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事实也证实:男人雄伟的阴茎,是威胁其他男人用的,或向其他男人炫耀自己地位的玩意儿。请回想一下,所有蕴涵阳具崇拜的艺术品,都是男人创造给其他男人看的;还有,所有男人都对自己那玩意儿的尺寸在意得不得了。男人阴茎演化的惟一限制,是女性阴道的长度:要是男人的那玩意儿太巨大了,会伤害女性。要是男人的阴茎不受女性解剖学的限制,而且男人能够揽下阴茎设计权的话,阴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我能猜得到,阴茎会像“阳具鞘”一样。新几内亚高地的一些土著,男人会把一个有装饰的套子套在阴茎上,叫作“阳具鞘”。每个套子的长度(可以长达60厘米)、直径(10厘米)、形状(弯曲或直筒)、与身体的角度、颜色(黄色或红色)、装饰(例如尖端有一簇毛),都可以别出心裁。每个男人都有一组“阳具鞘”行头,尺寸与形状各不相同,每天任他选择,视当天早晨他的心情而定。觉得困窘的男性人类学家,认为“阳具鞘”是用来表示“谦逊”或隐匿“羞耻”的工具。我的老婆第一次见到“阳具鞘”之后,简洁地答复了那些人类学家:“那可是我见过的最不谦逊的炫耀谦逊的办法。”
自负的男性人类学家毫不迟疑地回答:炫耀吸引力,向女性炫耀。但是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许多女人说男人的声音、腿与肩膀,比较容易让她们春心荡漾。有一个重要的例子,可以参考:美国女性杂志《生机》最先刊出裸男照片,但是市场调查发现女性对裸男照片不感兴趣,就不再刊出。于是该杂志的女性读者增加了,男性读者减少。很明显,男性读者购买《生机》杂志,是为了其中的裸照。我们同意男人的阴茎是炫耀用的器官,但是炫耀的对象不是女性,而是其他的男性。
所以,男人阴茎的重要功能仍然不清楚,你也许会很惊讶吧?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领域。上一节谈解剖学,这节让我们进入生理学。首先我们要面对的,是人类的性活动模式——以其他哺乳类的标准来衡量,人类是个“怪胎”。大多数哺乳类一生中大部分时光,过的都是无性生活。只有在雌性“发情”的时候,它们才会性交。雌性在发情期间会排卵,可以受孕。雌性哺乳类看来“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排卵,因为她们会向周遭的雄性展露阴部,“招揽恩客”。为了不让雄性“会错意”,许多雌性灵长类会更进一步:阴道四周的区域会肿胀,变成红色、粉红色或蓝色,有的物种,雌性的屁股与乳房也会有类似的变化。这种雌性视觉“广告”对雄性猴子的影响,和穿着性感的女性对男性的影响,是一样的。视野中若出现了阴部肿胀鲜艳的雌性,比起不发情的雌性,雄性猴子猛盯着雌性阴部的几率大增,血液中的睾丸酮逐渐增加,更跃跃欲试,插入得更快,插入前的预备动作越少。
因此,“伟大的阴茎才能使人完成有人类特色的交媾大业”,根本经不起事实的检验。于是有人另外想出了一个理论,认为雄伟的阴茎是炫耀用的器官,和雄孔雀的尾巴、雄狮的鬃毛一样。这个理论还不错,但是我们不得不问:炫耀什么?对谁炫耀?
