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吓后的疲惫往往会让人觉得饿，那个点恰好没有吃的，所以肚子饿得咕咕叫就显得特尴尬，老徐问那个姑娘，饿吗？
他们赶上了一场大雨，碰到了一场泥石流，当然他们，也把《灰姑娘》从歌里唱了出来，他们跟另一队自驾游的团被困在了那里，那时候，大家都怕得要死，疯狂逃跑的时候，丢了很多背包和帐篷，于是在漆黑寒冷的夜里，食物和帐篷就显得特别抢手，患难这种东西，不分陌生，于是两队人马就临时组团，等着营救了。
她点点头。
那时候，老徐跟一帮朋友去云南写生，背着一大大的旅行包，带着画板和吉他，简直就是浪迹天涯的范儿，恣意豁达畅快，有酒有肉，那简直是人生里最奔放的一段时光，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懒出了极致，躺在青草上，弹着吉他，唱着《灰姑娘》。住在帐篷里，看着星星，唱《灰姑娘》。
老徐恰好有一个巧克力棒在口袋里，他就递给了姑娘，说，给你。
想起五年前，老徐在云南遇见的那一次泥石流，现在还心有余悸，命，这种东西，在自然灾害面前，很脆弱，但是一旦注入了爱的能量，简直就是无坚不摧。
姑娘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接过去，吃了。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你生命，你天生就该遇见她。
老徐问，好吃吗？
四
姑娘点点头。
老徐说，五年前，我在云南遇见了一次泥石流，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第一次无限地接近于死亡，两个刚刚经历生死的人在大石房村就那么傻待着，那个时候，我从来没觉得一见钟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她吓得一直哭，我安慰她没事的，几个人靠相互鼓励才撑过这个漫长的夜，我们都不敢睡，就不停地聊天。后来到下半夜，她依靠在我的怀里，我才发现，我已经彻底爱上这个姑娘了。
老徐问，还想吃吗？
我说，以前的她，是你丢的青春，现在的她，是你想要的未来，回忆下酒还行，但是吃不到的未来才解馋啊！
姑娘又点点头，其实那个时候，姑娘就是害怕，她一害怕就爱吃东西，只要嘴里嘎嘣嘎嘣吃着，她就不会那么害怕。姑娘小时候，就怕两件事，怕黑，怕闪电，若是赶上夏天深夜的惊雷雨，姑娘会躲在被窝里吃一大包的薯片。
老徐说，我好像爱过那么一个姑娘，又好像没有爱过，我希望她幸福，晒给我看她幸福的照片，我舍得花一整天的时间陪她唠嗑，也愿意请她吃刚出锅的麻辣小龙虾，她好像出现在我生命里，又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她出现时，满山花开，她消失时，风还在，阳光还在，似乎也没带走什么。但确实让我知道，爱可以更美好，如果没有采满山花开的一朵佩在胸襟的话。应该感谢某人的出现，她让你动心，却没曾伤筋动骨，以后分开，再见，酒满上，菜上桌，还能喝两盅。
老徐突然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个巧克力棒，递给她，说，给你。那时候确实有点冷，雨还下着，他们多数人凑团抱着取暖，那时候姑娘靠着老徐很近，老徐能明显感觉到姑娘身体在发抖。
喜欢是简单的，你希望她是你的，你陪她吃，陪她逛街，陪她玩，陪她看细水长流，你舍得在她身上花时间。而爱是，你希望她是她的，她在遥远的世界，她在打拼，她在努力为靠近你想要的未来鼓劲，你请她吃煎鱼盖饭番茄炒蛋牛肉面寿司生鱼片，她未必在你身边，却好像一直在你身边，你舍得花你挣的钱给她。
老徐问，你冷不冷？
老徐说，我常常想一件事，在一起，为什么那么难？喜欢是自私的，你希望她是你的，她所遇见的一切都比不过跟你在一起，那样她就会灰溜溜回来找你。而爱是，你希望她是她的，她之后所遇见的一切都比跟你在一起更好，哪怕离你远远的，听到她的名字、她的幸福，你还是会笑笑，嗯，那个人，我爱过。
姑娘的声音有点哭腔，说，我怕。
我说，是我们把爱情想复杂了，它就是两个人共同经历一个有趣的事而已，跟喝酒聊天没啥区别，有的一见钟情，热度一过，各自天涯，有的一人死扛，最后白头偕老。
老徐问，你怕什么？
