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三人只好暂且退出鬼手居。
三人不甘心,问其原因,鬼手缄口不言。
韦桓又失望又生气:“好一个古怪的老头!我们白忙乎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鬼手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把手一挥,道:“你们走吧。要是昨天你们来,看在孙大哥的份上,无论如何也会收你们为徒。可是从今以后,我鬼手再也不会给谁号脉了,更不用说收徒了。”
孟诜想起父亲孟常的话,道:“二弟,当你完全了解鬼手前辈的时候你就不会抱怨他了。”
韦桓见鬼手恢复了神智,就趁机说明了来意。
在孟诜的建议下,三人决定从另外一条重要的线索入手,去老伯口中的“道人”那一探究竟。
鬼手淡淡地说道:“她死了就死了吧!很久以前我与她便没有任何瓜葛了。”
走出狭长的正阳巷,来到一条宽阔的街区,往右走三五里路,就看见一招牌,名曰:神算堂。门两边还有一副对联:“一算定乾坤,命里无变有。”想必这就是老伯口中的道人了。只见那道人凭借学了一点旁门左道之术与走南闯北的处世经验,对着前来求助的客人口若悬河,装神弄鬼,唾沫星子溅了一地。
“是的,她死了。她被那个男人抛弃,跳河自尽了!”韦桓恐效果不明显,继续胡编乱造。
孟诜一看见门前的对联就觉得这人好大的口气,又见道人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断定此人绝非善类。一个念头突然从孟诜脑中冒了出来,鬼手前辈一生断脉无数从不曾失手,怎么会断错脉呢?会不会是眼前这个道人使得阴谋诡计?故意陷鬼手前辈于不义,让他名誉扫地?
许久,鬼手喃喃自语道:“她死了!她死了!”
于是孟诜有了一个注意,他决定大胆一试。
鬼手再也不大喊大叫了,透过披散下来的发丝,可以窥见他悲伤的眼眸。
孟诜气势汹汹地走进神算堂,一捶桌子,先声夺人:“我是大唐的捕头,好你个道人为何要陷害薛一指薛大夫?再不从实招来我就缉拿你归案,让你尝尝牢狱的滋味!”
韦桓谎称鬼手与人私奔的妻子死了。这个方法虽然有些不道德,但确确实实让癫狂的鬼手恢复了理智与平静。
孟诜这一断喝把在场的人都吓傻了,大家用胆怯的目光看着孟诜这个高大威猛、一脸凶气的“捕头”。连韦桓与张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了,大哥这是干啥,出的是哪门子奇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条妙计在韦桓的脑海里油然而生。他几乎有些忘乎所以了,谢过老伯,拉起孟诜、张翰就往鬼手居里面跑,边跑边说:“我知道怎样可以使鬼手悲伤了。”
胆小如鼠的道人都吓趴下了,一听到捕头、薛大夫、缉拿、牢狱这等字样,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大人,不是小的,不是小的!我是受了别人指使……大人饶命啊!”
老伯叹了一口气:“薛大夫以前也是有妻子的,妻子受不了他的古怪脾气和穷困潦倒,竟然不守妇道,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据我所知,薛大夫对他的妻子蛮有感情的。”
孟诜见道人已中计,趁火打铁道:“还不从实招来!”
韦桓想着如何让鬼手悲伤一事,问:“您知道薛大夫有什么家人吗?”
道人哪敢怠慢,一股脑儿全招了。
老伯连连点头:“认得,认得。我特意瞧了瞧他的长相,不就是前面不远处给人算卦的道人嘛!我前些日子还去他那算了一卦呢。”
原来真正的主谋并不是道人,而是鬼手的师兄汪炯。鬼手与汪炯师出同门,一同习得了师傅的切脉之术。汪炯心术不正,学艺不精,其切脉技术一直比不上鬼手。作为师兄,其光芒一直被鬼手压制着,于是心生嫉妒。出师后,汪炯开了一家医馆,可恨的是鬼手时不时前去捣乱,说汪炯切脉切错了,使得汪炯颜面扫地。虽然汪炯确实切错了脉,但长此以往,他的医馆就要关门大吉了。于是,忍无可忍的汪炯决定报复鬼手。鬼手自称其脉天下第一,从不曾失手,那就让他失手,这是鬼手最不能释怀的事情。于是汪炯买通视财如命的道人,让道人装成快要断气的病患,然后让鬼手切脉。道人通晓“闭气功”,鬼手切脉的时候见他气息和脉息都没了,便断定是死脉,还说道人已经归西了。哪知话音刚落,道人神灵活现地站了起来。鬼手大惊。汪炯在一旁用尽最狠辣的言语不断地挖苦讽刺鬼手。汪炯还领了一大帮人去观看,众目睽睽之下,自视甚高的鬼手无法接受自己断错脉的事实,大受刺激……
孟诜敏感的神经捕捉道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追问道:“老伯,您可认得那个病人?”
