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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的结局出人意表

值得一提的是车鼎丰、车鼎贲两兄弟。现在知之甚广的一句诗,“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即出自车鼎丰的名下。当时还有个传闻,说某日车鼎丰与弟弟车鼎贲一起喝酒,当时用的酒盅是明朝时生产的瓷器,盅底还有“成化年造”的字样。车鼎丰喝完杯中酒,倒翻其杯,戏曰:“大明天子今重见。”车鼎贲瞧见酒杯底,便给哥哥斟满酒,把壶放在一旁,说:“且把壶儿搁半边。”“壶”、“胡”同音,意思是把满洲贵族建立的大清搁在一边。吕留良案发后,两人都被牵连致死。

另外,这些人的门徒和相关人等也遭到严惩,如房明畴、金子尚被革去生员的功名,杖责一百,与其妻儿一起流放三千里。陈祖陶、沈允怀、沈成之、董吕音、李天维、费定原、王立夫、施子由、沈斗山、沈惠候、沈林友被革去相应的教谕、举人、监生、生员功名,杖责一百,判三年徒刑。严鸿逵的门徒朱霞山、朱芷年和沈在宽的门徒张圣范、朱羽采等人因从学时年纪尚小,不予论罪。

曾静其实是老实人,最终被整得跪地求饶,服服帖帖,连扇自己耳光。在供述中,曾静连称自己是“弥天重犯”,说自己“空有一副人脸,但连匪类也不如;听了皇上的道理后,如坠深渊,极为的痛苦和悔恨,就算死一万次也赎不了自己的罪过;从长沙押到京师的路上,看到的都是盛世景象,听到的也都是万民对皇上的赞誉声;弥天重犯自小长在山沟里,不知道仁圣天子体察百姓的疾苦和艰辛,竟然关怀到我这个罪大恶极、万死不赦的重犯。弥天重犯即使是如同草木一般没有知觉,如同顽石一般没有头脑,也应被感化悔悟。当今皇上圣明天纵,皇恩包容天地,弥天重犯万万次叩首,望皇上发哀怜之心,体恤我们这些无知之人”。

吕留良的徒弟严鸿逵,当时也已去世,但仍旧被戮尸枭示,其孙辈发遣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严鸿逵的学生沈在宽,有诗云:“陆沉不必由洪水,谁为神州理旧疆?”结果被认为是存心不良,判斩立决。自称严鸿逵私淑门人的黄补庵,作诗曰“闻说山中无甲子,可知雍正又三年”,被认定为荒唐狂悖,判斩立决,妻妾子女给功臣之家为奴,父母、祖孙、兄弟流放两千里。车鼎丰、车鼎贲,刊刻逆书,判斩监候。孙用克,阴相援结,判斩监候。周敬舆,甘心附逆,私藏禁书,判斩监候。

皇帝出马,一个顶一万。经过雍正的一番亲自“训导”,曾静果然判若两人。唉,中国的读书人!

对于雍正来说,吕留良的言论当然是异端邪说,极其叛逆。因此,雍正对吕留良这一干人等的处理也是十分残酷。当时尽管吕留良已经死了四十多年,他的长子吕葆中(曾中进士)也早已去世,但也难逃刨棺戮尸的厄运。曾静、张熙案审结后,雍正下令将吕留良和吕葆中“俱著戮尸枭示,次子吕毅中著改斩立决,其孙辈俱即正典刑。朕以人数众多,心有不忍,著从宽免死,发遣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倘有顶替隐匿等弊,一经发觉,将浙省办理此案之官员与该犯一体治罪”。

正当大家认为曾静、张熙这两个案件直接当事人必死无疑时,雍正却一反常例,竟将曾静、张熙免罪释放!大臣们对此非常不满,他们纷纷上书要求将曾静、张熙等人凌迟处死,雍正颇为不耐烦地说:“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向朕上奏此事,谁要是再上奏本,朕也不再看了。”

吕留良病死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他的后人和学生将他的遗作汇集成册,并刊刻发行,包括《吕晚村诗集》、《吕晚村先生文集》、《惭书》、《四书讲义》、《论文汇钞》、《八家古文精选》等,在江浙一带流传甚广。吕留良的基本理论,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华夷之辨,大于君臣之伦”。他秉承了黄宗羲等人的激进思想,反对君尊臣卑,提倡民权。对于清朝政权,吕留良也是极为蔑视,他在文中从不称“大清”或者“圣朝”,却用“燕”、“北”来代替,以表示他不承认清王朝。

不仅如此,雍正还特别下旨,“朕之子孙,将来亦不得以其诋毁朕躬而追求诛戮”,以求保住曾静、张熙的性命。这桩清朝最大的文字狱案,雍正在其中的表演花样百出,令人大跌眼镜。

