立即把神性传给你,神很可能会杀了你,但是不用担心,他马上就会赐给你新生命。’首领还说这个过程虽然可怕,但它至关重要,因为只有接收过神性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他们的社团,获得社团成员的特权。他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四肢也剧烈地抽搐着;他忽然跪倒在那位跪着的申请者面前,往对方嘴里扔了一个颜色和外形都很像豆子的东西,那个年轻人立即倒在地上不动了,就像死了一样。”首领对着他的“尸体”敲敲打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些苏醒的迹象。最后,他把首领扔到他嘴里的那个豆子或其他什么东西吐出来,神智就完全清醒了。其他部落,像奥吉布威、维尼贝格、达克塔霍苏,则用一种法袋作为杀死受礼孩童的工具,这种法袋是用海獭、野猫、蛇、熊、浣熊、狼、猫头鹰、黄鼠狼等动物的皮做成的,袋里装着法术或符咒必备的零星杂物。“他们相信这个法袋或动物身上有精灵或气息出来,不但能把人打倒、杀死,还能让人起死回生。”这种法袋砸人一下,人就立即昏倒,如同死人;再砸一下,人又活过来。

在北喀拉巴临近埃克特的地方有一个圣湖,当地人相信他们的灵魂就在湖里的那些小鱼的身体里,每死一条鱼,就会死一个人,因此他们小心地养护这些鱼。前些年,喀拉巴河里有一条老鳄鱼,人们说它身上附着一个酋长的林中灵魂,而那个酋长就住在杜克市里。那条鳄鱼非常大,喜欢打猎的副领事总想抓到它。有一天,一个官员想办法射中了它,那位酋长就卧床不起。他自己说是被咬了,精通巫术的占卜者却摇了摇头,表示这是酋长胡乱给出的借口,并不可信。在洛科贾和尼日尔三角洲之间的尼日尔河沿岸聚集着一些氏族部落,那里的人普遍有这样的想法:“每个人都有alter ego(第二个我),它以动物的形态出现,比如鳄鱼或河马。据说,人的生命和这种动物的生命紧密相连。一方受到任何影响,都会立即在另一方身上体现出来。如果一方死了,另一方也活不了。前不久有个英国人在原住民的村子附近开枪打死了一只河马,结果那天晚上村里一个妇人忽然就死掉了。最后那个英国人被迫赔了五英镑给死者的家属作为抚恤金。”

约翰·朱维特被努特卡·桑德的印第安人俘虏时,看过这种仪式。那位印第安人的王或酋长“用枪抵着他儿子的耳朵,儿子像被打死了一样忽然倒在地上,全家女人马上放声大哭,各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诉说王子死得好惨。这时,一群村民拿着毛瑟枪和短刀走了进来,问那些女人为什么哭。之后,又有两个披着狼皮、头戴狼头面具的人,像狼一样爬进屋里,驮着王子离开屋子向远处爬去”。朱维特在另一处提到,那位十来岁的王子戴着狼头面具;而美洲也确实有一个重要的印第安人部落以狼为图腾,部落里的人习惯随身带一些图腾标志,因此,那位王子多半是狼族王子,朱维特所说的仪式,表示王子被杀死又复活为狼,就像那个巴斯克的猎人以为自己被杀死又复活为熊一样。

在尼日尔河口的喀拉巴,当地的黑人认为每个人有四个灵魂,其中一个灵魂一直以动物的形态生活在森林里。这个寄存于体外的灵魂,或像金斯莱小姐[4]所谓的“林中灵魂”,可以是花豹、鱼、乌龟等任何一种动物,但绝不会是家畜或植物。只有那些有法眼的人,才能看到自己的林中灵魂,只有占卜者才能探查到别人的林中灵魂是什么动物,并告诉你哪一种动物不仅你自己不能伤害,也不能让别人伤害。父子的林中灵魂通常是同类动物,母女的林中灵魂往往是另一类动物。比如,父亲的体外灵魂是花豹,子女的体外灵魂也都是花豹。另外,母亲体外灵魂的形象是乌龟,子女体外灵魂也会是乌龟。每个人的生命和他体外或林中灵魂的动物的生命密切相关。林中灵魂如有死伤,它所对应的人也会死亡或生病。反过来,人如果死了,他的林中灵魂也会因为失去了安息之所而失去理智,不是跳进火海,就是冲到人群里,被人打破脑袋,最终死掉。