老徐说，五年前差点一起死掉，最后还是没有在一起。现在看来，平凡验证的是爱，惊天动地教会的只是爱情，我们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哪怕去死，但是为了爱更愿意卑微地活着。
姑娘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老徐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说了一句彻底让这个世界安静的话。
老徐说，肯定不会的。
老徐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点了一支烟，不说话。我试探地问了一句，前女友？
姑娘说，自驾游的时候，我还答应闺蜜，回来参加她的婚礼，给她当伴娘呢，我还没结婚呢，我还没好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我真冤。我走的时候，还跟闺蜜说，你等我回来。电视剧里一般说了这句话，都回不去的。
我说，大概嘴巴和胃是不会撒谎的，喜欢就是喜欢。嘴巴负责挑选，胃负责接受，有时候嘴巴也会耍点小脾气，只图自己的感受，什么麻香细嫩水煮鱼、辣爽酥脆鸡肉块、鲜香辣虾干锅鸭头，可劲地吃，胃就受不了，后来，嘴巴就知道心疼胃了，遇见辣就绕道了，你没心疼过对方，就永远不知道喜欢有多美好。
老徐突然笑了，说，只要我们熬到天亮就好了，别怕。你要不要听歌，我唱给你听。
老徐说，在一起，为什么那么难？
姑娘说，好。
三
老徐说，我给你唱一首《灰姑娘》。
老徐说，我教你好了。
姑娘问，你谈过恋爱吗？
小芳说，不会啊。
那一天晚上，老徐唱了很多遍《灰姑娘》，最后终于唱累了，就困了。泥石流的事故，比他们预想的要恐怖得多，救援车一时半会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只能硬扛，可是吃的明显不够，于是男生统一减量，先让女生吃。
老徐问，你会谈恋爱吗？二缺一那种。
大概是人受到惊吓以后，就会胡思乱想，姑娘找老徐聊天，问，你怕不怕，突然就走了。
小芳说，好啊。
老徐说，我还有好多事儿要去做呢，我不会轻易就消失在这里的。
老徐说，我教你好了。
姑娘问，你有什么梦想吗？
小芳说，不会啊。
老徐说，好多啊，唱歌画画，跟喜欢的姑娘骑马走天涯。
老徐问，你会斗地主吗？三缺一那种。
姑娘说，我现在就想好好谈一场恋爱，我还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呢？
小芳微笑着看着他。
老徐突然牵着姑娘的手，往前走，摘了一朵花，那花上还有泥土，管它呢，他把花别在姑娘的耳边，然后拥抱了一下姑娘，说，谈恋爱，就这样啊，牵手拥抱送礼物。
老徐说，问你一件事儿，可以吗？
姑娘问，然后呢？
小芳说，不告诉你。
老徐支支吾吾了半天，说，还有接吻。
老徐问，许的什么愿？
姑娘笑着说，你的嘴唇很好看呢，很适合接吻和说我爱你，你说一声，我尝尝鲜。然后姑娘轻轻地闭上了眼。
小芳微笑着点点头。
老徐说，别怕，我们都会出去的，你会遇见一个很好的人，然后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老徐问，你许愿呢？
姑娘等了一会儿，睁开眼，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后来，他们去海水浴场，去栈桥，去天主教堂，小芳玩得挺开心，唯独在天主教堂的时候，她虔诚地闭上眼双手合十，那时候，夕阳的光从她的侧面穿过来，老徐逆光从她的侧面拍了一张照片，一个人，一辈子，在命里遇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人，不容易。
老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姑娘，说，给你。
如果一开始，我们就不停地倾倒自己，很快，我们就被倒空了，爱，也就空了。我觉得小芳回答老徐的情话的方式，很美好，那笑，让心一下子柔软起来。
很多时候，爱情来临的时候，我们更享受那种暧昧的时候，似爱非爱，似懂非懂，无数的情话被含蓄地表达，无数的回应被含蓄地见招拆招。你说，星星为什么爱一闪一闪亮晶晶？它是跟你捉迷藏呢，看不见我，看见我。爱情，就爱，这么躲躲闪闪。