人类的性周期非常不同。女人在整个周期中几乎都可以性交,并没有什么“发情期”。真的,科学界已经花费了大量资源,想找出女人“性趣”的变化周期,可是仍然没有共识。也没有人知道女人的“性趣”是否有高潮期与低潮期。
我向搞生物学的朋友提出这个疑问,他们通常举出一些人类交媾的“特色”,然后假定长阴茎有利于那种搞法:例如人类常以面对面的姿势交媾;人类会摆出各种特技姿势来交媾;人类“交接”,讲究不疾不徐,动静有度。可是这些解释都经不起检验。面对面的交媾姿势不是人类的专利,红毛猩猩与波诺波猿也喜欢,偶尔大猩猩也会那么干。红毛猩猩在交媾时,除了面对面的姿势,还会变换背腹式(雄后雌前)以及侧向式,他们可是悬吊在树枝上“办事”的:比起我们在舒适的卧室中,他们更需要阴茎特技。我们的平均“交接”时间,大约是4分钟(美国人),大猩猩是1分钟,波诺波猿15秒,黑猩猩7秒,可是红毛猩猩可达15分钟,而比起袋鼠类(12小时),人类的表现“如露亦如电”。
女人排卵没有征兆,科学家直到1930年左右才搞清楚女性周期的排卵时刻。此前,许多医生认为女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受孕,还有医生相信月事期间最易受孕。雄性猴子为了传宗接代,只要搜寻阴部肿胀鲜艳的雌性就可以了,男人就惨了,他根本无法判断周遭的女人哪个正在排卵、能够受孕。女人自己呢?她也许可以学会辨识一些排卵的征兆,例如感觉身体的变化,或借助科学仪器,例如温度计或阴道分泌物试纸,但是并不容易,误判的几率很高。还有,现代女性以那些方法侦测排卵,以避孕或求子,是通过冷静的理性应用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科学知识。她别无选择:其他雌性哺乳类的身体,有内在的热情冲动负责广告“性趣”,挑逗自己、撩拨雄性,她没有那种内在机制。
图4、5 雄性身体比雌性身体越大,雄性拥有的性伴侣越多。两性的性征越显著,雌性的性伴侣越多。箭头代表阴茎长度;小圆圈代表睾丸大小。人类雄性最显著的性征是阴茎。人类雌性最显著的性征是乳房。
人类女性排卵没有征兆,几乎随时都能交媾,可是每个生殖周期中只有固定的短暂时刻才能受孕,因此人类大多数交媾都发生在“错误的”时刻,没有生殖意义。更糟的是,人类女性的生殖周期长度,比其他雌性哺乳类,来得不稳定;不同女性,或是同一位女性的各个生殖周期,并不一样。结果是:即使一对年轻新人想生孩子,他们高频率地做爱,每个周期的受孕几率也只有28%。要是养牛人家发现他们高价买来的种牛只有那么低的生殖率,必然非常懊恼,事实上他们能够在适当的时机以人工授精的方式,一次就达成75%的受孕率。
无论人类交媾的主要生物功能是什么,绝对不是生孩子,怀孕是偶尔一见的副产品。在人口日益膨胀的今天,最反讽的悲剧就是:天主教教廷仍然主张人类交媾的自然目的是生孩子,而“安全期法”(在排卵日禁欲)是惟一可以接受的避孕法。“安全期法”对大猩猩与大多数其他哺乳类,是最好的办法,对人可不。人类以外,没有一个物种把交媾的目的搞得与怀孕不相干;也没有一个物种不适用“安全期法”避孕。
这个科学解释,精彩万分,却凸显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失败:20世纪的科学不能提出令人信服的“阴茎长度理论”。阴茎勃起后的平均长度:大猩猩3.18厘米;红毛猩猩3.81厘米;黑猩猩7.62厘米;人类12.7厘米。视觉上的突出程度,也是同样的顺序:大猩猩的阴茎即使勃起了也毫不起眼,因为是黑色的;黑猩猩的阴茎勃起后呈粉红色,由于背景是无毛的白色皮肤,所以非常抢眼。雄猿的阴茎若不勃起,根本看不见。为什么男人需要巨大、显眼的阴茎?再说一次:男人的阴茎在灵长类中是最雄伟的。干吗?既然雄猿也能成功繁衍后代,男人为什么不把花费在雄伟阳具上的“成本”节省下来,投资在其他的地方(例如增加大脑皮质,或更灵活的手指)?
