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葱花姑娘回家里，想跟她男朋友聊一聊，她男朋友说，你快尝尝，做了你最爱吃的葱爆羊肉。葱花姑娘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到餐桌前去吃。
五
她男朋友说，你尝尝，今天的特好吃。
那天葱花姑娘走出包子铺的背影，挺坚毅，大概心里有了决定。我给柒小汪她妈打电话说，晚上一起吃火锅好不好？她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烧开一锅水，等你哦。
葱花姑娘说，你过来，我想跟你聊一件事儿。
你说，是不是，爱，就是不用说谢谢和我爱你？
她男朋友说，趁热乎。
更别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了，更难以说出口。我在村里生活了很多年，想来，村里的那种感情，都是内敛的，默默地做，不会用言语表达。可是，这感情，多淳朴，没说谢谢，没说我爱你，就那么一辈子。
葱花姑娘说，你那么想逃避，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就两个字，憋了二十年，只说过一次，一张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们对陌生人说过多少次，就两个字啊：谢谢。为什么张不开口？真的，所谓父母儿女一场，不过是一场情债，儿女都是讨债的，现在，我即将为人父，我深刻地理解了。当了爸爸，才知道什么叫爸爸，家里的顶梁柱就是你，知道不管有什么事儿，这个男人都替你扛着，你就敢在生命面前得瑟，就是这么帅气，这就是爸爸。
她男朋友说，我怕我没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但是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我要娶你。
主持人说，现在，你有什么话要对你的爸爸妈妈说吗？
葱花姑娘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娶我？
就那么一瞬间的对视，心里百感交集。
她男朋友笑着说，不是突然想起，而是有预谋。
我结婚的时候，在老家，主持人说串词的一段时间，大概有十几秒，我跟我爸有短暂的对视，他不再年轻了，眼角的皱纹很深了，他一笑，皱纹更深了。我妈的白头发多了很多，她穿着厚毛衣，还是掩藏不了，她又瘦了。
葱花姑娘问，为什么？
原来，我们都羞于表达，尤其是对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我们说不出口爱，说不出感谢，只能将感情放在心底。
她男朋友问，你还记得我上次去你家吗？你妈妈在厨房里，要给我们炖羊汤喝，可是你执意要吃葱爆羊肉，你妈妈笑着说，难得来一趟，我炖的羊汤很好喝。你就是执意要吃葱爆羊肉。后来，你们在厨房里吵了一架。最后，我们什么也没吃，就走了。
有的人对视十几秒开始眼眶红了，有的几十秒就开始哭了，我们不敢跟最爱的人对视。这对视里藏了太多故事，委屈、亏欠和爱，都有，唯独那一瞬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我们忍不住了。
葱花姑娘说，记得，可是，那次我不是赶上心情不好吗？后来，我知道错了。
有段时间，有一个视频很火，你敢跟你最爱的人对视多久？那个视频里，有爸爸女儿，妈妈儿子，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等等，唯独一对老夫妻对视超过三分钟，那种看你怎么都看不够的感情，是爱情还是亲情，不知道，但是一定是爱。
她男朋友说，对啊，你总是把自己的坏脾气撒在最疼你的人身上。你还记得，那天我们下了楼，我说落下东西吗？
我是一个把爱情拉长到七年才结婚的人，所以，你就知道，我有多喜欢爱情了。你可能好奇，这长长的七年里，还有爱情吗？实话讲，我分辨不清，什么叫爱情和亲情，我们常常说，我们要爱得轰轰烈烈，对啊，在亲情里，一样可以轰轰烈烈，为什么我们都看不到亲情里轰轰烈烈的故事？