这是我第一次提出这种猜测,在某种程度上,弗朗兹·博厄斯[13]博士对印第安人的研究结果可以证实这个猜测。此外,那位王子的经历,与其说是图腾氏族在举行仪式,不如说是秘密社团特罗克拉在吸收新成员。这个社团的成员都要扮成狼样,每个新成员都要由狼引荐。一群披着狼皮、戴着狼头面具的印第安人,趁着夜色把准备入社的人带到森林里。看到狼群在村里抓人,社团全体成员都抹黑了脸,高声唱道:“因为我加入了特罗克拉,所有部落都欢欣鼓舞。”第二天,狼群送回了被抓走的那个人的“尸体”。社团成员需要让这个人复活。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个人的肚子里被放进了一块魔法晶石,只要把它取出来,“死者”就能复活。装死的尸体就停放在屋外,直到两个法师移走魔石(看起来像石英石),“尸体”就活过来了。在英属哥伦比亚的尼斯卡地区,印第安人主要有四个部落,分别以乌鸦、狼、鹰、熊为图腾。这几个氏族的年轻人在接受成年礼时,都是由扮作图腾动物的族人背回来的。比如,奥拉拉秘密社团准备为某人举行成人礼,吸纳他为新成员。这时,这个人的朋友就拔出刀假装杀了他。其实这只是一个巧妙的障眼法,被砍掉脑袋的是一个假人替身,他本人已经溜掉了。人们把没了脑袋的假人放到地上,盖住全身,女人们泪流满面地哀悼他,他的家人宴请亲朋好友,给他举行隆重的葬礼,火化尸身。这种葬礼在这些氏族中很常见。社团新成员要隐居一年,在此期间,他只能和社团里的人见面。一年之后,他才复活,由该社团的图腾动物(人扮的)把他送回去。

喀麦隆的巴隆人认为每个人都不止一个灵魂,除了自己身上那个,其他灵魂寄存在某些动物身上,比如大象、野猪、花豹等。如果有人回家后觉得身体不适,说“我要死了”,然后真的死了。人们解释他的死亡时就会说,他体外的那个灵魂,也就是在野猪或花豹身上的那个灵魂被杀了,所以他体内的灵魂也跟着死了。人的灵魂可以在体外存在,这种观念在尼日尔三角洲的伊博人那里也很流行。他们相信活人的灵魂可以暂时离开人体附在某只动物的身体里。想要获得这种能力的人,只要去巫医那儿拿一种药,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就能让灵魂脱体而出,进入动物的身体。如果附着他灵魂的那只动物受伤了,他的身上就会长满疥疮,如果那只动物被杀了,他就会跟着死。这种观念让很多奸险狡诈的恶棍抓到了机会,为了杀掉他们的敌人,他们有时偷偷地把巫药放到敌人的食物里,等敌人的灵魂附到某只动物身上,再想办法杀了这只动物。

这些仪式的本质,似乎是杀死受礼者的人身,复活时换成动物的生命。如此说来,这个动物就算不是他的守护神,也该是与他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读者还记得吧,危地马拉印第安人把自己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联系到一起,他们相信这能使自己以这种动物的形态出现。所以,英属哥伦比亚的印第安人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即他们本人与他们所扮演的动物性命攸关,这个推测不无道理。就算哥伦比亚的印第安人现在已经没有这一条信念了,他们的祖先也一定有过。若非如此,各个图腾氏族和秘密社团的那些仪式规条,又是怎么出现的呢?这两种社会和社团的成员经受仪式的方式不同——前者是在图腾氏族中出生,后者是在成人后才被吸收到某个秘密社团里——但两者属于同一类,具有相同的思想根源,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我所料不错,这种思想就是通过和一个动物、精灵或其他强大的神建立交感联系,以便把自己的灵魂或部分灵魂安全地寄存在对方身上,并从对方身上获得神秘力量。