这爱，有时候，是一件很有趣的存在，我们未见过的，未经历的，未感受的，有很多，你觉得喜欢的人，他是一个宝藏，你不停地挖啊挖，哇，他居然看过那么深刻的书，他居然看过那么搞笑的电影，他居然去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这多有趣啊，想到这些，生活才有奔头。所以，为什么我们愿意去挖井，不只是为了为有源头活水来，而是每一次喝水的，才想起，吃水不忘挖井人。
第三天临近中午，他们才跟着营救队一起离开，在路边一个比较破的小饭馆，姑娘点了一大份红烧肉，吃着吃着，姑娘说，我嫁给你吧？
以前，我们羡慕那些出口成章说情话的人，哪怕是抖机灵，他们总能逗得姑娘开心、感动，忍不住把自己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读过的多么深刻的书，看过的多么感人的电影，去过的稀奇古怪的地方，我们总以为我们会找到共同的话题，能聊得来那就是爱情，后来过日子，才知道，嘘寒问暖陪你吃喝，才是每日的琐碎。
老徐当时就蒙了。
小芳微笑着点点头。
老徐说，万一我有女朋友怎么办？刚说完这句话，姑娘扔下筷子就跑了。可是老徐话还没有说完，老徐想接着说，你真幸运，我没有。
老徐问，吃饱了吗？
后来听说姑娘跟着营救队的车走了，去哪儿了不知道，直到今天，老徐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做什么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石房村。
小芳说，鱼丸和甜不辣。
现在，如我们看到的一样，她又出现在了你的包子铺，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停留多久，然后会去哪里。她总是突然出现，然后突然消失。
老徐问，还想吃点啥？
其实，人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很容易产生依赖的，一起扛过这种生死，爱情就都是小事儿了。那一次事故，据说，回来以后，成了好几对呢。
小芳微笑着点点头。
五
老徐问，好吃吗？
我说，这些年过去了，还爱吗？
那种细水长流后的默契比表白更动人，我第一次遇见他们俩在一起，是我们一起吃火锅，那个时候锅里的水滚烫，等着丸子娃娃菜宽粉亲亲肠下锅。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但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三句情话。
老徐说，现在再见面，不会心动了。若当年，敢拿命护她周全，现在说句祝你幸福都心里打怵，怕她这些年，没去找她该有的幸福，用深情辜负了最好的青春。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老徐接着说了一句，那碗红烧肉做得不大地道，但是很好吃。
老徐说，要不你在青岛工作呗。然后小芳姐姐就找了一份工作。
我说，未必呢，如果她们俩同时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办？
那时候他们俩在网上认识，还聊得来，坐火车隔着三个小时的距离，当时老徐说，你来青岛玩呗。然后小芳姐姐就来了，待了几天。
老徐说，我不觉得以前叫爱情，我们一起经历生死，是彼此最紧要关头的时候陪伴彼此的人，这种过命交情的扶持，是命运赐予的礼物，它让我们更懂活着的意思。她有她的梦想，我有我的梦想，我们不过恰好交集，从这一个点开始，我们可能越来越远。
我当时是震惊的，我知道一点他的故事，尤其是他跟小芳姐姐认识的故事
我问，你当时动心了吗？
我坐下来，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老徐说，你要不要听一下我的故事？
老徐说，我想过要保护她，但是没想一辈子那么长。
老徐说，加个酒杯，陪我喝点。
我说，可是当时，你心里，想告诉她，你没有女朋友。
我很惊讶，说，你可别做傻事啊！我们怀念前任，未必是爱，只是怀念如果当初在一起现在会是怎样。你看，我们怀念羊蝎子火锅，未必是馋，只是怀念那个坐在你对面给你夹娃娃菜的人最近好吗。你看，我们怀念七里香，未必是听，只是怀念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想牵你手的人好久不见。吃八大菜系，终有一道倾心，走东西南北，自有一条顺路，还是继续往前走吧，你失去的阳春白雪，在不远处一定有你想要的春暖花开！
老徐说，嗯，动过念头。
老徐接过我手里的红烧肉，问了一句，在一起，为什么那么难？
