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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树神崇拜

[2]雅各布·格林(Jacob Grimm,1785-1863),德国民间文学研究者、语言学家、民俗学家,和他的弟弟威廉·格林合写了著名的《格林童话》。——译注

[1]提图斯·李维(Titus Livius,前59-17),意大利历史学家,代表作《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译注

[3]凯尔特人(Celts),公元前2000年活动在中欧和西欧的一些有着共同的文化和语言特质的民族的统称。现今的马恩岛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威尔士人、英格兰的康沃尔人以及法国的布列塔尼人,都属于凯尔特人。——译注

注释

[4]古希腊的硬币名。——译注

图霍部落的毛利人说:“树木可以保佑女人多子。这些树和远古神话中人类祖先的脐带有关。事实上,过去所有婴儿的脐带都挂在这些树上,这种风俗一直延续到近代。不孕的女人只要用双臂抱着这些树就能怀孕,怀的是男是女,就要看她拥抱树木时选择的是东边还是西边了。”五朔节那天,小伙子们会把一根绿色的树枝插到意中人家的房前或屋顶,这种风俗在欧洲十分常见,它的思想基础可能是相信树灵有促进繁衍的能力。在巴伐利亚,有些地方会把这种树放到新婚夫妇的新房旁边。如果女的即将临盆,这种仪式可以免去,因为她的丈夫“本人已种下了五朔树”。在南斯拉夫,不孕的女人可以通过这种办法怀上孩子,在圣乔治日[25]前夕将一件新内衣放到一棵长满果实的树上,第二天天亮前去检查一下,如果发现内衣上有某种生物爬过的痕迹,她一年以内就能怀孕。她可以兴高采烈地穿上这件衣服,信心十足地等着像那棵树一样硕果累累。卡拉吉尔斯族的女人如果不孕,为了求子,会躺倒在孤零零的苹果树下。瑞典人和非洲人相信苹果树能保佑妇人平安分娩。从前,瑞典每个农场附近都有一棵守护神树,比如子母树、榆树,他们称其为“巴特拉德”。任何人不能伤害这些树,连一片树叶都不能摘,否则必受灾祸或疾病的惩罚。孕妇为了平安生产,会时常拥抱神树。在刚果,有些部落的黑人孕妇会穿用神树皮做的衣服,因为神树可以保佑她们顺利分娩。在希腊神话中,勒托在生下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这对龙凤胎前,也曾拥抱过棕榈树、橄榄树和月桂树。如此看来,希腊人也认为某些树能保佑女人平安生产。

[5]罗慕路斯(Romulus,约前771-约前717)和雷穆斯(Remus,约前771-约前753)一起建造了罗马城。在罗马的神话传说中他们是一对双生子。——译注

汶德人为了让牲畜强壮结实,每年7月2日,都会在村子中央种一棵橡树,把一只铁公鸡绑到树顶上,他们会围着这棵树跳舞,还会把牲畜赶过来围着树转圈。梨树在切尔克斯人[24]眼中是牲畜的保护神。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着梨树,这是他们从树林里砍回来的,还特地去了杂枝。在秋收的节日里,人们一边为好运降临欢呼喝彩,一边敲敲打打地用隆重的仪式将梨树请到屋里。他们围着插满蜡烛的梨树(树顶上还放一块奶酪)饮酒作乐、纵情高歌。最后,大家与梨树道别,将它重新请回院子里,在墙边放好。这时树上没有任何特殊标志可以显示出人们对它的敬重。直到第二年的这一天,他们才会将它再次请到屋里。

