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的例子中,赶走死神之后,接下来就是带回春天、夏天和生命,不过那都是暗示,或最多是宣布一下。然而在下面的例子中,人们却会将这个过程清楚地表演出来。比如在波希米亚的一些地方,人们在傍晚时候把死神偶像扔到水里淹死,然后女孩到树林里去,砍下一棵绿色的小树,把一个打扮成女人的偶像挂在上面,上面再用绿色、红色和白色的丝带装饰一番。女孩拿着这个“列托”(夏天)在村子里游行,一边收集礼物,一边唱道:
第四节 迎夏
死亡在水中游动,
前面这些例子都证明,人们对死神的偶像既惧怕又厌恶。比如把自己村子的偶像转移到邻村,邻村的人又不想接受这个不祥之物。这都证明死神偶像是会引起人们的恐惧的。另外在卢萨西亚和西里西亚,人们有时会把偶像从某户人家的窗户中伸进去,认为这样就会使这一家在一年之内有人死亡,除非他拿钱来赎回自己的命。在举行扔偶像仪式时,扛偶像的人会急着跑回家中,以防死神跟着他,如果他在跑的过程中跌倒了,人们就认为他会在一年内死亡。在波希米亚的赫鲁迪姆,人们用十字架来做死神偶像,在上面插一个假头,戴上面具,并且为它穿上一件衣服。在四旬斋的第五个星期日,男孩带着这个偶像来到河边或池塘边,站成一排,把它扔进水里。然后所有男孩都跳进水里追赶它,直到有人追上它,就不能再有人下水了,还没下水或最后一个下水的男孩,就被认为一年之内会死,而且他还要把死神偶像拿回村子里烧掉。有时候,人们认为拿出死神的那一家一年之内就不会有人死,或赶走了死神的村子就可以得到庇佑,不再受瘟疫侵袭。在奥地利西里西亚的一些村庄里,人们会在死亡星期日之前的星期六用旧衣服、干草和秸秆做一个偶像,用来把死神赶出村子。星期天,人们戴着棍子和皮带聚集在放置偶像的房子前,四个男孩欢呼着用绳子拉着偶像穿过村子,人们则用棍子和皮带抽打偶像。到了邻村的田地里,人们就放下偶像,把它毒打一顿,把碎片扔在田里。人们认为这样就可以送走死神,村子全年平安,没有任何传染病。
春天来看望我们,
在摩拉维亚的一些村庄中,比如杰斯尼茨和塞坦多夫,年轻人会在四旬斋的第三个星期日聚集在一起,做一个稻草人,条件允许的话,他们会给它戴一顶皮帽子,穿一双旧皮筒袜,然后他们把稻草人系在一根杆子上,由女孩和小伙子们带到村外宽阔的田野上。他们边走边唱,歌词的意思是他们带走了死亡,把亲爱的夏天带进屋子,还有夏天的五月和鲜花。到达指定的地方后,他们围成一圈,把稻草人放在中间。他们跳舞、吼叫,然后突然冲向稻草人,把它撕成碎片。最后他们把碎片堆在一起,把杆子也折断,放在一起烧掉。他们围在火焰边跳舞,为赢得了春天而庆祝。在火快要熄灭的时候,他们挨家挨户讨要鸭蛋作为礼物,用来举行宴会,理由是他们把死神送走了。
带着红色的蛋,
所以我们唱着欢乐的歌。
带着黄色的煎饼。
他已经在村子里扎根,
我们把死神带出了村子,
把生命带回来。
我们把夏天带回了村子。
我们带走了死亡,
在西里西亚的很多村子里,人们先是恭敬地对待死神偶像,然后就一边咒骂一边把它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最后扔进水里或在庄稼地里把它撕碎。之后年轻人会到树林里砍下一棵小枞树,把树干上的皮剥掉,用常青植物、纸玫瑰、染色的蛋壳、彩色的碎布等装饰它。装饰完之后,这棵树就被叫作“夏天”或“五月”。男孩带着它挨家挨户走,唱着应景的歌,讨要礼物。他们的歌里有这样一段歌词:
他们在村子后面架起柴堆,在上面烧掉稻草人,同时辱骂它、嘲笑它,然后返回村子,同时唱道:
我们把死亡带出去了,
绿草,我们欢迎你。
我们带着亲爱的夏天回来了,
亲爱的春天,我们欢迎你,
夏天和五月
把新年带回村里。
所有的花儿都是欢快的。
我们把死亡带出村庄,
有时他们还会从树林里带回装扮得很漂亮的偶像,叫作“夏天”“五月”或“新娘”。在波兰地区,它被叫作“齐万娜”,即春天女神。
在波希米亚的另一些地方,人们把死神偶像带到村边,唱道:
在爱森纳赫,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年轻人用稻草人做一个死神偶像,绑在车轮上,推到山顶,然后点燃稻草人,让它和车轮一起从山上滚下来。第二天,他们砍下一棵高大的冷杉树,用丝带把它弄得很漂亮,放在平地上,随后人们就爬上树取下彩带。在上卢萨希亚,人们用稻草和破布来做死神偶像,并给它戴上由新婚的新娘提供的面纱,穿上最近有人去世的人家提供的衬衫,然后把偶像绑在一根长杆子上,一个最高最强壮的女孩扛着它全速奔跑,人们用棍子和石头打偶像,如果谁打中,谁在那一年就不会死。于是死亡就被带出了村子,然后被扔到水里或邻村。在回家的时候,每个人折一根绿色的树枝,拿着它欢快地往回走,到了村边就把它扔掉。有时邻村的年轻人会扛着偶像追赶过来,把偶像扔回来,因为他们不愿让死神留在他们的村子。因此两边的人时常会大打出手。
一个好年景。
在这些例子中,代表死神的偶像会被丢掉,代表夏天或生命的树或树枝会被带回来。不过有时人们也会让死神偶像化身为新生命的代表,通过复活仪式来让它重新具有生命。比如在卢萨希亚的一些地方,只有女人被允许送走死神,男人不可以参与其中。女人整天都穿着丧服,用稻草做一个木偶,给它穿上一件白衬衫,并让它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拿着镰刀。她们唱着歌,小孩子扔着石头在后面追赶她们。随后她们把偶像带到村边,撕成碎片,然后她们会砍倒一棵漂亮的树,把衬衫挂在树上,最后唱着歌把它带回家中。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有个叫布拉勒的村庄,距离赫尔曼兹塔很近,村子里的撒克逊人庆祝升天节时,会用以下方式来“送死神”:晨祷之后,女学生都到其中一个学生家里去装扮死神。她们用一把脱过粒的稻草做出头和身子的大概样子,用扫把柄横着穿过稻草人,充当双臂,然后给它穿上年轻农妇的节日盛装,戴上红头巾,佩戴银胸针,胳膊上和胸上挂满丝带。在晚祷的钟声敲响之前,女孩要完成这些工作,然后把做好的死神偶像放在打开的窗户上,让每个去教堂的人都能看到。晚祷完成之后,就到了人们渴望已久的时刻,第一次的死神游行开始了。这是女学生的特权。两个比较大的女孩托着偶像的双臂,走在队伍最前面,其他的人排成两队跟在后面。男孩不能参加游行,但是可以站在队伍后面,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美丽的死神”。游行队伍穿过每一条街道,女孩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第一句歌词是:
给我们的小麦和黑麦,
上帝啊,我的父亲,
而你,圣洁的玛克塔,
你的爱如此辽阔,
我们带来了夏天。
像天空一样。
我们为你带走死亡,
调子与这首歌的普通唱法不一样。所有街道都游行过后,女孩又来到另一个同学家,把充满好奇的男孩关在门外面,然后她们立刻把死神扒光,把光秃秃的稻草人从窗户扔出去。男孩接住稻草人,沉默地跑出村子,把这个破烂的稻草人扔进附近的河里。完事之后,就开始了这场小戏的第二幕。男孩把死神偶像带出村子时,女孩都待在屋子里,其中一个女孩穿上了偶像穿过的漂亮衣服。随后队伍簇拥着她穿过村子里每一条街道,仍旧唱着原来的歌。游行完毕后,她们都来到这个女孩的家中,随后将在这里举行一场宴会,而男孩仍然不能参加。人们都认为现在小孩子可以安全地先吃醋栗和其他水果了,因为他们相信死神以前专门藏在醋栗中,而现在则被消灭了。现在他们可以大胆地到户外洗澡了。直到最近几年,摩拉维亚的一些德国村庄中还会举行类似的仪式。在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小孩子聚集在一起,一齐做一个稻草人作为死神偶像。他们为偶像穿上漂亮的衣服,披上鲜艳的丝带,然后把偶像绑在长杆子的一端,唱着歌把偶像带到一片土坡上。在这里,他们会把偶像的衣服脱掉,把它从土坡上扔下去或滚下去。一个女孩穿上从死神偶像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带领其他人排队走回村子。有的村子会把偶像埋在整个地区名声最差的地方,有的村子则把偶像扔到水里。
