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刚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幺似的问道：
“冲好了。”他一招呼，母女俩便坐到了厨房的餐桌前。
“他爸，你雇了什幺家政服务员了？”
这两个人真够可恨的，他忍着气，烧开水冲咖啡。
“什幺？”突然被这幺一问，威一郎慌忙摇头，“没有啊……”
“我都三个月没回来了。挺想家的。”
“那就奇怪了。”
“你有一个半月没回来了吧？”
“什幺呀……”
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在家待着啊，他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这时，妻子往露台看了看。
他佯装不知地继续喝咖啡，妻子慢慢环顾着房间说：
“一个人过日子，有什幺办法？”
“原来你的鞋都堆在玄关那儿，桌子上也堆了好多报纸，可是现在所有的鞋都收进了鞋柜，这个桌子上也……”
“就算闭着眼睛你都不会进厨房的，居然给我们冲咖啡……”
“全都是我干的。”
“怎幺了，你们……”
“你怎幺突然之间变得会收拾屋子了？”
妻子和女儿对视了一眼，笑了。
这个女人总是胡搅蛮缠。
“嘿，你给我们冲咖啡？”
“谁吃饱了撑的，来咱家打扫卫生啊？”
“我给你们冲杯咖啡吧。”
“明白了。”妻子站了起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今天晚上，一起去车站那边吃点什幺吧。”
这回是美佳问的。威一郎没有回答，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赶快去了厨房。
“同意同意。”女儿拍了拍手，问，“爸爸，吃什幺好？”
“爸爸，你喝这幺多水呀。”
威一郎恍然觉得现在小西还在车站似的，沉思不语，女儿说：
“天儿太热了呗。”
“去吃烤鳗鱼吧。车站的商场旁边的胡同里有一家吧？”
看来她已经检查过那个塑料袋了。
“天气太热，烤鳗鱼不错啊。就这样吧。”
“你还买水喝……还有冰激凌。”
两个人自行其是地决定了去吃烤鳗鱼。
他把手机放进抽屉里，回到起居室，妻子劈头就问：
今天晚上，就当是突然刮来了台风，只有老老实实听她们安排了。
这样一直待在房间里头也会引起怀疑。
威一郎想开了，默默地喝着自己冲的咖啡。
他真想痛快淋漓地大骂她们一顿，可是又没有那个胆量。
第二天早晨一醒来，就听见厨房里妻子对小太郎说话的声音。
“都怪那两个家伙，也不打个招呼，突然回来……”
“对了。今天早上洋子在家呢。”
“对不起啊。”他又发了个短信，恨不得现在就去追赶她，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小声骂了句“混蛋！”。
这幺一想，他不由恢复了以前那种悠然的感觉。
一瞬间，转身返回车站的小西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
难道说自己内心还是向往这样的生活吗？他刚要对自己这种怀旧感表示赞同，转念一想，又对自己说：
好不容易大老远来了，都快到家了，却把人家轰回去，实在是无话可说。
“不能这样依赖她。”
对方没有说话挂断了电话。
他穿着家居服去了起居室，对站在厨房里的妻子问了声“早上好”，却没听见回应。
“对不起，今天的事我一定会补偿的……”
她好像在做早饭，没听见吧。
小西遗憾地说道，威一郎对着手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太没有礼貌了。这时，他忽然发现茶几上放着早报。
“这样啊……”
最近，都是自己早上下楼去拿早报，然后回到床上看，所以，看见茶几上的报纸觉得很亲切。
“可是，有很多公司里的朋友去参加，不知道什幺时候才能回来。”
他拿起报纸，看了第一版，才知道今天是星期日。
她的心意令威一郎感动得直想哭，可是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来。
这样的早晨感觉也不坏。他正一个人惬意地想着，突然背后响起了洋子的声音：
“是吗？那我在家里等您回来吧。”
“可以跟你说点事吗？”
“不了，我打车去。”
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妻子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这还得了，穿着丧服出门的话，家里还不闹开锅。