这种把灵魂寄存在某个动物身体里的观念在西非,尤其是尼日利亚,似乎很流行。当地人相信巫师在入门仪式上,会把自己的生命和某种动物的生命连接到一起,他们在动物的耳朵上抽出一点血注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再从自己的胳膊里抽出一点注入到动物的身体,通过交换血液的方式结为兄弟,让人和动物建立血的联盟。他们相信,这样一来,人和这个动物就能同生共死了。据说,这种联盟不仅能大大增强巫师的法力,还能为他带来很多好处。首先,神话故事中那些巫师不是因为把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并藏到某个安全的地方,而获得了永生吗?他相信自己也可以获得这样的力量,办法就是以歃血结盟的方式与野兽结为兄弟。另外,他还能因此控制他的野兽兄弟,让它听从命令,去杀掉他的对手。照此看来,他所选择的结盟伙伴,绝不会是家畜或某种温顺的动物,而是斑豹、黑蟒、鳄鱼、河马、野猪、秃鹫这些凶残的动物。在这些动物中,巫师最喜欢河马,其次是黑蟒,最不喜欢的是秃鹫。男巫女巫都用这种歃血结盟的方式来操控动物,但两者选择的动物不同。女巫不用黑豹,她们更喜欢毒蛇,偶尔用带触角的毒蛇、黑蛇、盘踞在香蕉树上的青蛇、秃鹫,还有猫头鹰这种夜间行动的鸟儿。男巫女巫在役使动物时,选的只是单个的野兽或飞禽,而不是整个族群。与其结盟的那只禽兽一死,同盟关系就结束了,因为禽兽死了,人也跟着死了。类似的观念在喀麦隆十字河流域的原住民身上也能看到。一群人,通常是一个村子的所有村民,一起用歃血结盟的方式,与自己选定的某种动物建立友情,结为同生共死的伙伴。他们所选定的动物要么是力量很大的,要么是善于潜伏在水底或森林中的,比如河马、大象、花豹、鳄鱼、猩猩、鱼、蟒等。因为他们找动物做朋友或做帮手的初衷,是想靠它们悄无声息地克敌制胜,所以他们结盟的动物必须善于隐藏自己。比如,他们选择河马,是因为河马能忽然从水里钻出来,掀翻敌人所乘的船只。因为人和动物之间存在这种交感关系,人死兽死,兽亡人亡,人们尽量不去杀伤这种野兽的同类,以免伤害到和这些野兽同生共死的人。不过,和大象结盟的人,可以照常猎杀其他大象,因为与他结盟的是单个大象,而不是整个大象族群。他们相信自己无论何时都能认出与其结盟的大象兄弟。至于其他大象,那只是普通的动物,不需要特殊对待。据说,结盟的兄弟总能认出对方。比如,一个猎人和某只大象结成同盟兄弟,象友(姑且这样称呼它吧)看到与它结盟的猎人时,就会把前脚掌伸向他,像在说“别射我”,这个猎人如果残忍地开枪打伤这只与自己同生共死的象朋友,就会大病一场。

因此,凡崇拜图腾的地方,以及实行先假装杀掉受礼者再使其复活的成年礼的地方,都可能有或有过这样的信念——将灵魂永恒地寄存在某个动物、植物或其他东西之中,并有把这种信念付诸实行的意图。至于他们为什么想将灵魂寄存在体外,答案只有一个:他们和神话中的巨人、妖魔一样,认为这样比放在自己身上更安全,就像把钱放在银行里比放在自己身上更安全一样。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遇到危险时,他们把自己的生命或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危险过后再拿回来。不过,图腾氏族通常不会等到遇险时才这么做,他们的规定,或者说惯常的做法是,每一个男人(有的地方也包括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一般是青春期)后,都要把自己的灵魂或生命转移并寄存于体外。这个事实告诉我们,图腾制或与之类似的制度,是为了抵御那种伴随着性成熟而来的特殊危险——性行为所带来的危险。有很多实例可以证明,未开化的原始人一直把性行为和重大灾难联系到一起。不过他们所担心的灾难到底是什么性质的,现在还不大清楚。希望我们能早日弄清原始人的思维方式,揭露原始社会这个最重要的核心秘密,从而不仅为了解图腾制度,也为了解婚姻制度的起源多少提供一些线索。