夏天快到了,
在前面所说的卢萨西亚的仪式中,破坏死神偶像之后带回家里的树,显然就相当于前面谈到的风俗中在扔掉或烧掉死神偶像之后作为夏天或生命带回家的树或树枝。把死神穿过的衣服穿到树上,这是表明被毁掉的偶像以新的形式复活了。特兰西维尼亚和摩拉维亚的习俗,都体现了这一特点:女孩穿上了死神穿过的衣服,在村子里游行时唱的歌也是送死神时所唱的,其用意都在于她代表了刚被毁掉的死神的复活。在这些例子中,死神虽然都被毁掉了,但是我们不能纯粹把死神当作毁灭的象征。如果带回来的那棵树被看作春天万物复苏的象征,而它又穿上了死神穿过的衣服,那么其意义肯定不是阻止植物的复苏,而是要促进复苏。因此这个被叫作“死神”,并且刚刚被摧毁的神,肯定也具有促进生长和复苏的能力,这种能力不但对植物有用,对动物也同样有用。在有些地方的风俗中,人们就会拿死神偶像的几块碎片放到田里,促进庄稼生长,或放在牲畜的料槽里,促进牲畜的生育。如此看来,死神必定具有促进生长的能力。在奥地利的西里西亚,有一个名叫斯巴琴多夫的村子,人们用稻草、树苗和碎布做成死神偶像,然后唱着歌把偶像带到村子外面的平地上点燃。随后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赤手从燃烧着的偶像上抢一些碎片。得到碎片的人会把它绑在自己果园中最粗壮的一棵树上,或把它埋在庄稼地里,认为这样就可以促进庄稼的生长。在奥地利西里西亚的特罗波地区,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男孩会做一个稻草人,女孩为稻草人穿上女人的衣服,用丝带、项链、花环等装饰一番,然后把它绑在一根长杆子上,带到村子外面。一群年轻男女跟在后面唱歌、哭泣、打闹。到了村外的田地之后,把偶像的衣服和饰品都脱掉,然后人们一拥而上,把偶像撕成碎片,每个人都会抢一些碎片在手里。人们认为用来做偶像的草,如果放在牲畜料槽里,就可以促进牲畜繁殖,放在鸡窝里,就能让母鸡多下蛋。扔掉偶像之后,如果背偶像的那个人用绑偶像的那根棍子抽打牲畜,就能使牲畜更加强壮或有更强的生殖力。这也表明人们认为死神有促进生长或生殖的能力,那根棍子因绑过死神而具有了死神的能力。而且在莱比锡的例子中,人们把死神偶像给年轻的已婚女人看,认为这样可以使她们多生孩子。
死亡在水面上游动,
毁掉死神偶像之后带回家中的树或树枝,与五朔树其实很难区分,人们扛着它说是把夏天带回来了,这些树显然象征着夏天。在西里西亚,人们通常称这些树为“夏天”或“五月”。人们有时还会在它上面系一个娃娃,这也是代表夏天,就好像“五月”有时候用由一棵五朔树或“五朔娘娘”来表示。另外,夏天树和五朔树也会装饰以丝带等物品。而且人们对两者的处理方式也相同,如果树很大的话,就竖在地上,如果树比较小,就让小孩子拿着挨家挨户唱歌索要礼物。扛夏天树的人有时会宣称自己带回了夏天和五月,这无异于表明两种风俗原本就是一种。带回夏天和带回五月的习俗是相同的,夏天树只是五朔树的另一种形式,唯一的区别(除了名字之外)就是两种树被带回来的时间不同,带回五朔树是在五月初,带回夏天树则是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因此如果五朔树代表的是树精或植物神,那么夏天树便也是代表树精或植物神。不过在前面列举的一些例子里,夏天树代表的是死神的复活,以此推断,死神偶像便也代表了树精或植物神。我们可以通过以下几点来确认这种推断:首先,人们认为死神偶像的碎片可以促进植物或动物的生长或生殖,前面说过,这种能力是树精特有的;其次,死神偶像有时会用树叶、树枝、大麻或脱粒的稻谷捆来装饰,而且有时会挂在小树上,让女孩拿着去讨要礼物,这正像人们对“五朔树”或“五朔娘娘”的做法,同时也和在夏天树上系娃娃的行为相似。因此我们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至少在某些情况下,赶走死神和带回夏天只是死神和植物神在春天复苏的另一种形式。在前面提到的野人被杀又复活的表演中,我们已经看到这一幕。埋葬狂欢节和狂欢节复活,或许是同一思想的另一种表达。如果认为狂欢节和死神偶像一样具有促进生长和生殖的能力,那么把狂欢节演员埋在粪堆里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在忏悔节星期二,爱沙尼亚人会按照惯例把稻草人带到村子外面,只不过他们不管稻草人叫“狂欢节”,而叫作“树精”(穆奇克)。他们把稻草人绑在一棵树的树梢,这清楚表明偶像和树精是一体的。“穆奇克”会在树上挂一年的时间,这期间每天都有人来向它祈祷,求它保护牲畜。这里穆奇克就像真正的树精一样,有保护牲畜的作用。有时人们会用玉米穗做“穆奇克”。
在波希米亚的塔博尔,人们把死神偶像带出城镇,从山崖上扔进水里,然后唱道:
这样我们就可以大致得出结论,狂欢节、死神和夏天都是我们讨论过的风俗中拟人化的神的某种晚期的、不充分的表现形式。如此抽象的名字,本身就表明它们是现代的产物。因为原始人并不具备将狂欢节或夏天这种时间概念拟人化,或将死亡这种抽象概念拟人化的能力。不过因为这些仪式原本就有远古风俗的印记,我们不禁猜想它们所体现的基本观念的来源更加简单和具体。对于树的概念,或许是某一类树(原始人的语言中并没有代表“树”这种总体概念的词汇),或许是具体的某一棵树,都足够提供一个具体的基础观念,从这个基础出发,可以逐渐完成一个概括化、抽象化的过程,以此得到一个涵盖范围更广的植物神的概念。不过这种总体概念很容易和季节性的表现相混淆,因此用“春天”“夏天”“五月”等来代替树精或植物神,就成为最简单也是最自然的事。另外,死去的树木这种具体的概念,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死亡”这种抽象的概念,所以,人们在春天送走死亡或死去的树木,以作为复活的第一步,并且后来逐渐发展成从村子里直接赶跑“死亡”。春天仪式中的“死亡”,指代的是冬天已经死亡或即将死亡的植物,曼哈德十分认同这种观点,并且他通过类比以“死亡”指代成熟玉米的精灵这种现象,论证了这种观点。人们通常会把成熟玉米的精灵当作衰老,而不是死亡的象征,所以对它的称呼多半是“老人”或“老太婆”。有些地方认为精灵在收割时的最后一束谷穗中,并将其称为“死家伙”。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认为“死亡”住在玉米中,并警告小孩子不要到玉米田里玩耍。在特兰希尔威尼亚的撒克逊人,在收玉米时,小孩子经常会玩一种游戏,由一个身上裹着玉米叶的孩子扮演死神。
绿色的小谷子。
第五节 夏冬之战
欢迎你,亲爱的夏天,
在一些民间风俗中,有时人们会用扮演冬天和夏天的演员之间的较量,来体现植物在冬天蛰伏和在春天复苏。比如在瑞典一些城镇中,五朔节有一个固定节目,就是两队年轻人骑马对峙,看上去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一队的队长身穿皮衣,代表冬天,他会以扔雪球和冰块的方式来延长冬天;另一队的队长装饰着树叶和鲜花,代表夏天。经过战斗表演之后,夏天队获胜,最后整个仪式在宴会中结束。在莱茵河中游地区,代表夏天的人身着藤蔓,代表冬天的人披着稻草或水草,双方经过战斗,最终夏天战胜冬天。冬天倒在地上,夏天把他的稻草衣服撕下扯碎,然后两个年轻人一起唱起歌,庆祝夏天最终战胜冬天。随后他们头戴花环或树枝,挨家挨户索要鸡蛋或咸肉等礼物。有时扮演夏天的人会身披树叶和鲜花,头戴花环。在帕拉丁特,人们也会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进行这样的格斗表演。在整个巴伐利亚,也会在同一天进行类似的表演,有的地区直到19世纪中期甚至更晚的时候还保留着这样的习俗。夏天穿着一身绿衣登场,衣服上面装饰着丝带,胸口位置插着一根带花的树枝或一根小树苗,上面挂着一些苹果和梨。冬天穿着皮大衣,头戴皮帽,手拿一把铲子和一把连枷[5]。他们的后面各跟着一队人,穿着对应的衣服。两队人会到各家各户门前唱古老的歌谣,得到面包、鸡蛋、水果等作为回馈。最后经过一番打斗,夏天打败冬天,把冬天泡在井里,或笑着把他赶到村外的树林里去。
