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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的“投机者”

对于骑手来说,流动既是多元的,又是单一的。他们换工作非常频繁,可以从一个站点跳到另外一个站点,从一个平台跳到另外一个平台。但不变的是,他们的流动似乎被固定在零工经济的领域之内。他们的工作选择看起来非常多,来去也比较自由,看上去能够非常轻松地掌握工作的节奏。但这些零工跨越到稳定的、有保障的工作则十分困难。这在侧面印证了学者邱林川所论述的数字劳动者“微观赋权,宏观减权”的社会现实。平台化的零工经济包装了一种普通人可以掌握美好生活的假象,可以拥有自主的选择权,自己决定要在什么样的平台工作以及工作多久。很少有人看到这样的“美好平台话语”背后其实是日渐固化的阶层流动以及被限制的职业发展。骑手积极主动形塑的流动性背后其实是普通人日益困难的阶层跃升,这正是韦伯探讨阶层问题的核心意旨——个体所处的阶层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个人的“生命机会”(life chances)。对于骑手来说,他们阶层内的流动非常频繁,但阶层的跃升却不常见。

赫小川(上海某站点站长):骑手在夏天和冬天的流动性会加强,因为招工的需求大,给的“推荐费”高。

送外卖是一份流动的工作,来去自由,没有太强的计划性。这几乎是大多数进入外卖行业的劳动者的感知。在送外卖之前,他们做过工厂工人、建筑工人、销售、餐厅员工、服务业从业者、司机,或者自己做过小生意。这些所谓的职业,几乎都是零工经济的组成部分。调研小组2022年骑手调查问卷中问及“您还会干多久外卖”,其中有 43.77%的骑手表示“不太确定”。一个更发人深思的观点是,一些骑手抱着“干一段时间试试”的想法投入其中,却发现转眼三四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没有想好要干什么,似乎也找不到一个比跑外卖更合适、收入更高的工作,于是就索性继续跑外卖。在这种情况下,个体的“暂时过渡”变成了“永久过渡”。外卖平台似乎有这样的一种魔力,让劳动者不断内化劳动和工作的不稳定,并将此形塑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陈康(加盟商):平台为了保证配送质量,对骑手人数考核异常严格。骑手和劳务中介也都知道,所以到了旺季,招聘费水涨船高,他们跳来跳去都能拿到招聘费奖励。这个跟工厂走过的路是一样的。

2022年4月,北京房山楸树街的美食城因为油料起火而不得不关闭整顿。原本在此“驻扎”等单的众包骑手们不得不散开,重新寻找等单的地方。楸树街烟酒超市门口往日热闹的等单场景不复存在,人烟冷清。美食城一条街的店铺都关闭了,骑手发现这里的单子少了,不得不另谋出路。众包骑手有的加入了专送,有的加入了乐跑,也有的离开了这片区域。

2023年调查问卷显示,六成以上的骑手曾经在不止一个外卖平台工作过。之所以跳去不同的平台,主要是因为他们想要更高的收入。例如,在夏冬的外卖高峰时节,外卖骑手往往供不应求,各个地方就会出现“拉人大战”,站长和城市经理相继给出高价吸引骑手。例如,一些站点会在日常工资的基础上多给1000—2000元的补贴奖励。这个数额足以引起一些骑手的兴趣,即便补贴奖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辞掉当前的工作,跳到下一个平台。毕竟,多赚一点比什么都重要。对于骑手来说,在不同的平台“跳来跳去”已经成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们会精确地“算计”如何用流动来平衡自己的收入得失。

看着众包骑手们解散,流散在良乡周边五公里大大小小的商家附近,我有些伤感,但是大强哥不以为意。他说,老骑手“聚在一块没饭吃”。因为大家都干了挺长时间,系统有派单优先权,如果聚在一起,大家变得都一样,无法凸显老骑手的派单优势,所以只好分散等单。老骑手有些去了附近的华冠地下美食城,有的去了南关、北关的公交车站,还有的去了自立市场。大强哥看着冷清的美食街,叹了口气,“干骑手,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