在新赫布里底群岛的莫塔岛,灵魂寄存于体外这种概念在美拉尼西亚人的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莫塔语中有一个词叫作“塔莫伊乌”(tamauiu),指的是“一种有生命或无生命的物体,有人认为自己和这种东西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不是每个莫塔人都有‘塔莫伊乌’,有人通过幻想和一只蜥蜴、一条蛇或一块石头建立了这样的联系,有时需要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才能找到‘塔莫伊乌’。具体方法是,用某种树叶泡水喝下去,然后把泡过水的树叶堆起来,看看树叶里或树叶堆上有没有什么新的活物,如果有,那就是喝了树叶水那个人的‘塔莫伊乌’了。对于‘塔莫伊乌’,不用供奉,也不用喂养,只要观察就行了。那里的原住民相信听到召唤的‘塔莫伊乌’会立即出现在和它有这种联系的人面前,两者的生命紧密相连(如果这种东西是活物,相连的就是生命,如果这种东西是死物,相连的就是安危)。这个东西如果死了(针对活物),或遗失、破损(针对死物)了,那个人就会死。所以一个人如果生病了,得先看看他的‘塔莫伊乌’的状况”。

注释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不但像民间传说那样把自己的生命寄存在无生命的物体或植物身上,也会寄存在动物身上,与动物祸福相依、同生共死。把人的灵魂转移到动物身上的做法更接近民间故事里所说的情况,因为这个效果都是男巫女巫用特殊法术实现的。比如西伯利亚的雅库特人相信萨满教巫师或术士都把自己全部或部分的灵魂寄存在某个动物身上,然后把这个动物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知道。有个著名的巫师说过:“我把自己的灵魂藏在了遥远的艾斯甘斯克,那里群山环绕,到处都是石头,没有人能找到它。”这些巫师放在体外的灵魂,只在一年一度山间冰雪融化、大地穿上绿装时,才以动物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住处。它们游来荡去,只有巫师才能看到它们。那些强大的灵魂呼啸着疾驰而过,弱小的灵魂则只能悄悄来去。它们有时相互厮杀,如果哪位巫师寄存在体外的灵魂被其他灵魂打败了,他就会生病甚至死掉。如果巫师的力量非常弱,他体外的灵魂就变成狗,扰乱他的心神,让他心浮气躁,甚至撕碎他的肉身。如果巫师的力量非常强大,他体外的灵魂就变成雄马、角鹿、黑熊、老鹰或野猪。另外,在图鲁金斯克地区,萨莫耶德人认为每个巫师都有一个野猪形态的灵魂,他用一条魔法绳控制它的行动。野猪如果死了,巫师也活不成。在那些说到巫师交战的故事中,通常有这样的情节:巫师先是派各自手下的精灵出战,最后才亲自上场厮杀。马来人相信“人可以把灵魂附在别人或动物身上,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可以让两者建立起紧密的联系,让一方的生死完全依赖于另一方的生死”。

[1]法国南部城市。——译注

第三节 灵魂寄存于动物

[2]一座港口城市,位于尼日利亚的东南部。——译注

其他欧洲国家,比如德国、法国、丹麦、瑞典,也用这方法治疗疝病和佝偻病,有时也用来治疗其他疾病。不过这些国家用的是橡树,而不是白蜡树,有时还可以,甚至必须用杨树来代替。英格兰人认为这种方法可以在孩子的生命和树的生命之间建立起紧密的交感关系,树被砍倒,孩子也会马上死去。梅克伦堡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3]英国乔治·兰姆赛将军的府邸。——译注

