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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父母走丢了

当时她是这么回答的:“据说输卵管结扎影响月经和性欲。”可艾轩嘴角弯了弯:“这理由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赵力语塞。的确丁克圈有过这样的说法,就是最坚定的丁克会做绝育手术,叫先扎为敬。而她,叫喊着要丁克,却从未动过去做绝育手术的念头。此时被艾轩这么一说,她突然对自己产生怀疑了。艾轩吻着她:“为什么没有去结扎?这不是一劳永逸了吗?如果你结扎了,吴若寒也就不会纠缠你这么多年了。”

赵力把脸靠在他瘦瘦的胸膛,为他敢在盛年做了绝育手术的杀气而感到敬畏。可下一秒,她想起他有个儿子。可能一个就够了,所以他毅然断了其他女人的念想,不知那孩子的母亲是谁。能和艾轩生下孩子,是幸还是不幸?她不知为什么,忽然说:“老吴要离职了。我的房下周二就下来了,到时你来帮我搬家。”艾轩声音中掩不住的欣喜:“你这回可以下决心和我在一起了吗?”赵力嫣然一笑:“你呢?你下决心和我在一起了吗?”艾轩以卷土重来的情欲回答了她。

赵力愕然,他耸耸肩:“你要丁克,却没有做绝育,可见你是假丁克。”

半夜,赵力从噩梦中醒来,想起下落不明的父母,顿时悲从中来,心浮气躁。进客厅倒了杯凉水,大口喝完,才觉得好受一点。喝完她上洗手间,把纸扔进不锈钢垃圾桶的一瞬间,不经意看到里面有一个橘黄色的药盒。她心里一动,把那盒子捡起来,见是一个扁扁的全是英文的小纸盒,上面大大的英文单词“REXULTI”,想是药名了。这屋里也没有人住,肯定是艾轩正在吃的药。可那些单词非常生僻,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正在疑惑间,听到艾轩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把纸盒捏扁,团在手里。艾轩睡眼惺忪地进来上厕所,赵力匆忙摁了下冲水马桶,走了出去。走到客厅,把那小纸盒放进自己包里。

夜深了,艾轩让赵力去他家过夜。他们很和谐,如果不是那些种种,艾轩是她最完美的伴侣。艾轩没有用避孕套,第一次的时候她曾提醒他,他说:“我做绝育手术了。”

第二天,在单位,赵力对着电脑,查着那上面的英文单词。百度百科显示,“REXULTI”是一种用于重度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治疗的进口药。她震惊不已,想想又释然。这年头,没有点抑郁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混艺术圈的了。她想起艾轩说过的,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他经受过更多痛苦的人,难道这就是他的痛苦所在吗?重度抑郁,或者是精神分裂。他平时从无异样,但极偶尔的失控,比如那次的淫乱派对,他的眼神非常吓人,举止也狂暴,倒是有几分精神分裂的模样。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你这么着急。”赵力摇摇头。“那好,你停止焦虑。因为你救不了任何人,有时候你要学会接受上天的安排。你爸爸需要的是住院戒酒,可是他不可能听你的,你强行绑了他去,他出院后也会故态重施。人要自救,才能被救。你母亲也一样。你尽力就好,不要陪葬。”艾轩抱住赵力,赵力靠在他怀里,耳朵听着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闻着他的体味,感觉很安心,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哪怕是虚幻的温暖,也是莫大的安慰。

她想起第二次见面时,他评价自己是才能平庸,所以只能当个策展人,为他人作嫁衣。那么,追求艺术却囿于才能平庸,因而生出精神上的痛苦,这也说得通。富贵闲人的痛苦,穷极无聊强说愁的痛苦?看来她这种穷得无立锥之地的人理解不了他的痛苦。她把那纸盒团了团,扔进脚下的垃圾桶。无欲则刚,艾轩是什么人,关她什么事?无非一个谈得来的“异性朋友”而已,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心中多了一根刺,撩得她频频走神,稿子写得磕磕绊绊。

“我把房租给你。”艾轩抿了一口代替红酒的柠檬水,安静道。赵力一怔。“我说给他住,你肯定是不干的,你和我算得一清二楚,保持着距离,我理解。找到他之后,你让他来住,一月租你三千。”赵力道:“你那个房,至少能租一万,我怎么可能以这样的价格租它?”

