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走廊，朱文俊愤愤打完电话，一抬头就看到了请了半个月假的周秋如。周秋如最近不知道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天一个样，眼前的她目测体重已经降到一百三十斤左右。那点胖已不再是臃肿了，宽容一点说，也可以叫性感。原本稀疏寡淡的眉毛不知为什么浓黑了起来，可能是精心纹过，是时下流行的韩式眉，茸茸的很立体很逼真。原来扎成马尾的直发烫成微卷，长长地披散下来，很有风情。朱文俊往前走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周秋如看起来判若两人，因为她做了双眼皮。眼皮虽然还有点肿肿的，但眼睛却又大又有神，像是一间昏暗狭窄的屋子突然开了扇落地大玻璃窗一般，整个人全亮了起来。朱文俊想起来，周秋如那天请了半个月的病假，没想到她居然是去做了双眼皮。大眼睛使周秋如整个脸变得立体起来，再仔细看，她还文了眼线，丹凤大眼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朱文俊确实是因为买房这件事情，已经快被逼得神经病了，连路过房产中介公司的门口都会有窒息感。有一天他突然想开了，给父母打电话说不买房了，绝不能因为自己要在城里立足而让他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让他们晚年还流离失所，如果这样，他宁可打道回府。父母其实也松了口气，却又问他怎么跟小童交代。“我不交代，我为什么要交代？买房是她的规划，我就不买房。”
朱文俊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以这样温柔的口气跟周秋如说话，“小周，病好了吗？”周秋如捂嘴笑着，小声道：“我其实没生病。”她指指自己的眼睛。朱文俊故意惊奇道：“哦，做了眼睛了。不错不错，挺漂亮的。”周秋如道：“是吗，我还怕你笑话呢。”朱文俊矜持地微笑点头，转身想走。他在周秋如面前一向是这样淡定，毫不在意。周秋如在后面叫住他：“那个，朱大哥，有个事儿……”朱文俊转身，浓眉下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周秋如，周秋如像是承受不了他如此俊朗的眉眼似的，眼神稍稍避过他的锋芒，“您要是有时间，下了班我想请您吃顿饭，请教您一些事儿。”朱文俊好奇地问道：“哦，什么事儿呢？”周秋如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和我妈想买辆车，但是我们俩对车都不是特别懂。您是男的嘛，又有文化，肯定对这方面比较懂，也许您可以告诉我一些常识。”
“你想过没有，你即使买了学区房，你的孩子将来也不能在本市参加高考，到时候你们还得面临一系列的问题。”小童哈哈一笑：“我总不能为了以后的问题而停止现在的生活规划吧？走一步算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人活着总是得有点儿勇气不是吗？”赵立无言作答，只得一笑。
这借口太拙劣了，关于车的信息，网上到处都是，并且其实他是个穷书生，对车一点儿也不懂，也不感兴趣，因为看多了车的信息只是徒增心虚而已。但是周秋如的话勾勒出来的朱文俊，博览群书，江湖经验丰富，是个有能力的男子汉该有的模样，朱文俊喜欢这样的自己。“哦，好吧。”
小童愤愤地说：“谁经济压力不大呀？现在房价平均都快七万了，他压力大。我压力难道就不大吗？他们家出多少钱，我们家也出多少钱，我都能承受，为什么他就不能承受？那天他还居然跟我说为什么一定要辛辛苦苦地去买房，一辈子都为一套房而打工。可是谁不这样啊？不买房难道叫我在出租屋里生孩子吗？”
下了班，朱文俊、周秋如一起走出公司。周秋如说她在附近租了房，可以去她家吃饭，母亲已经做完饭了。“我妈上次见过你一次，对你印象非常好。”朱文俊心想这已经是第二次去她家了，没有什么关系的两个人，频频进入她的私生活，确实太近了些。他敷衍地拒绝了一下，周秋如鼓起勇气，“没什么不方便，我妈记得你很喜欢吃腌黄瓜呢，给你腌了一大盒。”