[6]帕拉丁(Palatine Hill),罗马七丘中位于中央的一座山丘,是意大利罗马市现存最古老的一个地方。——译注

第三,树神能保佑六畜兴旺,多子多福。余甘子[22]树在印度北方是神树。每年二月十一日,人们都会通过祭祀祈求树神保佑他们人丁兴旺,五谷丰登。为此,人们会在树下洒一些酒或油,在树干上绑一根细细的红绳或黄绳。那里的人称椰子为“斯里法拉”或“斯里”,意思是生育女神之果,认为它是代表着丰收和多子的最神圣的果实。印度每个地区的神龛里都供奉着椰子,祭司会把这种神果送给每个前来求子的女人。在临近老喀拉巴[23]的魁镇,有一棵古老的老棕榈树,据说它的果实能让每个没能怀孕的女人顺利怀孕。同样地,欧洲人也认为五朔树或五朔节花柱有促进女人和家畜生育繁衍的作用。在德国,有些地方的农民为了让母牛多多产奶,五月一日那天,会在牛栏马厩的门上插一些五朔树或树枝,牲畜有几只,就插几支。我们知道,五朔节那天爱尔兰人“会在屋顶上插一根绿色枝条,他们相信这可以增加牛奶在夏天的产量”。

[7]宾菲(Theodor Benfey,1809-1881),德国的梵文学者。——译注

第二,树神能保佑人们五谷丰登。孟达里人的每个村庄都有一片圣林,那里住着专管农耕之事的森林之神。它会在“一切农业庆典中享受最高荣耀”。在黄金海岸,黑人举行祭祀仪式的地方通常是某些大树的脚下。他们相信砍倒这样的树,会让田地彻底失收。盖拉人通过这样的仪式来祈祷田地丰收,男女一组,分别抓着同一根木棍的两端,用胳膊捧着青色的玉米棒或青草,围着大树跳舞。瑞典农民为了确保小麦丰收,会在每个犁沟中都插上一根带着绿叶的树枝。基于同样的理由,德国和法国的农民五月丰收节有这个习俗:在将收割好的玉米运回家里时,要运回一根用玉米穗包着的绿树枝甚至整棵树,并把它放到房梁或谷仓的横梁上,一直保存到第二年收割时。曼哈德[19]先生告诉我们,那些农民相信这些树枝或树(他们称其为“五朔树”或“五月收获节”)象征着植物神,它可以促进植物的生长,把它请到家里,就能让玉米丰产。施瓦本[20]的农民会在五朔节[21]时将一些带叶子的树枝系到田里最后一束玉米穗上。还有一些地方的农民会把神树种到玉米地里,在每年收割时,将最后一株玉米绑到神树上。

[8]达尔马提亚,是克罗地亚的一个地区,首府是斯普利特。——译注

首先,树或树神能召唤太阳和雨水。布拉格的基督教传教士哲罗姆[18]曾经劝说立陶宛的异教徒砍掉他们的圣林,结果很多女人找到立陶宛国王那里,让他发布禁令给哲罗姆,说圣林是赋予她们阳光雨露的神的居所,无论如何都不能毁掉。在阿萨姆邦,曼德里人严禁任何人砍伐圣林里的树,因为那会惹恼森林之神、引发旱灾。在上缅甸的沙盖茵地区,有个村子叫蒙涅俄,那里的村民认定雨神最喜欢附近一棵最高的罗望子树,经常去那里居住。所以人们在需要雨水时,会带上米面粮食、椰子芭蕉,还有家禽牲畜,去祭祀村子的保护神和雨神,求它降下甘霖。他们的祈祷词是这样的:“神仙啊,请怜悯我们这些贫困百姓,求你赶紧下雨。这些祭品是我们小小的心意,请你收下,赐我们一场昼夜不停的大雨吧!”祝祷之后,他们会把祭品放到这棵树的周围,然后,让三个穿戴一新的老妇人,围着树唱歌求雨。