对其他的动物,交媾是非常危险的奢侈品。当陷入忘我之际,动物必须燃烧珍贵的卡路里,忽略采集食物的机会,说不定天敌在一旁虎视眈眈,竞争地盘的对手也可能伺机下手。因此交媾是为了受孕才做的事,而花的时间越少越好。人类的性事就不一样了,以受孕来衡量的话,简直浪费时间与精力,是演化的失败。要是女人保持祖先的“发情”特征的话,我们的狩猎-采集祖先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交媾,说不定能多杀几头剑齿虎也不一定。从这个观点来看,任何一个狩猎-采集游群,要是女人全都有明显的“发情”广告,就能多生一些孩子,形成比较大的社群,将邻近的竞争游群甩在后头。
因此,灵长类的睾丸,设计完全符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原则,以及计算“得”与“失”的演化分析。每一物种的睾丸,都很“实在”,足以达成任务,绝不虚大。身体制造更大的睾丸,须花费更多成本,而收益不见得成比例增加。(身体有了更大的睾丸,就必须牺牲其他组织的空间与能量,得睾丸癌的风险也增加了。)
因此,人类生殖演化的热门问题,就是解释“隐性排卵”的演化缘由,以及没有生殖意义的交媾的功能。学者仍在热烈辩论。对科学家而言,光是说“很爽”算不上答案。很爽?没错!那是演化的结果。要是夜夜春宵没有巨大的演化利益,那么没有性趣的突变人就会演化出来,占领世界。
因此,大猩猩与人类睾丸尺寸的差异,可以这么解释:雌性大猩猩在生产后,大约要过三四年才能恢复性交,而雌性大猩猩每个月只有几天能性交,直到怀孕为止。即使一头雄性大猩猩成功地收纳了7位妻妾,性交也是少有的“放纵”机会:要是他运气好,一年大概有几次。相对而言,他的睾丸毫不起眼,可是既然“需求”那么稀少,应付起来也就绰绰有余。雄性红毛猩猩的性生活比较活跃一点,但是也不怎么样。而黑猩猩“杂交群”中的成年雄性,就好像生活在“温柔乡、脂粉丛”中,每个雄性黑猩猩大概每天都有机会“解放”,波诺波猿每天可能有好几次。因此,为了使“花心”的雌猩猩受孕,每个雄性都得设法“大放送”,“淹没”其他“弟兄”的精子。于是黑猩猩的睾丸特别发达——“精子竞争”的结果。我们人类的睾丸的确没有黑猩猩的大,因为男人性交的次数,平均说来比大猩猩、红毛猩猩多,但是比黑猩猩少。此外,有生殖能力的典型女性,不会迫使几个男人为了“授精”而进行“精子竞争”。
与隐性排卵相关的另一个谜团,是“隐性交媾”。所有其他的群居动物都公开交媾,无论是杂交,还是持久的配偶。海鸥成群在海岸上栖息,每一对佳偶都在光天化日下交媾;一头发情的雌性黑猩猩,可以连续接纳五六个雄性,完全公开。为什么人类那么独特,特别讲究做爱的私密性质?
“睾丸尺寸理论”是现代体质人类学(生物人类学)的重要成就。英国科学家测量过33种灵长类的睾丸之后,发现了两个“趋势”:性交次数频繁的物种,睾丸比较大;“杂交”的物种,雄性经常有轮番上阵与同一雌性性交的阵仗,特别需要大的睾丸(因为射精量最多的雄性使雌性怀孕的几率最大)。
对于隐性排卵与隐性交媾,目前至少有6个理论可以参考,生物学家还在辩论,并无共识。有趣的是,这场辩论像是心理学的罗尔沙赫氏测验(Rorschack test),反映的是科学家的性别与世界观。以下是这6个理论与支持者:
我们现在要讨论性器官了。男人的睾丸(有两个,左右各一),平均重量大约是42.5克。要是我们发现体重200公斤的雄性大猩猩,睾丸比人类的还稍微小一点,会不会觉得自己真的是自然界的“一条活龙”呢?可别得意得太早,看看雄性黑猩猩,体重只有45.5公斤,睾丸却有113.4克。为什么与人类比较起来,大猩猩那么“衰”,而黑猩猩又那么“壮”呢?
1. 许多传统男性人类学家偏爱的理论。根据这个理论,隐性排卵与隐性交媾在男性猎人之间,可以促进合作、降低相互的敌意。要是这些男人一大早起来,发现有个女人“发情”了,难保不争先恐后,说不定会打起来,误了当天的狩猎大事。这个理论的寓意是:女性生理会影响男人之间的团结,所以很重要;男人才是社会的真正推手。不过,我们可以扩张这个理论,让它看来不那么“男性沙文”:明显的发情征象与公开交媾,会颠覆社会,因为那会影响女人之间、男女之间、男性之间的团结。