道人招供后,事不宜迟,孟诜三人又把道人带到鬼手面前,让他向鬼手说明真相,并磕头认罪。
老伯回想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我今天一大早开门,看见一群人抬着一个快要死的病人进了薛大夫的院子。奇怪的是这个病人进去时还奄奄一息,出来时就生龙活虎了。他们走后,薛大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被薛大夫的叫声惊动,还特意去问了问,也没问出个结果来。唉,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切脉天下第一的鬼手大哥,不,鬼手大爷!请您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让捕头大人放小的一马。小的将没齿难忘,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伺候鬼手大爷一辈子!”
“老伯,您可知您对面的薛大夫为何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呢?”
“这——”
开门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伯。
孟诜、张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是三人快步走出院子,敲开了鬼手邻居家的大门。
鬼手起初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待事情彻底弄明白后又像个老顽童一样拍着手大叫:“我就说嘛,我出神入化的鬼手怎么会切错脉呢!哈哈!我没切错脉,我没切错脉。”
孟诜与韦桓异口同声:“甚好!”
一会儿见道人还在那灰头土脸地跪着,骂道:“还不快滚!回去告诉汪炯,有我鬼手在一天,他那医馆就甭想谋财害命,否则我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此时,张翰也灵光一闪,大声道:“我们可以去问问鬼手前辈的邻居。”
道人连滚带爬出了鬼手居。
韦桓又提出质疑:“无针石汤药风险,失败了也无甚危害,值得一试。不过我们又如何得知什么样的事情才能使鬼手前辈感到悲伤呢?不会是我们去问他吧?他要是能告诉我们,我们就不用这样劳心费神了。”
孟诜追了过去。道人以为孟诜还要抓他,又跪地求饶:“饶了我吧,大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正是。”孟诜有些兴奋。
孟诜笑道:“这位仁兄,我只想告诉你一声,我并非什么捕头,这不过是在下的计策罢了。你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吧?另外,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下跪。”
韦桓也受到了启发,道:“大哥的意思是让鬼手感到悲伤?”
“你——”
孟诜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还记得释净尘大师教我们的情志相克法吗?鬼手前辈受了怎样的外界刺激姑且不说,至少我们可以用提升肺气、平抑肝气的方法使前辈镇静下来。”
道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肠子都悔青了。
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孟诜豪爽地大笑两声。
这时鬼手又跳下草垛往屋子里跑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三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道人说完就跑了。
孟诜道:“可以确定前辈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其中必有蹊跷。”
孟诜返回鬼手居,鬼手红光满面,目光炯炯有神,一把抓住孟诜的胳膊,说道:“小兄弟,你是如何得知我师兄他们的阴谋的?快说说,快说说!”
韦桓道:“那又如何?”
韦桓、张翰二人也迫不及待道:“是啊,快说说吧。大哥!”
张翰定睛一看,道:“然也。不仅身子在抖,我看到他头部甚至嘴巴也在抖动。”
孟诜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只是在试探他。如果他听到我的质问大动肝火和我争执,则说明他与此事无关。因为人在受到冤枉时第一反应就是为自己据理力争。如果他面对我的质问惊吓不已,则说明他做贼心虚,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孟诜道:“非也。这种抖动来自身体内部,是肝风内动所致。”
鬼手猛地拍了一下孟诜的肩膀,大声叫好:“好!好!你小子够机灵的!这叫剑走偏锋,出奇制胜!高!高!实在是高!”
韦桓不以为然:“那是草垛摇晃的缘故吧。”
在鬼手的带动下,孟诜三人已忍不住开怀大笑。
孟诜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鬼手,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鬼手说道:“二弟、三弟,你们仔细看看,前辈的身子是不是在不停地抖动?”
笑过之后,韦桓有些愧疚地说道:“前辈,不瞒您说,有一件事情还望您谅解。我们为了使您安静下来,谎说您的妻子死了。”
韦桓道:“这地方太诡异了,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别师父没拜成,弄自己一身晦气。”
鬼手听完又是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在骗我了。我的妻子,不,应该是前妻早死了。不过还被你们蒙对了,她确实是被丈夫抛弃投河自尽的。”
张翰道:“那我们下一步做何打算?前辈这样子怎么收我们为徒?”
“啊?原来我们都被前辈骗了!前辈没有疯啊?”
孟诜沉思道:“素闻鬼手行事古怪,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小子!我哪那么容易疯?就是情绪有些激动罢了!你们也骗了我,此事就算扯平了。”
韦桓道:“不会是中邪了吧?要么就是走火入魔了!”
孟诜又道:“前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我说让你把脉的时候,你为何说我是骗子?”
张翰挠了挠后脑勺道:“大哥、二哥,这如何是好?薛神医到底怎么了?”
鬼手以一种爱怜的方式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孟诜的脸颊,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小子,你还想吓唬我不成?你外表从容稳定、举止大方、目光祥和、性格和顺、处事条理分明、光明磊落,一看就是阴阳平和之人,哪来的什么病?”