英格兰人有时为了让患有疝病或佝偻病的孩子恢复健康,让他们从一棵开裂的白蜡树中间穿过去,从而在孩子和白蜡树之间建立一种紧密的联系。在希尔里-希斯边界,从霍克利豪斯去往伯明翰的大道上,就长着一棵这样的白蜡树。“住在附近的托马斯·切林沃斯,是一位农场主的儿子,今年三十四岁。他一岁的时候从这棵树中间穿过去过。这棵树至今仍然很茂盛,托马斯精心地照料着这棵树,不许任何人伤害它。人们认为这棵树上寄存着病人的灵魂,树如果被砍了,人即使离得再远,也会因为疝病复发或脱疽而死。有个人就是因为这样,在赶马车时忽然发病死了。不过,很多把生命寄存在这种树上的人,都没有因为树被砍了就死掉。这种情况很常见。”把一棵白蜡树幼苗竖着劈出一条一两米长的裂口,在黎明时分,让婴儿赤身从裂缝中穿过三次或九次,这是最常见的治疗方式。英格兰西部的人相信只有让婴儿向着太阳的方向穿过树缝才有效,仪式结束后,要立即把树绑起来,并用泥把缝隙填满。人们相信,当那条裂缝长到合起来时,孩子的疝病也就好了。如果那条裂缝没有长合,孩子的疝病就好不了,如果那棵树枯萎死掉了,孩子也活不了多久。

[4]金斯莱(1862-1900),英国旅行家,人类学家。——译注

据说至今很多英国、法国、俄罗斯和意大利的家庭还有为新生儿种树的习惯,他们会妥善照顾这棵树,相信树长得越好,孩子就越结实。为刚生下来的孩子种树这种风俗在瑞士的阿尔高州也很流行。如果是个男孩,就种苹果树,如果是个女孩,就种梨树。人们相信这棵树的枯荣与孩子的安危密切相关。在梅克伦堡,人们把新生儿的胞衣埋在地下,然后在上面种一棵树苗,他们相信这棵树将和孩子一起成长。在尔胡西堡[3](离爱丁堡很近)附近有一棵名为爱吉维尔(长生树)的橡树。人们相信这棵橡树和这个家族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树如果茂盛,这个家族便兴盛,树如果凋零,这个家族便衰败。据说,这个家族的每位成员病重或死亡时,这棵树都会掉下一根树枝。比如,1874年7月,在一个安静平和的日子里,有个年迈的守林员忽然看到这棵树的一根非常粗壮的树枝凭空折断了,便长叹一声,说道:“这家的老主人去世了!”果然,不久之后,就传来了德尔弗西的第十一代伯爵福克斯·莫尔去世的消息。

[5]印第安人土话,都是第二个我的意思。——译注

根据交感巫术的原则,有些巴布亚人把新生儿的生命和一棵树的生命联系到一起,做法是把一颗小石子放在树皮里。他们相信,如此一来,那棵树就成为新生儿的庇佑者。只要这棵树不被砍倒,孩子就能平安无事。毛利人有一个惯例,把新生儿的脐带埋到一个神圣的地方,然后在上面种一棵树。他们相信树苗长得越好,新生儿的生命力就越旺盛。树如果枝繁叶茂,孩子就前程似锦。树如果枯萎凋零,孩子的父母就忧郁痛心,好像看到了孩子惨淡的未来。斐济岛上有些地方的人把男婴的脐带埋在地里,然后在上面种上一根椰子树或面包树的树枝,他们相信这样做,就能让孩子的生命和这棵树的生命连在一起。荷属婆罗洲拉达克和泰阳两地的达雅克人有为新生儿种一棵果树的风俗,人们相信这能让孩子的生命和这棵树的生命紧密相连。树如果长得好,孩子就能身强体健、平安幸福,树如果长得又矮又小或枯萎凋零,和它同生共死、福祸相依的孩子也必然会遇到很多艰难险阻。

[6]在澳大利亚东南部,由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和新南威尔士州内的阿尔卑斯山流入印度洋。——译注

