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完后韦桓赞叹柳如莲的琴艺得到了天音仙子的真传,愈发娴熟精湛了。后又谈起与孟诜、张翰这段日子接受长安五大名医考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韦桓有意略去了孟诜那一部分,只说与自己有关的。柳如莲听得索然无味,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几次打断韦桓问孟诜如何。韦桓有些不悦,说完后,柳如莲又无限担忧地问道:“孟大哥能通过宋锋芒的考验吗?”
柳如莲问韦桓深夜来访可有要事。韦桓说心情欠佳望柳如莲能弹奏一曲。柳如莲就用可以让人心情平静的羽调式为韦桓弹奏了一曲轻柔的《庄周梦蝶》。
韦桓大为不悦道:“他福大命大,无需你牵肠挂肚,定会通过的。”
进得屋来,柳如莲又点亮了几根蜡烛,为韦桓沏了一壶清新淡雅的甘草白菊茶。忙完后坐于韦桓的对面。烛光摇曳中,韦桓见柳如莲秀发如云,眉如青黛,唇如桃红,妩媚动人,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烛光摇曳起伏。而柳如莲却陷入了另外一种曼妙的遐想,要是坐在对面的是孟诜大哥该多好。
柳如莲知道他话里有话,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吧。”
韦桓自作多情,大为感动:“如莲,放心吧,我知道适可而止。”
韦桓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天音阁。
柳如莲随口关心地说了一句:“酒这个东西,还是少喝为妙,喝多了容易乱性伤身。”
精诚医馆。
“朋友硬拉着我去,推辞不过,就喝了几杯。”
孟诜通过宋锋芒的考验后,也正式成为孙思邈的徒弟。孙思邈开始教二人医术。
柳如莲“哦”了一声,又闻到韦桓身上的酒气,边走边道:“你喝酒了?”
游学时经沈万君、魏天刚等高人指点,又拜长安五大名医为师潜心学医,此时的孟诜对医术、医道有了更深的理解与认识,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但孟诜并没有因此骄傲自满,他虚怀若谷,学的越多,知道的愈多,越觉得自己在浩瀚的医学汪洋之中显得那么渺小。
韦桓道:“我没有和他俩在一起,我已经在孙思邈的医馆了。他们还在宋锋芒那里接受考验。”
孙思邈首先与二人讨论何为医道。
韦桓轻轻敲了敲门。柳如莲脑海中立马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孟诜来了。于是提着灯笼,满怀期待地前来开门,见是韦桓有些失望,又向门外探了探头,问:“孟大哥、张翰他们怎么没来?”
“万事万物皆有道,官有官道,商有商道,医有医道,做人也有做人的道。我们姑且不说医道,先说说这个‘道’到底为何物?你们二人谁来说说?”
天音阁有些寂寞,柳如莲也有些寂寞。柳如莲的寂寞,不是因为来听她弹琴的人很少,而是来探望她的朋友不多。天音仙子走后,苏巧珍来天音阁的次数也少了,因为家人给她找了婆家。当然最重要的是,由于忙于应对长安五大名医的考验,孟诜也没来看她。如果孟诜来看她,即使天下人都不理她,她也不会感到孤独。她很想知道孟诜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她不敢问。
孙思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用一种柔和、充满期待的目光看了看孟诜,又看了看韦桓。
天已经完全黑了,又没有月光,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还好这条小巷他已经熟悉,摸索着,来到了天音阁门口。天音阁的大门已经合上了,但柳如莲并没有入睡,而是在昏黄的烛光下研习天音仙子留给她的琴谱和载有五音养生治病知识的书册。自从天音仙子在镜月庵出家后,天音阁冷清了许多。虽然天音仙子当众宣布已经把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了柳如莲,从今以后柳如莲就是天音阁的主人,但天音仙子那种洗尽铅华、浑然天成的气质与境界,柳如莲是万万达不到的。所以来听柳如莲弹奏的风流雅士不多,他们只活在对天音仙子的怀念之中,只有极少数人,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还流连忘返于天音阁。
韦桓一向对虚头巴脑的理论毫无兴趣,对老庄哲学也不甚喜欢,认为是故弄玄虚。他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更希望师父尽快教他实实在在的医术,能够救死扶伤的医术,诸如宋锋芒那样高超的针术。这样的人在大风大浪来时就不会失去方向。韦桓哪里知道什么是道,只好闭口不言。
从花满楼出来,韦桓的心情甚是烦躁,于是决定去天音阁探望柳如莲,顺便让她为自己弹奏一曲,调理调理混乱的心绪。
孟诜则因为之前被母亲禁足有机会好好研读了一番老子的《道德经》,懂得一些“道”的知识,于是站起来回答道:“道是天地万物起源的根本。它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大道至简,简而言之,道就是自然而然存在那里的,谁也改变不了的原来的那个样子。”
韦桓说完便拂袖而去,把柳志远吓了一个激灵。柳志远回过神来后,龇牙咧嘴,心中那个窝火,紧握拳头,在心里狠狠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孙思邈道:“知道了‘道’,再来了解什么是医。医生为何叫医生,不叫二生,也不叫三生?”
