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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疯魔般等待救赎

“你们总是为钱发愁?”德利尔说,“啊,快看,那边有一对。”

“这不是关键。”艾莉抱着她的背包说,“我需要钱。我们需要钱。”

“有一对什么?”

“真倒霉。”德利尔说,“不过听起来那也不是什么好工作。”

“一对幸福的夫妻啊。就在那边。用你想象出来的枪打他们呀。”

猫头鹰餐厅监工一拍脑袋:“拉脱维亚人,澳大利亚人,见鬼的未成年少女,都给我走。你们这些人真没用。赶快给我滚,省得给我惹事。”

艾莉仔细打量那个大块头男人,他穿着棉袄,羊毛帽遮住了耳朵,一个女人跟在他身后,她用两只手拖着一个普里马克服装店的牛皮纸袋。她移开目光。“他们甚至都没有假装幸福。”

艾莉摇摇头。

“就好像你以为我是在假装幸福那样吗?”

“老天。那你告诉我你至少有十六岁了。”

“只有一种办法能知道。”艾莉从他们之间的长凳上举起想象出来的真相狙击步枪:她用一只眼透过看不见的瞄准器盯着他。

艾莉再次摇头。

“是什么?”德利尔闭上眼,准备好挨枪子。

艾莉又摇了摇头。猫头鹰餐厅监工眯眼看着她。“驾照呢?宝贝,你到十七岁了,对吧?我在广告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只招十七岁及以上的工人。”

艾莉拿开“步枪”,说:“我的枪在你身上不管用的。因为你是疯子。”

艾莉摇了摇头。猫头鹰餐厅监工说:“很好。亲爱的,把你的国民保险卡给我就行了。”

“对我来说,真正有意义的是那些疯狂的人。”德利尔站起来说。

“见鬼。”猫头鹰餐厅监工摇摇头。他看着艾莉。“你呢?从来都没听你说过话。别告诉我你是从该死的乌兹别克斯坦来的?”

“坐下,傻瓜。”

“不过我没有工作签证。”澳大利亚人兴高采烈地说。

德利尔开始摆动手臂,像是要展翅高飞。“他们疯魔般尽情享受生活,疯魔般高谈阔论,疯魔般等待救赎,同时渴望着世间的一切。”

猫头鹰餐厅监工蹙蹙眉。“你这个外国和他们那个外国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德利尔。”艾莉压低声音厉声道,“别人都在看我们呢。”

“我是澳大利亚人。”

“他们从来不打哈欠,或言及任何平平的事物。”他仰着头说。

“没有你,伙计。”猫头鹰餐厅监工说道,“我觉得只需要让外国人走就成了。”

“现在可是上课时间。”艾莉咬牙切齿地说。

那个澳大利亚人晃晃一只手。“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走了?他们是在监视我们吗?”

“只是全力燃烧,燃烧,就如同熊熊的黄色罗马巨蜡,在星空中四散爆开。”德利尔边喊边转动手臂。一个拖着购物手推车的老妇停下来看着他。德利尔像是在舞台上一样,夸张地鞠了一躬,还冲她脱下了隐形的帽子。

猫头鹰餐厅监工拍打口袋寻找打火机,试着把手卷烟重新点燃。他干咳两声,说:“所以,现在只能请你们当中的一些人走人了。主要是外国人。”猫头鹰餐厅监工看看那些拉脱维亚人,摆摆手臂。“解雇你们。没有身份证,明白吧?没有国民保险。我们和欧洲再也不是朋友了。把钱拿在手里。”他做了个鬼脸,“我真是太调皮了。”

艾莉只是摇了摇头。“你到底在说什么?”

“工作和养老金部那些该死的家伙到处找事。”猫头鹰餐厅监工说道。在厂房的远端,《红衣女郎》的歌声响起。猫头鹰餐厅监工喊道:“我说了,把那个娘娘腔的歌关掉。这个更娘娘腔。”说完,他转身看着几个穿皮夹克的拉脱维亚人。“DWP。”他一字一顿地说。“意思是工作和养老金部。那些好管闲事的家伙,该死的。他们就是看不得老实诚恳的商人赚几个小钱。”

“杰克·凯鲁亚克写的《在路上》。你看过吗?”

厂房远端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史蒂芬·怀莱德的《星期日情歌》。猫头鹰餐厅监工揉揉鼻子,大声喊道:“把那个娘娘腔的歌关一会儿。”艾莉看看周围那些和她一起在星期日工作的同事,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几个中年男人穿着破烂的连体服,总是聊着足球、啤酒和他们的妻子;有几个人是学生,不过圣诞假期过后,这些人就来得少了;还有各种移民工人,来自同一国家的人聚在一起干活,只有一个大个子金发澳大利亚人除外,谁在他附近,他就和谁说话,只是他从未对艾莉投来的赞赏目光给予回应。

“没看过。除了让我丢脸,你来这里还有什么事?”