[9]位于非洲西部。——译注

人们起初认为树是树神的身体,后来认为树只是树神的住处,树灵可以随意来去,这在宗教思想上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从泛神论变成了多神论。换句话说,人们以前觉得每一棵树都有生命和意识,是活的,现在则认为树是不能动的死物,是某种超自然的生命(它们能够在树中随意来去并占据、控制树的身体)在一段时间内的居所。这种超自然的生命作为神灵,控制的不是某一棵树而是整个森林。早期人类普遍有赋予一切无形的神以人类的外形这样的倾向。所以,当树神在某种程度上脱离了树时,它肯定马上就有了人的面貌。这就是为什么古典艺术中的树神总是和人长得一模一样,为了证明它们是森林之神,画家在它们身上添加了树枝和其他的明显标志物。外形的改变不会影响树神的本质属性。它是树的精灵,拥有树神的能力,而这些能力的表现形式自然与树有关。接下来,我要详细说明的是:首先,人们将树木视为有生命的精灵,它能使阳光照耀大地,使雨水适时降临,使女人多子,使家畜多产;其次,人形的树神或化身为人的树神也能做到上面这些事。

[10]奴隶海岸,今天西非贝宁湾沃尔特河与尼日尔河之间的海岸,是16至19世纪非洲奴隶贸易中心。——译注

第二节 树神造福于民

[11]旁遮普,位于印度西北部。——译注

树灵甚至可以附身到被砍倒、锯成几节、做成房屋的木头上。为此,有些人搬进了新房以后,还在祈求精灵的原谅。在西里伯,塔拉吉斯人盖完房子不但要杀猪宰牛,有时还会更进一步,把牲畜的血涂到所有木器上。如果那栋房子是专门给罗波(树神)盖的,他们就会在屋脊上杀一只鸡或狗,让它的血流向屋脊两边。特拿波人比较粗野,他们如果盖了这种神舍,会在屋脊上杀掉活人作为祭品。在罗波的神舍上宰杀活人,和普通住宅以牲畜的鲜血涂抹木制家具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讨好神、求得神的谅解,不降罪于住进新房的人。基于同样的理由,西里伯人和马鲁古人非常害怕放错柱子的上下头,因为柱子里的神灵可能还未离开,如果惹恼了它,他们就会遭灾闹病。在加里曼丹岛,树神在卡杨人眼中是最尊贵的存在,他们相信树神如果受到伤害,就会作祟害人。所以他们每次砍了很多树木搭建新房子后,都会斋戒一年或在一段时间内,绝不猎杀熊、猫、虎和蛇等动物,以此来向树神赔罪。

[12]奥吉布威人(Ojbways),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译注

神灵可以随意进出这些树,因为这些树是神灵的住处,大抵是出于这种想法,人们在砍伐有神灵寄居的树时,才会特意举行一些祭祀仪式。帛琉群岛[17]的原住民砍树前,会先祈求树灵搬到其他树上去住。斯内夫海岸的黑人相信树中有树灵,他们如果想砍树就必须请树灵离开,为此,聪明的黑人想了个办法:在地上放一些棕榈油作为祭品把树灵从自己的住处引出去,然后趁它享用美味时,立即动手砍倒那棵树。在西里伯岛,汤普恩库人为了在森林中开垦出一块田地种稻子,只能把树林里的精灵请走。为此,他们会在林子里建一栋小木屋,在里面摆上衣服、美食和金银财物,献给那些精灵并请它们离开。他们相信,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砍伐树木时不受到惩罚。也是在西里伯岛,托毛利人如果想砍伐树木,会在树根旁放很多槟榔,请精灵另觅住处,为了让精灵安全顺利地走下来,他们还会在树干上架一个梯子。在苏门答腊,曼德林人会把所有此类罪责都推到荷兰政府身上。如果有人想开辟一条穿越森林的大路,而必须砍掉一棵非常高大的树,负责伐木的曼德林人在动手之前会认真地告诉这棵树:“住在树上的神啊,请不要生我的气,都是因为统治者的胁迫,我才拆毁了您的住处,我真不愿意这样。”如果他想在林子里开垦出一块土地作为田地,在砍倒树灵枝繁叶茂的住所之前,为了求得它的原谅,他会走到树林中间,弯下腰,假装从地上捡起一封信,然后抽出信纸大声朗读。他会告诉树灵,这是来自荷兰政府的公文,让他马上把这块地清理出来。念完信,他又装模作样地说:“树神,您看到了,我如果不马上动手,就会被处死了。”

