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设立学堂本意,以中学为根柢,兼采西学之长……梁启超及分教习广东 韩、叶诸人,自命西学通人,实皆康门谬种,而谭嗣同、唐才常、樊锥、易鼐 辈,为之乘风扬波,肆其簧鼓。学子胸无主宰,不知其阴行邪说,反以为时务 实然,丧其本真,争相趋附,语言悖乱,有如中狂……他日年长学成,不复知 忠孝节义为何事。17
王先谦之所以会出面领导士绅驱逐梁启超等人离湘,实是因为他无法认同 康党"保中国不保大清”的革命立场。这一点,可以由王领衔向巡抚衙门呈递 的抗议书《湘绅公呈》看得很明白。呈文中说:
这段话的意思很清楚:王先谦等人不反对“采西学之长",他反对的是梁 启超、谭嗣同等人在学堂内“乘风扬波,肆其簧鼓",向学生灌输民权理念这 种“邪说”。他担忧受了这种教育的学生,长大之后脑子里没有"忠孝节义" 的观念,对清廷不会再有认同感。王先谦等人是改革者,但他们的改革主张仅 限于引进西方的强国之“术",大清的立国之“道”是决不能改的。
后世给了王先谦与叶德辉等一顶“守旧派"的帽子。不过,若以变法为 新,王、叶二人其实并不守旧。相反,在1897年前后,他们皆已成为变法的拥 护者。比如,时务学堂一向被视为湖南新政的标志,该学堂正是由王先谦领衔 禀请开办。康门弟子进入湖南之前,湖南的知识分子已颇具改革共识,与王先 谦、叶德辉这些士林领袖转变了态度有很直接的关系。进入民国后,王先谦反 思清末变法的历史教训,甚至认为问题恰恰出在不愿对西法"亦趋亦步”,反 要在西法的基础上“自出新意",才搞得"纷纭二十年一无所得"。16
为了挽救那些被梁启超们“祸害” 了的湖南学子,王先谦等人还制定了一 份《湘省学约》,内中有一段针对梁启超等人更激烈也更具体的批判:
“版片、刻本查出,一并销毁,严饬毋得再行刷印售卖”九
考其为说,或推尊摩西,主张民权;或效耶稣纪年,言素王改制;甚谓合 种以保种,中国非中国,且有君民平等、君统太长等语,见于学堂评语、学会 讲义及《湘报》《湘学报》者,不胜偻指。似此背叛君父,诬及经传,化日光 天之下,魅魅横行,非吾学中之大患哉!……今与吾湘人士约,屏黜异说,无 许再行扬播,煽惑人心;其被诱误从者,均宜悔改。18
王先谦与叶德辉在当时的湖南学界有很高的声望(王是岳麓书院的山 长),他们的批评给康门弟子造成了很大压力,也给"湖南腹地自立"计划带 来了很大阻力。陈宝箴眼见事情已经闹大,也欲调阅时务学堂的教学札记一窥 究竟。于是,唐才常等人"尽一夜之力统加抉择,匿其极乖谬者,就正平之作 临时加批”上 将激进的内容删去,伪造了一批温和的札记。但纸终究包不住 火,陈宝箴还是知晓了部分真相,于是下令将坊间已刊的《时务学堂课艺》
这段批判的意思更加清楚。王先谦不能认同的,是康门弟子对民权的推 崇。他们的政治主张里有改革的成分—•主持岳麓书院时,王先谦曾要求书院 学生订阅《时务报》;戊戌政变后,他也不赞成恢复八股科举。但王先谦容不 下"君民平等"这种思想。
时务学堂内民权思想日日激荡,很快便引起湖南士绅王先谦、叶德辉等人 的警觉。他们联名向湖南巡抚陈宝箴上书,指梁启超等人为"康门谬种",将 他们在学堂内教授的内容斥为"异学" "邪说",要求查办。B
叶德辉的情况与王先谦略有不同。他比王先谦年轻,正是气盛之时,所以 对梁启超等人的攻击也要猛烈许多。叶曾发出"鄙人一日在湘,一日必拒之, 赴汤蹈火,在所不顾" I9的誓言。但叶也不是一个保守的排外者。他曾批评那些 嘲讽“西人无伦理"者为“浅儒" %他与时务学堂西学总教习李维格(上海 人,19世纪80年代赴英国求学)的关系也甚好,常就西学问题交流心得。庚子 年,清廷中枢号召民众驱逐洋人,旨意传达到湖南后,叶德辉进入巡抚衙门, 极力劝阻公布谕旨,理由是“告示一出,捣毁教堂之案必纷纷而起,无论战事 利钝,终归于和,彼时赔偿之费将何所取? " 2\
清廷内改革派容不下民权思想
总体而言,叶德辉不反对变法,但他不是变法的倡导者。他解释说:自己 很清楚眼下的时局已到了需要做出变革的地步,但每次变法都不能解决问题, 反生出更多的新问题,所以自己不倡导变法,只呼吁去弊:
又闻该乱党私立保国会,言保中国不保大清,其悖逆情形实堪发指。‘2
制造兴,则仕途多无数冗员;报馆成,则士林多一番浮议。学堂如林,仍 蹈书院之积习;武备虽改,犹袭洋操之旧文。凡泰西之善政',.一入中国则无不 百病丛生,故鄙人素不言变法,而只言去弊。弊之既去,则法不变而自变矣。22,