派出所没有消息,赵力到弟弟的西点屋。弟弟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她帮了一会儿忙,趁他歇下来,问道:“这事怎么办?”弟弟不耐烦道:“什么怎么办?他们俩才六十岁,身体也没毛病。两个神志清醒的成年人,谁知道他们上哪儿了。”他端起权当水杯的罐头瓶,“咕咚咕咚”喝着。“他们身上要是有钱,有手机,我不担心。可是他们的银行卡在你身上,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连个手机也不给他们配?”弟弟道:“我给爸买过两个手机,他喝醉酒后,一个给砸烂了,一个从楼上往下扔,差点砸到小区里的人,我道了多少歉,你知道吗?”弟弟越说越生气,愤愤不平道,“姐,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这么努力吗?我就是想努力把他们的钱,还有你的钱全还上,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了。法院一个月判我给多少赡养费我认,但是不要再和我住在一起了。”

艾轩来接她,知道这件事后安慰她,如今唯有相信警察,安心等待两天。在芝兰会所,艾轩为她点了饭,赵力无心下咽,对艾轩说起那晚凌晨,暗夜的街道,父母沉默共坐的背影,不由得心如刀绞。“不找,我怕他们流浪,死在街头。找回来,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安顿我爸。放哪里都不行,连租房都做不到,因为他酗酒太凶了,谁也不可能把房租给他。”

赵力冷笑道:“好啊!你把房卖掉,把他们的钱还有我的钱还了,立刻就可以没有任何瓜葛了。卖啊!”弟弟不吭声。赵力轻蔑道:“舍不得吧?你真是占了便宜又卖乖。既然这么自强自立,倒是把爸妈的银行卡还给他们呀。拿来!”弟弟从兜里掏出钱包,把两张银行卡狠狠甩到地上。赵力捡起银行卡,问道:“密码多少?”弟弟:“我的生日。”赵力临走时愤愤道:“你记住,要不是为了给你买房娶老婆,爸妈现在还住在老家的大房子里颐养天年。万一他们俩有任何不测,你头一个有嫌疑。我一定会这么跟警察讲的。”

赵力到了警局,报了警。警察接了案子,让她回家等着。赵力出了警局,心绪茫然,又急又痛。她既怕爸爸打妈妈,又担心两人身上没有多少钱,这几天该怎么活?

她接着去了趟派出所,警察已调了父母当天在快捷酒店门口的监控录像,只见录像里他们提着行李,离开酒店门口的那条街,蹒跚走向下一个街道。警察说不可能调齐所有路口这么多天的监控录像,一点一点找,那样无异于大海捞针。目前只能是把两人的信息发到各处,提请相关的人员注意。另外赵力自己也可以去贴寻人启事或者请媒体介入——赵力自己就从事媒体业。

沿着酒店的街道找了几个小时,找得口干舌燥、心急如焚,依然没见人影。赵力又回到租住的地方,她多么想一进楼道就看到妈妈坐在楼梯口等她,一如那天那样。可是没有。赵力进了屋,还是没有人。她心惊肉跳,团团转了一会儿,又给弟弟打电话,他根本不着急,让她报警,说自己正忙着烤面包呢,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除非有特别悲惨的点,否则媒体怎么会对两个身体健康的老人走失感兴趣?赵力离开派出所,去上班。她强忍着难过写着稿,可是想哭的欲望翻涌而来,迟迟无法梳理思路。这时艾轩来电,关切地询问进展,要赵力把父母的信息还有照片给他,说要安排人去找。