[13]吕宋岛,位于菲律宾群岛的北部,是菲律宾面积最大的一座岛屿。——译注

通常来说(例外的情况恐怕不多),人们认为附身在树上的亡魂使树有了生命,而随着树的死亡,灵魂也会彻底消亡。但还有一种说法(这种说法可能是后来出现的),树不等于灵魂,只是灵魂的器皿。如此一来,灵魂便有了随意来去的可能。在东印度群岛的锡奥岛上,原住民认为森林里或位置偏僻的大树里住着一种脑袋很大、四肢很长的精灵。它身体很沉,平时都在藏在暗处,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出来游荡。为了讨好这位精灵,人们会在它出没的地方放一些祭品,比如粮食、家禽和山羊等。尼埃斯人相信树灵会因为树的死亡而变成恶鬼。它如果栖身在椰子树的树枝上,椰子树就会死,它如果栖身在谁家的房梁上,屋主的孩子就会死。他们不许任何人伤害树木,因为游荡的恶鬼经常寄居在树上,如果砍倒了树,它们就会出来作恶。所以他们敬畏树木,不敢砍树。

[14]位于马来半岛西海岸中部,是马来西亚十三州之一。——译注

朝鲜人认为死于疫病的人、死在路上的人和难产而死的妇人,其灵魂都寄居在树里。人们在树下堆起石头,摆上鲜花果品、美酒佳肴,以祭拜他们的亡魂。中国有一个古老的风俗:为了使死者尸身不腐、灵魂安宁,会在坟墓旁种植树木,由于松柏四季常青、不易腐烂,中国人的坟地四周通常有很多松树和柏树。坟地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就意味着死者的灵魂是平静的,反之,则意味着死者的灵魂正在受苦。在中国西南部的苗族聚集区,每个村庄的入口处都有一棵神树,人们相信那里寄居着他们的始祖之灵,它拥有改变他们命运的能力。村子附近有时会有一片圣林,没人敢动那里的树木。即使枯萎的枝条掉了一地,在举行过祭祀仪式并得到树神的允准之前,人们都不会挪动那些枝条。在南非,墓地就是马拉维人的圣地,任何人不能在那里伐木或狩猎,因为他们相信墓地里的一切事物都可能寄宿着死者的灵魂。

[15]印度尼西亚东北部岛屿的一组群岛,主要包括哈马黑拉岛、塞兰岛、布鲁岛。——译注

有时候,人们认为树身上寄居着死者的灵魂。在澳大利亚中部,狄埃里部落的人相信某些树是其先祖的神圣化身,所以谈到它们时态度十分恭敬,且不许任何人砍伐或烧掉它们。有些外来移民会向他们提出伐树的要求,他们就会告诉对方,这些树不能砍,否则会带来灾祸,如果让先祖们受到伤害,他们很可能也要受罚。菲律宾群岛的原住民从不砍树,因为他们相信树上附着先祖的灵魂。如果有人强迫他们砍树,他们就会向大树请罪,说这是祭司的要求。神灵通常会选择那些高大挺拔、绿阴如盖的树木作为栖身之处。原住民把风吹拂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当作神的话语,每次经过树前都会恭恭敬敬地行礼,为打扰树神的安宁而请求原谅。在伊格努洛特人的村庄里,必定有一棵神树。人们会向这棵树献祭,因为所有村民祖先的灵魂都寄居在那里。如果神树受到伤害,全村都要遭殃;如果神树被砍倒了,村里所有人都会遭遇横祸,无一例外。

[16]安汶岛:印度尼西亚马鲁古群岛的南部小岛,位于班达海北岸,塞兰岛南面。——译注

马鲁古群岛[15]上的人,会像对待孕妇一样对待开花的丁香树:不能在它们旁边大喊大叫,晚上不能带着明火从它们身边走过,经过它们身边的每个人都要摘下帽子以示尊敬。为免丁香树受到惊吓,无法结果,或即使结了果也像受惊的孕妇小产一般,不等果实长成就掉到地上,人们必须严格遵守这些规定。同样地,东方人会像对待孕妇一样,悉心照料正在生长的稻苗。安汶岛[16]的人把开花的稻苗叫作“怀孕的稻苗”,严禁任何人在它们周围开枪或发出剧烈的响声,以免稻苗受惊小产,变成不长米粒的杂草。