因为在“多偶制”的物种中,竞争配偶的压力比较大,所以在“多偶制”的物种中,两性除了身材之外,往往还有别的差异。这些差异表现在吸引异性的第二性征上。例如“单偶”的长臂猿,隔着一段距离来看,两性没有什么分别,可是雄性大猩猩即使远远望过去,也一眼分明,因为他们的头顶有一道向上凸出的骨脊,而且背上的毛是银色的。在这一方面,我们的两性形态,也反映了我们“‘轻微的’多偶制”。男人与女人的形态差异,并不像大猩猩或红毛猩猩那么明显,可是外太空来的动物学家,也许仍然能分辨男女,例如男人身体与面孔上的毛发、男人的阴茎(在动物界这种尺寸并不寻常),以及女人的乳房(第一次怀胎前就大到那种程度,在灵长类中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理论经过“增广”之后,举个例子来谈,比较能够透露它的精髓。我要以一出肥皂剧让大家想象:要是我们排卵、交媾都不是隐性的,我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出肥皂剧有6个角色,鲍勃、卡罗尔、塔德、艾丽斯、拉尔夫,还有简。其中鲍勃、艾丽斯、拉尔夫还有简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男人负责外务,女人负责会计。拉尔夫与简是夫妻;鲍勃的太太是卡罗尔;艾丽斯的老公是塔德。卡罗尔与塔德在别的地方工作。
其实,在“多偶制”的物种中,“后宫”的大小与两性身材的差异成正比。也就是说,雄性娶老婆最多的物种,通常是雄性身材比雌性大很多的物种。举些例子吧。长臂猿,雌雄性身材没有差别,搞“单偶制”;雄性大猩猩,通常后宫中有3到6个老婆,他们的体重大约是雌性的两倍;但是南半球的雄性象鼻海豹,后宫中平均有48个老婆,他的体重可达3吨,而雌性的体重只不过300多公斤。怎样解释呢?是这样的,在“单偶制”的物种中,每个雄性都能赢得一个雌性;而在“多偶制”的物种中,大多数雄性都输掉了赢得老婆的机会,只有少数雄性占据了支配地位,将所有雌性关入“后宫”。因此,“后宫”越大,雄性之间的竞争就越激烈,这时身材就成为重要的制胜关键了,因为身材高大的雄性通常都会打赢。我们人类,男人的身材只比女人大一点,实行“‘轻微的’多偶制”,完全符合这个模式。(不过,在人类演化过程中,男人的智力与人格,成为比身材还重要的生殖因素:男性职业篮球员与相扑运动员,比起赛马骑师或赛艇选手,不见得老婆比较多。)
一天早晨,艾丽斯、简睡醒后,都发现自己阴部、屁股肿胀鲜艳起来,表示她们正在排卵期,并且可以接受男人交媾。于是艾丽斯与塔德在出门上班前做爱。简与拉尔夫一齐上班,一天下来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公然做了好几次爱。
现在我们要讨论这种社会组织如何塑造了男人与女人的身体。首先,就拿男人的身材比女人的高大一些来说吧。平均说来,男人比女人高8%,重20%。一位外太空来的动物学家,看一眼我太太(173厘米)和我(178厘米),就会猜我们这个物种实行的是“‘轻微的’多偶制”。也许你会问:这可能吗?从两性的相对身材推测交配模式?
鲍勃看见艾丽斯、简肿胀鲜艳的阴部,又看见简与拉尔夫公然做爱,不由自主地对艾丽斯与简想入非非。他无法专心工作。他不断向艾丽斯与简示意。
在大部分现代国家中,单偶制(一夫一妻)是法定的,大概也是常态。可是大多数仍然“残存的”狩猎-采集社会中,“轻微的”多偶制似乎是常态——我们讨论人类社会在过去100万年中的演进,这类社会才是比较好的模型。(这儿我略去了“婚外”性行为,下一章我会仔细讨论这个有趣的题材。)我所谓“‘轻微的’多偶制”指的是:狩猎-采集社会中,大多数男人只能供养一个家,可是有少数“强人”能娶好几个老婆。象鼻海豹实行的“多偶制”,是一个“强人”独占十几二十甚至上百个雌性,这样的“多偶制”狩猎-采集社会中的男人想也别想,因为男人得协助抚养子女,而雄性象鼻海豹不必。历史上有些统治者以妻妾成群、充斥后宫著名,那是农业兴起、集权的统治机器发明之后,才可能出现的现象——统治者征税,等于让万民供养他的子女。
拉尔夫将鲍勃从简身边赶开。