韦桓拍案而起:“不要再提我父亲!”
这个问题一出来,韦桓有点想笑了,师父怎么会问这么低级的问题呢?于是韦桓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师父,您问我们医生为什么叫医生,就好比您问徒儿的名字为什么叫韦桓一样。”
柳志远还不死心:“父子之间无隔夜仇。令尊……”
对韦桓言语中夹杂的一丝讥讽,孙思邈并不介意,转过脸去问孟诜道:“你又有何高见?”
韦桓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语气很冲地说道:“我说了这是我的家事,你无权过问!”
孟诜道:“徒儿愚笨,还望师父明示。”
柳志远试探道:“你和令尊之间是否有……”
倒不是孟诜一无所知,而是他浮想联翩,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去。在立志学医前,他对“医道”这两个字是做了一番思考的。“医术”与“医道”只有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
韦桓冷笑道:“倘若师兄是为这事而来,恕无可奉告。”
“你们可听仔细了。医生的‘医’有两个含义,第一层意思它等同于依靠的依。病患来找医生看病,医生责无旁贷就得成为病患的依靠,让他们放心地把身子交给你。人之所以得病,就是因为体内阴阳不平衡。医生的第二个含义就是把病患的身体医治成阴阳平衡、和谐统一的状态。这个‘一’就是道生一的‘一’。阴平阳秘,精神乃冶。阴阳离决,精气乃绝。”
韦桓终于明白近几日柳志远为何如此殷勤热心地对待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尚药局奉御的缘故。
就一个简单的“医”字就被师父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孟诜心悦诚服,而韦桓在听了师父的话后为自己的轻浮浅薄感到后悔,看来以后自己不明了的事还是少说为妙,言多必失。
柳志远终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道:“令尊不是高高在上的尚药局奉御吗?但是你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呢?你原本可以在尚药局对别人指手画脚,现在你却得忍受别人对你指手画脚,你甘心吗?你别告诉我,这是令尊在历练你吧?”
孙思邈语重心长道:“要想成为苍生大医,这两点必须铭记于心啊!”
韦桓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又教二人望闻问切四诊法。韦桓又有些轻飘,师父这是怎么啦?我们学了这么久如果连这点简单的知识都不懂,还有什么资格做大夫?
柳志远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韦老弟,我真替你不值啊!”
孙思邈看出了韦桓的心思,起身道:“你们二人跟我来。”
韦桓用力捏着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道:“师兄,你到底有何话?再不说我就走了。”
来到医馆门口,孙思邈随便点了一名病患,对柳志远道:“志远,去把那位大叔带过来。”
柳志远笑道:“这就对了嘛!来来,多饮几杯。”
大叔诚惶诚恐来到众人面前。
韦桓沉默不语。虽然柳志远是一派胡言,有些话却合了自己的心,凭什么他们山珍海味,我就得粗茶淡饭?凭什么他们绫罗绸缎,我就得粗衣麻布?凭什么他们香车豪宅,我就得破瓦茅屋?凭什么他们夜夜笙箫,享乐一世,我就得日日劳作,穷困潦倒一生?不!这绝非我要的生活!想到这,韦桓心中升起一股愤慨,觉得这个世道太不公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孙思邈道:“你们二人姑且望闻问切一番,然后告诉为师他得了什么病。”
柳志远又开始给韦桓洗脑:“其实,韦老弟又何必较真呢?人生苦短,快活为重,不及时行乐,岂不白来人世一遭?人不风流枉少年,该吃吃该喝喝。让那些繁文缛节见鬼去吧,说不定哪天我们就没了,这人世间的种种繁华都没享受,岂不后悔死了?老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若非如此,人活着有何盼头有何意思?”
韦桓只看了一眼,就傲慢地答道:“师父,这人十有八九是肾虚。”
韦桓饮了一杯酒,不理会柳志远。
孟诜有些吃惊,还没好好查看呢,韦桓就如此神速地得出了结论。问道:“二弟,从何得知?”
柳志远忙为韦桓斟了一杯酒,赔礼道:“说错了,说错了,我是花花公子,你是风雅之士。”
“你看他不停地抖腿不是肾虚是什么!肾主骨,如果不是骨头酥软怎么会不停地抖腿?另外他面色晦暗也佐证了这一点。”
一听这话,韦桓火冒三丈:“谁是花花公子?谁是花花公子?别把我跟你扯到一块!”
