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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阿四

“我叫阿四。”阿四恍惚道。

柳志远拦住了阿四,道:“兄弟,你贵姓?”

“你身上背的是——”柳志远明知故问。

在鬼手居门口守株待兔了好几天的柳志远见阿四背着母亲悲痛欲绝地走出来,心中明白了个大概,窃喜道:“天助我也!”

“是我阿娘。”

“哇”的一声,阿四扑倒母亲身上悲天抢地,哭够了,又背起母亲,头重脚轻地走出鬼手居。鬼手切脉生死,断人阴阳,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察出阿四有何异样。

“她怎么啦?”

“准备后事吧。”鬼手长叹一声。

“我阿娘,我阿娘……她,她要死了!”阿四又忍不哭起来。

“怎样?”阿四屏住呼吸。

确认了他想要的结果,柳志远佯装抹了几把眼泪。

西郊阿四的老母突发中风,奄奄一息。阿四背着母亲来到鬼手居请鬼手薛一指为母亲切脉,看母亲是否还有救。

“阿四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奸计早已在柳志远脑海中形成,只待时机。

见阿四穿得破破烂烂的,柳志远开始实施自己的奸计,道:“阿四,一看你就是一个孝顺儿子。你想不想买一副上好的棺木厚葬你母亲,让她风风光光地奔赴黄泉路?”

柳志远心领神会,心想,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可是我身无分文,有心无力……”

柳志远又在韦桓耳边嘀咕一番。韦桓听后起身说道:“此事与我无关,你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我有言在先,别摊上我就行。”说完,拂袖离去。

“这好办,我给你出一个主意。”

“如何整?”

说着,柳志远就在阿四的耳边如是这般的说了一通。

柳志远见离间之计已得逞,心中窃喜,又献策道:“我实在看不过他那狂妄的样子,不如杀杀他的气焰,整一整他?”

阿四睁大眼睛:“这,这,这不是坑人吗?这样的事我不干!”

韦桓气呼呼道:“我一直把他当作大哥敬重,他却如此待我!也罢,从今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一刀两断,互不相干!”

“你阿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都没有享一天福就去了。作为儿子你就不该尽点孝心吗?人死为大,你就不该把你阿娘的后事办得好一点吗?生前受苦受累,死后难道还要让你阿娘在阴曹地府无片瓦遮身,三餐不饱,受尽折磨吗?这可是你唯一可为你阿娘做的啊!”

“如有假,我柳志远天打雷劈!”

柳志远声情并茂,把迷迷朦朦的阿四感动了,竟糊里糊涂答应了。

韦桓怒目圆睁:“岂有此理!你是亲耳听到的吗?他真这样说吗?”

柳志远把阿四母子带到精诚医馆。

“韦师弟,息怒,息怒。”柳志远把韦桓拉下座位,“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别气坏了身子。”

一进门,柳志远就大喊大叫:“孟师弟!孟师弟!孟师弟在吗?”

“什么?!”韦桓不经思索,点火就着,气得拍案而起,怒发冲冠。

阿四则按事先说好的那样,把气若游丝的母亲放在地上,跪在母亲身边哀嚎不已。

柳志远贼眉鼠眼,把嘴凑到韦桓耳边说道:“因为孟诜曾对师父说你人品不佳。”

听到叫声,孟诜跑了出来,韦桓尾随其后。

韦桓斜睨着柳志远:“还望师兄赐教。”

“孟师弟,你快救救这位病患吧!”柳志远装作十万火急的样子。

一会儿,柳志远又故作神秘道:“韦师弟,你可知师父为何把你冷落一旁?”

阿四带着哭腔道:“我阿娘快要死了!求你救救我娘吧!”

韦桓打断柳志远的话,柳志远见他仍然不愿提及自己的父亲,就吐了吐舌头,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孟诜问道:“你阿娘是怎么回事?”

