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艾轩是个骗子，她又有什么证据？至于酒水提成就更可笑了。上床？纯属你情我愿，她有被艾轩强奸的证据吗？我就纳闷了，她找到艾轩，想干吗呀？报警抓他？”
赵力原名赵美丽，除了人力部门留的档案，没有人知道她叫这个名字。赵本来就是烂大街的姓，赵美丽，简直就是“路人甲”的代名词。喊一声“美丽”，一千个女人至少有五百个回头。赵力恨透了爸爸，取这样敷衍的名字，足以看出他对她有多么不在意。上了大学，她给自己改了名叫赵力，渐渐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原名，除了父母和老家同学。老吴去过赵力的家，见过她的父母，所以知道她的原名。叫她赵美丽，一般是他生气了。
赵力摇摇头，“不是，我猜她是要重修旧好。秦嘉蓉就是一个相思入骨的抑郁症患者。”
赵力一直想着这个事，和老吴去部里开会的时候，有点走神。出来的时候，老吴开车，见她一直愣愣的，问她怎么了，她谈了自己的怀疑：“这个艾轩，真的是骗子？还是突然出事了吧？比如去当驴友，失足跌落峡谷，或者被仇家杀了，毁尸灭迹之类的。”老吴正色道：“这个选题不要再碰了。按照我多年的经验，这就是一个结婚狂女人遇到了渣男，很简单。”赵力一听这话，斜睨了他一眼：“按照你多年的经验？什么经验？谈恋爱的经验？老吴，听上去你御女无数啊？”老吴哼了一声：“赵美丽，我是御女无数，有很多女人一心想嫁给我。但是呢，我也有过遇到渣女的经验。遇到渣女的时候，千万别死磕。那种人心硬如铁，你想不开，就等于自寻死路。”
“为什么这么肯定？”
“网站坚持认为这是个人隐私，不能暴露更多他的信息。而且他们一直说，谈恋爱谈了几个月，谈崩了，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找了几次，反而被他们嘲笑，实在没办法了。”
“因为那个艾轩长得实在太帅了。”
秦嘉蓉把一张写有艾轩家庭地址和芝兰会所地址的纸推到她面前，“你去做调查，尽一个记者的社会责任，把骗婚、骗钱、骗色的渣男揪出来，公之于众。”赵力反问：“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让网站帮助你呢，他们有这个义务为会员服务。”
赵力说着，突然叫了起来：“停车，快点。”
“可是你说那辆路虎揽胜一直停在车位上几个月没有动。谁会花钱租这么贵的车来骗人呢？”见她怀疑自己的判断，秦嘉蓉声音神经质地提高了：“我花了半年时间，费尽心思，找到了三个和他交往的女人，无一例外的，他都用这样的手段来对待她们，难道是我撒谎吗？”
老吴吓了一跳，把车停到路边，“你要干吗呀？”赵力指着旁边的小区说那就是艾轩的住址，既然路过，不如去看一看。老吴强烈反对。赵力振振有词：“我也在甜蜜蜜网站登记了，找好男人全靠它了。我应该把这件事搞清楚，不然不是把自己送进狼窝吗？”老吴一脸啼笑皆非，摇摇头。两人下了车，进了小区，转了一圈。这是一个不错的小区，绿化非常好，虽处闹市，却很幽静。赵力在艾轩的楼下张望着，见六层的窗户紧闭，也不见里面有晾晒衣物。而秦嘉蓉所说的路虎揽胜仍停在车位上，落满灰尘。
赵力在手机上算了算，“你们见面十几次，每次消费就算两千，一共两三万，他能提多少呢？三个月，他能从你身上挣到一两万块钱？这还包括他和你上床。”赵力说到这里停住话头了，越想越困惑。一个开豪车、有独立住所、浑身上下名牌的人，来相亲网站办了会员征婚，和女人苦心周旋好几个月，只是为了挣两万块钱的酒水提成？秦嘉蓉冷笑，“路虎也许是别人的，名牌也许是山寨货，房子可以是租的。他可能不止跟我交往，如果他同时和很多个女人交往，那他这几个月挣的可不止两万。”