把新的夏天带回来,
在下奥地利的盖福里茨,忏悔节星期二,有两个人分别扮演夏天和冬天,他们会拜访村子里每一户人家,小孩子尤其欢迎他们的拜访。扮演夏天的人穿一身白衣,手拿一把镰刀;扮演冬天的人戴一顶皮帽,胳膊和腿上裹着稻草,手拿一把连枷。他们会到每户人家门前轮流唱歌。在布伦瑞克的得罗姆林,表现夏天和冬天对战的习俗到现在仍然流行。每年降临节,男孩挨家挨户喊叫、唱歌、摇铃,要把冬天赶跑。女孩则在后面小声唱着歌,女孩的领队是一个“五月新娘”,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头上戴着花环,身上装饰着鲜花,代表着春天的到来。在以前,冬天的角色是由一个男孩举着的稻草人来扮演,现在则是由一名真人来扮演。
现在把死神带出村子吧,
这种夏天和冬天的较量,在欧洲已经变成一种单纯的表演,而在北美中部,因纽特人仍然把这当作一种巫术来施行,其目的很清楚,就是祈求改变天气。秋天暴风雪降临,意味着北极严酷的冬天即将到来。因纽特人分成两队,分别叫作松鸡队和鸭子队,松鸡队的人都是冬天出生的,鸭子队的人都是夏天出生的。两队人用一根长长的海豹皮绳子拔河,努力把对方拉过来,如果松鸡队失败了,就表示夏天取得了胜利,预示着这个冬天的天气会很好。
在波希米亚,孩子们拿着一个代表死神的稻草人,来到村边把它烧掉,然后唱道:
第六节 春神的死亡与复活
在西里西亚,人们也会举行同样的四旬斋仪式。在很多地方,成年的女孩在年轻男子的帮助下,给一个稻草人穿上女人的衣服,在日落的时候带出去。来到村子边,他们把稻草人的衣服脱掉,把它扯碎扔进田里,这就是所谓的“埋葬死神”。把稻草人带出去时,他们会唱道:要把死神埋在橡树下,这样它就会远离人们。有时歌中也会唱道,他们带着死神穿过山岭和山谷,让它再也不能回来。在波兰边境的戈洛斯-斯特里茨地区,这样的偶像被称作格伊克。人们把它放在马背上,扔到最近的水里。人们认为这个仪式可以使他们在未来的一年中免受各种疾病的侵袭。在沃劳和古罗地区,死神偶像通常会被扔到邻村里。邻村的人认为这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于是警惕地防备着,不让偶像被扔过来。两个村子的人经常为此而动起手来。在上西里西亚的某些波兰地区,人们通常把偶像做成一个老妇人,称作玛扎娜,即死亡女神。制作偶像的地点是最近死过人的房子,然后人们用杆子把它抬到村边,扔进池塘里,或烧掉。在波尔奎兹,“送死神”的风俗本来已经消失了,但是后来爆发了一场致命的瘟疫,于是人们又恢复了这个习俗。
在俄罗斯,类似“埋葬狂欢节”和“送死神”的仪式并没有采用死亡或狂欢节的名字举行,而是用某些神话人物的名字,比如科斯托邦克、柯斯特罗马、库帕罗、拉达、雅利洛等。这些俄罗斯特色的仪式在春天和夏至都会举行。比如在“小俄罗斯[6]”,人们会在复活节举行一个葬礼来纪念春天之神柯斯特鲁邦柯。一个女孩躺在地上,装作死掉的样子,人们在她身边围成一圈,一边缓慢绕圈一边唱道:
在萨克森,也有送死神的风俗。在莱比锡,每到四旬斋,私生子和妓女都会做一个稻草人死神。他们边唱歌边带着死神游行,让年轻的已婚女人观看死神,最后把它扔进帕斯河里。他们宣称这个仪式会使年轻的妻子多产,使城市洁净,并保护居民在当年免受瘟疫和其他流行病的侵害。
死了,死的是我们的柯斯特鲁邦柯!
在图林根的一些村庄中,小孩子会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用桦树枝做一个木偶,在村子里游行,然后把木偶扔进水池里,并且唱道:“我们从牧羊人的旧屋子后面带走了老死神,我们拥有了夏天,克罗顿[4]的力量被摧毁。”在格拉地区的德布希维兹或多布希维兹,现在或过去每年的三月初举行“驱赶死神”的仪式。年轻人用稻草做一个偶像,从村子里要来一些旧衣服穿在它身上,再把它扔进河里。回到村子里,他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人们,便会得到鸭蛋或其他食物作为报酬。现在或过去,人们都认为这个仪式是为了净化村子,让人们免遭瘟疫的侵袭。在图林根还有一些村子,原本住的是斯拉夫人,那里的人们在驱逐木偶的同时还会唱歌,歌词的第一句是:“我们把死神送走,迎接春天的到来。”在17世纪末18世纪初,图林根人还遵循这个风俗。小孩子用稻草做一个偶像,每年会变换不同的样子,第一年是个老头,第二年是个老妇人,第三年是个年轻小伙,第四年是个少女,根据形象的不同,会给木偶穿不同的衣服。为了选择制作偶像的地方,人们常会发生激烈的争吵,因为人们认为偶像被抬出来的那一家,当年就不会有人死亡。木偶制作好后,会被绑到一根柱子上,如果偶像是个老头,就由一个女孩背着,如果偶像是老妇人,就由一个男孩背着。随后人们就到村子里游行,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唱着说他们要把死神赶出去。来到水边,他们就把偶像扔进水里,然后立马转身往回跑,生怕它会跳到他们的肩膀上,扭断他们的脖子。他们还要注意不去接触它,以防它把他们变成干尸。回到村子之后,他们会用棍子抽打牲畜,认为这样可以让牲畜更加健壮或更能生育,随后他们会去拜访取出死神偶像的那一家或几家,得到一些半熟的豌豆。
死了,死的是我们最亲爱的那个!
在厄兰根一带的村庄中,到了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女孩会穿上她们最漂亮的衣服,头上戴着鲜花,携带着用树叶装扮的木偶,上面盖一块白布,来到邻近的镇上。她们两人一组,在每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期望得到一些礼物,然后唱几行赞美诗,诗中说这是四旬斋的中旬,她们要把死神扔到水里。得到礼物之后,她们就来到雷格尼兹河边,把代表死神的木偶扔进河里。人们认为这种仪式可以保证丰收,同时还可以驱赶瘟疫和灾祸。在纽伦堡,7岁到18岁的女孩抬着一个没有盖上的棺材,在大街上游行,棺材里面放着一个木偶,上面盖着一件尸衣。其他人在一个打开的盒子里放一根山毛榉树枝,树枝上系一个苹果充当头部。他们唱道:“我们把死亡带到水中,这是一件好事情。”或唱道:“我们把死亡带到水里,再把它带出去。”直到1870年,巴伐利亚的一些地方还认为,如果不举行送死神的仪式,就会发生瘟疫。
接着,躺在地上的女孩会突然站起来,这时人们又欢快地唱道:
“送死神”与“埋葬忏悔节”有很多相同的特点,不同的是,送死神通常会有一个带来夏天、春天或生命的仪式。比如在巴伐利亚的中弗兰肯省,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村里的小孩会用稻草人做一个死神,用一种可笑的壮观仪式带着死神在村子里游行,随后便高喊着把稻草人烧掉。16世纪一位作家这样描写弗兰肯的风俗:“庆祝四旬斋时,教堂要求我们举行欢庆活动,本村的年轻人就用稻草做一个死神,绑在一根杆子上,大声喊叫着带到邻村。有人会用当季的食品,比如牛奶、豌豆和干梨子等招待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回去。但是也有人不欢迎他们,认为他们带来不幸,是死神的先锋,并用武器和咒骂把他们赶出村子。”
醒了,我们的柯斯特鲁邦柯醒了!