在民间故事中有时还能看到这种情节,就是把灵魂寄存在植物上,随着它的生长而生长,随着它的枯萎而死去。在西非加蓬的姆班加人如果在同一天生了两个孩子,就种下两棵同类的树,并围着树跳舞。他们相信这两个孩子的生命分别和其中一棵树联结在了一起。树如果倒了或死了,孩子很快也会死。在喀麦隆,人们也有这种人可以和一棵树同生共死的观念。喀拉巴[2]古镇的酋长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放到了一处山泉边的圣林里。结果有些欧洲人不知道是为了好玩还是单纯不知道这件事,在圣林中砍了一些树,结果惹怒了这位酋长,最后,他按照国王的旨意严厉惩罚了这些无礼的欧洲人。

[7]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的原始部落。——译注

第二节 灵魂寄存于植物

[8]乔治·格雷爵士(1812-1898),英国军人和探险家,著有《1837-1838-1839年澳大利亚西北部及西部两次考察日记》《波利尼西亚神话》。——译注

很多欧洲人都认为男巫女巫把他们的邪恶力量寄存在他们的头发上,想要打败这些坏蛋首先得把他们的头发剪了。所以,法国在审讯那些被指认为巫师的人之前,惯常的做法是:先剃光他们全身的毛发。米拉厄斯先生在图卢兹[1]看过这样的审讯。那些打死都不招的受审者,在扒光衣服、剃掉全身的毛发后,终于招了。一个女人因为被控笃信巫术而受到审问,她承受了很多刑罚,但拒不认罪,态度坚决。后来,他们剃掉了她全身的毛发,她马上就认罪了。斯帕仁格是个颇有名气的宗教法官,他在审讯那些被指控为巫师的人时,很喜欢剃掉他们的头发。不过,他的同僚科曼纳斯比他做得更彻底。他把47个女人扒光衣服、剃掉全身毛发后,扔进火里烧死了。这种残暴的审讯方式,让科曼纳斯获得极高的威望。据说撒旦当初在北贝里克教堂传道时,对他的奴仆做过这样的承诺:“只要你们头上还有毛发,就没有人能伤害你们。”印度巴斯塔地区也有同样的做法:“民众会殴打那些被判定为巫师的人,剃光他们的头发,使他们失去邪恶力量的源泉,拔掉他们的牙齿,使他们无法念诵咒语……涉嫌使用巫术的女人也要接受这样的严酷考验,如果被认定为巫师,不但要被剃光毛发,还要把她的头发剪下来绑到公共区域的一棵大树上。”印度的比尔人如果认定某个女人确实使用了巫术,就对她处以种种严厉的惩罚,比如“头朝下吊在树上,把胡椒粉撒到她眼睛里,为了斩断她和邪恶力量的一切联系,还要剪下她的一缕头发埋到土里”。墨西哥的阿兹特克人也用这种方法来对待那些违法乱纪的男巫女巫,抓到这些人后,人们就剃掉他们的头发,以破除他们的巫术力量,然后杀了他们,彻底结束他们的烂命。

[9]巴斯克地区位于比利牛斯山脉西部,比斯开湾沿岸,一部分在西班牙境内,一部分在法国境内。——译注

除此之外,我们在很多民间故事里还看到这样的情节:有人把自己的灵魂或力量放在头发里,如果这根头发被剪掉,他就会变得非常虚弱甚至会死去。安汶岛的原住民从不剪发或剃头,因为他们相信头发是力量之源,如果剪了,他们的力量就会消失。有人把一个当地人告到荷兰人的法庭,这个被告原本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没有犯罪,但是一旦剃光他的头发,他立马就认罪了。有个杀人犯在接受审讯时,原本什么刑都不怕,态度相当强硬。可是看到行刑者拿了一把剪刀过来,又听说是要剪掉他的头发,立马软了下来,宁愿坦白交代。后来荷兰殖民当局只要遇到不惧刑罚拒不招供的犯人,就把犯人的头发剪了。

