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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泥终究扶不上墙

随后,康熙又对朝中大臣们说:“第一次废太子时,我只杀了几个人;这一次,我只杀一个或两个人,让其他人放心。这样才会有太平的日子。”康熙最后警告说:“以后若再有人说胤礽已改邪归正,并请求恢复他地位的话,该当死罪!”{1}

康熙第一次废胤礽时,痛苦万分,泪流满面,甚至还大病一场,这次却从从容容,不惊不怒,他说:“我这次已下了最后的决心,再说什么宽慰的话已没有用了。我第一次废黜太子时,真感到痛心疾首,可这一次,我不会了,我对此泰然自若。”

康熙表面上虽说自己心闲气定,其实这次再废太子依旧是“心思用尽,容颜清减”,他的麻烦不是因为胤礽被废,而是胤礽被废后留下的储位真空,又让各皇子们彼此争夺不休,使得他在晚年时,不得不耗费大量的精力去处理这个他最终未能完成的任务。

康熙知道这些人的后台是太子胤礽,在彻底绝望的情况下,胤礽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再次被废并重新圈禁在咸安宫内。据意大利传教士马国贤说:“当他们到达畅春园时惊恐地看到,花园里有八到十个官员和两个太监跪在那里,光头,双手背绑着。不远处,皇子们一排站立,也光头,双手绑在胸前。不久,皇帝乘坐肩舆从房间里出来,到皇子们面前,爆发出虎吼一样的愤怒,责骂太子,把他关在宫内,公开宣布废掉这个不幸的皇子。”

胤礽刚废几个月,左都御史赵申乔便提出立太子乃是国本,请求从阿哥里面册立一个。康熙对此早已是筋疲力尽,他敷衍说:“建储大事,朕岂忘怀?但关系甚重,有未可轻立者。”康熙的意思是,立太子要慎重,没有合适的人,立了反而不好,就像胤礽两立两废,最后让人失望之极。何况,现在皇子们都已分封,立了太子,其他皇子不服,反会引起争端。

康熙当机立断,命国舅佟国维的儿子隆科多接替了托合齐的位置,随后又让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和胤禩党人阿灵阿、马齐等人会同宗人府清查托合齐和太子胤礽结党之事。随之,托合齐、耿额、齐世武、鄂鄯等人纷纷落网。托合齐病死狱中,最后还被锉骨扬灰,尸骨不存。齐世武更惨,康熙命人用铁钉将他钉在墙上,最后呼号数日而死——康熙极少用如此残酷的刑罚对付大臣,当年鳌拜也不过圈禁而死,可见康熙对太子势力发动政变的恐惧。由此,“太子党”土崩瓦解。

康熙又说,本朝原本没有立储的惯例,即使不立太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还举例说:“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皇帝并未预立皇太子,太宗皇帝也未预立皇太子。汉唐以来太子幼者,尚保无事。若太子年长,其左右群小结党营私,鲜有能无事者?”

风暴一旦形成,迟早有一天要来临。康熙五十年(1711年)十月,有人举报“太子党”托合齐等人聚众会饮,贪婪不法。康熙以此为契机,开始清查“太子党”。托合齐当时任步军统领,他见风声不对,便主动辞职。步军统领其实就是“九门提督”,主要负责京师九门的内外巡查和守卫,相当于卫戍部队,当时兵力约三万多人,地位颇为重要。

康熙不想很快再立太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要是立了八阿哥胤禩以外的人,大臣们不会服气,而康熙对胤禩并不认同。由此,康熙晚年打定主意,仿照先祖不再立太子。

很奇怪的是,康熙明知道胤礽暴虐无道,却一再纵容之。他的理由是,让太子“凡事如其所欲,以感悦其心,望他因此而徐徐迁善”。康熙的意思,如果太子凡事顺心如意了,自然就会改恶从善的,这是何等荒谬的理论。笔者有时候甚至想,康熙这样纵容胤礽,到底是要挽救他,还是有意毁弃他?经过第一次废太子事件后,康熙从自己的儿子身上认识到人性的丑恶,难道自己也变得邪恶了吗?这个问题后面还待证明。

但是,储位虚悬,就像鱼悬梁上,众多的猫咪怎能不动心?就拿胤礽来说,虽然他已成了政治僵尸,但还不甘心,仍旧试图东山再起。就连康熙,似乎也有悔意,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会试时出题为“放太甲于桐宫”,“太甲”者,商朝之太子,因为无道而被伊尹放置于桐宫,三年改过后迎还复立。当时很多人揣测,康熙是不是要让胤礽再次复立了?