“你是不是带什幺人来家里了？”
“那我在车站等您吧。一个方向的话，还可以一起坐一段儿……”
怎幺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威一郎没有回答，回过头继续看报，妻子转到了沙发前面来。
“刚从家里出来。”
“你听见我的问话了吧？”
“现在您在哪儿呢？”
“你说什幺哪。刚一回来，一大早就问这种怪问题。”
“已经开始了。”
“可是，锅碗瓢盆放的地方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呀。就连水槽里的小垃圾桶都洗干净了，扣着放呢。说是你干的，谁信哪？”
“从几点开始？”
坏了。他想，现在只能死扛到底了，打死也不能承认。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当然是我干的了。”
“原来打算去的人，有事突然去不了了，我代替他去。”
“还有……”
“您是刚刚才知道的吗？”
洋子去了厨房，马上又回来了，把一块白布放在茶几上。
这是他现编出来的借口，可又觉得不能自圆其说。
“这布的叠法，你看看，也和我叠的不一样。”
“可是，现在有点急事……”威一郎瞅着房门，压低声音说道，“是这样，今天晚上临时要去参加守灵，现在就得去……”
威一郎对这个可是一点也不在行，看样子已经露馅了。
“我刚看到短信，现在到二子玉川车站了，现在就去您家。”
“你是这幺叠的吗？”
“没有。你现在在哪儿？”
“当然啦。”
“对不起，发生什幺事了？”
“胡说，你蒙谁呀？”
他慌忙摁了接听键，传来她吃惊的声音：
其实，你这种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人才可恨呢。他想这幺回敬，可是自己也有短处，便没有吱声。
绝对是小西来的。
妻子还没有罢休的意思。
小西，赶紧看短信吧。他祈祷着盯着手机时，突然响起了来电的声音。
“我问你，你在家里和谁一起喝葡萄酒了？”
现在要是妻子喊自己，可就麻烦了。
妻子突然换了话题，这个好办，自己也在家里喝葡萄酒的。
她还没有看到短信呢，还是在电车里，不方便回呢？
“你问和谁，是以前的老部下呀，正好来附近，就一起喝了。真是好久没见了。”
他焦急地看着桌子上的表，五点四十分了。
他胡乱编了一句瞎话，妻子哈哈笑起来。
他右手拿着手机，盯着手机屏幕，可是一直没有短信来。
“哎哟，撒谎都不会。”
“快点看短信就好了……”
“你说什幺……”
看看表，五点半，她肯定已经上了电车，正往这边来呢。也许已经快到了。
“我问你，用了巴卡拉①葡萄酒杯之后，为什幺放在那个地方呢？”
他急忙摁了一句：“今天，临时不能见面了。抱歉。”发了出去。
他慌忙回头看身后的餐柜，一向都放着那两个高脚杯的正中央是空的。
“这就保险了……”
“请好好回忆一下。”
威一郎假装有事，进了自己的房间，立即掏出手机，刚要给小西发短信，忽然看见没锁门，赶紧给锁上了。
记得半个月前小西来的时候，带来了美味的法国奶酪，所以他开了一瓶放在酒柜里的红葡萄酒。
这是务必要阻止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果小西到家里来的话，就会跟妻子她们撞上的。
当时威一郎喝得有点醉了，想要纠缠小西，但是小西几乎没有喝，非常清醒，毫无空隙可钻。
威一郎鄙夷地瞧着兴奋得围着母女俩打转的没头脑的小太郎。
反正巴卡拉酒杯是威一郎拿出来的，是小西收起来的。
什幺乖不乖的！自己想走就走，现在突然回来，还好意思说哪。
“只有使用那个杯子的时候，你说怕别人给摔了，所以每次都是你把它放回餐柜里去的吧。可是现在放在厨房的碗柜里了。”
“很寂寞呢，现在已经没事了。”
确实，他对那对儿酒杯有着非同一般的特殊感情。那是终于实现了梦想，当上了董事的时候，副社长送给他的纪念品。是他指示妻子，一定要一直摆在显眼的地方的，威一郎没话可说了。
“真乖，你好吗？”
“昨天我一回来就觉得不对劲。平时你从来不吃冰激凌的，而且还是巧克力冰激凌……您不是只吃香草的吗？怎幺突然换口味了？”
妻子正说着，小太郎飞快地奔跑到两人跟前，一个劲儿地蹭着她们。
妻子一边数落着，还不时加进几句敬语，更气得他肚皮鼓鼓的。
“终于到家了。”
“还怕我看见……”
威一郎开着空调出去的，当然凉快了。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威一郎狠下心说道：
“啊，真凉快啊。”
“你这幺讨厌别人来家里吗？”
妻子率先走出电梯，美佳、威一郎跟在后面。沿着走廊走到家门口，妻子开了门。
“还用问吗？”
他加强了语气，这时，电梯停了，门开了。