简言之,我们的社会系统,是由我们与“猿”不同的采食习惯而发展出来的,我们看来似乎非常“正常”,但是以猿的观点来看,就奇特得很,在哺乳类中,更是独一无二的。成年的红毛猩猩,是独行客;成年的长臂猿,雌雄配对后孤独地生活在自己的地盘上;成年大猩猩组成“多偶后宫”,其中有好几头成年雌性,并有一头成年雄性能够支配所有成员;黑猩猩社群可以描述成“杂交”群,其中以一群雄性为核心,雌性从“外地”加入;波诺波猿的社群,更是乱七八糟的“杂交”群。但是我们的社会与狮子、狼的相似(我们的饮食习惯也一样):许多成年男性与成年女性一起生活。至于社会的组织方式,我们与狮子、狼的就不同了。人类社会中两性配对、组成家庭。可是在狮群与狼群中,每个成年雄性都能与任何成年雌性交配,谁都不知道新生婴儿的“父亲”是谁。人类奇特的社会,非要在动物界找可以类比的例子的话,只能到群居的海鸟中去找,例如海鸥与企鹅也是以成对的雌雄配偶为基本单位。
艾丽斯对塔德非常忠实,拒绝了鲍勃。但是鲍勃的骚扰不停地打断她的工作。
要是人类像长臂猿一样,每一对配偶都生活在自己的地盘上,彼此分散,不相往来,每一个雌性除了自己的“老公”不大可能遇上其他的雄性,那么男性就不必担心“戴绿帽”了。但是几乎所有人类族群都由成年人的群体组成,即使男人因此而陷入浓密的“绿帽”疑云中,也在所不惜,为什么?当然有令人不得不服的理由:人类的狩猎与采集活动需要群体合作,或者男人必须合作,或者女人合作,或男女一起来;大部分人类的野生食物,在自然界分布得很散,不过会在一些地点集中,足以供养许多人;结群生活易于抵御猛兽与外敌,尤其是其他的人类。
一整天下来,卡罗尔在办公室里很不快乐,她一想到艾丽斯与简就妒火中烧,因为她知道艾丽斯与简已经发情,让鲍勃魂不守舍,而且鲍勃瞧都不瞧她一眼。
黑猩猩系统——几个成年雄性都可能与同一个发情的雌性交配——也行不通。那个系统的结果是:没有一个父亲清楚群体里的婴儿谁是他的骨肉。不过黑猩猩父亲也没有什么损失,因为他们对群体里的婴孩并没有什么付出。对人类父亲而言,由于他得劳心劳力照顾“自己的”骨肉,他最好搞清楚孩子的确是他的。举例来说,将孩子的母亲视为禁脔,不容他人染指。不然的话,他的心力可能协助了“野”男人的基因,而不是自己的。
结果,这间办公室的效率大幅降低。同时,其他办公室的效率提高了,因为工作人员的排卵与交媾都是隐性的。最后,鲍勃、艾丽斯、拉尔夫还有简的办公室灭绝了。能够继续存活的办公室,只有排卵与交媾都是隐性的工作人员。
由于人类父母的负担极重,父亲的亲职付出,与母亲的同样关系到婴儿的存活。红毛猩猩父亲对子女的“付出”,不过是当初的精子;大猩猩、黑猩猩与长臂猿父亲的付出,还包括保护子女。但是狩猎-采集社会的人类父亲,还得提供一些食物,负起主要的教育责任。人类的觅食习惯,需要一个社会系统支持,也就是说,男性“射精”之后,还得和那个女性保持关系,等到孩子落地,负起协助养育的责任。不然的话,孩子存活的几率不大,父亲的基因就难以遗传。红毛猩猩的系统——父亲只负责“射精”,在人类可行不通。
这个寓言表明:传统理论(隐性排卵与交媾是为了提升社会的凝聚力演化出来的)颇为可信。不幸的是,其他的理论也一样可信,以下就是简短的介绍。
断奶之后的人类婴儿无法自求生存,因为他们没有这些机械与心理技能。他们需要成年人教导,受教育的十年二十年间也需要成年人喂养。我们这些问题,就像许多其他的人类特征一样,在动物界也有先例。例如狮子与许多其他肉食动物,父母都得训练幼儿猎杀的技巧。黑猩猩的食物也很复杂,有种种不同的觅食技术,会协助幼儿取得食物,而且能使用工具做一些事(波诺波猿就不会)。在这些方面,人类显得突出,但是与其他动物并没有质的不同,只有程度的差异:对我们而言,必须学会的技巧——也就是父母的负担,比狮子、黑猩猩多得太多了。
2. 许多其他的传统男性人类学家偏爱的理论。隐性排卵与交媾,巩固了夫妻的联系,奠定了家庭基础。女人一直维持对男人的性吸引力,又可以随时满足男人的性需求,就能将男人拴在身边,协助抚养子女。随时可以享受交媾,是男人协助抚养子女的报酬。这个理论非常的“男性沙文”,寓意是:女人是为了使男人快乐而演化的。这个理论无法解释长臂猿的例子。长臂猿雌雄成对,终身厮守,共同抚养子女,可以作为婚姻典范。可是长臂猿小两口大概隔几年才交欢几次,所以性不可能是它们的“婚姻”黏合剂。