对于太子的倒行逆施,康熙一忍再忍。后来,康熙曾这样描述他当时的心境:“每个人都有其所钟爱之子,也有其所不喜爱之子。许多年来,我默默地忍受着痛苦,这是十分艰难之事,只有我才能这样忍受,而胤礽的行为却使我加倍地痛心。他让我谴责谁,我就谴责谁,他让我惩罚谁,我就惩罚谁,他让我流放谁,我就流放谁。除他要我处死的人,我没有照办。我依从他,可他却不改自己的恶性,我不禁心灰意冷。”

估计胤礽也动了心。康熙五十四年(1815年),准噶尔部众骚扰哈密,朝廷将派兵征讨。胤礽得知后,便想利用这个机会逃离圈禁。他趁医生来给自己福晋看病的机会,用矾水写信(矾水要放在水里才能看出字迹)给正红旗的都统,让他想办法保奏自己为大将军出征。不料医生出去时被查出,这就是所谓的“矾书案”。

甚至远在南方,很多官员也知道胤礽的地位不稳。因推举八阿哥胤禩而被罢官的原户部尚书王鸿绪回到江南后,常和人说:“我与京中常有密信来,东宫目前虽然复位,圣心犹在未定。”一些官员也纷纷预测,“东宫虽复,将来恐也难定”。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唯有胤礽仍在梦中。

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翰林院有个叫朱天保的检讨上了道奏折,请求复立太子胤礽。朱天保在奏折里说:“二阿哥性本仁孝,虽以疾废,然其过失皆因小人诱导所至,若罢尽奸佞,则潜德定会日彰。”康熙看后,冷笑一声,让人把朱天保叫来,劈头就问:“二阿哥仁孝,你怎么知道?”朱天保一愣,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不得已,只好说是自己父亲刑部侍郎朱都讷和岳父戴保指使。康熙冷笑道:“问你两句就答不上来,谅你这个无知稚子也没那本事。”

但事与愿违的是,其他阿哥对胤礽的复立报以十二分的恶意。特别是“八王党”,更是恨之入骨,反而加紧了“倒礽”运动。据说,当时为丑化太子胤礽,“八王党”的骨干揆叙和阿灵阿等人甚至合谋用钱收买了一些说书人,派他们到天桥底下人多的地方“多集联播”,对胤礽进行肆意诬蔑,制造对其不利的舆论。

随后,康熙便下令逮捕朱都讷和戴保。一个月后,此案审结,康熙颁旨说:“朱天保为异日希宠,违旨抗奏,又出卖其父亲、岳父,可谓是不忠不孝至极,着即正法。戴保亦正法。朱都讷免死,妻子入官。”

胤礽实在是太不可救药了。他也不想想,他的复立真是因为康熙原谅他了吗?不是。正如康熙后来说的:“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康熙把胤礽放出来,是迫于当时诸皇子争夺储位又无法遏止的形势下才考虑复立他的,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康熙心里清楚,只要一天不立太子,争斗就一天不会停息。换句话来说,复立胤礽,不过是让胤礽以嫡长子的身份去填补储位的真空,以堵住众大臣的嘴,也希望以此来平息其他皇子对储位的争斗。

政治就是赌博,就是杀人,朱天保这次倒了血霉,不但自己完蛋,还把自己家的全部家当都输光了。据说,在朱天保处死时,康熙特命朱都讷前往观刑。由此看来,康熙在废太子后,也开始变得残忍,而且残忍得有点中邪之像。

胤礽的胡作非为让官员们手足难措,叫苦不迭。他们不敢得罪太子,因为他是未来的皇帝,但要屈从太子,康熙问起来,同样会飞来横祸,“两处总是一死”!