康熙五年(1666年)后,吕留良决心不再参加清朝科考,也决不做清廷官吏。从此后,他便隐逸山村,以著书授徒为生。为迎合当时考试经济的需要,吕留良曾选评了历代科举中的优秀八股文,编辑成册,即前面提到的《时文评选》,这本参考书刊刻发行后,流行甚广,这使得吕留良获得了“东海夫子”的称誉。康熙十八年(1679年)时,当地官员推荐他去参加博学鸿词科(康熙特设的考试,由各地官员推举本地公认有学识、有名望的名士前来参考)的考试,但被他坚决拒绝。第二年当地政府又以“山林隐逸”的名义举荐他,他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自残,“吐血满地”。后来他干脆削了头发,出家当和尚,以表示他誓不仕清的决心。

死罪已免,活罪难逃。雍正随后又给了曾静和张熙一个政治任务,那就是把他们派往湖南“观风整俗使”衙门听候使用,让他们去各地现身说法,清除流毒,借以戴罪立功。所谓“观风整俗使”,很大程度上也是由吕留良案引起。雍正认为浙江这个地方“风俗浇漓,甚于他省”,“恩威所不能感化,狼子野心聚与一方”,于是他派了官员前去整顿其风俗,还一度停止了浙江的乡试,断绝那些士人们的科举求身之道,以示惩罚。

雍正知道,对付那些家奴容易,但像吕留良这样的思想犯既危险,也难对付得多。吕留良(1639~1683年),字用晦,号晚村,浙江石门人。吕少年时博览群书,曾在顺治十年(1653年)考中秀才,后不知何故,思想大变,极为悔恨自己猎取清朝功名的行为——正如其别号“耻翁”。

曾静回到湖南后,长沙城内便出现了传单,说是要抓住曾静投入深潭,淹死这个罪人。这传单究竟是对曾静的悖逆不满呢,还是对曾静的变节愤怒?无从而知。不过,曾静由反清转向奉旨吹捧雍正和朝廷,这个华丽转身也未免过于滑稽。曾静被派往湖南进行宣讲时,雍正特令地方官员和平民百姓,不能对之蔑视讥讽。

如此一来,侦察人员便顺藤摸瓜,经过辗转查访,最终查出是允禟等人被流放的太监和党羽在发配路上做了“宣传队”。他们“沿途称冤,逢人讪谤”,每到市集便高声吆喝,招引众人来听故事,这才使得这些宫廷秘闻散布于沿途各地,随后更是一传十、十传百,流言遍天下。这些人的下场在史料中不得而知,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必是人头落地,锉骨扬灰。

雍正还觉得不过瘾,他随后又将此案的全部谕旨和审讯记录,加上曾静的认罪书《归仁说》,汇编成书,名曰《大义觉迷录》,发往全国各地,“每学宫各贮一册”。雍正还说,各学宫“倘有未见此书,未闻朕旨者,经朕随时查出,定将该省学政及该县教官从重治罪”。如此一来,《大义觉迷录》风行天下,以至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作为雍正的得意之作,《大义觉迷录》刊印数量之多,在雍正年间据说是第一名。

人言可畏,雍正从曾静、张熙的投书中似乎也意识到民间流言的可怕性,所以,他第一件事情是要追查这听起来言之凿凿的“十大罪状”究竟从何而来。经过一番严厉的拷打之后,曾静称自己是听安仁县生员何立忠和永兴县医生陈象侯说的,而何立忠和陈象侯又说自己是听茶陵州的风水先生陈帝锡说的。陈帝锡被逮住了,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便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是在衡州路上,碰见四个穿马褂、说官话、像是旗人的大汉子说的。

不过,乾隆一上台,便立即推翻雍正对曾静、张熙免予追究的遗命,并下令“将曾静、张熙即行锁拿,遴选干员解京候审,毋得疏纵曳漏。其嫡属交地方严行看守候旨”。雍正十三年(1735年)十二月十九日,乾隆又下令将“曾静、张熙著照法司所拟,凌迟处死。”

但是,张熙投书之时已是雍正六年(1728年),此时非但年羹尧、隆科多等强势人物被先后铲除,就连允禩、允禵等皇族内的异己势力也已被收拾殆尽。唯有曾静、张熙等人因消息闭塞,浑然不知政局的变化,却自以为获得了雍正“谋父、逼母、弒兄、屠弟”等“十大罪状”的确凿证据,又创造性地联想到川陕总督岳钟琪乃岳飞之后,反清的条件、时机都已成熟,所缺的不过是振臂一呼,天下群起响应。殊不知,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们的鲁莽行为,却给其他本不相干的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更要紧的是,乾隆以最快的速度将雍正精心编撰并已刊行天下的《大义觉迷录》宣布为禁书,要求立即停止刊刻和发行,凡是有这本书的,统统上缴收回并统一销毁,若有私藏,依法严惩。由此,《大义觉迷录》便成为“老子编来儿子禁”的天下第一禁书,在乾隆朝后难得一见,这也大大增加了它的神秘色彩。滑稽的是,《大义觉迷录》作为雍正朝的御制国书,它的发行量之大,读书人中间可谓是人手一本,怎么禁止得了?