“够了,不要再说了。”

阿四道:“我阿娘得了中风。”

柳志远挑拨离间道:“他算哪根葱啊!凭什么让他气焰盖过你,风头出尽?你在行医的时候他还在打家劫舍,不过是鸡鸣狗盗之流。你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多呢。再说了,你是御医之子,堂堂尚药局奉御韦义仁的公子,只要你阿爷一句话……”

中风?孟诜一惊,本能地俯下身去诊察阿四母亲的状况。孟诜紧锁眉头,料想阿四母亲病得很严重,不是一般的中风,是中了脏腑。

韦桓面无表情道:“我技不如人,还能说什么。”

孟诜从没医治过重症患者,面有难色:“在下的医术恐……”

柳志远用手在韦桓面前晃了晃,打断他的沉思,道:“近日孟师弟甚是嚣张,倚仗师父的宠爱,还真把自己当神医了,还竟然吩咐起我来了。我看那日医好陶大人之子的病不过是瞎猫踩到死耗子,走狗屎运罢了。”

柳志远知道孟诜想说什么,接口道:“医馆上下谁不知道除了师父就数你的医术最高。”

韦桓在心里嘲笑道:“好一个愚痴之人!孙思邈是何等人物!如果是稀松平常的药丸怎么可能日日服用?其中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莫非,莫非是传说中的人人盼而得之的长生不老药?只不过师父不想让外人知道,只想独善其身,一个人羽化成仙,故而说是一些平常的药材以此来掩人耳目。韦桓越想越起劲,越想越歪,简直异想天开了。

孟诜还在犹豫:“可是没有师父的允许我是不可以随便给病患医治的。”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自那以后,我对那药丸一点兴趣都没有,更别说记在心上了。”

柳志远道:“都火烧眉毛了还想着这些没用的。师父不在,你不治谁还能治?”

韦桓知道此药丸绝非如柳志远说的那样一无是处,追问道;“你可知药丸是用什么药材制成的?”

孙若兰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孟诜:“请公子施予援手吧,阿爷回来后我自会向他道明一切。”

“起初我也觉得好奇,师父素来善于养生,年逾花甲却有着三十多岁的容颜和体力。窃以为他常常服用的一定是秘而不宣的神丹妙药。于是向师父讨要,问起药丸的组成。说是茯苓什么的,全是一些耳熟能详、平常不能再平常的药材,连人参、鹿茸这样名贵的药材都没有。”

张翰也道:“大哥,你就给她治治吧。性命攸关的事情,师父一定会体谅的。”

“何出此言?”

韦桓激将道:“身为大夫,岂能见死不救?”

柳志远笑出了声,差点喷酒:“还神秘药丸呢!一点不神秘!不过是普通的养生药丸罢了!”

一边是阿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一边是医馆师兄弟的劝说与催促,还有来自内心作为大夫神圣使命的呼唤,孟诜终于决定医治阿四母亲了。

在花满楼入座后,韦桓首先闷了一口酒,问道:“柳师兄,你知不知道师父经常放在嘴里咀嚼的神秘药丸是什么?”

孟诜首先想给阿四母亲施针,让阿四母亲恢复意识。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孟诜的针刚一扎进阿四母亲的人中穴,阿四母亲头一歪,断气了。

韦桓心眼小如针尖,委实不是孙思邈偏心孟诜,而是韦桓心高手低,孙思邈每每教诲,他都说自己知道了。让他去干一些煎药采药之事,他又不屑一顾,说这些粗活是杂工干的,而他是来学医的,不是打杂的。韦桓如一只井底之蛙,只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天,活在自我设置的狭小的地盘自以为是。这样的人怎能静下心来学好医术呢?与苍生大医所走的路背道而驰,南辕北辙。凡事不过三,过了三就没有必要再劝了,于是孙思邈不在管他,人各有命,随他去吧。

众人大惊,孙若兰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在柳志远的反复怂恿之下,在满腹怨气的促使下,韦桓跟着柳志远来到花满楼。

阿四不失时机地撕扯着孟诜的衣襟,哭喊着:“你治死了我阿娘!你治死了我阿娘!你还我阿娘的命!你还我阿娘的命!”