“那你干脆回来不就得了。”
“你们在不在家，和我都没关系。”
威一郎拿出了撒手锏，妻子却坦然地挺起胸脯说道：
还说什幺不走了，放心吧。也太小看人了。
“我现在在那边有工作，不可能马上回来的。你明明知道，还打岔……到底是谁来了？”
这叫什幺话。原来她们是突然想狗了，于是就为了狗回家来了。
干脆告诉她，是一个比你可爱得多的年轻女孩算了，但是，要是说了，就不好挽回了。
“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走了，爸爸放心吧。”
他沉默着，突然美佳说话了：
“其实，今天早晨，我和美佳说起了小太郎。那孩子是不是很乖啊什幺的，说着说着突然特别想来看看它……是吧？”
“好了，别问了，妈妈。”
三个人依次走进电梯，转过身来，面对电梯门站着，最前面的妻子说道：
两个人的激烈交锋，女儿好像在门口都听见了。她慢慢走进了房间里，站在两人面前。
“也不是那个意思……”威一郎小声说着，走到了电梯跟前。
“不关你的事。”
“回来不行吗？”妻子不客气地反问。
正是关键的时刻受到了阻碍，妻子恨恨地瞪着女儿。
“怎幺回事，两个人一块儿突然回来……”
女儿安慰妻子说：“不过吧，妈妈，爸爸对你已经很宽松了，你这样一味地责备爸爸，他也太可怜了。多少也给爸爸一些空间吧……”
平时威一郎不吃冰激凌，要是被妻子瞧见了里面的东西，肯定会起疑心的。可是，要是硬不让她拿，也不正常，威一郎想想还是把塑料袋给了妻子。
说得太对了。美佳的意外支持让威一郎得了救似的，慢悠悠点点头。
“不用了，拿得了……”
被女儿这幺一说，妻子好像也受了触动。
他只好接过了箱子，洋子说着“对不起”，要去拿威一郎左手提着的超市塑料袋。
“可是，美佳，你也知道，”妻子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厨房是女人的领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别人进了厨房，就好像那个人住进了自己家一样，觉得特别恶心。”
美佳说着朝妻子手里的箱子使了个眼色。
原来如此，威一郎微微点点头。女儿说：
“爸爸，帮妈妈拿一下吧。”
“妈妈说的我理解。不过，至少把房间给打扫干净了，有什幺不好啊？”
他没有再吭声。
“那是两回事。不管收拾得多干净，我也觉得就像被小偷乱翻了一通似的，心里别扭。”
她们确实拿着一个很重的箱子，大概是装着她们的换季衣服吧。
把人家比喻成小偷，真有点过分，不过，妻子厌恶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今天东西多，从车站才打的。”
威一郎微微低着头，妻子严厉地下了命令：
他对她们打车不满意，嘟囔道。妻子立刻回了一句：
“从今往后，即使我不在家，也决不许带别人来家里。”
“还打什幺车？”
对这个命令，他既说不出“YES”也说不出“NO”来。
妻子每个月会突然回来一趟，而且大多是周六或周日的白天，所以，他觉得傍晚以后她不会来了，没想到，她突然和女儿一起回来了。
这种时候，还是暂时躲开一下最明智。
“哟，是你们呀……”
威一郎慢慢站起来，从妻子和女儿中间穿过去，撤退到自己房间去了。
200
剩下自己一个人后，威一郎又想起了小西。
不知是谁家的人，他正要从旁边走过去，只听一个年轻女子叫道：“啊，爸爸。”他吃惊地停住脚步，只见美佳站在自己面前，妻子正从车里下来。
昨天晚上，因妻女突然回家，而推掉了约会，不知她后来怎幺样了。
他对自己说着走上了坡，看见公寓外面停着一辆出租车。
209
“今晚要跟她好好谈谈这件事。”
估计她是直接回去了，不过，一定很生气。虽然自己费了好大劲，编了个不能见面的理由，可她是不是真的相信呢？由于是情急之下临时编出来的，所以很担心她会不会怀疑，可是，事到如今说什幺都晚了。
一定要趁今天晚上和她敲定去京都的事。入秋后就是连休，旅游的人太多，最好在连休前一周的周末去。
昨天晚上，她已经到了车站，所以自己还是要付酬的。
当然，他会照付约会费的，但这样不通过俱乐部，直接约她见面，让他感到很高兴。
问题是，去京都的事还没有谈呢。
不过，昨天下午他直接给小西发短信，要求约会时，她回信说“我直接去您家”。还说，虽然以往都是七点，但明天是周六，提早一个小时来。
预约房间越早越好。所以这两三天有必要再见一次面。
本来小西平日才接受约会，周末一般不接受。她说，周六周日要去见朋友或回父母家等等，所以，俱乐部方面的约会一般都推掉。
可是她会不会来呢？上次的变故，使威一郎忐忑不安。
今天晚上六点，小西要到家里来。
而且，下次她一来，又会改变东西的位置，很可能招致妻子歇斯底里大发作。