从此以后,吕留良也就成了曾静、张熙两人的精神导师,他们也由此产生了强烈的反清思想,并进而付诸行动,这就是开篇所发生的投书事件。当然,曾静、张熙的行为也不是完全没有缘由的,在雍正初年,民间关于雍正实系篡位的流言传播甚广,加之雍正即位后用法严苛,社会上也的确是怨言四起,政局颇为动荡。

乾隆之所以要火速将这本书禁掉,原因是这本书不但没有出现雍正希望的效果,反而让皇宫里的丑闻秘事、皇子间的尔虞我诈等“皇家重大机密”外泄,这些老百姓对赞扬大清没什么兴趣,却对雍正的“十大罪状”,特别是“谋父、逼母、弒兄、屠弟”这些秘闻津津乐道,茶余饭后地说个没完,严重损害了雍正的光辉形象。如此一来,不但没有起到“觉迷”的效果,反而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笑料,让全国人看大清皇帝一家子的笑话,这还了得?

读完吕著后,曾静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说:“皇帝合是吾学中儒者做,不该把世路上英雄做。周末局变,在位多不知学,尽是世路上英雄,甚者老奸巨猾,即谚所谓光棍也。若论正位,春秋时皇帝该孔子做;战国时皇帝该孟子做;秦以后皇帝该程、朱做。明季皇帝,该吕留良做,如今却被豪强占据去了。”

有鉴于此,乾隆登基之前就早已羞得满面通红了!

再说曾静,他在看到这些书稿后,一时大开眼界,对其中许多闻所未闻的观点,“始而怪,既而疑,继而信”,特别读到吕留良关于“华夷之辨”的论述后,更是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到这时他才明白,他们和周围的人之所以困窘不堪,原因就在于满洲贵族的统治。

乾隆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很多事情本就是“不说倒罢,越抹越黑”,当时也不知道雍正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和全国人民争辩自己是清白的、正确的。他这样做,等于是把自己推向了审判台,让全国的人来评判,但问题是,当时人的思想觉悟能达到那个程度吗?这就害得儿子乾隆一上台就要去给他“擦屁股”了。

由于所处之地乃湖南的穷乡僻壤,文化落后,无书可读,曾静便在雍正五年(1727年)时派自己的高足张熙去浙江买点参考书回来。曾静对《时文评选》印象很深,临行前特意叮嘱张熙到了浙江后去吕留良家访书。当时吕留良早已过世,吕留良的儿子吕毅中和他的学生严鸿逵及徒孙沈在宽(严鸿逵的学生)热情接待了他。这几个读书人见张熙不远千里来到浙江专访,心里很是感动,于是便把吕留良的遗稿包括《备忘录》、《吕子文集》等都送了一份给他。

经过慎重考虑后,乾隆觉得哪怕是冒着违犯父皇遗命的罪名,也要把曾静和张熙这两个“反面教员”给杀了,以绝后患。他降旨说:“曾静大逆不道,虽处之极典,不足蔽其辜。”于是他一改雍正的“攻心”政策,直截了当地采取“灭身”之举,以肃清其流毒。

话说岳钟琪将曾静、张熙的底细摸清后,不觉哑然失笑。原来,曾静和张熙都是来自于湖南某偏僻之乡的读书人,前者为准备科举考试,当年曾读过浙江人吕留良所编的科考辅导书——《时文评选》——就是那种把历年写得很好的八股文搜集起来进行点评的书,以帮助考生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可划入“考试秘笈”之类。

实事求是地说,乾隆的手段不过是秦始皇“焚书坑儒”的翻版,和他父亲的手段相比,着实要拙劣许多。至少,雍正还敢公开整个案件的情节(包括诋毁自己的内容),敢于进行批判和辩论,甚至还敢于赦免曾静和张熙这两个“弥天重犯”,让他们改过自新,充当反面教员,这种勇气和做法,在历代皇帝里面是绝无仅有的。 

康熙和他儿子们的故事算是讲完了,最后再交代一下开篇两个小人物的结局。

清朝的文字狱屡见不鲜,但雍正年间的曾静、吕留良案却是最为人所熟知的,此案株连规模之广,诛戮惩处之严酷,外加雍正处置方法的出人意料,都是历朝历代所罕见的。更重要的是,它包含了康熙末年到雍正初年的诸多故事,也是人们为之记忆犹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