[17]位于西太平洋、菲律宾海南部的群岛。——译注

人们既然觉得花草树木像人一样有生命,自然会考虑它们的性别问题,然后分出男女,让它们结婚。注意,这种结合不是通过比喻或诗歌来完成的,是真正意义上结为夫妻。这个概念不是纯粹的空想,因为植物和动物一样都是有性别的,雌雄结合就能繁育后代。不过,植物和动物不一样,后者相对高级一些,动物的雄性和雌性各有一套生殖器官,前者却多半是雌雄同体。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也有不少植物,雄性和雌性有着明显的区别。有些原始人似乎看到了这种区别,据说毛利人“对树的性别十分熟悉,他们给雌树和雄树起的名字完全不同”。古人知道雄椰枣树和雌椰枣树的区别,为了让雄树的花粉落到雌树的花蕊上,在春天他们会通过摇动雄树来完成人工授粉。在哈兰,当枣月(即椰枣树受精的月份)到来时,异教徒会庆祝男神和女神的结合。如果说枣椰树的结合是真实而富有成果的,那么印度教徒为树木举行的那种虚假的婚姻,就只是一种没有任何结果的迷信了。举个例子,印度教徒在栽种了一片杧果林之后,如果不先为一棵杧果树迎娶其他树种作为妻子——通常是附近的罗望子树,他和他的妻子就不能食用杧果林中长出的杧果。附近如果没有可以充当新娘的罗望子树,也可以用茉莉花树代替。宴席的规模越大,请来的婆罗门越多,主人的脸上就越有光彩,所以这种婚礼的费用总是很高。有一户人家为了给一棵杧果树和一棵茉莉花树办婚礼,不仅把金银饰品都卖了,还四处借贷,把能借的人家都借遍了。德国农民有一个风俗,就是在圣诞节前夕用麻绳将果树绑到一起。据说这样一来,那些果树即是结婚了,以后能长出很多果实。

[18]布拉格的哲罗姆(Jerome of Prague,约1365-1416),出生于布拉格的宗教改革家。因为参加胡斯领导的宗教改革运动被以“异端”的罪名烧死在了火刑柱上。——译注

不过,植物神并不会总是被尊重、敬畏。有时候,祭祀如果无法打动它们,人们就会使用一些更强有力的手段。东印度有一种榴梿树,树干挺拔高大,直到二十几米才会分出枝丫,结出的果实臭不可闻却味道极佳。很多人都知道,马来人在种下榴梿树后,会举行一些特殊的仪式以获得更多果实。在赛蓝葛[14]临近朱格拉的地方有一小片榴梿树林,每到特定的日子,人们就会聚到一起,男巫用斧子狠狠地砍向果实最少的榴梿树,一边砍还一边说:“让你不结果,让你不结果,再不结果我就将你砍倒!”另一个人爬到边上的山竹果树上(过于光滑的榴梿树是无法攀爬的)替那棵树回答说:“不,请不要砍倒我,我一定好好结果。”日本也有类似的情况。两个人走到果园里通过一种仪式促进果树丰产:一个拿着斧子站在树下,另一个人爬到树上;拿着斧子的那个人凶神恶煞地对那棵果树说,如果它明年还不多结果实,就要将其砍倒了;另一个人藏在树上替树神说,明年一定会长出很多果实。这种促进植物增产的方式在我们看来或许十分荒谬,但是欧洲也一样有。很多南斯拉夫和保加利亚的农民会在圣诞节前夜,提着斧子恐吓那些不长果实的树,说要将它们砍倒。站在边上的另一个人求情说:“不要砍,不要砍,它一定会长果实的。”农民坚持要砍,连着三次举起斧头,那个人一再求情,连着三次拦住了他。第二年,受到恐吓的那棵树就会长出果实来。