“你说怎么办呀？我问他，他又不说，我觉得是他工作压力太大了，还有就是买房这件事情，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对了，那天我说，明年一定要买房，买了房我就怀孕，然后接我父母过来。他从前是同意的，可是那天他却问了我一句，为什么是接我的父母过来而不是他的父母。可你想想，怀孕的人本来情绪就容易多变，生了孩子又容易得产后抑郁症，有娘家妈来照顾，不容易起矛盾。不然产后抑郁再加婆媳矛盾，我就该跳楼了。这种新闻咱们采访得还少吗？”小童唉声叹气的，赵立也替她分析不出原因，只能说片儿汤话：“经济压力大确实容易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朱文俊想起那盒长毛的腌黄瓜，心里软了一下。朱文俊有一天收拾桌面时，发现它不见了。他知道是周秋如把它收拾走了，当时还感到有点内疚。这时这内疚被放大了，朱文俊不再拒绝。周秋如租的居然是公司附近的高档国际公寓，大堂的瓷砖壁砖一水儿的淡黄色，温润如玉。她家租的是个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三居，在十五层，宽敞明亮，屋里的摆设也相当高档，全套咖啡色小牛皮沙发，家电全是进口的，是他和小童逛了无数次家具城、家电城看了又看买不起的。透过落地大玻璃窗可以眺望城市璀璨的夜景。朱文俊猜测这房月租至少在两万以上。
小童描述着周秋如的长相，眼睛小小的，个子矮矮的，膀大腰圆，足足有一百八十斤，像个女相扑选手。可是朱文俊怎么会有公司保洁员的微信呢？有道理，也没有道理。
“没那么贵，一万五。我们村正在拆迁，回迁房要一年半以后才能盖好，我们想一口气住到那时候，所以交了一年半的房租，给打了个九五折。”朱文俊微笑：“哦，那可真是划算呀！”周母对朱文俊非常热情，晚饭非常丰盛，气氛也放松。腌黄瓜再度变得美味并且令人愉悦，朱文俊不知不觉地吃了很多。饭后，周秋如勤快地收拾着，周母笑眯眯地和朱文俊聊着，无外乎是打听他的学历啊，结婚了没有，家里几口人之类的。说着说着，说到房子。一说到这个话题，朱文俊一米八五的身材仿佛在矮胖的周母面前瞬间缩水了下去，气短心虚，支吾着说还没有买房，准备和女朋友明年在郊区买。周母点点头，“我跟秋如说了，将来她结婚，只要她愿意，想住哪里就买哪里。想要这个房也可以。我们都打听过了，就是这个房，全款买下来可以打九折，一千一百万。生上两个孩子，到时候我给她带孩子，一家五口也够住了。你说是不是啊？”
“他们单位那几个坐办公室的女的我都认识，人家都有老公或者男朋友了，跟他也没可能。对了，有个周秋如，保洁。这个女的胖得跟头猪似的，还暗恋朱文俊。有次他生气地说被周秋如喜欢，简直就是对他人格上极大的污辱，除了这些人，也没有别的女人了呀……”
周母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朱文俊的心跳简直停止了。周秋如动作利落，洗了碗，收拾了厨房。没想到她还是个挺贤惠的女子。三人在客厅商量着买什么车。周秋如打开新买的苹果笔记本，朱文俊心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这是苹果15.4英寸超轻薄笔记本电脑，最新款，他喜欢这个笔记本很久了，在苹果专卖店里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要一万八千多。
小童说着说着，翻手机，一条一条发给赵力看。她居然把朱文俊的微信偷偷地拍了下来。基本上只是和同事关于工作上的交流，顶多是吐槽下公司的制度之类的，并无异样。
两人上了网，一款一款地看着各种车，头越靠越近。朱文俊建议周秋如买宝马3系，价格从二十多万到五十多万，是入门级的豪车，面子够了，开着也舒服。周秋如听着，点头如捣蒜，却又说电动车是趋势，应该买电动车。朱文俊微惊于她的见识不错，“但是国产电动车技术还不成熟，特斯拉的确好一些。可是特斯拉款式很少，而且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周秋如点开一张特斯拉的图片，惊呼道：“太漂亮了。”这是特斯拉最新款MODELX，白色车门如鸟翼般自双侧打开，朱文俊一看价格，八十七万起，顶配一百五十万。“这当然也不错，价格在那里摆着呢。”朱文俊笑道。周秋如问他：“你喜欢吗？”朱文俊笑笑：“嗨，谁不喜欢好车呢？”朱文俊坦然地看着周秋如。“那就买这款。”周秋如口气好像从淘宝上订了箱水果一样。
可是周六日，他也显得兴趣寡淡的模样，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任何精神来。以前会陪她去逛街买东西，有时还会逛逛暂时买不起的家具，憧憬着未来小家的模样，现在一到周六日他就只想宅在家里不动，甚至连性生活也几乎快没有了。小童本能地觉得朱文俊没有以前那么爱她了，甚至还嗅到一丝可怕的味道，朱文俊也许是有别的女人了。但留意他手机里，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微信、短信，身上也没有口红、女人香水，或者长发之类的蛛丝马迹。