我问，你会告诉小芳，这一切吗？
等我从厨房端出来姑娘点的红烧肉，老徐桌上已经空了两瓶啤酒，姑娘已经不在了。我问，咋了？
老徐，如果她问，毫不保留，如果她不问，就隐瞒吧，毕竟两个人过日子，是要收起一些秘密的。
二
我和老徐喝到地下摆了十一瓶啤酒，那个时候已经快到深夜十二点，小芳姐姐推开门说，我饿了。
老徐还是没说话，端起面前的酒杯，猛灌了两口，低下头开始吃红烧肉。我懂一张口说出后的尴尬，也知道一张口所有的久别重逢立马就会变成再次分道扬镳，大概不张口的伤害要小于知道结局的伤害，沉默是此时此刻最好的答案。
小芳姐姐在一家电商公司工作，时常加班到深夜。然后老徐一脸憨笑地去迎接，然后微微晃晃地走到厨房，没过多大一会儿端出来一碗热面，面上有一个荷包蛋。然后小芳姐姐拢了一下头发，扎了一个马尾，拿起筷子开始吃。
老徐没说话，然后继续弹，姑娘安静地看着他，等老徐的答案。许久，一首歌唱了两遍，老徐还是没有开口告诉姑娘，姑娘有点急，一把夺过他的吉他，问，你说啊！
老徐问，好吃吗？
姑娘问，你，现，在，呢？
小芳微笑着点点头。
老徐说，哦。
老徐问，吃饱没？
那个时候，我刚好端着一盘凉拌黄瓜经过他们身边，看见姑娘向他伸手，停了一会，老徐放下拨弦的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棒，然后放到姑娘的手里，姑娘盯着巧克力棒许久，突然说，我现在还一个人。
小芳微笑着点点头。
老徐说，你少吃点辣，对胃不好。
老徐趁着酒劲儿说，我能问你一件事儿吗？
姑娘说，你唱得还像从前一样好。
小芳盯着老徐，那眼神，外人都懂。
后来有一天，一个姑娘点了一盘红烧肉，要做成特辣的那种，然后她点名要让我朋友唱一首《灰姑娘》，哦，对了，我的朋友姓徐，大家喜欢叫他老徐，老徐夹了一块红烧肉，喝了两口啤酒润润嗓子，然后就弹起了吉他，大家觉得好奇怪，这一定是一个有来历的姑娘。
老徐说，我们俩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许愿吗？
尽管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胖子，但是不影响他的桃花，时常会有小姑娘跑来听歌吃包子，一定程度上他带动了我店里的生意，我时常给他开两瓶啤酒弄一盘花生米，他就安静地唱。
小芳说，记得。
我有一个朋友很爱吃红烧肉，每一次来我店里，至少一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一百二十斤，那个时候还有梦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油画家，大刷子一挥，画布立马就有了鲜活的灵魂，我店里所有的油画都是他当时送我的开店礼物。现在他一百六十斤，梦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民谣歌手，时常背着吉他来我店里哼一两首歌。
老徐说，我也偷偷许了一个愿，这姑娘我娶定了。
老王的红烧肉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若你不开心，来一碗，哭，放肆哭，哭完你就开心了。心里有情绪，就发泄，别憋着，美食能治愈的就别用药，是药三分毒，药好毒，药好毒，呜呜呜，打死不肯认输，还假装不在乎。
小芳说，我当时没许愿，我只在心里说了一句：谢天谢地，让我遇见你。
做红烧肉的最高境界，是肥而不腻，选肉是关键，老王就拿捏得很好，肥瘦适中，不至于肥肉太多，吃两块就腻堵了，也不至于瘦肉太多，太筋道少了几许香软。五花肉切块煸炒，小火化冰糖炒糖色，然后葱段姜片桂皮肉下锅，开大火，酱油爆香，黄酒调味，最后加水慢慢炖，关键是收汁。老王做的红烧肉，色泽红亮微甜嫩香，好吃到哭，因为老王爱放辣椒，辣香辣香的那种，好多人吃完都哭了。
我爱你未必就是最动人的情话，你备好热油铁板烤牛肉吱吱响，用冰块调一杯蜂蜜柚子茶，蒸一碗嫩滑嫩滑的双皮奶，做一份酥香酥香的手撕炭烤羊排和一口咬下去喷汁的蟹黄小汤包，然后问她好吃吗好吃吗，你焦急地等她，慢慢地回答，一个字“嗯”抵过世界所有情话。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比吃更惊喜的事吗？
一
嗯，还真有。那个爱吃红烧肉的姑娘推开了包子铺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