[10]在澳大利亚东南部,向西南流经默里河入印度洋。——译注

在婆罗洲的东南地区,皮努达雅克人要请巫医对即将生产的孕妇作法,把婴儿的灵魂放在半个椰子里,盖上布,把椰子放在方形的盘子里吊到屋顶上悬挂起来。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每个月的月初,巫医都要作一次法。记录者虽然没有说明这个风俗的意图,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人们是担心婴儿的身体太过柔弱,所以想把灵魂放在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印度群岛的其他地方也遵循这种风俗,他们自己给出的理由,证实了我们的推测。在卡伊群岛,凡有新生儿的人家就要在一个粗糙的木刻祖先牌位旁边,放一个切成两半,里面挖空,又重新缝合的椰子。他们说,在新生儿的身体变得足够结实以前,暂时把孩子的灵魂放在椰壳里,可以让他们免受妖魔鬼怪的侵袭,等他们长大后,灵魂就能住进自己身体了。阿拉斯加的因纽特人也有这样的风俗,巫医要把患病孩童的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放在一个护身符里,藏在巫医装药的袋子里,以策万全。他们相信,这样一来,孩子就不会有事了。人们把某些特定的东西视为寄放灵魂的好材料,认为把灵魂放在那里很安全。在英属中非的西部地区,有个曼迦彻的老太太常年戴着一个象牙吊坠。那个吊坠是中空的,长约7厘米。老太太说她不会把吊坠交给任何人,因为那是她的命。有个庄园主想要买下这个吊坠,可惜老妇人一直不同意。有一天,詹姆斯·麦克唐纳先生去赫吕毕酋长家里拜访,想要见见这位大人物。当时,酋长正在屋里更换衣饰,一个原住民指着一对华丽的牛角对他说:“这对牛角是纳塔米(酋长)寄放灵魂的地方。”人们把这对牛角视为圣物,因为它们是献祭给神的牲牛的角。有个巫师曾经把这对牛角系在酋长家的屋顶上,据说这能保护酋长的房屋和屋里的人不受雷击。麦克唐纳先生也说:“对,南非人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们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放到家里的屋顶下、一棵树里、山泉边、山间岩石下。”在新不列颠的加泽尔半岛,当地原住民有个名叫英哥尼尔特(也有说是格杰特)的秘密社团,加入该社团的人都会得到一块和人或动物一样大的石头。据说,从此以后,这个人的灵魂就被安放在这块石头里。石头如果裂了,这个人就会遭遇不幸,如果被雷劈开了,石头的主人很快就会死。如果石头裂开了,人却没有死,人们就说这块石头出了问题,不适合寄存灵魂,得换一块新的。有一次,天文学家告诉皇帝罗曼努斯·拉凯佩努,君士坦丁堡的一根圆柱子里寄存着保加利亚王子西米安的生命,只要把那根柱子的柱顶移开,西米安就会死。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命人移开了那根柱子的柱顶。后来皇帝找人查了一下,说是身在保加利亚的西米安王子,在那根柱子的柱顶被移开时突发心脏病死了。

[11]澳大利亚北部海岸。——译注

在上述的民间故事中,我们看到很多勇士出征前都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藏到某个地方,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在战争中刀枪不入,更不会死。原始人在遇到真实或想象的危险时,为了保护自己,就想把灵魂从身体里拿出来。比如在西里伯斯,米纳哈萨人认为搬家的时候会遇到很多超自然的危险,所以在迁入新居前,要找个巫师把家里所有人的灵魂都从身体里取出来,放在一个袋子里,等正式入住后,再把灵魂一一放回本人身体里。在西里伯斯的南部地区,孕妇临产时,就把自己的灵魂放在柴刀或其他的铁器里,让人交给大夫或接生婆带回家。在新生儿满月之前,这个铁器一直放在大夫家里。大夫还回铁器后,物主要给他一些钱作为谢礼。据说,在这种危急时刻,灵魂在体外远比在体内安全。大夫一定要妥善保存这个铁器,如果不小心弄丢了,产妇的灵魂就会消亡。

[12]摩鹿加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在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境内。——译注

灵魂能够暂时或长时间寄存于体外某个安全的地方,至少也能寄存在头发里,这种思想在很多民族的民间故事中都能看到。这并不是人们为了渲染故事情节而凭空捏造的。事实上,这在原始人的观念中是真实存在的,且有一整套与之相关的习俗。

[13]弗朗兹·博厄斯(Franz Boas,1858-1942),美国著名的民族学家,普通人类学的创始人。——译注

第一节 灵魂寄存于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