人类婴儿无法自行觅食的理由,其实有两个:一方面是机械因素,另一方面是心理因素。首先,觅食所需的工具,无论制作还是使用,手指必须能够灵巧地合作,婴儿的手还得发育许多年才能胜任。我4岁大的孩子,还不会系鞋带。狩猎-采集社会中的孩子,4岁也不能磨石斧或造独木舟。其次,人类觅食比较依赖脑力,而不像其他动物以体力取胜,因为我们的食物种类比较繁杂,取得食物的技术也比较繁多而复杂。举例来说,与我一起工作过的新几内亚土著,通常认得居所附近大约1000种不同的动植物,个个都有名字。每一种生物的分布与生活史,他们都知道一些,还有怎样辨认?可不可以食用或有其他用途?怎样捕捉或采集?所有这样的信息,得花好多年才学得会。
3. 一位比较现代的男性人类学家提出的理论[西蒙斯(Donald Symons)的理论]。西蒙斯注意到:雄性黑猩猩猎到一只小动物后,比较可能与发情的雌性分享,与没有发情的雌性分享的几率比较低。于是西蒙斯推测:人类女性也许是为了能够长期分享鲜肉,而演化出“长期发情”的生理状态。女人以性交换猎人的鲜肉。西蒙斯的理论另有一个版本。他注意到大多数狩猎-采集社会中的女人,都没有选择丈夫的自主权。那些社会都是由男性支配的,父系宗族相互交换女儿,以巩固宗族间的盟谊。但是,由于女性处于长期发情的状态,女人即使嫁给下层社会男人,也能够私下色诱上层社会男人,使自己的子女拥有比较优秀的基因(假定男人凭本事打天下)。西蒙斯的理论虽然仍以男性为中心,但是在他眼中,女性懂得利用自己的天赋,追求一己的利益,代表男性学者向“自主女性”形象跨出了一步。
结果,人类的孩子得花好些年学习与练习,才能当有效率的采集-猎人,他们今天仍然要花许多年学当农夫或电脑程序设计师。我们的孩子在断奶之后,仍然幼稚而无助,许多年都无法自行觅食;他们完全依赖父母照料、喂食。这些习惯我们觉得是天性,所以没有注意过幼猿一旦断奶就得自行觅食。
4. 由一位男性生物学家与一位女性生物学家共同提出的理论。这两位学者是理查德与凯瑟琳·努南(Richard Alexander & Katherine Noonan)。根据他们的理论,要是男人能够辨识女性身体的排卵讯号,利用这项知识,他可以与老婆“按表操课”,百发百中。然后他就能“安全地”弃老婆于不顾,出外串门子,勾搭妇女,处处播种。反正他的老婆即使没怀孕,也不再容许男人亲近了。因此女人演化出隐性排卵的生理,迫使男人接受永久性的婚约,因为男人无法确定女人生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由于男人不知道老婆的排卵时刻,只好长相左右,夜夜春宵,以求中奖。这么一来,他就没空出外逛大街,泡其他的女子了。这样的安排使老婆获益,而老公也获益。他相信老婆生的孩子,是他的种;他也不必担心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老婆屁股红得鲜艳欲滴,引得狂蜂浪蝶上门。看!这真是个讲究两性平权的理论。好不容易啊。
从一种动物的觅食方式,生物学家往往可以推测它们的交配系统,及其性器的构造。具体来说,要是我们想了解人类的性行为,必须从我们的饮食与社会的演化下手。我们的猩猩远祖是素食动物,我们与大猿分化后,在几百万年内演化成荤素不忌的社会动物。不过我们的牙齿仍然是猿式的,而不是“虎”式的。我们的猎食本领,得利于增大的脑子:我们的祖先利用工具并成群合作打猎;他们并没有什么适于打猎的形态特征,分享食物是社会规范。我们采集食物(根茎类或果实),也依赖工具,换言之,也需要大的脑子。
5. 一位女性社会生物学家的理论。她就是赫迪(Sarah Hrdy)。她注意到:杀婴在许多灵长类社群中频率都很高,包括猴子、狒狒、大猩猩与黑猩猩。当然,被杀死的,都不是凶手的婴儿。不过婴儿的母亲因此就会恢复“正常”的生殖周期,再度发情。往往她会与凶手相好,增加“他”的生殖成就。(这种暴行在人类历史上也很常见:男性征服者将战败部族的男性与小孩杀了,只留妇女活口。)于是赫迪推论:女性演化出隐性排卵特征,作为反制雄性暴力的手段。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排卵时刻,搞不清楚状况的男性,也搞不清楚她生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种。女人只要“水性杨花”,就能引诱一堆男人帮助她抚养孩子,或者至少不杀她的孩子,因为男人都自以为握灵蛇之珠,抱荆山之玉。无论这个理论是对是错,我们必须为赫迪喝彩,她颠覆了历来的男性本位观点,让女性掌握了性权力。