老吴打量着车，嘀咕道：“进口路虎揽胜3.0，至少一百四十万。这孙子要真是诈骗的话，也太下本钱了。”赵力不懂车，被这车的价格吓一跳。租这样一辆车在这里放着，只为骗人，一个月要花多少钱呢？何况这小区在市中心，房价十多万。这艾轩，到底何许人也？难道现在骗子行业效益这么好吗？她正琢磨着，见一个人远远地向车走过来，定睛一看，不由目瞪口呆——艾轩。
“没有。可是我们约会总去一家叫芝兰的会所，那里装修得特别奢华，酒水价格也很高。我们每次约会，为了显示我不占他便宜，都是轮着买单的。就算AA，平均下来每次我至少花一千多元钱。我看得出来，他很欣赏这一点。后来他跟我说，他喜欢独立女性。你说他会不会是这个会所的托儿？你知道，有些相亲的骗子就专门把人约到这种地方，他从消费总额里提成。”
这男人三十多岁模样，浓黑的两道剑眉下，眼睛深邃有神。上身淡蓝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打开，下身灰色裤子，两条腿高挑又笔直，迈步间带出从容的气度，一副清贵模样，真人比照片上还要帅。见两人围着自己的车，有点诧异。两人自觉像偷车贼一样，互视一眼，讪讪地转身佯装离去。
赵力非常好奇，“你被骗钱了吗？比如他跟你借大笔的钱，没有借条之类的？”
艾轩上了车，车快速地从他们身边开走，赵力傻傻地看着它远去。老吴叉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哎，魂都掉了吧？”赵力叹道：“你终于知道秦嘉蓉为什么喜欢他了吧？”老吴没好气，“赵美丽，我长得也很帅啊，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过？敢情你喜欢小白脸呀？”赵力白了他一眼，“没错，你很帅，但是呢，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出门为什么不刮胡子？还有你这身衣服是不是连穿三天了？章佳倩怎么就对你一点要求都没有呢？”老吴反驳：“你听说过哪个男人天天捯饬自己？我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肤浅的女人。”两人吵着上了车。
“从那以后，我再也联系不上他了。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停号，微信被拉黑。去我们约会时总去的会所找他，回答是他已经很久不来了。找到他家，也没有人。我在楼底下守过两次，通宵，都没有等到他。他的路虎揽胜也一直停在车位上，几个月都没动过一次。”
回到办公室，赵力登录了相亲网站，进了高级会员专区，找到艾轩的资料。那上面个人介绍非常简单，只写着身高、年纪、工作，有微信，但想必是已经被弃用了的那个，有邮箱。但对应征对象的要求却很高，明确要求容貌及身材姣好，重点大学毕业，热爱文学、艺术，性格外向，爱好广泛，富有生活情趣，年纪四十岁以下。这很奇特，因为一般三十多岁的男人征婚，都会要求女人最好在三十岁以内，而这个三十五岁的艾轩却仿佛对女人的岁数并不特别看重。赵力本来不想管这件事的，但突然间的邂逅引起她强烈的兴趣。一个尤物级别的骗子，一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她刚还猜他是不是死于非命，他却突然出现了。这放到哪里，也是激动人心的故事啊。她浑身细胞都活跃起来了，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一个人坐到她的桌边，老吴道：“警告你，甜蜜蜜网站在集团所有媒体，包括新媒体，都投放广告了，这个新闻到此为止。”赵力嗤笑了一声，“老吴，我也是甜蜜蜜网站的会员。我现在是在给自己找男朋友，不是在工作好吗？”老吴道：“无论这个人是不是骗子，我都觉得你不要惹他。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个人不是善茬。”