十点，朱文俊下楼告辞。周秋如送他下楼，朱文俊并没有立刻打车。月色很好，两人沿着长街慢慢走着，气氛很宁静，谁也不想打破这沉默，一种新奇的默契不知什么时候形成，在两人之间蔓延着。朱文俊走到公交车站等车。周秋如道：“要不打个车回去吧。”朱文俊坚持：“到家太远了，要一百多呢。”
自从搬到这个地方之后，小童就觉得和朱文俊之间的关系渐渐冷淡起来。朱文俊由于住得远，加上他的工作性质就总是东奔西跑，每天晚上八点以后才下班。再稍微耽误一会儿，坐上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回到这里就已经九点多快十点了。小童给他热了饭，他匆匆扒两口，洗个澡上了床，就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小童聊天。
周秋如有点心疼和内疚：“不好意思啊，都是我把你耽误到这么晚。”朱文俊连说没关系没关系。周秋如仰着脸看着他，他太高了，她只到他的肩膀。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好看？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浓黑的眉毛，笔挺的鼻梁，比她最喜欢的男明星还多了几分成熟和儒雅，待人接物带着淡定的气度。他啊，比头顶上的月亮还要高洁、美好。穷怕什么？这么帅，有穷的资格。不穷，轮得到她吗？
“我喜欢老吴也没有用啊，他死活非要生孩子，我死活就不想生孩子，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本来就不应该交叉。”小童叹息：“那你就生吧，不行吗？”赵力摇摇头：“我怕，太害怕了。一想到要生出一个孩子来，此生对他负责，就怕得浑身冷汗，两腿发软。”小童长叹了一口气，探知了赵力的秘密之后，她觉得与赵力更加亲近了，“赵力姐，我跟你说，我和猪头之间好像出问题了。”小童一脸哀愁，向赵力诉说起心中的苦恼。
朱文俊感觉到她在看他，一扭头，她慌忙低头，感觉自己脸发着烧，心跳声大得连他都能听到。她赶紧没话找话：“我打算春节去隆个鼻，你觉得好吗？”朱文俊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觉得她如果隆了鼻，确实整个容貌又往上提升了一个档次。“隆鼻很疼吧？而且它不比拉双眼皮，是要动到骨头的。你不怕吗？”周秋如摇摇头：“其实人生下来长得不好不要紧，后天是可以努力改进的，你说是不是？”朱文俊赞许道：“没错，你看你减肥的效果就挺好。说实话，小周，我觉得你最近真的有脱胎换骨的感觉。”周秋如抿嘴一笑：“我要付出努力，才配得到更好的，你说是不是？”两人对视良久，这回周秋如没有回避，倒是朱文俊转过头。公交车来了，朱文俊跟周秋如说：“你回去吧。”
“说起来主任和艾轩都是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主任这一枚呢，虽然克拉数比艾轩小不少，但是踏实，看得见摸得着，属于经济适用型钻石。艾轩呢，是颗超大鸽子蛋，还是粉钻。梦幻、缥缈、不真实，而且还有可能是假货。姐，你喜欢谁？”赵力迷茫，她也答不上来。她原以为和老吴时过境迁，但是近来老吴好像又有想和她死灰复燃的趋势。或者在她心底，老吴就像亲人、朋友、知己一般，是可依靠可信赖的。而艾轩，带给她的是新鲜、刺激、心动的感觉，让她觉得危险又吸引。
周秋如挥手：“没事，我等你走了，去跑步，五千米。”朱文俊深深地看着她，周秋如嫣然一笑。今晚的周秋如很对劲，什么都很对，连这个笑容也变得甜美。周秋如看着朱文俊上了晚班公交，叹了口气。如果是她的男人，她绝舍不得他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回到家。明早九点还得上班呢。朱文俊推开家门，见餐桌上扣着两盘菜，一盘是炸小鱼，一盘是西葫芦丝炒肉，电饭锅还插着给他保温。推开卧室门，见小童半靠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台灯下她的睡容不是很踏实，眉头微微蹙着。这城市，哪怕只是这小小的借来的一隅，属于他的这盏灯也忠心地亮着。朱文俊抱住小童，把头埋在她暖暖的颈窝里，心里混乱成一片。小童动了动，口齿不清地说：“你回来了？我给你热热菜去。”朱文俊柔声道：“不用，我和同事加班，吃过了。”
夜晚，朱文俊还没回来。小童和赵力一人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小童已经知道赵力和老吴的恋爱史了，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