孙思邈捋了捋须发,不置可否,对孟诜道:“你去看看如何?”
柳志远道:“彼此彼此。孔夫子说了,食色性也。她们是庸脂俗粉,我们是花花公子。”
孟诜经过一番仔细认真的望闻问切,得知大叔腰膝酸软、头昏耳鸣、舌质红、舌苔薄黄、脉细数,道:“师父,是肾虚。”
韦桓心中有了柳如莲,对风月场自然兴趣不大。
柳志远趁机美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短短时日内,韦师弟的医术进步如此之快,令人咋舌。佩服,佩服。”
韦桓道:“还金枝玉叶呢,我看是一群庸脂俗粉。”
孙思邈又问道:“是肾阴虚还是肾阳虚?”
柳志远眯缝着小眼睛道:“何必急于一时,老弟。来到这里不舒服一番,如何对得起这些金枝玉叶?”
韦桓抢先道:“肾阴虚。”
韦桓鼻子哼哼:“师兄的盛意我可无福消受,我看还是免了吧,你有何话快说吧。”
“如何处方?”
柳志远道:“韦老弟,这个你就甭操心啦,为了你喝好玩好,我这个当大哥的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孟诜因为没有给人看过病,对药物还不太熟悉,所以答不出来。韦桓则因为之前多次遇到这样的病患,对肾阴虚的处方了如指掌,便脱口而出道:“熟地、山茱萸、山药、茯苓、丹皮、泽泻。”
韦桓忍不住问道:“柳师兄,师父一生清贫,你有何银子来这里消遣?”
柳志远又溜须拍马道:“然也!韦师弟不愧为人中龙凤,料想不出几年,一定会继承师父的衣钵,成为杏林奇葩,医界翘楚。”
落座后,韦桓好生怀疑,医馆向来并不宽裕,如不是有一批家底殷实、乐善好施的有识之士隔三岔五的资助,医馆很难运转下去。孙思邈也素来简朴,他柳志远作为孙思邈的徒弟哪里有银钱来这里铺张浪费?
柳志远拍马拍到点子上了,韦桓出尽风头,很是受用,一副美不胜收的样子。
韦桓跟在柳志远的后面,扭扭捏捏地上了楼,平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浑身不自在。
孙思邈继续问道:“韦桓,你可知这六味药的配伍原则?”
华夫人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媚笑道:“哟,二位小哥,稀客啊!欢迎欢迎,好好玩,尽兴玩!我们花满楼可是天下第一青楼,保管让你们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小翠、小红,好生伺候着!”
“配伍原则?”韦桓一下子傻了眼。
出于羞耻与读书人的清高,韦桓看到花满楼三个字转身就走,却被柳志远用力一拉,进去了。
“药方配伍中的君臣佐使,你不知道吗?”
天刚擦黑,长安各大铺子陆陆续续关门,唯有平康里与灞河交汇处的花满楼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花满楼里,男人们觥筹交错,左拥右抱,纸醉金迷;女人们搔首弄姿,莺歌燕舞,卖弄风情。
“这……”韦桓哑口无言。
柳志远要带韦桓去花满楼,欲用酒色迷惑他。
这时候,孙若兰来到了众人身边,流利地答道:“药中有上、中、下三品,分别对应君、臣、佐使。药物的作用各有所长,通过合理的配伍,才能调其偏性,使药物的功效发挥到最大。针对这副药方来说,熟地是君药,山萸肉、山药、茯苓是臣药,丹皮、泽泻是佐药。熟地滋补肾阴,山萸肉补肝,山药补脾,茯苓去脾湿,丹皮泻肝火,泽泻去肾湿。整个方子三补三泻,配合得天衣无缝。”
柳志远一路嬉皮笑脸,韦桓则始终板着一副面孔。
孙思邈转过身来,乐呵呵道:“若兰,你何时来的?”
今日医馆刚刚打烊,柳志远就神神秘秘地说要带他去一个好地方,有重要的事要对他说。韦桓知道他没安好心,开始说不去,却架不住他连拉带拽,出于好奇他有何重要的话对自己说,就跟了过去。
孙若兰微微屈了一下身子,道:“阿爷,药材仓库里的药材不多了。”
自那日得知韦桓的父亲是尚药局的奉御,柳志远挖空心思要拉拢他。柳志远对韦桓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恨不得把他踩到脚下,现在却把他捧上了天,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为此,倚仗自己的资历还号召医馆众子弟都唯韦桓马首是瞻。可惜韦桓对柳志远所做的一切并不领情,甚至不屑一顾,认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孙思邈又望着有些愣神的孟诜道:“正好,孟诜,你在药材方面还欠缺很多,你去终南山把六味汤的药材采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