[19]德国学者,民族学家。——译注

人们相信树是有生命的,因此一定会有感觉,所以砍树时一定轻柔小心,像做一场精细的外科手术一样,以安抚它们的情绪。要知道,那些粗心大意、笨手笨脚的操作者会因为惹恼它们而付出代价。有一次,人们在砍伐橡树时,“树灵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那尖利的哀号声连1.6公里之外的人都听到了。埃·威尔德先生不止一次听见过这种声音”。奥吉布威人[12]“不忍树木受苦,所以很少会砍伐绿色的或活着的树。有些巫医自称能听到被斧子砍伤的树木在哭泣呻吟”。在中国正史中甚至能看很多关于树木在斧头下或大火中流血、哀号、怒吼的记载。在奥地利,有些年老的农夫至今还认为森林里的树木有生命,所以从不让人平白无故割伤或砍伤它们。人被割伤会很痛苦,树木也一样,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说法。如果你必须砍树,就得先向树木祈祷,求得它的谅解。上巴列丁里特的老樵夫如果砍伐青翠挺拔的大树,一定会先念念叨叨求树灵免罪。同样地,伽基诺的伐木工在砍树时也会先向树木请罪。在吕宋岛[13],伊罗卡诺人如果去原始森林或高山伐树,一定会先念一些祝祷词,大致是说:“请不要害怕,是我们是奉命来这里砍树的,我们也不想这样。”他们相信只要说了这些话,就不会被树灵降罪,它会通过传播疾病来惩罚那些肆意伤害自己的人。在中非,巴梭戈人相信,附身在树上的神灵会因栖身之地被毁而震动不已,进而杀掉伐木工首领及其家里所有人。为免发生这样的灾祸,他们会找巫医帮忙。在得到巫医的同意后,伐木工将一只家禽和一只山羊带到树神面前献祭。当他在树干上落下第一斧之后,他要就着砍出来的伤口吸吮树汁。如此一来,这棵树就成了他的兄弟,就像两个人喝了对方的血结成了兄弟一样。只要做了这些事,他的树兄就不会因为被他砍倒而降罪于他了。

[20]位于德国的巴伐利亚州。——译注

有时候,人们认为只有特定种类的树才有灵魂寄居。在达尔马提亚[8],宝吉地区的人相信某些山毛榉、橡树和其他大树有灵魂,如果有人砍伤这样的树,即使没有当场死亡,也会终生疾病缠身。如果不想砍到有灵魂的树,樵夫就要将一只活鸡带到树前,按在树桩上,再用斧子砍下鸡头。只要这样做,即使他砍倒的是有灵魂的树,也可以免于一切灾祸。从塞内加尔[9]到尼日尔,整个西非都崇拜木棉。由于它比其他的树都高大粗壮,人们相信它体内一定有神或精灵寄居。斯内夫海岸[10]的那些说瓦语的人认为,附身在大树上的神灵叫韩丁,它不喜欢普通树木,只会选那些周身环绕着棕榈树叶的大树。人们会把献祭的禽畜(有时是人)绑到树干上或放到树根旁。人们不能以任何方式伤害一切有棕榈树叶为标记的树。木棉树即使没有神灵寄居,也不能随意砍伐,除非你先以家禽和棕榈油做过赎罪的献祭仪式。如不献祭就砍伐必将受到死亡的惩罚。在旁遮普[11],坎格拉山区的人每年都要向一棵古老的雪松树献祭一个童女,所有人家轮流献祭。这棵树直到几年前才被砍掉。

