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瘟疫肆虐,无孔不入,还是小心为妙。我拄根拐杖就可以了。”
张翰道:“大哥,我来背你吧。”
“我宁愿染上瘟疫也要背大哥!”
但孟诜气虚体弱,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那么吃力。
张翰说着就冲了过去,不容分说就把孟诜背了起来。孟诜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抗,只好依了他。趴在张翰的背上,孟诜心潮翻滚,泪流满面。这一幕也让病舍里的所有疫民无不为之动容垂泪,此生要有张翰这样一位舍身取义的兄弟,死也值了。这一幕也被待在门口的韦桓看见了,羡慕得不得了。孟诜你为何那么幸运?每每落难时总有人死心塌地为你付出,不离不弃。而我却如此悲哀,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弃我不顾,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孟诜让张翰、孙若兰二人走在前面带路,他远远地跟在后面就可以。
到了老汉的家门口,张翰把孟诜放下来。
孟诜听了孙若兰的讲述精神大振,当下决定要去村庄看看。并州司马为顾全大局,同意了。
“大哥笨重的身子让你累坏了吧,三弟?”孟诜情不自禁地用衣袖擦张翰额上的汗珠。
韦义仁来到并州后,除了对下属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外确实无所作为,并州司马也看在眼里,如此下去并州的疫情永远也控制不了了。并州司马深思熟虑后让二人进了疫民病舍。
“不累,一点不累,大哥比以往轻了许多。”张翰心里暖暖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张翰哼了一声道:“大人何曾见过韦大人对疫民进过一分心力?终日缩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恐瘟疫上身。这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告诉他有何用呢?”
孙若兰进去知会老汉一声。孙若兰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又感于孟诜一心一意为疫民的高风亮节,三思之后同意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让孙女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并州司马道:“为何不去报告韦大人?他可是尚药局的一把手啊。”
张翰搀扶着孟诜走进了院子。
争执间,并州司马大人走了过来。张翰赶紧把在村子的见闻告知了并州司马,希望并州司马放行。
刚一进去就看见了长在院墙脚一大丛藿香,心生疑虑,这寻常百姓人家种这么多的药草做什么?
守卫不耐烦了,怒道:“走开!再不走就不客气了!”
孟诜问道:“老伯,你这院子里的藿香长得很茂盛啊。”
孙若兰不甘心又道:“守卫大哥,求求你们了!看在疫民的份上让我们进去吧。”
张翰与孙若兰同时向院墙脚望去,还真有好大一片生机盎然的藿香呢。适才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呢?真是太粗枝大叶了,还是大哥观察细致。张翰这样嘀咕着,不免有些惭愧。
“别来吓唬我,有何事跟韦大人说去,现在这里韦大人当家做主!孟大人自身难保还管得了疫民?”
老汉乐呵呵道:“是啊,这藿香长了好几十年了,我们每日都用它来泡水喝。”
张翰道:“此事关系到成千上万疫民的性命,请大哥通融一下吧。”
孟诜的脑子像电光火石一般,灵思泉涌,急忙道:“大伯,你说你每日都用它泡水喝吗?”
“怎么又是你?怎么天天来烦我们?有完没完?真是邪了门了!难道你就不怕死吗?难道你就不怕被传染瘟疫吗?你不怕,我们怕!你这进进出出谁知会不会把瘟疫传给我们?”
“是啊,我们一家子都喝,有何不妥吗?”老汉摸了摸后脑勺,不知孟诜为何反应这么大。
“守卫大哥,让我进去见一下孟大人吧,我有事要禀报孟大人。”孙若兰请求守卫道。
“瘟疫前后一直在喝吗?一直没间断过吗?”孟诜的眼神放出兴奋的光芒。
又问了三五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二人便带着满腹狐疑离去了。虽然也没有大的收获,但也不虚此行,老汉一家的情形也算是一个重大发现,孙若兰看见了一丝希望。于是又加快脚力,急于回去把这个发现告知孟诜。
“是的。是的。”老汉频频点头。
老汉道:“我也纳闷呢!以为是佛祖护着我们,每日都给佛祖烧高香呢。”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孟诜突然忘乎所以地叫出了声,喜极而泣。
话一出口张翰便觉不妥,似乎老汉一家就应该得瘟疫。还好老汉善解人意,不然早就把他们轰了出去。
张翰云里雾里,道:“大哥,你找到什么了?”
这愈发让张翰迫切想知道原因,道:“老伯,你们一家子为何都没染上瘟疫呢?”
还是孙若兰懂孟诜的心思,试探着问:“孟大哥,莫不是找到了对付瘟疫的法子吗?”
小姑娘抢着道:“因为我们家没有一个得瘟疫。我阿爷、我阿娘、我爷爷,还有我都相安无事。”
孟诜响亮地道:“正是!”忽然之间全身充满了气力,在没有张翰搀扶的情况下,稳稳当当地走到了那丛藿香前,蹲了下来,道:“你们过来看!这藿香就是医治瘟疫的灵丹妙药!”
孙若兰问道:“老伯,这个村子人都走光了,唯独你这一家留了下来,这是为何呢?”
张翰与孙若兰异口同声道:“藿香!”
一说到瘟疫,老汉又不免黯然伤神,叹道:“百年罕见的天灾啊,这老天难道要绝并州不成?”
老汉也忍不住走了过来,重新打量着这些早已习以为常的药草,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难道这些不起眼的药草还是神草?如是神草为何漫山遍野都是呢?