康熙六十年(1719年),是康熙登基一甲子的大庆之年,大学士王掞等人乘机向康熙密陈设立太子的重要性,但遭到康熙的严厉斥责。王掞的先祖王锡爵曾是明朝万历年间的首辅,当年反对册立神宗宠妃郑贵妃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并力奏册立神宗的长子朱常洛而获得很高的声誉,王掞对此也一直引以为荣。这次,王掞出马,意在效法祖先力争“国本”(立太子乃是国本),没想被康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胤礽也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复位没多久,他又开始得意起来,而他的周围也很快重新聚集起一批党羽和亲贵大臣,其中包括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都统鄂鄯等人。胤礽一点都没有接受从前的教训,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和从前一样骄横淫奢,作威作福,还屡次派家奴到地方上去敲诈勒索,稍有不从,便利用手中的权势进行打击报复。

“尔等以朕衰迈,谓宜建储,欲放出二阿哥,不过借此邀荣,凶顽愚昧,一无所知,不顾身命宗族,干犯叛逆之罪而行。王掞以其祖王锡爵在明神宗时力奏建储之事为荣,常夸耀于人,实在不知羞耻!王锡爵请明神宗立泰昌为太子,泰昌在位未及两月而亡,致天启即位,魏忠贤擅权,天下大乱,而明遂亡。亡国之贼,王锡爵不能辞其罪!王锡爵已灭明朝,王掞以朕为神宗,意欲摇动清朝。如此奸贼,朕隐而不发可乎?朕并无诛戮大臣之意,大臣自取其死,朕也没有办法!朕御极六十年,庆贺典礼不是没有理由举行,因深知此等事,所以坚辞不受。朕衰老,心中愤懑,你们虚情假意请行庆典,朕难道会买你们的账吗?”

我不自保,人必杀我,奈何?

康熙最后冷笑道:“既然你们一口一声地说自己为国为君,好,现在西北用兵,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就去那里效力吧!”结果王掞等人功没建成,反被康熙发往军前效力。幸好当时是大庆之年,康熙不想杀人,免得冲了喜气。王掞此时已经七十七岁了,待罪于宫门之外,在石阶上铺纸写检讨书。当时正处早春时节,天气寒冷,王掞只能用唾液研墨书写。康熙最后看他可怜,命他的儿子代往,其他十二人均被罚往军营效力。

胤礽心里也许埋怨说,父皇说这个弟弟为人好,那个弟弟很贤明,可那有什么用呢?兄弟间表面上和和气气,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明枪暗箭,一个个像仇人一般,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如此心态下,这太子和其他兄弟们的仇不但没有化解,反倒是越结越深了。

被大臣们逼急了,康熙也只好承认,“朕自从第一次废太子后,过伤心神,渐不及以往”,但他又辩解道:“天下大权,当统一于一人之手,十年以来立储大事,朕岂能忘记?”后来,康熙还信誓旦旦地对大臣们保证,说:“朕百年之后,必定会选一个坚固可托的人,与你们作主,必令你们心悦诚服,断不至于令你们赔累。”

阿哥们此时的情况已经有了非常微妙的变化。康熙在复立太子时册封其他阿哥,本意是想促进皇子们的团结,但这并没有带来期待的效果。册封后,其他阿哥的势力有所加强,而太子胤礽的地位相对降低——原来胤礽是太子,其他阿哥最高不过是郡王,而现在阿哥里面光亲王就有三个。胤礽见自己的势力有所削弱,为自保,他必然要发展自己的势力,而这样做的结果,一是让其他皇子更加忌恨并加紧了扳倒太子的活动,二是让康熙也感到不安,万一胤礽尾大不掉甚至突发政变,自己岂不也得玩完?

康熙的大概意思是,储位之事,我心里已经有数,你们不要再聒噪了!

最开始时,康熙的警告和李光地的谆谆教诲对胤礽还有所触动,但没有多久,他的本性又暴露了。在悔罪的同时,胤礽又对康熙说:“因为我的不善,导致别人来陷害我。”看来,他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实质所在。要知道,康熙废黜他,一来是因为他暴戾不仁,二来是因为他结党营私,危害到了康熙的皇权,可这个太子爷“记吃不记打”,他既不反省自己,也没有改恶从善的念头,还一个劲儿地怪罪别人呢。

老皇帝都这么说了,大臣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