第三节 送死神
醒了,我们最亲爱的那个醒了!
有时在忏悔节或四旬斋仪式上,人们还会表演死者复活。比如在施瓦本部分地区,忏悔节星期二那天,铁胡子博士假装给一个病人放血,他因此倒在地上,像死了一样,然后博士用一根管子向他吹气,他便复活过来。在哈尔茨山区,狂欢节结束之后,人们会把一个人放在烘焙槽里,唱着挽歌,把他抬到墓地,坟墓里不埋人,只埋一瓶白兰地酒。随后有人发表演讲,演讲结束后,人们回到村里的草地或聚会场所,在那里抽着之前在葬礼上分发的泥质长烟斗。到第二年忏悔星期二,人们把埋葬的白兰地挖出来,在节日开始时,每个人都尝一口,就像俗语所说的,酒“精”又复活了。
在施洗约翰节的前一天(夏至前一天),人们用稻草做一个库帕罗的偶像,“给它穿上女人的衣服,戴上项链和花环。砍下一棵树,用丝带装饰一番,竖在一个指定的地方,这棵树被叫作‘玛莉娜’(冬天或死亡)。人们把稻草人放在树的旁边,然后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酒和食物。在地上点一堆篝火,年轻男女们成双成对地围着稻草人跳舞。第二天,人们把树上和稻草人上的饰品都摘下来,把树和稻草人都扔进河里”。在6月29日的圣彼得节,或在节日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俄罗斯人会举行“柯斯特罗马的葬礼”或“拉达或雅利洛的葬礼”。潘查和西姆伯斯克两地的人会举行以下这种葬礼。6月28日,人们点一堆篝火。第二天,从女孩子里面选一个人扮演柯斯特罗马,其他女孩会向她礼拜,用木板把她抬到河边,给她洗澡,最大的女孩拿着一个菩提树皮制作的篮子,当作鼓来敲。随后女孩回到村子里,游行、跳舞,整天玩乐。在依布拉希姆地区,人们用一个稻草人来代表柯斯特罗马,给它穿上女人的衣服,装饰上鲜花,把它放到一个木盆里,抬到湖边或河边,一路上欢快地唱着歌。随后人们分成两组,一组向稻草人发起攻击,另一组则要保护稻草人。最终由攻打稻草人的这一组获胜,他们脱掉稻草人的衣服和装饰,把稻草人撕碎丢在脚下,最后扔进河里。保护稻草人的那一组则要双手捂脸,装作悼念柯斯特罗马的样子。在柯斯特罗马地区,人们会在6月29或30日为雅利洛举行葬礼。人们制作一口小棺材,在里面放上普里阿普斯[7]的偶像,用来代表雅利洛,然后选出一个老人,由他带着这口棺材来到镇子外面,一群女人跟在他后面,装作悲伤的样子,同时唱着挽歌,来到一片空旷的地方,人们在地上挖一个坑当作墓穴,哭着把雅利洛埋进去。随后人们就开始跳舞,“让人联想到古代斯拉夫人的葬礼”。在小俄罗斯,人们会在傍晚时分带着装有雅利洛偶像的棺材在街上游行。喝醉的女人围在棺材周围,哭喊着:“他死了!他死了!”男人把偶像拿出来不断摇晃,好像要把偶像摇醒,他们对女人说道:“不要哭,我知道比蜜还甜的东西。”女人还是继续哭,就好像真的在参加葬礼一样。“他犯了什么罪?他人真的很好啊。他再也不会起来了。我们怎么能与你分离?没有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起来,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小时。但他起不来了,再也起不来了。”最后,人们把雅利洛埋在坟墓里。
在莱克因,人们“埋葬狂欢节”的时候,由一个男子身穿黑衣扮成女人,四个人用担架抬着他,还有一些穿黑衣的男扮女装的人,跟在后面痛哭。随后人们把担架上的人扔进村子前的牛粪堆里,把粪堆淋湿用稻草盖上。爱沙尼亚人会在忏悔节星期二的晚上做一个稻草人,称之为“穆奇克”,即树精。如果某年给它穿了男式上衣,戴上礼帽,第二年就会给它围头巾,穿上女式上衣。人们把稻草人绑在一根长杆上,欢呼着把它带出村外,挂在一棵树顶。人们认为这个仪式可以有效抵御各种不幸。
第七节 植物的死亡和复苏
在图宾根一带,人们会在忏悔节星期二的时候做一个稻草人,叫作“忏悔节之熊”,给它穿上旧裤子,在它的喉咙里放一个新鲜的黑布丁或两根装满血的喷管。在宣布了它的死刑之后,人们便把它斩首,尸体放进棺材里,在圣灰星期三那天埋在教堂墓地。这就是所谓的“埋葬狂欢节”。居住在特兰西瓦尼亚的撒克逊人,会把“狂欢节”绞死。比如在布拉勒,在圣灰星期三或忏悔节星期二,由两匹白马和两匹栗色马拉着一只雪橇,雪橇上放着一个稻草人,身上裹着一条白布。在它的旁边是一个不停转动的车轮,两个年轻人装成老人的样子,跟在雪橇后面痛哭。村子里其他年轻人骑着用丝带装饰的马,跟在队伍后面。队伍的前面是两个戴着常青藤花环的女孩,坐在车上或雪橇上。队伍来到一棵树下,举行一场审判,假扮成士兵的年轻人宣布稻草人的死刑。两个老人试图营救稻草人,并与它一起逃跑,但是被两个女孩抓住,女孩把稻草人交给刽子手。刽子手把稻草人挂到树上,两个老人想爬上树摘下稻草人,但总是摔下来,最后他们绝望地倒在地上,为吊死的人哭泣哀号。随后,一位官员发表讲话,宣布“狂欢节”被判处死刑,因为它伤害了他们,让他们的鞋都跑破了,并且让他们又累又困。
从本质上来说,俄罗斯的这些风俗与奥地利和德国的“送死神”风俗是相同的。如果我们前面的论证无误,那么这里俄罗斯的柯斯特鲁邦柯、雅利洛等形象必然也是代表植物神,他们的死亡是他们复活的开始。在上面所说的仪式中(柯斯特鲁邦柯的死亡与复活)中,人们已经将死后复活的场景表演出来。这些俄罗斯风俗中的一些仪式是在夏至纪念植物神的死亡,也许是因为从夏至这一天开始,夏天由盛转衰,白天变短,太阳不再那么炽烈:
在诺曼底,人们会在圣灰星期三的傍晚举行忏悔节星期二的葬礼。人们会制作一个肮脏的偶像,为它穿上破衣烂衫,头盖一顶破帽子,肚子里塞满稻草。这是用来代表一个声名狼藉且年老放荡的人,现在他要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了。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背着这个偶像在大街上走过,装作步履蹒跚的样子。前面有一队鼓手,还有一群不断发出笑声的围观者。大人小孩都聚集在一起,敲响锅碗瓢盆,夹杂着叫喊声和欢呼声,举着火把到处游行。游行队伍时走时停,不断有道德卫士上前控诉这个老朽的罪人所做的不端行为,它应该被活活烧死。它的罪行无可辩驳,于是人们把它扔到一堆稻草上,点燃草堆,让它在烈焰中灰飞烟灭。周围的小孩子欢呼雀跃,大声唱着古代流传下来的狂欢节歌谣。有时人们还会在烧毁偶像之前,让它从山坡上滚下来。在圣洛地区,一个粗壮的男人穿上女人的衣服,脸上蒙着黑纱,装作忏悔节星期二的妻子,跟在忏悔节星期二的肮脏偶像后面。他会大声哀号,装出悲哀欲绝的样子。一群戴着面具的人用担架抬着偶像,把它扔进维尔河里。这最后一幕来自奥克达夫·富丽特夫人的描述,她在六十年前目睹了这一切,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她说:“我的父母邀请朋友一起来到珍妮·库拉德塔顶上,观看送葬的队伍。我们边看边喝柠檬水,这是斋期唯一允许喝的饮料。当时我们看到一个场景,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维尔河从我们脚下的旧石桥下流过,桥上正中央放着一个用树枝编织的担架,担架上放着忏悔节星期二的偶像。几十个戴着面具的人围在旁边,举着火把唱歌跳舞。几个穿着彩色衣服的人像幽灵一样,沿着桥上的栏杆奔跑。跑跳累了的人,就坐在栏杆上打盹。随后人们停止跳舞,几个人抓起火把,点燃偶像,欢呼着把偶像扔进河里。稻草人用树脂浸泡过,飘在河上,继续燃烧着,火光照亮了岸上的树林和古堡墙垛,路易十一和弗朗西斯一世都在这个古堡睡过。最后带着火光的稻草人像流星一样消失在远方,人群才散去,我们才和我们的客人离开城堡。”
黑暗的山谷中,