这5个问题足以显示:我们的性行为多么难以解释,连最明显的事实(不管是解剖学还是生理学)我们都没搞明白。当然,我们对性事的态度也造成了认知的障碍;科学家直到最近才开始严肃地面对性事,他们仍然觉得性事难以客观地研究。科学家也无法以实验方法研究人的“性行为”,研究胆固醇摄取量或刷牙习惯就没问题。最后,性器官并不孤立地存在:性器官适应主人的社会习惯以及生命循环,而社会习惯以及生命循环又与采食习惯有关。以人类为例,人类性器官的演化,与人类使用工具、大脑尺寸增加和养育子女的行为,都有密切关联。因此,我们从一种普通的大型哺乳类,演化成独特的人类,不只是因为骨盆与头骨重新调整过了,性行为的演变也扮演了重要角色。
6. 另一位女性社会生物学家的理论。伯利(Nancy Burley)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人类婴儿初生时平均3.2公斤,大约是大猩猩婴儿的两倍重,可是大猩猩母亲的体重,却达90公斤。由于人类婴儿与母亲体重的比例,比大猩猩的大得太多了,因此女人生产的历程,特别痛苦,风险又高。在现代医学兴起以前,女人经常死于生产,可是我从未听说大猩猩或黑猩猩母亲遭到同样的命运。人类的智力不断演进,一旦了解受孕与性交的关系,发情的女性就可能避免在排卵期间性交,以求避免生产的痛苦与风险。但是这样的女性就会留下比较少的子女,甚至不会留下子女。隐性排卵在男性人类学家看来,是女性为了男性演化出的生理特征,伯利却认为是女性为了欺骗自己而演化出来的。
第一题你要是不假思索就回答是“大猩猩”的话,就错了;正确的答案是:“人类”。至于其他4个问题,你要是有什么有趣的点子,赶快发表,反正科学家还在争论,并没有共识。
这6个理论中,哪一个是正确的?生物学家并不清楚。事实上,隐性排卵这个问题,最近才在生物学界受到认真的对待。这个困境可以用来说明演化生物学家只要从事因果分析,就一定会面临的问题:无法进行“控制”实验,以操纵变项找出因果关系。其实不只演化生物学,任何研究领域,只要无法进行“控制”实验,研究人员就会面临同样的困境,例如历史学、心理学等。“控制”实验能提供最令人信服的证据,显示因果关系或功能。要是能够找到(或“制造”)一个部落,其中所有女性都有明确而显著的发情状态,例如阴部变得肿胀红艳,那么部落、夫妻的凝聚力就崩溃了吗?还是女性会利用排卵期的知识避免怀孕?不能做这样的实验,我们就无法确定:要是女性没演化出隐性排卵的性状,人类社会今天会是什么样的?
5. 几乎所有其他哺乳类的雌性,都有明确的排卵期,而且只在排卵期接受性交,人类女性就不是这样,为什么?
今天许多事就在我们眼前发生,但是它们的功能我们很难确定,那么过去发生的事,就更难确定其功能了。我们知道过去人类的形态与工具,都与现在的不同,而且各时代都不同,而隐性排卵是在过去演化出现的,至于究竟在过去的哪一阶段出现,完全不清楚。也许人类的性行为,包括隐性排卵的功能,过去与现在的不同,可是我们现在难以把握。对于过去的解释,免不了冒些风险,让人觉得不过是“吟唱古事的诗”:从一些化石碎片中编织出来的故事,透露的只是研究者的偏见,不能反映过去的真相。
4. 人类在私密的空间中性交,可是其他的社会动物却公然为之,为什么?
然而,既然我已经举出了6个听来合理的理论,我就不能一走了之,至少得试试贯通折中的手段,看看能不能自成一家。这里我们就必须面对另一个因果分析必然会遭遇的问题。像隐性排卵这样复杂的现象,不大可能只由一个因素造成。说隐性排卵是由某一个因素导致的,就像主张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由某一个因素导致的一样是笑话。其实,在1900年到1914年之间,有许多独立的因素将欧洲局势推向战争,也有许多因素导向和平。最后战争爆发了,因为推向战争的因素占了上风。但是那并不表示我们应该走向另一个极端:对于复杂的现象,列举出所有相关因素,就算解释了,而不分别主从。
3. 人类男性的睾丸比黑猩猩的小多了,怎么回事?