“有点问题。”猫头鹰餐厅监工说道,他用干燥的嘴唇叼着一支手卷烟,边说边把吃早餐时在手上留下的油腻痕迹擦在他的T恤衫上,而T恤衫那个胸部丰满、眼神空洞、画着眼线的裸女正咧开嘴笑着,感谢他的关注。他把所有星期日早晨的工人都叫到位于工业区的这个厂房里,他们围在电暖气周围,猫头鹰餐厅监工好不容易让步,买了这个电暖气,好让这个地方在深冬时节可以稍微舒服一点。这个厂房很大,充满回音,它由水泥和波纹钢板屋顶建成,边缘摆着长凳。艾莉的工作是组装钢铁支架,再把它们送进点焊机,用一只脚踩动踏板,将接缝处都连接在一起,做成购物手推车的面板。这份工作又脏又热,她的手臂经常被烫伤,她的脸上满是油渍,粗糙的木托盘上的碎屑会扎进她的手指,那些托盘就堆在她的工作站旁边,而她的工作站里有很多需要焊接的钢条。她在星期日要工作上一整天,工作结束的时候,她会收到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几张二十英镑的钞票。她有种感觉,这份拿现金薪水的电焊工作八成没的做了。

他把手伸进夹克衣兜,掏出一个折叠的信封交给她。“我给詹姆斯找到了LED灯。”

“我去不了。”她叹口气,“你明知我去不了。星期六天一亮詹姆斯就要去伦敦。我星期五还要在波兰特产商店打工,现在那份工作更重要了。”艾莉看着德利尔,“焊条店的工作没了。”

艾莉接过信封,塞进背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耸耸肩,把最后一点香肠肉卷塞进嘴里。“你说得对。”他嚼着千层酥饼道,“我非常不快乐。特别是因为你不能来星期五晚上的派对。”

“跟踪你呀。”德利尔说,“我看到你在课间去穿外套。你在课间从来不穿外套的。没有必要,你是不会到外面去的。你总是坐在食堂或图书馆,所以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事要做。”

“你不可能幸福。”艾莉更紧地搂住背包,“因为那不公平。我只有真相狙击步枪。它是唯一可以阻止我发疯的东西。我必须相信其实没有人是幸福的,因为如果事实正好相反,那我就会更加不快乐。”她看着他,流露出央求的眼神,“不要把它从我身边抢走。”

“你是福尔摩斯吗?”

“但如果我觉得我很幸福,那我肯定就很幸福啊。”德利尔咬了一小口香肠肉卷道,“你说的是笛卡儿的哲学理论,对不对?”

“我擅长观察人,所以我才想要当个作家。现在经你这么一说,说不定我还可以当个警探。那样更好。嘿,我们可以一起打击犯罪。就像《哈特夫妇新冒险》一样。我在英国黄金台看过这部电影。还不赖。你看过吗?”

“你只是以为你很幸福。”艾莉坚持道。

“我没时间看电视。”

德利尔想了想说:“不,我很肯定你是错的。我很幸福。”

他看看手表。“我们还是回去吧。下午还要上体育课呢。”

“不,才不是。”艾莉说,“这世上就没有幸福的人。”

“我上不了:我现在是生理期。我有奶奶写的字条证明。”

“我就很幸福。”德利尔皱起眉毛,“或者说,在你吃了我的一半香肠肉卷之前,我还很幸福。”

德利尔点点头。“那我也不去上体育课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们要同甘共苦。肚子疼,头疼,作业。我真的也很虚弱。”

艾莉接过香肠肉卷,咬了一大口,然后交还给他。她一边嚼着加工香肠肉和千层酥饼,一边说:“我不是在假装开枪打人,我是在用我的真相狙击步枪。这把枪告诉我,那些自以为很幸福的人其实只是在假装。他们生活在谎言之中。其实没有人是幸福的。”

艾莉本想踢他一脚,结果被他巧妙地避开了。“如果男人也有生理期,那几个世纪前就有治疗方法了。”

“你经常这样吗?”他挑起话题,仔细查看他手里一根用折叠着的格雷格商店纸袋包着的香肠肉卷,“我是说假装用枪打别人。这么做有点奇怪。我还没吃呢,你要不要先吃一口?”

她站起来。德利尔也站了起来。“我们去哪里?”

今天很冷,天空是墨黑色的,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或者说,气温再降个两三度,肯定会下雪。艾莉时不时就把围巾拉起来围在耳朵上,并没听到德利尔走近,所以,当他穿着棉大衣坐在她旁边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

“我去我弟弟的学校。你回去。”她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你很聪明,德利尔。所以你有大好前途。千万别让我拖你的后腿。回教室吧。”

砰!她上个月两次差点订单程票前往一个温暖遥远的地方,却在最后一刻退缩,收起了她的信用卡、关掉了网页。但她迟早都会这么做。她一定要离开他。她一定要逃离。

他耸耸肩。“反正他们再也教不了我感兴趣的东西了。我敢打赌,巴伯小姐从没看过杰克·凯鲁亚克的书。我们去詹姆斯的学校做什么?”

砰!他外出买醉,深夜不归,还去看老电影,因为他受不了和她上一张床。

艾莉叹口气。“你真是个跟屁虫,甩也甩不掉。那就走吧。我们得好好准备一下。”

艾莉坐在教区教堂外的长凳上,把奶奶编织的围巾和她穿了两年的外套紧紧裹在身上。外套绷在她的背上,袖口才到她的小臂中央。过段时间,她或许会去看看商店橱窗里的新外套,虽然她是绝对买不起的。她把帆布背包抱在怀里。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在小花园里轻快地走着,钟楼的阴影投射到他们身上,他们手拉着手,犹如在海上漂浮的海难幸存者,生怕会松开对方,她开始把想象力用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