[21]五朔节是欧洲传统民间节日。用以祭祀树神、谷物神,庆祝农业收获及春天的来临。

我们需要对一些概念加以研究,以探明人们为什么会崇拜花草树木。原始人认为植物和整个世界一样都是有生命的,人有灵魂,植物也有,所以我们应该像对待人一样对待植物。古代素食主义者鲍菲利写过这段话:“有人说原始人不止迷信动物,还迷信植物,所以过得并不快乐。原始人相信树木有灵魂,但是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比起屠宰牛羊,砍伐树木的罪责更重呢?”同样地,北美哈塔斯印第安人相信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精灵,说得更准确一些,就是万事万物都有灵魂。人们应该给予这些灵魂适当的尊重和敬畏,不过程度上并不完全一样。比如上密苏里河最高大的树是白杨,人们相信白杨有智慧和灵魂,可以通过合理的祈求,让印第安人的事业变得更好;不过,普通灌木和草木类植物的灵魂就不值一提了。春天山洪暴发,密苏里河的河水冲垮堤坝,一些高大的树木摇摇欲倒。据说树的灵魂在哭泣,在树干砰的一声倒进湍急的河水之前,它的根系都死死地抓着土地。从前印第安人认为砍伐这种大树是在作孽,即使真有需要,也只是捡一些自然腐朽倒地的大树。至今还有一些易受哄骗的老人会说,那里遭遇的很多不幸都是因为现代人不敬白杨树。易洛魁族的印第安人会感谢每一棵树、灌木、树苗和药草,他们相信植物有灵魂。东非的瓦尼卡人也认为植物有灵,尤其是椰子树。“椰子树像母亲哺育孩子一样哺育了大家,赐予人们生命和营养,所以杀害椰子树等于杀害母亲。”暹罗的僧人认为灵魂无处不在,毁坏任何东西都是在杀害一条生命,折断树枝意味着折断了一个无辜者的手臂。这些僧人当然是佛教徒,千万不要以为佛教所倡导的万物有灵思想是一种哲学思想,它其实只是把原始人的普遍观点吸收到了自己的宗教体系里。宾菲[7]和某些人提出过这个假设,在亚洲未开化民族中十分流行的万物有灵论和轮回思想都源于佛教。我认为这与事实恰好相反。

[22]余甘子:属大戟科,果实酸甜酥脆微带涩味,回味甘甜,有清热凉血、消食健胃、生津止咳的功效。——译注

在欧洲芬兰-乌戈尔族人的部落中,异教徒大多在神圣的树林中完成礼拜仪式。圣地四周通常围着栅栏。所谓圣林通常只是一小块草木稀疏的空地,人们以前会把祭祀牲畜的皮挂在这些树上。神树是树林的中心(至少伏尔加河附近的各个氏族都是这样安排的),其他一切都是不重要的细节。参加祭礼的人聚集在神树前,祭司和祝祷祭司在树根旁边放上祭祀用的牲畜。有时,祭坛就是神树粗壮的树枝。任何人不得砍伐林中的树木或折断树枝,女人通常禁止入内。

[23]位于非洲的南尼日利亚。——译注

雅各布·格林[2]在研究过日耳曼语“神殿”一词后,认为原始森林是日耳曼人最古老的圣地。无论当时的情况是不是这样,我们都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欧洲的各个雅利安氏族都崇拜树神。凯尔特人[3]通过祭拜橡树神来完成督伊德教祭司礼,这已是众所周知的历史事实。他们使用的古代词汇“圣地”,在拉丁语中写作“nemus”,两者无论是在词源还是在词意上,都十分接近。“nemus”是小树林或森林中的一小块空地,现在则以“nemi”的形式保留了下来。这种神圣的小树林普遍存在于古代日耳曼人中间。日耳曼后裔至今还有崇拜树神的情况。在古代,按照日耳曼人的法律,剥掉活树的树皮将受到严惩:人们会割下犯人的肚脐,将它钉到本该被树皮覆盖着的地方,然后驱赶犯人围着那棵树转圈,一直到他的肠子完全缠绕在树干上。这种惩罚的意思是用犯人鲜活的皮肉来偿还被剥去的树皮,以命换命,用人的命来偿还树的命。可见他们崇拜树神的态度是认真严肃的。沃尔萨拉是瑞典古老的宗教圣地,那里有一座圣林,人们相信里面每一棵树都是一位神。异教的斯拉夫人崇拜树神或森林之神。直到14世纪末,立陶宛人才放弃对树神的崇拜(这曾是他们的主要信仰)转而皈依基督教。有些人将特别的橡树和枝繁叶茂的其他老树作为崇拜对象,祈求它们降下神谕;有些人将圣林留在村子里或自己家的房前屋后,人们相信任何砍掉神树枝叶的人,都会受到严惩,要么暴毙而亡,要么断手断脚变成残障人士。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古希腊和意大利人普遍崇拜树神。比如在科斯岛上,严禁在药神阿斯科拉比厄斯的圣地里砍伐柏树,违者罚款一千德拉克玛[4]。在古代,世界上恐怕再没有哪个地方比这个伟大城市的中心,更能妥善保存这个古老的宗教形式了。直到罗马帝国时期,古罗马的居民区、市场和民众集会场所仍然在祭拜罗慕路斯[5]神圣的无花果树,如果它的枝干枯萎了,整个罗马城都会发生恐慌。另外,帕拉丁山[6]上有一株山茱萸树,也被视为罗马最重要的崇拜物。一旦有人发现这棵树似乎有枯萎的迹象,就会大喊大叫告诉街上每一个人,然后你就会看到一大群人像赶来救火一样拎着水桶从各个方向惊慌失措地冲过来。