葱花姑娘说，记得，你还待了好久呢。
四
她男朋友说，其实那天，对于你妈妈，我落下两句话，一句是对不起，一句是谢谢。我回去的时候，你妈开门，我才发现她刚哭过。一个女儿把自己的妈妈逼哭了，我为什么还要娶这种姑娘呢？
葱花姑娘站起来，伸出手，说，谢谢你，但愿这一年，不再拖延，不再任性，不再盲目，心有千万种幻想和侥幸，择一良木而栖，开一朵花就好，有果无果，不再患得患失。懂得行千山万水，你在最好，没你照样自拍。明白吃五谷杂粮，你做最好，没你照样下厨房，敢爱敢恨，依然相信爱情。重新学会早睡早起，活得精彩，自然最好，活得自在，也挺知足。
葱花姑娘很震惊地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觉得相爱，那个美好的临界点叫作家，恋爱可以谈得轰轰烈烈，相爱必须过得平平淡淡。最难的是，平淡里突然遇见一点新鲜，保证不骚动，记住一点就好，路很长，遇见辣子鸡流口水，下一个拐角还有水煮鱼，如果一直追逐那些让你流口水的，确实挺累的，守住自己手里的煎饼果子就好，尽管没那么好吃，但是关键时候，抗饿。少年修得老来伴，既然会变老，不如，找个有趣的人一起哦。
她男朋友说，其实，那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世上，除了你妈和我，再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纵容你的骄横任性了。你妈跟我张口说的话是：对不起，以后你多担待点，她就是这个臭脾气，但是人不坏。
葱花姑娘说，我从来没想过那么奢侈的事，我就想跟一个人，好好的，会吵会闹不怕，怕的是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都翻山越岭了，却在平地上摔一个大跟头。既然伤痛在所难免，爬起来，继续走啊！
葱花姑娘的眼圈有点红。
我喝了一口酒，沉默了一会说，你知不知道，大多数人的爱情和婚姻最后给的不是同一个人。一万对情侣里面，大概只有一对，爱情和婚姻属于一个人。你想过万分之一的生活，你说，能容易吗？
她男朋友说，后来我想我是缺一个房子娶你回家，还是缺一颗心娶你为妻，那天你妈笑着跟我说，我炖的羊汤很好喝，有机会一定要来喝。我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下楼的时候我突然踩空，心里咯噔一下子，想明白一件事。
葱花姑娘眼圈有点红，说，他若是那种不努力的人，离开了也就算了，可是他一直很努力啊，只是可惜我们努力的速度跟期望的速度相差太远了。我们能在出租房里谈情说爱，却在修成正果前败在了世俗面前。我想嫁给他，不只是我三年来恋爱的结果，而是，我认定了这一辈子就跟着他，你说，一辈子就爱一个人，不丢人吧？
葱花姑娘问，想明白什么？
我打开了两瓶啤酒，说，你少喝点。
她男朋友说，娶你。
我们都会累，都会有脾气，对于一个家付出的努力，没有多少之分，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力，只不过一个创造了社会认可的价值，挣钱了，外人交口称赞，另一个做了一点琐碎的家务事，无人问津。家，不是一个讲投资回报率的地方，签一个十万的大单跟给孩子换一次尿不湿一样，都不过是给美好的家添砖加瓦。
葱花姑娘问，为什么？
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路上，我重新思考了一下我的生活，我点了一支烟，我所理解的女人，最好的状态是有她的理想，创造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依附于一个男人身上创造附加值。我所理解的男人，最好的状态是他撑起一个家，让自己的女人足够安稳，感恩一个女人愿意收起她的骄傲，以你为傲。我相信一个家，依靠的是两个人维系，男人在外打拼受点苦，赚点钱给自己喜欢的女人花，是本分，没了女人后勤的支撑，还能牛个啥劲，热乎的牛肉面，你盖头再好看，还不是靠面撑着，男人油头粉面，还不是靠着女人蓬头垢面给你撑着，知足吧。