首先就是父母。那天妈妈留下来陪爸爸,自此再没有打过电话。赵力狠下心来,觉得他们自会回弟弟家,加上工作忙,她也忘了这事。可是第三天打电话问弟弟时,他却诧异道:“怎么他们没有在你那里吗?”赵力吓一跳,打了个车到那天租住的酒店,他们却不在。赵力傻眼了。曾经那么多年,她下了一万次决心,不管父母的这点破事,可事到临头,她还是牵肠挂肚。现在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了,如果那天她没有跟妈妈赌气,如果她留下来,把他们俩安顿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中午,艾轩来找赵力,带她在楼下的餐厅吃饭。中间他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后他说:“我已经让人把寻人启事贴到城里每一个商业区了。另外,也请了几家私人侦探社,和警察同时找着,这样胜算大一点。”

她擦擦手,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让赵力别说漏了。赵力道:“我才懒得理你们这些破事呢。不过呢,你们青梅竹马的感情能和拆迁妹PK多久,你自己心里有数。”小童自从知道周秋如是个身家丰厚的拆迁妹之后,就已经和赵力说过了,两人立刻知道了朱文俊摇摆的原因了。小童却仍抱有侥幸心理,这心理基于多年的感情积累,也基于传统上对男子汉顶天立地形象的刻板认知,和女人相比,男人更不拜金。对于她这种观点,赵力在心里呵呵两声。都是人,既然是人,就有着人共有的弱点。女人可以吃软饭,男人为什么不可以?女人想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少奋斗十年,男人又何尝不想?许多女人控诉男人双标,其实自己双标得紧,一味要求男人有担当,这和男人一味地歌颂女人比男人更贞洁有何两样?强行给人加道德包袱而已。但赵力自己有一堆烦心事要办,无心戳破这个骗局。

赵力的饭含在嘴里,愣住了。艾轩温和道:“其实不太想帮你把他们找回来,因为在我看来,他们俩是你痛苦的源头。可是我也知道,不把他们找到,你会更痛苦。”赵力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明白,你光接纳妈妈,是行不通的。先找回来,再说怎么安排吧。”赵力哽咽:“我是真的不想麻烦你……这些事,很不美好,很沉重……”艾轩握住她的手:“你不想麻烦我,这一点,让我很难过。赵力,让我为你做一点事吧。”

“我那天去医院,给了一个孕妇两千块钱,买了她的尿……”赵力瞠目,小童赶紧道:“你看这不是胜利了吗?证也领了,改天我就跟他说不小心流产了呗,反正头三个月流产也是说得通的。”她见赵力一脸的嫌弃,不由自己也黯然。“赵力姐,我懒得再从头谈恋爱,从头经营一段感情了。”赵力哼道:“丢脸,枉你还是个‘90’后,居然连古装戏里宫斗的心计也用上了。”小童洗着手,怏怏道:“无论哪个后,面临的还不就一样是柴米油盐鸡飞狗跳的这点事?‘90’后就不吃不喝光合作用了?”

赵力想起那个橘黄色的药盒,REXULTI,重度抑郁症、精神分裂症治疗,真犹如万箭穿心。他每时每刻肢体的微颤,到现在还没有愈合的微瘸的左腿,应该就是这药的副作用了。他分明是一呼百应、无所不能的人,可又那么脆弱,一触即溃。这一刻,赵力真想对他说,也把你的痛苦告诉我吧,让我也能为你分担一点。你不想麻烦我,何尝不让我难过?可是到底没说。他隐瞒得这么深,必是自尊心极强。如果强行戳穿,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她只是和他十指紧紧交缠,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暖。

小童回来上班。这日,赵力正在写稿,旁边工位上的小童突然慌张地探过头:“赵力姐,带卫生巾没?我大姨妈来了。”赵力道:“我包里有……”她猛然醒悟,瞪着小童。小童赶紧把手指头竖起来,示意她别声张。赵力把卫生巾给小童,她小跑着出了办公室。等她回来后,赵力瞪着她:“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