[24]切尔克斯人(Cherkesses),又称契尔卡斯人。主要分布在土耳其、叙利亚、约旦和伊拉克。古时候生活在高加索黑海沿岸至库尔德斯坦一带。——译注

对树神的崇拜,在欧洲雅利安人的宗教历史上举足轻重,这并不奇怪。毕竟有史以来,欧洲大陆就被广袤的原始森林所覆盖,少量的林中空地就像绿色海洋中的一个个孤岛。直到公元前100年,从莱茵河畔到东边广阔的无人区都还是赫尔辛尼森林的范围。有一个日耳曼人告诉过恺撒,他在这片森林里走了两个月都没走到尽头。四百年之后,朱利安皇帝来这里考察,对这片森林的荒凉、幽暗和静谧印象极深,他说整个罗马都没有这样的森林。英国肯特、萨里、苏塞克斯等地的森林,原本是连在一起的,都在安德里达大森林的覆盖之下。在古代,安德里达占据了整个东南半岛,西边是从汉普郡延伸至得文郡的另一片大森林。直到亨利二世掌权时,伦敦公民还在猎杀汉普斯特森林里的野牛和野猪。即使到了后来的金雀花王朝时期,皇家森林仍然多达68座。据说阿登森林至今还十分茂密,那里的松鼠可以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一直穿越整个瓦里克郡。有人在意大利波河流域发现了一处古代临湖村落的遗址,通过这个遗址,我们知道在古罗马帝国刚刚崛起甚至刚刚成立时,意大利北部曾是一片长满榆树、栗树,尤其是橡树的大森林。考古学家证明了这一历史事实。那些研读过很多古代书籍的作家,把已经消失的意大利森林写进了他们的作品里。直到公元400年,罗马帝国还被伊特洛里亚可怕的西米尼森林分成了两个部分。意大利伟大的历史学家李维[1]将它比作德意志森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恐怕没有哪个商人能穿越过这片荒无人烟、不见天日的幽暗森林。有一位罗马将军在派出两个探子勘察过这片森林复杂的地形后,带着队伍进入丛林深处,站在一座高山上,俯瞰辽阔丰饶的伊德鲁利安平原。这一壮举使他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在希腊雄伟的阿卡迪安山脉上,松树、橡树和其他树林连绵不绝,苍翠的树木将勒登河与神圣的安厄斯河之间的深谷装点得苍翠欲滴、生机勃勃。湛蓝的费纳斯湖平滑如镜,直到几年前还倒映着那绿色的美景。不过它们只是古代覆盖在广阔土地上的一个细小的片段,在更遥远的古代,它们可能在两片海洋之间横跨了整个希腊半岛。

[25]圣乔治日(St. George's Day),每年的4月23日。——译注

第一节 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