“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我遇到了条件特别好的对象，都在恭喜我，有几个以前一直讽刺我的女人还特别羡慕我。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但是第三个月的第一个周末，我突然收到他的微信，说他觉得我们不合适，不要再见面了。”
赵力反驳，“你觉得像我这样的没钱又没房的大龄女有什么可失去的吗？”她变幻着艾轩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完美如明星写真。这个人太奇怪了，她有直觉，这人绝不会是骗酒水提成的骗子。而如果他愿意，大把女人会跟他上床，他也犯不着骗色。谜一样的男人啊！老吴没动静了，一抬头，他还在，只是表情很怪异，可能是她刚才最后的那句话拨动了他的心弦。赵力道：“不要试图劝我，我劝不动你，你也劝不动我，这个世界上谁也改变不了谁。”老吴欲言又止，半晌摇摇头，叹着气转身离去。赵力心里有点难受，看破红尘，可以说是超脱，也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赵力做不到超脱，她还是渴望结婚，在这城市能有个温暖的家。可是哪个男人能接受不生孩子的女人呢？她也做不到破罐子破摔，她找伴侣无比挑剔，要三观合，要长相过得去，脾性正常，无不良嗜好，有正当职业。这几点已淘汰无数男人。
“你说他骗了你？可是这种事情不能随意指控的。”赵力犹豫道。“艾轩和我交往了三个月零五天，他说他是个自由策展人，有个工作室，定期给人策划画展，以后现代艺术画作为主。第一次见面，感觉很好，此后每周我们都会见面，每次见面无话不谈，越聊越开心。第二个月，我们基本上每两三天见一次面，后来……发生了性关系，我们甚至在床上也特别合拍。回去的时候我跟我妈说，就是他了。我等到现在不结婚，就是为了他。”
所以她对自己对艾轩产生的强烈兴趣有点不明白了，她很多年没有遇到过真正心动的人了。或者，她真的绝望了，打算破罐子破摔，借着调查的名义，玩一场游戏？而艾轩的美色打动了她。坐在旁边工位上的小童转着椅子过来，惊呼道：“这个人也太帅了吧？赵力姐，快把他拿下。”赵力啐道：“去你的，我这是在工作。”小童睁大眼睛，“工作？你要当卧底啊？”作为社会版记者，当卧底并不少见。赵力左右张望了下，让她小声点。“这个网站毕竟是客户，让领导知道了不好。但我的确对大龄男女在婚恋中的不同心态很感兴趣，我觉得这是个好选题。”小童点点头：“需要我帮忙查找资料，就随时招呼。”
“艾轩这个人，学识非常渊博，口才特别好。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贵，而且搭配得很有品位。不过，总感觉像是有心事似的，笑起来温暖中带着忧郁，深不可测，让人想对他了解得更多。”赵力看秦嘉蓉那表情，知道她必是爱极了他，故也恨极他。
赵力加了艾轩的微信，没有被通过。她给艾轩发了邮件，两天了，也没有接到回信。赵力有耐心，就像甩下鱼饵一样，鱼上钩也需要有段时间呢。
这天赵力上班，在单位门口被一个女人拦住了，原来就是大闹相亲活动的秦嘉蓉。秦嘉蓉自报家门，态度和蔼，说自己有更多关于这个网站的新闻内幕要爆，想和她谈谈。赵力想想，听一听也无妨，于是两人去了旁边的咖啡厅。秦嘉蓉虽然妆化得很精致，却盖不住脸上的憔悴消瘦。眼角的细纹近看很多，黑眼圈很明显，一望而知夜夜失眠。她说她今年三十九岁，一直没能遇到合意的男人。家人、同事、街坊异样的眼光已经快把她逼疯了。本来想坚持自我，找不到就独身，却还是拧不过母亲，去相亲网站交了高额的会费，开始相亲。她对艾轩一见钟情，所谓一见钟情，无非是见色起意。赵力看那艾轩的照片非常俊朗，五官立体如雕刻，薄薄的嘴唇带了一抹浅笑，眉宇之间带了点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