在普罗旺斯地区,人们会在圣灰星期三那天举行类似的仪式。人们制作一个名叫卡莱曼特拉的偶像,打扮成奇怪的样子,用车拉着或担架抬着去游行,周围跟着一群奇装异服的人,身上带着装满酒的葫芦,把里面的酒喝光之后,有的真的醉了,有的则假装喝醉。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几个扮成法官和律师的人,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装扮成“四旬斋”。年轻人骑在可怜的马上跟在后面,穿着丧服,装出悲伤的样子,一起等待着卡莱曼特拉的命运。队伍在广场上停下,设置一个法庭,让卡莱曼特拉坐在被告席上。经过审判之后,在人们的叹息声中把他处死,他的辩护律师最后拥抱他一下。执行死刑的行刑官让卡莱曼特拉背靠墙作坐着,用石头把他砸死,随后把他破烂的身体扔进海里或河里。在阿登地区,几乎每座村庄都保留着古代流传下来的风俗:在圣灰星期三,焚烧狂欢节偶像,吟唱节日相关的歌曲。人们通常会把偶像画成村子里出轨的丈夫的模样,这种做法通常会引发当事人的家庭矛盾,尤其是人们会在他的屋子前烧掉画像,同时会用猫叫声、呻吟声还有大合唱的方式,公开表达对他私人道德的不满。在阿登的一些村子里,会由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穿着稻草衣服扮演忏悔节星期二,人们都把他当作狂欢节偶像。人们会把他带到模拟法庭,判处死刑,然后让他背靠墙站着,用空包弹对他射击,就像处决士兵那样。在里涅瓦·布瓦,有一个名叫锡利的人扮演了这个角色,结果表演行刑用的步枪里不小心留下了一颗真子弹,于是他被打死了。他倒下去的动作那么自然,周围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但是随后人们发现他并没有站起来,跑过去才发现他真的死了。从此以后,阿登地区再也没有这种假行刑的风俗了。
寒冷的冬天在那里流淌。
1877年,有一位英国旅行者在加泰罗尼亚的莱里达目睹了一场狂欢节葬礼。在狂欢节的最后一周,会举行一场步兵和骑兵的盛大游行,人们戴着各种面具,或骑马,或坐车,护送狂欢节偶像波·皮大人在大街上游行。一连三天,人们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到狂欢节最后一天的午夜,游行队伍再次穿过街道,不过形式和目的变了。原本的大车换成了灵车,里面躺着波·皮大人的尸体,旁边跟着一队戴着面具的人,他们在第一次游行的时候扮演的是愚笨的学生,俏皮可笑,而现在则装扮成牧师和主教,每人手里拿一支点亮的蜡烛,低声唱着挽歌。每个人都披着黑纱,骑马的人举着火把。充满哀伤氛围的游行队伍穿过街道,街道两旁都是带有阳台的楼房,阳台、窗户和屋顶挤满了围观的人,他们都穿着奇怪的服装。火把的光照亮街道,红色或蓝色的火焰不时腾上天空,旋即又熄灭。在马匹和人群整齐的脚步声中,牧师高唱安魂曲,庄严的鼓声和军乐声也在此时响起。游行队伍来到大广场,有人在波·皮的尸体旁念一篇葬礼悼词,然后人们灭掉火把。这时魔鬼和他的随从们从人群里冲出来,抓起尸体就跑,人们在后面紧紧追赶,喊着,叫着,笑着。最后魔鬼被追上赶跑,人们把抢回来的假尸体重新放到准备好的墓穴里。1877年的莱里达的狂欢节就这样被埋葬了。
这是一年的转折点,也许人们认为植物和夏天一样,在这时出现了轻微到无法察觉的衰退。于是原始人就选在这一天举行巫术仪式,期望以此阻止植物的衰败,或至少保证它能复活。
在阿布鲁齐的狂欢节上,四个掘墓人肩带上挂着酒瓶,里面的吸管一直伸到嘴里,四人一起抬着一个纸板做成的偶像。狂欢节[3]的妻子穿着丧服走在前面,泪流满面。有时游行的队伍会停下来,妻子向游行的众人讲话,掘墓人趁机用吸管吸一口酒,提神醒脑。随后把狂欢节偶像放在一堆木头上,在喧闹的鼓声和男女的叫喊声中点燃木头。在偶像燃烧的同时,还有人向人群中撒栗子。有时人们也会用长杆上挑着的一个稻草人来代表狂欢节老人,由化装的人群背着它在下午穿过城市的街道。到了傍晚,四个化装的人拿着一床被子或床单,每人各拿一个角,让狂欢节偶像倒在被子或床单里。随后人们继续游行,假装伤心地哭泣,敲着锅或铃铛来表达自己的悲痛。有时会由躺在棺材里的活人来代表已死的狂欢节,另一个人在旁边扮演牧师,从水桶里舀出圣水,大量地洒向人群。
在春天和夏至的仪式里,有些仪式的确表现了植物的死亡与复活,不过还有一些仪式,我们无法单纯用这种理论来解释。比如有些仪式中的葬礼、痛哭、丧服等确实表现了人们对植物神死亡的悼念,但是随后送别偶像时,人们又常用木棍和石头等打它,并诅咒和谩骂它,这些行为该怎么解释呢?扛偶像的人丢掉偶像之后,就匆匆忙忙往回跑,显然对偶像是非常恐惧的,并且人们认为被偶像看过的人家会在不久之后就有人死去,人们的这种信念又该怎么解释?或许我们可以说,人们认为死后的植物神会把它的衰败气息传染给人,因此人们都不愿接近它。但是这种解释似乎有些勉强,而且也无法说明人们在送走“死亡”时的欢笑打闹。因此,我们必须承认,在这些仪式中有两种相互独立又相互矛盾的表现:一方面是敬爱死者,为死亡而哀愁;一方面是对死亡惧怕怀恨,为其死亡而开心。我们已经试着去解释前者,至于后者和前者为什么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则是我们后面试图要解释的。
拉丁的弗罗齐诺内位于罗马和那不勒斯的正中间,这个意大利小镇的生活枯燥乏味,不过在狂欢节的最后一天,这种状态会被一个叫作拉迪卡的古老节日打破。在下午四点左右,乐队奏响活泼的曲调,带领镇上的人们前往皮亚扎·德尔·普勒比西托——本地区行政副长官的住址和各个政府机构都在这里。人群来到广场中央后,会看到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车上装点着各种彩饰。在车上有一把大椅子,上面坐着一个泥塑的威严的人物,大概有2.7米,红色的脸庞上露出微笑,他的脚上穿着靴子,头上戴着一顶意大利水兵军官头盔,身上穿着一件花纹奇特的彩色上衣。他的左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右手做出打招呼的动作。这个动作是由一个躲在椅子下面的人操控的,人们看不到他。人群围到椅子周围,发出疯狂的欢呼声,而比较温和的人,则跳起萨尔塔利鲁舞。这个节日的一大特色,就是每个人手上都要拿一个拉迪卡(“根”),那是一片芦荟或龙舌兰的大叶子。如果人群中有谁不拿这种叶子,就会被毫不客气地推出来,除非他用一根长棍子挑一棵大白菜作为替代品,或也可以用一把草编成稀奇古怪的样子作为替代品。大车在人群的环绕下,缓缓走到副长官府邸的门前。人们停下来,车子走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进入院子里。这时人们都安静下来,有些见过这种场面的人告诉我们,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就像波动的海水的低吟。每一双眼睛都迫切地望向大门,期盼着副长官或其他代表庄严法律的人会从门里走出来,向车上的英雄表达敬意。过一会儿,在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中,官员们出现了,他们依次走下楼梯,加入人群当中。人们高唱狂欢节的赞美诗,然后在巨大的吼声中,把芦荟叶子和白菜抛到空中,毫无偏颇地落在正义或不义的人头上,随后人们开始自由格斗,以增加节日的气氛。当这个开幕式圆满结束之后,人们便开始游行。一辆车走在后面,车上有酒桶和警察,警察的工作就是把酒分给那些想喝酒的人。后面汹涌的人群疯狂争抢,不断传来叫骂声和打斗声,每个人都害怕错过这个用公款把自己灌醉的大好机会。在游行过主要街道之后,车上的偶像被放到广场中央,身上的衣服也被脱掉,人们把它放到一堆木头上面,在欢呼声中把木头点燃。随后人们尽情唱着狂欢节歌曲,把他们手上的“根”扔进火里,无拘无束地跳起欢乐的舞蹈。
第八节 印度的类似习俗