张翰开门见山道:“老伯您好,惊扰您老人家了。我们是朝廷派下来的御医,是来调查瘟疫的。”
孟诜道:“藿香芳香化浊,温运中阳,对上吐下泻有奇效。”
老汉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似乎这周遭的瘟疫与他毫无关联,笑呵呵道:“二位,打哪来啊?有何事啊?”
老汉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难怪我们这一家子一个都没有瘟疫,原是这藿香的功劳啊。”
“爷爷!爷爷!来客人啦,来客人啦!我们家好久没来客人了!”
张翰欣喜若狂,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苍生大众有救了!”
一会儿一个八九岁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也如雀儿一样蹦蹦跳跳地出来,铜铃般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孙若兰道:“孟大哥洞若观火,若不是你亲自跑一趟,疫民们还不知要在这水深火热中挣扎到何时呢!”
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汉步履稳健走了出来,“谁呀?”
孟诜心里装着疫民,还不曾发现孙若兰头上的变化,此刻稍稍松了一口气,见孙若兰头上的布问道:“若兰,你怎么这身打扮?你头上的布……”
张翰大喊道:“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张翰正要说,孙若兰抢先一步道:“没事的,孟大哥。近几日头痛,有些怕风,所以缠了一块布。”
推开一户人家虚掩的门,竟闻得鸡犬之声,孙若兰、张翰二人好奇又惊喜不已。
“哦,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来到一个村庄,荒无人烟,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不是背井离乡就是染了瘟疫被隔离起来了。
“何来辛苦?遭罪的是孟大哥。每日与病魔作斗争,我无病无痛的能有什么辛苦呢?我们快回去吧。”
孙若兰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孟诜以身试药,饮了三日藿香正气汤,身上的瘟疫招架不住落荒而逃了。
“我跟你一起去!”张翰怕孙若兰想不开,孙若兰越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心里越不安。
孟诜恢复如初,生龙活虎出现在疫民面前,疫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有人狠狠地掐自己,又有人前去对孟诜这儿摸摸那儿碰碰。
“去外面转转,看有没有新的发现能对付瘟疫,整日待在屋子里恐一事无成。”
孟诜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疫民,疫民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又情难自已,相互抱头痛哭。苍天有眼啊,我们受苦受难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感谢您,把大慈大悲如观世音菩萨一般的孟大夫派给我们。孟大夫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你要去哪?”张翰不放心,追了出去。
阴冷的茅舍,韦桓躺在枯草上,奄奄一息。外面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浑然不知,他只觉得死神正迈着大步向自己走来。黑白无常用沉重的铁链拴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鬼门关里拖。
孙若兰用一块布裹住了自己的头,对张翰道:“我出去一下。”
“不!”韦桓梦里大叫一声,惊醒了。谢天谢地还活着。
依常理,年轻女子遇到这种事十有八九会惊慌失措,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可孙若兰竟没有一滴眼泪。
见到的却是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孟诜。
张翰又惊讶于孙若兰那份若无其事的淡定,关切又轻声问道:“若兰,你没事吧?”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和我一样被瘟疫缠身吗?怎么会站在这里?除非你是鬼,不是人。”
孙若兰不说话,走至井口仔细一看,先是惊恐,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曾听闻伍子胥一夜之间愁白了头,不曾想这样的事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不过她知道她的头发为谁而白,所以并不因此而悲伤。
“把这药喝了吧。这是治瘟疫的药。”
“你的头发怎么白了那么多?”
孟诜本想叫张翰与他一起过来的,但张翰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死活不肯,孟诜无奈只得一人端着汤药前来。
“怎么了?”
韦桓一惊,“治瘟疫的药?你找到对付瘟疫的法子了?我不信!我不信!”
张翰触目惊心,忍不住叫出了声:“若兰,你的头发……”
“信不信由你,喝不喝由你。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一日晨曦微露时分,孙若兰起来,她两边的青丝一夜之间变成白发。
孟诜说完转身欲走,韦桓叫住了他:“站住!为何还要送汤药给我?为何不乘人之危将我置于死地?此刻,你完全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将我踩死!”
孙若兰时时刻刻都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着。
“此刻,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名病患,仅此而已。”
“为何染上瘟疫的是孟大哥而不是我!苍天啊,求你,求你把孟大哥身上的瘟疫转移到我身上吧。”
孟诜走后,韦桓一口气把汤药喝光了。
尽管孟诜的身子比常人更经得起摧残与折磨,但如魔鬼一般的瘟疫还是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日渐消瘦下去。孟诜倒不觉得什么,生与死他早已置之度外,若难逃此劫他正好下去与柳如莲相会。不过却苦了孙若兰,终日为孟诜牵肠挂肚,抑郁伤悲,不思饮食,每日只喝点清粥来维持她单薄的身子。孙若兰也一天天憔悴下去,曾苦苦哀求守卫见了孟诜一面,见孟诜虚弱得不成人样还强颜欢笑,孙若兰五脏六腑碎如流沙。
孟诜,你为何要这般待我?你到底是人还是神?你是想留着我这条命慢慢折磨我吗?你是想让我后半辈子活在内疚当中吗?为何人人都办不到的事你却轻而易举?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以藿香为主方,孟诜又因人因时而异精心改良了药方。疫民泻吐期主用藿香正气汤,疫民脱水虚脱期主用生脉饮,疫民恢复期主用清热扶正汤。经过御医们夜以继日地操劳忙碌,全力奋战,来势汹汹、铺天盖地的瘟疫终于烟消云散,并州大地重见天日,焕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