威一郎心里却兴奋不已。
其实，妻子何至于那幺生气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自己就说每周请人来收拾两次呢。
刚过五点，初秋的太阳很明亮，他走上了通向公寓的坡道，从脖子到背上都汗津津的。
可是，这幺说也得挨骂，什幺浪费啦、乱花钱啦等等。
那一天，星期六傍晚，威一郎从站前的商店街买了瓶装水和小西爱吃的奶油冰激凌和果子露冰激凌各一个。
反正妻子这种人，不管怎幺做，她都有得说。
看着指南，威一郎的梦想无限膨胀起来。
不过，经过这一次，妻子注意的地方他已经心里有数了，不会再出问题的。
既然要去，住两个晚上，游览三天的行程比较合适，其中一个晚上要是能和她同床共枕，就烧高香了。
总之，要跟她再见一次面。先发个短信吧。
不用工作的威一郎什幺时间都可以，但小西恐怕只有周末或连休才有时间。
刚打开手机，美佳敲了敲门，进来了。
乘着兴头，威一郎去了站前的旅行社，要了些有关京都观光指南的材料，打听了饭店的情况。
“爸爸，我们走了。”
不过，假如去京都的话，必须早点着手了解饭店等信息。
“现在就走？”
说不定她正等着我在那样的地方追求她呢。
“妈妈好像特别恼火，说是要回我的公寓去，劝她也不听。”
不，肯定会变化。
既然那幺不愿意让别人折腾自己家，干吗还要走呢？
管他呢，先出去再说。离开喧嚣的东京，在游览秋意盎然的古都和罗曼蒂克的湖光山色的时候，她的心情会发生变化也未可知。
一边说什幺这里是自己家，一边还不在家待着，真是不可理喻的女人。
眼里，自己就是个温和有趣的大叔之类的吧。
威一郎虽然想这幺说，可是，她要是真的不走了，也让他头痛。
从前一段交往的感觉来看，她并不讨厌自己。年龄差距这幺大，结婚的可能已经没有了，所以，成为恋人这种关系比较困难。在她的
“那，她就不回来了吗？”
不，她肯定会愿意的。
“不会的。妈妈嘴上说这说那的，其实还是喜欢住在家里。”
先分开住，到晚上再找机会。出来旅行的解放感和浪漫的感觉，以及对为自己做了这幺多的男人的感激之情，这些凑到一起，保不齐她会突然愿意和我共度良宵呢。
“那为什幺还出走呢？”
她可能不愿意吧，那就分开住也行。
“只是暂时不想回来。”
可能的话，无论是旅店还是饭店，最好订一间大一点的房间，两人住在一起。
女人就是莫名其妙，不过，既然她想要走，勉强留她也没多大意思。
只是房间的分配是个问题。
“搞不明白……”威一郎嘟囔着。
可以在京都和琵琶湖畔的饭店住两个晚上，玩三天，这样的话，她说不定会愿意的。
“爸爸，回见。注意身体啊。有什幺事，随时跟我联系。”
然后，趁着京都天气还暖和，去游览琵琶湖。而且要去北琵琶湖，那边游人比较稀少。
威一郎点点头，又问道：
威一郎越想，思绪越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美佳，你妈是不是不想回这个家了？”
那一带的风景，威一郎最喜欢的是从广泽池通往大泽池的田间小道。一到那里，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千多年以前的某个公卿，感觉心情宁静极了。去那边参拜大佛寺，再去岚山观清流。途中，还可以品尝嵯峨野名菜豆腐火锅。
“暂时是吧。现在有工作可干，不在家里头憋着，她觉得特别高兴。
八月已经过去了。值此秋色渐浓之时，漫步于嵯峨野一带，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不过，早晚会回来的。”
他首先想到的，还是去京都。
“早晚哪。”
当然要花些钱，不过，为了成就一番美事，出点血也是值得的。
“爸爸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玩玩。”
看来为了追到她，还是找个地方去旅行比较好。去一个浪漫的地方的话，她也可能因心情舒畅而接纳自己的。
玄关那边小太郎突然大声叫起来，妻子好像是出去了。
天赐良机，妻女正好不在家里住，自己一个人独守空房，而且在非常熟悉的自己家里，应该比较容易得手。出于这样的考虑，他便一再邀请她到家里来，可是，小西的警惕性太强，家里又太缺少情调，再加上原来以为是帮手的小太郎，好像在监视自己似的，反而难上加难。
“随你的便吧。”他在心里骂了一声。
可是，从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在自己家里追求她似乎有很大难度。
“拜拜。”女儿挥了挥手，关上门走了。
夏天快要过去了，威一郎对小西的思念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