她男朋友说，下楼的时候，一脚踩空，看到窗外的阳光真好，那小风穿过窗户，呼呼呼呼，心里咯噔一下子，好像心缺了一个心形的口，那风呼呼地灌进心里，凉飕飕的，我迫切需要那么一个心形的挡风的玻璃，想到你在楼下，心里就开始暖暖的。那一束光也好暖，也可以照进心里，但是它补不上那个缺口。
三
葱花姑娘说，谢谢。
葱花姑娘说，你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几瓶啤酒，好不好？我保证喝多了，不跟你发牢骚。
她男朋友说，你谢什么？
我接着说，你认识的那个男人，他若没出息，下五洋捉鳖，你会懊悔当初怎么瞎了狗眼认识他啊，可你没有养狗啊。你以为爱情就是你的一丈天，可是你的丈夫捅破了天，那你只好自己做女娲了，补吧！补一回两回，能忍，十回八回，你会越来越觉得他变得窝囊，你喜欢的那个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你问天，问地，想问问自己，或者是迷信问问宿命，你也不必牵强再说爱他，反正你的灵魂已片片凋落，慢慢地拼凑，慢慢地拼凑，拼凑成一个完全不属于真正的我。你要相信，等你穿上高跟鞋的那一天，风言风语会把你的男人踩在脚下，不得翻身，软饭确实好吃，不硌牙，但是打脸啊！这就是分手的信号，你一朵娇羞的玫瑰花插他一个破玻璃瓶子里，观众替你憋屈，再好的爱情，架不住友情的煽风点火，你是风儿他是沙，三吹两吹，就散了。
葱花姑娘说，谢谢你多年的忍耐，包容。
葱花姑娘苦笑了一下，说，也怨自己啊，傻啊，我同学毕业去大城市，人家目标很明确，就是在那座城市扎根，就是要找一个本地户口的人谈恋爱，现在也结婚了，过得也挺幸福的。可是，我就是相信，先有爱情，才是之后。可是，现实就是，找一个本地户口的也没错啊，爱啊，这东西，都是有动机呢。
她男朋友笑着说，如果说要谢，应该谢谢你妈妈，她让我觉得爱一个人原来那么有力量，那么敢跟这个世俗对抗，那么敢给一个人幸福。
我说，你认识的那个男人，他若出息，上九天揽月，见了嫦娥，你觉得他不会动心？开玩笑，你看看那个在月亮上砍树的吴刚，桂花树下啃月饼，做鬼也风流。当两个人越走越远，他不说我慢点走，我带着你。他会跟你说，你自己不长进，就不要埋怨这个世界太残酷，你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你还给他鼓掌。鼓毛线啊，这是分手的信号，你配不上他了，你一个一块钱的打火机怎么好意思点他五百块钱一根的雪茄啊！放心，他不会跟你耗，冷暴力，你知道吗？爱答不理，越来越没有共同的语言，说两三句就奔着聊崩了去，你还好奇，你怎么就变成易燃易爆物品了，嗯，在你琐碎的生活里，在你为他做家务生孩子的青春里，你把你的骄傲都丢光了，生活丢给你的烂摊子天生自带导火线，你老公一点，跟窜天猴似的，就吵起来了。没人关心你背后受的苦，天生理所当然啊，男主外，女主内。你变成黄脸婆的那一天，一定你们家门口的野花开得最艳的时候，姹紫嫣红的。
葱花姑娘问，你怕不怕，我们开始还房贷，会降低我们生活的品质？
葱花姑娘说，你说谈婚论嫁，哪那么简单啊，结婚需要一个房子吧！我不在乎是不是出租房，可是他好面子，我妈说什么份子钱都不要，就希望我们小两口买个房子，装修完结婚就好。可是，我们恋爱三年，也没有攒那么多钱啊！你看，爱情多现实啊。
她男朋友笑着说，大不了吃素呗。
我问，那怎么说分就分了呢？
葱花姑娘问，怎么可能，你想不想喝羊肉汤？上面撒了香菜碎末和胡椒面辣椒面加了醋的那种。
葱花姑娘说，我所生活的圈子，像我这个年龄，都结婚了，有的孩子打酱油都能一次打两瓶了，左手一瓶，右手一瓶。而我们现在，见过双方父母一次，我妈觉得他挺踏实的一个人，大家都是慢慢熬出来的呗，他现在工资一个月四千，好好努力会变成五千，我挺喜欢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在出租房里的爱情，一起买菜，偶尔下厨，食人间烟火。
她男朋友说，想。
我说，三年不短了，应该谈婚论嫁了。
葱花姑娘说，走。