继续前面所说的内容。关于欧洲农民的春季习俗,除了前面所说的仪式外,还有两种比较相似的做法,其中一个突出的共同点就是神人或特殊人物的装死。在一种做法中,装死的是狂欢节上的某个人;另一种做法中,装死的是死神本身。前一种做法发生在狂欢节的结尾,或者在这个欢乐季节的最后一天,即圣忏悔节的星期二,或者是四旬斋[1]的第一天,即圣灰星期三[2]。后一种做法通常被叫作“抓死神”或“赶死神”,举行的日期并不统一。一般是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因此又叫作死者礼拜日;有些地方会早一个星期,有些地方会晚一个星期,比如波希米亚的捷克人地区;另外在莫雷维亚的一些德国人村庄中,则是在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或许就像提示过的,这个日期原本就不固定,要看第一只燕子或其他表明春天到来的信息什么时候出现。有些人认为这个节日来源于斯拉夫,比如格林认为这是古代斯拉夫人的新年,他们的新年通常是在三月份开始的。狂欢节在日历上总是在新年之前,这里我们就先举一些狂欢节装死的例子。
在印度的卡纳格拉地区,有一种与女孩有关的春天习俗,与前面所说的欧洲的春天习俗极为相似。这种习俗被叫作“RalîKamelâ”,意思就是Ralî的庙会,“Ralî”是用来代表湿婆[8]或帕婆提的一种彩色小泥偶。这一习俗在整个卡纳格拉地区都流行,不过只限年轻女性参加,时间是切特月[9](三月到四月)的大部分时间,一直持续到丰收节月(四月)。在三月的一天早上,村子里的女孩都行动起来,她们每人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达柏草和鲜花,来到指定地方,把草和花倒在一起,堆成一堆。女孩在花堆外面围成一圈唱歌。一连十天里,女孩每天都会这么做,直到花草堆达到相当高。随后女孩到树林里砍两根树枝,这两根树枝都要有三个叉,把它们三叉朝下插在花草堆上,成为两个三脚架或金字塔形的东西。女孩请泥偶匠人做两个偶像,分别插在两根树枝的尾端,一个代表湿婆,一个代表帕婆提,然后女孩分为两组,一组站在湿婆这边,一组站在帕婆提这边,用当地流行的仪式为两个偶像举行婚礼,婚礼所有环节都要遵循正式婚礼的样子。随后女孩便会举行宴会,宴会的费用是请女孩的父母捐献的。在接下来的丰收节,女孩带着这两个偶像来到河边,扔到一处深水里,像举行葬礼一样哭泣哀悼。村里的男孩经常跑来逗弄女孩,他们跳进河里把偶像捞上来,在哭泣的女孩面前晃动偶像。据说庙会是为了让女孩找到一个好丈夫。
目前我们关注其死亡与复活的神,主要是树神。如果我们能找到进一步的证据,证明这种杀死和复活神的习俗始于(或至少存在于)原始社会的狩猎和畜牧阶段,由最初的用动物代表神,发展到农业时期用谷物或人来代表神,那么前面所说的那种解释,可能性就更大了。后面会试图证明这一点,并解释一些模糊的地方,以及读者可能会有的异议。
在以上仪式中,湿婆和帕婆提的偶像被插在花草堆上的树枝上,这似乎说明这两个神是植物神。这和欧洲的风俗相符,植物神有着两种代表,一种是植物,一种是偶像。这两个神在春天结婚,也和欧洲的习俗相符,在欧洲,春天结婚的植物神是“五朔之王”“五朔娘娘”“五朔新娘”“五朔新郎”等。这里女孩把偶像扔进水里,并为它哭泣,与欧洲人们把死神、雅利洛、柯斯特罗马等代表死去的植物神的偶像扔进水里并进行哀悼一样。另外还有一个相同点,无论在印度还是欧洲,这类仪式都是由女人举行的。在这种风俗中体现的能让女孩找到好丈夫的观念,可以用植物神能够促进男人的生育能力来解释。
对于内米祭司被继承者杀死的风俗,我们已经给出一种解释。不过由于我们对那段历史和当时的风俗了解甚少,因而只能说有可能是这样的,而无法进一步表态。不过这种可能性会随着我们证明它的动机和观念在原始社会起到的作用而增大。
第九节 用巫术招引春天
第二节 埋葬狂欢节
对于上述以及其他很多类似的仪式,我们经过探讨得出了一般的解释,即这些仪式都来源于巫术,为的是使大自然在春天复苏。人们认为,达到这个目的的方法就是模仿和感应。原始人对自然界没有真正的了解,他们认为要想让自然界出现他们所期望的现象,就要模仿这种现象。他们在树林、山谷、沙漠、平原或海边表演各种仪式,就是希望通过模仿和感应的力量,让更加强大的演员在更大规模上重现这种表演。比如他们通过用花草来打扮自己的方式,来引导大地长出植物;通过表演冬天的死去和埋葬,来赶走寒冷的冬天,让春天能够更容易回归。这一切,对我们来说也许是难以想象的,我们很难具有这样的思想境界,但是如果站在原始人类的位置,我们却能很容易理解他们的真切心情。
这些北欧的人物和我们所讨论的林中之王或内米祭司有一些明显的共同点。在这些假扮的角色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些国王以树皮、树叶作为衣服,拥有树枝搭建的屋子,并且在杉树下面开设法庭,这和意大利的林中之王何其相似。这些角色通常和林中之王一样会被杀死,不过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和敏捷而暂时逃脱死亡。比如在这几个北方风俗中,国王逃避其他人的追逐是仪式的一个突出部分。而在至少一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国王只要能够躲过别人的追赶,就可以再做一年国王。这种国王每年逃一次命的仪式,与晚期的科泽科德国王每十二年抵挡一次攻击,内米祭司随时都要防备攻击的情况非常相似。在这些例子中,神人都因体力上的竞赛或战斗而延长了生命,表明他并未衰老,虽然终究还是要被杀死,但是在时间上已经推迟。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实际仪式和林中之王的传说,都很重视奔跑。为了纪念这一传统崇拜的创始人——飞奔的奥列斯特,林中之王必须是一个逃跑的奴隶,因此古代作家经常这样描写他:“既有强壮的手,又有飞快的腿。”如果我们足够了解阿利奇亚丛林的仪式,就能发现国王是有一次逃命机会的,就像他波希米亚的兄弟一样。前面我们推论过,罗马的祭司王每年一次的奔跑,起初应该也是这种性质。也就是说他原本也是一名神王,最后的结局或者在任期满后被处死,或者凭借强壮的手和飞快的腿来证明自己并未衰老。意大利的林中之王和北欧的类似人物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需要注意。在萨克森和图林根的风俗中,树精的化身被杀死之后,又被医生复活;而在传说中,内米的第一任林中之王希波吕托斯或威尔比厄斯也有同样的遭遇,他被马踩死之后,被医生阿斯科拉庇厄斯复活了。这个传说完全契合了杀死林中之王是为了使它在继承者身上复活的解释。
当原始人的眼界从自身拓展到周围的世界,从单纯满足自身欲望到开始思考事物的变化时,也许已经注意到我们如今称为自然法则的自然现象的各种演变。我们如今已经了解这种现象的规律,并认为这种规律至少在短期内不会改变或停顿。但是要想认识到这一点,必须有长期和广泛的观察,以及足够的经验积累。而原始人不但在观察范围上受到局限,而且缺少这方面的经验积累。正是由于缺少经验,他们在面对各种可能造成危害的自然现象时,才不会像我们一样镇定。比如发生日食或月食的时候,他们会变得惊恐不安,认为如果不大声喊叫或用箭射掉天上的怪兽,那怪兽肯定会把太阳或月亮吞掉。同样地,当漆黑的夜晚被一道闪电照亮,或北极上空出现迷幻的极光,原始人类也会为此惊慌。还有一些按照特定规律重复出现的自然现象,在认识到这种规律之前,原始人类也会对此惶惑不安。这种周期性自然现象的周期长短,决定了他们是否能够很快认识到这种规律。例如,昼夜循环的现象,除南极和北极地区之外,到处都是。昼夜循环周期短,频率高,原始人很快就不再为此惊慌。不过在古埃及,人们每天施行巫术,使消失于西方晚霞的红色天体,在早上能够回到东方来。与此相比,一年四季的循环周期则要漫长很多。我们往往认为人生匆匆数十载,一年光阴是非常宝贵的,但是对于原始人来说,一年的时间似乎是如此漫长的,因为他们记忆短暂,又没有科学的计时方法,所以无法认识到它的周期规律。因此,在自然的变化面前,他们始终保持着惊奇和敬畏。光热的变化、动植物生命的代谢,这些现象或带给他们好处,或威胁他们的生存,他们也因此或喜或忧。秋天,他们看到风中飘落的树叶,抬头望着光秃秃的树枝,怀疑它们是否还会再次变绿;冬天,太阳位置越来越低,他们怀疑太阳是否还能回到原来的轨迹;甚至对于残月,当悬挂在东方地平线上的白色镰刀变得越来越窄时,他们会害怕月亮完全消失之后,就不会再有月亮了。