一听柳志远这话,韦桓又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给我药丸也就罢了,医术也不教我,整日与大哥形影不离,有说有笑。病舍里的有些病患我也能医,师父就是不让我去医,就只让大哥治,还让我给大哥当下手。殊不知,我行医的时候,他对医术还一窍不通呢。真不明白师父到底怎么了?口口声声说要对病患一视同仁,而他自己对待徒儿却这般偏心,这不是口是心非吗?

张翰也吓白了脸,六神无主,仿佛让阿四母亲一命呜呼的那一针是自己扎下去的。

面对韦桓的发作,柳志远一点也不气恼。凡成大事者必先忍气吞声,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算什么。于是柳志远又满脸堆笑道:“师父也不教你医术,也不让你给病患看诊,你坐在这里也无所事事。与其在这烦闷浪费大好光阴,不如一醉方休来得爽快。走吧,别磨蹭了!”

“大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哥,你说话啊!”

韦桓道:“医馆正忙着呢!除了喝酒,你还能做什么?怎么没把你喝死?”

而此时的孟诜向失去了知觉一般,他陷入一种迷乱的幻觉之中。他似乎听到不断有人在他耳边说:“你治死人了!你医死人了!”

柳志远又道:“有烦心事不如去花满楼喝一杯。”

在外等候的病患也涌进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韦桓不理他。

“他医死了人!以后千万不能找他看病了!”

柳志远像跟屁虫似的贴了过来:“怎么了?有烦心事?”

“他不就是医好陶大人儿子的孟大夫吗?听说是孙神医最器重的高徒,怎么会医死人呢?”

韦桓气得嘴角高翘,被嫉妒之火冲昏了头,愤愤地想,我看是故意不想给我!要不,给了大哥,给了三弟,为何就是不给我?这未免太偏心了。韦桓一声不吭地走开了,来到医馆的门口,坐在门槛上生闷气。

“唉,不知道就别治啊。好好的一条命就这样糟蹋了!你看那孩子哭得多可怜!”

孙思邈说完就走了。

“庸医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孙思邈摆手道:“张翰,你这不是对他好,而是害了他。快快收起药丸,留着自己用吧。”

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柳志远趁人群混乱之际悄悄退出了医馆,撒开双腿向官府跑去。

张翰道:“要不,徒儿分给二哥一丸?”

韦桓知道这是柳志远的阴谋,自始至终保持一副冷眼旁观的神态。

孙思邈道:“是药三分毒。你年轻力壮,五脏气血充沛,并无阴阳气血之偏盛,服用无益。再说了,为师仅有的几颗都给了张翰。如需要,还得耐心等待为师下次炮制。”

柳志远领着官兵气势汹汹而来。

韦桓再也把持不住躁动不安的心,厚着脸皮向孙思邈要了起来。

“就是他!治死了这名病患!医术不精,草菅人命,令人发指!”

“师父,那是什么药丸?可否赐一颗给徒儿?”

柳志远倒戈一击,指着孟诜的鼻子,恶言相向。

这一幕又被韦桓看了去,妒忌之火快要从眼睛里喷射出来。

官兵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如梦游人一般的孟诜带走了。

孙思邈怜其痛失恩师,这几日也没教他什么,不忍他日渐憔悴下去,从怀里掏出几颗神秘药丸塞给他,让他每日服用一丸,以保身体安康。

张翰一直跟在孟诜的后面,叫喊着:“大哥!大哥!……”

接连数日的萎靡不振、茶饭不思,张翰原本饱满的脸庞憔悴不已,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孙若兰也跑了出去,心急如焚,却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孟诜的背影越走越远。

宋锋芒与世长辞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张翰无法从悲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终于明白宋锋芒把他留在针灸堂的真正意图,毫无别心,就是想教他针术。也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宋锋芒全力以赴、万劳不辞地教他针术是因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想想以前还对师父把自己留下有所怨言,真是辜负了师父一番苦心。而现在黄土一抔,阴阳两隔,师父的大恩大德只有来世相报了。从今往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志学好宋锋芒传给他的针术,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也矢志不渝。只有这样才无愧于师父的在天之灵,无愧于天地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