为了从这6个理论中分别主从,首先我们必须了解:我们独特的性习惯不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演化的,必然有些因素支持它们继续存在。但是过去的“起源因素”与目前的“支持因素”不必相同。具体地说,理论3、5、6也许在过去是主要因素,而现在就不是了。只有少数现代女人利用性在许多男人那里换取食物或其他资源,或同时引诱许多男人,使他们搞不清楚生下的孩子是谁的种,甚至因此俯首甘为孺子牛。对于隐性排卵与隐秘交媾在过去的角色,这3个理论都是“吟唱古事的诗”,虽然听来很合理。让我们将注意力转移到目前的“支持因素”——隐性排卵与隐秘交媾现在有什么功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即使必须猜测,也有点根据——内审诸己,外察众人。
2. 为什么男人的身材比女人高大?
理论1、2、4揭示的因素,我觉得今天仍在起作用,它们是同一个人类社会组织特征的不同面相。这个特征其实奇特得很,那就是:每一对男女,若希望自己的子女(基因)顺利长大成人,就必须长期合作,共同负起抚养的担子,但是,他们也必须与附近的其他夫妇合作,经营经济生活。每对夫妇在日常生活中,都会经常与其他的成年男女互动,但是规律的性生活,将夫妇的关系拉近,凸显了“夫妇”与其他社会关系的差异,我想用不着多说。隐性排卵与随时可以性交的女性生理,加强了这个新的“性”功能——强化夫妇的关系(其他哺乳类的“性”功能只有一个——繁殖)。理论1、2的传统版本,流露的男性沙文主义,不能突显这个新功能的完整面貌。性不是冷静、机诈的女人敷衍饥渴男人的手段,而是维系夫妇关系的黏合剂,两性都受益。在众目睽睽中消失的,不只是女性的排卵信号,还有夫妇敦伦大礼。夫妇关系是私密的,非比寻常的,不能与大众分享,其他的关系无法比拟。那么,长臂猿的例子怎么说呢?长臂猿雌雄长相厮守,共同抚育子女,可是一辈子却没敦过几次伦。我认为那很容易答复:长臂猿夫妇不必与其他成年长臂猿“搅和”在一起,它们没有什么社会与经济互动。
1. 大猿与人,其中哪个物种的雄性阴茎最雄伟?干什么用的?
男人睾丸的尺寸似乎也是同一个人类社会奇特的后果。我们的性生活,比大猩猩的活跃多了,因为人类交媾不只为生殖,还为了“敦伦”,所以男人的睾丸比较大;可是黑猩猩的睾丸比男人的还大,因为人类不像黑猩猩那么“乱搞”,比较谨守单偶制的规范。至于男人的雄伟阴茎,可能只是炫耀用的“性征”罢了,而性征的演化不见得有什么逻辑,雄狮的鬃毛、女人的乳房,又有什么道理?为什么母狮没有大乳房,雄狮没有大阴茎,而男人不长出鬃毛呢?要是有的话,我看功能不会有什么不同。那为什么不那样呢?可能只是演化的意外;也许雄狮演化出鬃毛,比人类容易得多。
几乎每周都要出版又一本关于性的作品。只有实践性行为的欲望会超过我们对有关性的作品的阅读欲。因此,你也许会认为:人类性行为(sexuality)的基本事实,一般人必然朗朗上口,而科学家了解得十分透彻。请回答下列5个问题,看看你对“性”有多少认识:
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的讨论仍有未竟之处,还有一个基本面相没有触及。我谈过人类性行为的理想型:一夫一妻(以及少数的一夫多妻)共同生活,先生对妻子生下的孩子,没有任何“绿云罩顶”的疑虑,并尽心尽力协助妻子抚养子女。我描述这一“虚构”的理想型,绝非无的放矢,而是人类性行为的实况的确非常接近这一理想型,而不似狒狒或黑猩猩。但是理想终归理想,难免虚构。任何一个有行为规范的社会系统,都无法防止作弊,只要作弊的利益大于风险就成了。因此这是个“数量”问题:作弊的人有多少?要是太多,整个系统会垮掉;或者作弊的人不多;或者甚至没有人作弊。就人类性行为而言,这个问题可以这样问:人类的新生婴儿,有多少是婚外情的产品?90%?30%?还是1%?现在让我们面对这个问题及其后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