不过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既然这些角色都代表了春天的植物神,那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尤其是在春天这种最需要神出力的时候?对此,前面关于杀死神王或祭司的习俗的解释或许能够提供答案。当神暂时附身在某个生命体内时,就会变得非常容易被玷污和腐化,也就是说它会随着这个生命体的衰老而变得衰弱。要想拯救神,就要在这个生命体衰老之前,让它从中离开。起码在表现出衰弱迹象时,要立即离开,如此才能更好地转给精力更旺盛的继承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人们就要将旧的化身杀死,让神转入到一个新的化身体内。因此杀神实际上是杀它的人形化身,好让它在新的化身体内复活。这不但绝不会消灭神,反而会使神更加纯洁和强壮。如果这种说法可以解释杀死神王或祭司的风俗,那么就更可以解释在每年春天杀死植物神化身的风俗。冬天来了,植物的生命走向终结,原始人自然会以为这是植物神变得衰弱了,因此必须把衰老的植物杀死,让精灵在新生的植物中复活。所以,在春天杀死植物神化身的做法,就被认为是在促进植物的生长。这也体现在杀死树精的做法和树精在更年轻的化身中复活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因此在萨克森和图林根的风俗里,人们杀死野人,医生又复活他。在瓦姆林根的风俗中,有一个铁胡子博士,或许他也是这种医生的角色。在接下来要讲述的春天仪式中,铁胡子博士确实拥有使人死而复生的能力。关于神的这种复活,后面还会详细讨论。
以上这些和无数这样的疑虑引起原始人的幻想和困扰,他们首先开始思考自己所居住的世界的奥秘,并开始考虑比明天更遥远的未来。当这些念头出现在他们脑海,他们当然要尽其所能地让凋谢的花朵再次绽放,让冬天低沉的太阳再次回到夏天的高度,让残缺的月亮再次满盈。对于原始人的这些做法,我们当然可以付之一笑。但正是由于他们这种长期的尝试(当然,其中多半注定是要失败的),才让他们认识到哪些尝试是无用的,哪些是有效的。巫术仪式只是一种实验,有些实验虽然失败,但人们仍然在继续,就像我们前面所说的,这不过是因为施行这些巫术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在知识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这样的仪式要么已经完全消失,要么早失去原本的目的,只是由于惯性仍然在延续而已。但是即便在延续,它们也不再是关系到这个地区人们的生命和利益的庄重礼仪,而是演变为纯粹的表演、狂欢和娱乐,并且被老人完全抛弃。这原本是最神圣庄严的活动,现在却成了孩童的游戏。至今仍在流传的欧洲祖先的古老巫术仪式,正处在这个衰落的最后阶段,甚至在这最后的衰落中,它们也正在迅速被道德、知识和社会的各种潮流所冲击,而这些潮流正将人类推向一个新的未知的目标。
从这些假装斩首的戏码中,明显可以看到,被杀掉的人多半都是植物神的化身,因为人们认为它通常出现在春天。演员们所用的树皮、树叶和花朵,以及他们出现的季节,表明他们与“草王”“五朔王”“绿衣杰克”还有前面所说的植物神属于同一个类型。而在其中的两个例子里,被杀的人都和五朔树直接相关,这也使得对上述观点的任何质疑都烟消云散。如果说“五朔王”“草王”是树精的人形化身,那么五朔树就是树精的非人化身。用水将“菲格索”淋湿,让他走到齐腰深的小溪里,这些都是用来求雨的仪式,跟前面我们说的那些求雨巫术完全一致。
我们可能会为那些古怪有趣的习俗的消失而感到遗憾,因为它们为我们这个似乎沉闷单调的时代保留了上古时期某些清新别致的东西,是这个世界的青春的气息。但是我们其实不必如此遗憾,毕竟那些我们如今看上去美好的表演和天真的娱乐,都来源于无知的迷信。如果说它们是人类进取的记录,那它们同时也代表了人类思想的徒劳、体力的浪费以及希望的破灭。虽然它们有华丽的服饰、鲜花、彩带和音乐,但是其中悲剧的性质更多于喜剧。
下面这个波希米亚的例子也许更助于我们达成目的。在皮尔逊地区(波希米亚),降临节的星期一,国王会穿上树皮做的衣服,上面装饰着鲜花和丝带,头戴一顶金色纸王冠,骑一匹身上铺满了鲜花的马。后面跟着一名法官、一名刽子手、一队骑兵以及其他随从。这些人骑马来到广场,那里有一棵五朔树,用的是刚砍下来的杉树,树皮被剥掉,上面绑着丝带和鲜花。人们在五朔树下用绿色枝条做一个小屋子。骑马的人把村子里的女人训斥一番,又将一只青蛙斩首,然后来到一条宽阔笔直的街道上。人们在事先指定的地方划两道线,然后国王开始骑马逃跑,其他人都在后面追赶。如果没有人能追上他,他就可以再做一年国王,而且他晚上在酒店的全部花销都要由其他人代付。如果人们追上了他,就会用榛树枝或木剑打他,让他下马。刽子手问道:“要不要将国王斩首?”人们回答道:“斩首。”刽子手挥舞斧头,同时说道:“一、二、三,砍下国王的头。”随后国王的王冠被砍下来,国王倒在地上,旁边的人欢呼雀跃地接着,人们把国王放到担架上,抬到最近的农民家里。
对于这些仪式的解释,我都是受到了曼哈德的启发。在本书的初稿完成之后,又有一项新发现证实了我的解释。在澳大利亚中部,当地原住民仍然经常举行一种名叫澳大利亚之春的巫术仪式,以唤醒自然界中休眠的能量。在澳大利亚中部的荒芜地带,季节的转换既迅速又明显。原本寂寞荒凉的原野,经历一段时间干旱之后,只要连续下几天大雨,就会突然变得郁郁葱葱,还会涌出很多昆虫、蜥蜴、青蛙和鸟类。面对这种神奇的自然变化,连亲眼看见的欧洲人都认为这像魔术般神奇,更别说那些未开化的原住民要怎样想了。眼看美好的季节即将到来,原住民习惯在这时举行巫术仪式,其公开的意图就是让那些作为他们食物的植物和动物能够大量繁殖。这种仪式和欧洲农民的春天习俗极为相似,不但时间相近,目的也相近。我们很难相信,我们的祖先在举行这类仪式时,只是想闻到紫罗兰的芳香,采摘最早盛开的报春花,或欣赏风中摇曳的水仙花,而不是出于实际的考虑,即人的生命和植物的生命紧密相连,如果没有植物,人就不能生存。澳大利亚的未开化的原住民认为他们的仪式是有效的,因为他们举行巫术仪式之后,动植物都会大量繁殖,这便达到了他们最初的目的。因此,我们可以假设,欧洲古代的原始人也是这种情况。当他们看到树上发出新芽,河岸开出花朵,燕子从南方飞来,太阳在天空越爬越高,便满心欢喜地认为他们的巫术仪式起了作用,这更加坚定了他们举行仪式的信心: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这个世界。但是当夏天终结,秋天临近,自然万物都开始衰败的时候,他们的信心又开始动摇,充满怀疑和忧虑,因为那意味着他们之前所做的想让冬天和死亡不再来临的一切努力都是徒然。
塞米克(波希米亚)庆祝降临节时,星期一那天会举行国王斩首仪式。一群年轻人腰缠树皮,上面挂一把木剑和柳木号角。国王穿一件树皮衣服,上面装饰着很多鲜花,头上戴着花枝做成的王冠,脚上绑着蕨类植物,脸上戴着一张面具,手拿一根山楂树枝做权杖。国王的脚上会系一根绳子,由一个男孩牵着,从村庄里走过,人们会围着他跳舞,吹响号角。每经过一户人家时,国王都会被赶着绕着屋子跑一圈,有人用剑敲着国王的树皮衣服,发出怪响,索要赏钱。在这个仪式中,砍头的痕迹并不明显,在其他地区也许更真实一些。在科尼格拉茨地区的一些村子里,在降临节的星期一,女孩围在一棵菩提树下,男孩则围在另一棵菩提树下。他们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上面扎着丝带。男孩给王后编一个花环,女孩也给国王编一个花环。他们选出国王和王后,然后排成两队,一起来到酒店。司仪在阳台上宣读国王和王后的名字,人们奏起音乐,司仪为国王和王后戴上徽章和花环。这时有人站到凳子上面,指责国王犯下了虐待牲畜之类的罪行。国王要求证人作证,于是开设法庭,法官用一根白色棍子作为权力的象征,审讯国王。审讯完成后,法官宣布国王“有罪”或“无罪”。如果宣布“有罪”,他就会折断白色棍子。地上铺一块白布,国王跪在上面,每个人都摘下帽子,一名士兵拿过三四顶帽子,依次戴在国王头上。法官高喊三次“有罪”,然后命令司仪砍掉国王的头,于是司仪用木剑把国王头上的帽子斩落。