葱花姑娘咕咚了一大口果汁，然后跟我说，我跟我先生恋爱三年了，三年里，我们很少吵架，他忙他的工作，我忙我的工作，我们都知道是为了我们想要的未来更好一点，现在累点苦点，都值得，可是现实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黑夜太长，夜长梦就多，梦一多，人的想法就多了，我们都知道日升前那一刻最美，可惜天亮前，我们就分手了。
她男朋友问，去哪儿？
二
葱花姑娘说，我妈炖的羊汤很好喝！
我说，关于孤独，我想忍一忍最好，能用三五瓶啤酒一大盘炸鸡对付的失眠，就没必要瞎凑合跟人嘘寒问暖到夜半三更。上帝把你打磨成一块面包，是让你耐得住孤独穿越黑夜去拥抱黄油和煎蛋。你不必难过，也没必要羡慕别人，你知道你要的是凉皮配肉夹馍，那就留着肚子，饿一点真的没关系。
之后，葱花姑娘有段时间没有来包子铺，再来包子铺的时候，我问她，现在不用加班了？她笑笑说，换了一份工作。她旁边站着一个有点腼腆的男人，葱花姑娘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先生，姓杨。葱花姑娘的暴脾气终于在羊肉先生的小怀抱里慢慢地变温和了。
葱花姑娘说，那些道理其实我都懂啊，可我还是很想他。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只要迅速地进入下一场爱情，就会忘了那个王八蛋。
我问他们，想吃点啥。
我说，姑娘，无论悲伤或幸福，就算愤怒也别失态，点到为止。生活给你啥就享受啥，若不喜欢别埋怨，自己努力换就行。有往前冲一万步追求爱情的动力，也有退一步离开对方让自己海阔天空的勇气，别让时间给你答案，别让闺蜜替你抉择，别人的红烧牛肉面确实能暖乎你的胃，但是自己动手，想吃啥吃啥。
葱花姑娘从她的小书包里掏出一盒糖，放在我的柜台上，我盯着愣了一下，说，喜糖？
葱花姑娘说，一个女人要强要独立，就活该单身吗？我拼命地加班就是为了早晨吃煎饼果子多加一个蛋的时候，能够底气十足地要。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难道恋爱不是两个人一起打拼吗？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我也愿意为之努力，我不想坐享其成。
葱花姑娘笑了笑，那你还不祝我新婚快乐啊！
当初本来说好一起走的，那个快的，越来越快，那个慢的，越来越慢，快的不想回头，慢的开始懒得追，慢的对快的说，你不带我玩，那我自己玩好了。快的对慢的说，你自己不愿意长进，就别怨这个世界太残酷。后来快的有了新的圈子，然后遇见与他一样快的，他怎么可能回来找慢的。
我说，你们想吃点啥，我请。
可能生活就这样，我们当初都会因为共同喜好在一起，最后又因为各自的职场环境不同，获取的经历不同，交流开始慢慢变少，慢慢开始忘记当初两个人想要一起奔向的远方在哪儿。
她老公笑了笑，葱爆羊肉盖面，两碗。
那个时候我确实迎来了一个黄金时代，感觉跟自己的女朋友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我讲包子铺开发新品泡椒猪蹄，她说浮山的泡桐花要开，我说要不要给包子铺的新书打榜，她说柒小汪再过两天要打针。
速冻的羊肉卷，在油锅里翻炒到泛白，然后加入大葱，翻炒，葱花的暴脾气，羊肉的膻气，白糖生抽料酒醋盐，反而在同一个锅里，翻炒成美味，就是这么美妙，就是这么邪气，你看，爱，就该这样，总要一个人包容一个人。
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你会不会离开你现在的恋人？
葱花姑娘说，有句我爱你，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葱花姑娘分手了，上周的事儿。现在想起来，她那天来包子铺点了一盘葱爆羊肉、半份香菇油菜包子，跟往常一样，是晚上九点左右，她说最近一直忙公司的一个项目，她想要喝点酒，恰好那天没有了，我给她榨了一杯果汁。
她男朋友说，但说无妨。
一
葱花姑娘笑着说，世间始终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