鬼手怪异的举动,恐怖的叫声,再加上院子里阴森的气氛让三人汗毛倒竖。
孟诜道:“前辈高人,一切都瞒不过您的慧眼。”
院子角落有一个一人多高的草垛,鬼手叫着叫着,宛如灵猴一样,倏地一下身手敏捷地蹿上了草垛,然后不断用双手拍打着草垛,草垛左摇右晃,随时都有可能倒塌。鬼手依然叫着三人进门时听见的那句话:“我号错脉了!我号错脉了!……”
张翰见鬼手春风拂面,煞是欢喜,趁机道:“那前辈收我们为徒一事……”
鬼手突然大叫:“骗子!骗子!……”
张翰话还未说完,鬼手就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我这糟老头子从来不会欠别人的人情,何况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还我一世清誉,收你们为徒在所不辞!不过今日先不说收徒事宜,今日我要与诸位小兄弟,我鬼手未来的徒弟,畅饮一番!”
孟诜又重复了一句:“薛前辈,请给在下看看脉吧。”
第二日,鬼手正式收孟诜三人为徒,授其切脉之精要。
鬼手安静了下来,弓着腰,用一种惊异不定的目光盯着孟诜,眼珠子一眨也不眨。
三人一进门,鬼手又恢复了往常模样,忙着要给三人切脉。
孟诜想,他不是有给别人号脉的喜好吗?于是走向前去,大声说道:“薛前辈,在下身体抱恙,请您给我把把脉吧。”
“来来来,先让为师替我的徒儿把脉。”
任孟诜三人如何叫唤,鬼手毫不理会,旁若无人,我行我素。
还没拜师呢,鬼手就自称师父了,看来鬼手比他们还急啊。三人哭笑不得。
“前辈!前辈!……”
鬼手首先替张翰把脉,张翰有些紧张,鬼手道:“脉气紧张如触按琴弦一般。是为弦脉也。好徒儿,别那么紧张。为师又不会吃了你。”
尽管孟诜三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但是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鬼手怎么了?难道这也是鬼手的癖好?见到客人就大喊大叫?
又替韦桓把脉:“脉的搏动有力,就像海浪拍岸,来时力强去时力衰。是为洪脉。典型的阴虚体质。小伙子,平时多吃一些滋阴的食物,别老是着急上火才好。”
鬼手语无伦次,嘴里就这一句话,神情恐慌,似乎大难临头一般。
孟诜主动将手臂伸过去,鬼手“嗯”了一声,眼放光芒:“我活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把到过这么好的脉呢!脉的搏动滑而和缓,就像光滑的盘中放置的滚珠前后往来。平脉是也!徒儿,你阴阳平和,身体健康,甚好!”
“我切错脉了!我切错脉了!”
替三人把完脉后,鬼手又道:“通常人的脉象有二十四种,你们谁知道是哪二十四种?”
孟诜三人刚一进院,鬼手就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跑了出来,在院子里四处乱窜,大喊大叫。
张翰道:“浮、沉、迟、数……”
一座不大、陈旧破败的院子。一进院,院子里杂草丛生、冷冷清清。
韦桓接过张翰答:“滑、涩、虚、实、软、散……”
偏僻、狭长的正阳巷尽头就是鬼手居了。
孟诜接过韦桓答:“紧、弦、洪、细、微、促、伏、革……”
自古英雄多寂寞。像阴阳鬼手这样的高人,其切脉的境界深不可测,因此能理解他的人也凤毛麟角。他有一怪癖,见人就给他切脉,很多人讳疾忌医,怕他切出死脉而望风而逃。别的大夫,有时患者请他还不太情愿去给患者看诊,阴阳鬼手倒好,不请自来,尤其是病危患者,他主动贴上去为他们看诊且分文不取,几乎达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故鬼手虽然名声在外,医术也很高明,但主动上门找他医治的病患寥寥无几。只有孙思邈理解他,有无暇顾及的病患就把他们介绍到鬼手那里。
至此,三人再也答不出来了。鬼手补充道:“还有代、结、缓、弱、芤、动共二十四种。”
这关不好过,三人心里都没把握。因为薛一指是一个大怪人,医术也很古怪,正如他的称号“阴阳鬼手”,像鬼一样神出鬼没,谁也摸不着他的脾气,谁也猜不着他的心思。之所以称之为“阴阳鬼手”,是因为他号脉是长安一绝,而且一脉断生死,生命垂危的病患只要一经他把脉就知道此人是否还有救。其切脉之精准令人叹服,长安无人能比,连孙思邈都自愧不如,肃然起敬。
之后鬼手又教三人诊脉的方法,什么遍诊法、三部脉诊法、寸口诊法等。暂且不表。
天音仙子、心灵神医释净尘的考验已经通过,接下来孟诜三人的目标是阴阳鬼手薛一指。
三人专心听讲,勤学苦练,不日便取得了鬼手让其通过考验的书函。
长安正阳巷鬼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