注释
在波希米亚的施拉肯诺地区,也流行着类似的忏悔节风俗。由一个人装扮成野人,被人追赶着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条有绳子拦路的窄巷。他被绳子绊倒,追他的人冲上来把他抓住,刽子手用剑把他身上的血包(野人随身携带的)刺破,于是野人“死”了,血流了一地。第二天,人们用稻草扎成野人的样子,放在担架上,抬到水池边之后,刽子手把它扔进水池了。这个仪式叫作“埋葬狂欢节”。
[1]也叫大斋期,是基督教各派每年都要过的一个节日,主要以斋戒、施舍等方式弥补自己的罪恶。时间从大斋首日一直到复活节前一天,一共四十天。——译注
17世纪初期,在埃尔茨吉伯奇山区,每年忏悔节都有以下这种习俗。两个人装扮成野人,其中一个身披灌木和水草,另一个身披稻草,让人牵着在大街上游行。游行的终点是市场,在那里,他们会被追赶、射击和刺杀。他们倒下前,会摇晃着身体,做出各种奇怪的动作,用身上的血袋向人们喷血。他们倒下后,猎人用木板车把他们带到酒馆,矿工们走在他们旁边,敲击采矿工具,发出嘈杂的声音,就好像他们抓到了珍贵的猎物。
[2]即大斋首日,这一天一定是星期三,因为耶稣是在星期三被出卖的。教会会在这一天举行涂灰礼,将去年祝福过的棕枝烧成灰,涂在教友的额头,作为悔过的象征。大斋首日最早可以在2月4日,最晚在3月10日。——译注
在萨克森和图林根,降临节有一种仪式叫作“把野人赶出灌木丛”或“把野人从树林里拖出来”。一个年轻人穿着树叶或水草做成的衣服,被叫作“野人”。他躲到树林里去,其他男孩则到树林里面去搜寻他。找到他之后,他们就把他像俘虏一样牵出树林,用空枪向他射击。他假装倒地死去,一个装扮成医生的男孩会给他放血,然后他又苏醒过来。男孩们欢天喜地地把他绑在车上,拉回村子里,挨家挨户宣扬自己是怎样抓住野人的,每一家都会送礼物给他们。
[3]这里的狂欢节指的是一个男神。——译注
在施瓦本的瓦姆林根地区,庆祝降临节时,会有二十个年轻男人在周一那天身穿白衣白裤,腰系红腰带,腰带上挂着宝剑,一行人骑马前往树林,前面有两个人吹着喇叭领路。来到树林后,他们砍下叶子浓密的橡树枝,用橡树枝把他们之中最后一个骑马出村的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为了让他能够骑马,他的两条腿是分开裹的。随后他们给他装上一个很长的假脖子,上面还有一个假头和假脸,然后他们砍下一棵3米高的白杨树或山毛榉,作为五朔树,在上面系上彩色毛巾、丝绸等,然后交给一个专门的“五朔树搬运工”。在乐声和歌声中,这支队伍返回村子。他们中有人会扮演特定的角色,包括一个脸庞黝黑头戴王冠的摩尔王、一个铁胡子博士、一个班长和一个刽子手。他们来到村子的一片草地上,每个人都说一段韵文。随后刽子手宣布穿树叶的人已被判死刑,然后砍下他的假头。其他骑马的人冲向五朔树。此前不久,五朔树已经立在附近。第一个抵达并且拔起五朔树的人,就可以获得树和树上的全部东西。每隔两年或三年,这个仪式都会举行一次。
[4]作者在这里加了个问号,似乎也未查到这个词的含义。——译注
举例来说,在下巴伐利亚的涅德普林地区,庆祝降临节时,由一个人装扮成树精的模样,人们称他为“菲格索”。他身上铺满了树叶和鲜花,头上戴一顶高高的尖帽,帽子的底部垂到他的肩膀上,帽子上只给他的眼睛留两个洞,帽上沾满水藻,一束芍药花插在顶上。他的外套袖子是用水草做成的,其他部分覆盖着桤树叶和榛树叶。在他的两边分别站着一个男孩,抓着他的胳膊。男孩手上拿着出鞘的宝剑,其他人也大都带着宝剑。他们会在每所房子门前停下来,以求得到礼物。藏在旁边的人会往“菲格索”身上泼水,把他全身淋湿,随后人们欢呼起来。最后“菲格索”站到一条齐腰深的小溪里,一个男孩走到桥上,假装要砍他的头。
[5]用来给谷物脱粒用的农具,由一个长柄和一排竹片或木片组成。——译注
如果能够找到一些例子,证明北欧有那种定期杀死树精化身(对应于林中之王)的风俗,就可以证实我们对定期杀死林中之王的假设。其实在一些农民的节日活动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很明显的痕迹。
[6]乌克兰的旧称。——译注
上述观点在希鲁克人的理论和实践中也得到有力的证实。在国王刚刚出现衰老迹象时,希鲁克人就会将他处死,以避免他的衰老带来庄稼、牲畜和人的衰败。奇图姆的风俗也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们认为世界是依赖奇图姆而存在的,因此只要奇图姆出现衰老的迹象,他的继承者就会把他杀死。在晚期时候,科泽科德国王与林中之王在继任条件上是相同的,不同的是,林中之王随时会受到攻击,而科泽科德国王每12年才受到一次攻击,并且科泽科德国王只要抵挡住了别人的攻击,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就可以继续统治。这是对以前定期杀死国王的风俗的一种折中做法,因此也可以延伸到对待林中之王的态度,也是对定期杀死林中之王风俗的一种折中。在新的风俗中,国王仍然可以活下去,而在旧风俗中,他们就必死无疑了。或许这种演变的来源,是人们认为国王既然有能力手持宝剑保护自己,击退敌人,必然也不会害怕衰老。
[7]普里阿普斯(Priapus),希腊神话中的生殖之神,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和阿佛洛狄忒的儿子。——译注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弄清楚,就是杀死神王或祭司的风俗对我们探讨的主题有什么帮助。在前面的部分,我们得出了一个假设,内米的林中之王被认为是植物神的化身,因此在崇拜者的观念里,它就应该拥有促进植物生长的力量。于是崇拜者必定非常重视他的生命,或许对于他的生命有一整套详细周密的预防手段或禁忌,就像很多地方做的那样,人们运用各种措施或禁忌来保护人神的生命,防御恶魔或巫师的伤害。但是我们在前面的例子里也看到,人神要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就必须被杀死,以避免衰老,这是保存他的生命的唯一方式。林中之王也是一样的,他也要被杀死,好让他体内的神性完整地转移到继承者的身上。他是至高无上的王,但是终将有比他强壮的人把他杀死,这样既能让他一直保持精力旺盛,又能让他在初见衰老的时候就把神性传递给他的继承者。只要他还能打败挑战者,就证明他的精力依然旺盛;如果他被打败了,就证明他老了,是时候把神性传递给那个更强大的身体了。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很容易理解林中之王被继承者杀死的做法。
[8]湿婆(Shiva),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毁灭之神。他的妻子就是帕婆提(Parvati),喜马拉雅山的雪山之神。——译注
第一节 降临节的化装者
[9]这里指的是印度锡克教历法,切特月(Chet)是锡克教历法的第一个月,新年第一天为公历3月14日。后面的丰收节月(the Sankrant of Baisakh)指的是锡克教历法的第二个月,这个月的第一天是丰收节,为公历4月14日。——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