至于"保中国不保大清”之说,则见于康门弟子何树龄与康有为的通信。 内中有“注意大同国,勿注意大浊国……大浊国必将大乱,为人瓜分,独夫之 家产何足惜! ""等语。所谓“大浊国",显然是"大清国”的隐笔。及至戊戌 年,监察御史文悌弹劾康有为等人,又特别点出其将忠君与爱国割裂为两事, 完全不在乎大清国的存亡。戊戌政变后,清廷宣布康党及谭嗣同等"六君子" 罪状,其中一条赫然正是:
西方的好东西一旦引入大清就变了样,就成了百病丛生的东西。这种例子 见多了,叶德辉便成了一个明知道该变法,却又不愿再提倡变法之人。他只希 望能有办法根除本土那些弊端。弊端一除,不用主动去变法,自然而然就会 不同。
除了在课堂上宣扬民权,谭嗣同、梁启超与唐才常等人,还曾私印《明夷 待访录》《扬州十日记》‘等反清书籍,添加批点按语,广为散播,并利用《湘 报》为《明夷待访录》等书做广告。
遗憾的是,叶德辉的思考未能再进一步。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之所以会出 现每次变法都生出新问题,根源正在于清廷只引入先进技艺,却没有改革制度 的运作模式。此时的叶德辉仍坚信清帝国在世界中拥有天然的特殊地位。他 先从人种层面论证说:亚洲在地球的东南方,中国正在其中;西方人还把中国 人称为黄种人。按"五行之位首东南” “五色黄属土,土居中央”,这意味着 “天地开辟之初,隐与中人以中位” 23,中国人是天生的最伟大的中央人种。又 从文化层面论证,认定西方的宗教不过是中国"老氏之学”的余绪与皮毛:老 子的学问在中国演变为儒家与法家,"人夷狄而为浮屠,又变而为释……若天 主、若耶稣,又本释氏之支流余裔” 24。
臣也者,与君同办民事者也。如开一铺子,君则其铺之总管,臣则其铺之 掌柜等也。有何不可以去国之义。10
一面是人种、文化层面质自恋自大,一面是承认现实政治已坏到极点难以 改革。这两种认知奇异而扭曲地共存在叶德辉身上。催生出来的,便是他对梁 启超等人的极度反感。这种反感基于两重认知:一、叶坚信儒学是最先进的东 西,“孔教为天理人心之至公,将来必大行于东西文明之国” 25,不用搞什么 “保教运动",在未来,西方人必定会拜倒在孔教脚下,成为儒学的信徒。
以民权革命为时务学堂的主要教学内容,是来湖南之前,谭嗣同与梁启 超、康有为等人商量好了的决定。梁的教学批语,与谭嗣同《仁学》中关于 "君民关系"的理念高度一致:
二、叶无法容忍梁启超等人为了现实政治需要,而变更久已形成定论的某些历 史事实与历史评价,比如"言仲尼改制,言王莽王田,言秦始皇不焚书,言王 安石能变法。千百年之所是,一旦而非之。千百年之所非,一旦而是之” 26。
所言皆当时一派之民权论,又多言清代故实,胪举失政,盛倡革命。其论学 术,则自荀卿以下汉唐宋明清学者,抨击无完肤。时学生皆住舍,不与外通, 堂内空气日日激变,外间莫或知之。及年假,诸生归省,出札记示亲友,全湘 大哗。9
扼要而言,1897-1898年的“湖南守旧派"与康门弟子之间的这场对抗, 并不是什么顽固派与改革派之间的斗争。而是两群同样认同改革,却对需要改 革到何种程度存在巨大认知分歧的知识分子之间的冲突。王先谦与叶德辉等人 驱逐梁启超等,并非出于私利,仅缘于他们的认知,或仍局限于"忠孝节义” 的范畴,或仍坚信儒学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文化。
每日在讲堂四小时,夜则批答诸生札记,每条或至千言,往往彻夜不寐。
被他们批判的谭嗣同与唐才常等,却早已坚信"君主之祸”不除,中国的 改革即无成功的希望。1897年,谭、唐二人已开始着手联络会党势力,组建属 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戊戌年,谭嗣同一度计划秘密运送这支力量入京围杀慈
吾侪方醉心民权革命论,(师生)日夕以此相鼓吹。8
禧。庚子年,唐才常又率领这支名为"自立军"的部队起义,不幸失败,唐亦 遇害。
以南学会为众议院的雏形,以课吏堂为贵族院的雏形,以新政局为新中央 政府的雏形。显见康门子弟与谭嗣同、唐才常等湘省士大夫所谋求的绝非清廷 的存续。相反,“保中国不保大清"才是"湖南腹地自立"的真实指导理念。 所以,梁启超等人主持湖南时务学堂期间,曾在学生当中大力鼓吹革命:
无双国士 "未尝须臾忘革命"
南学会实隐寓众议院之规模,课吏堂实隐寓贵族院之规模;新政局实隐寓 中央政府之规模。7
湖南的康门弟子因王先谦与叶德辉等人的发难而人心惶惶,纷纷欲离湘避 难,谭嗣同却不以为意。
梁启超在其《戊戌政变记》中还曾承认,康党在湖南期间先后成立了南学 会、新政局等若干机构,这些以维新面目出现的机构俱有深意:
在谭看来,既然要做事就要有不惧杀身灭族的觉悟。他给老师欧阳中鹄写 信,如^W:
"谭服生”即谭嗣同,7'伯里玺"即President (总统)之音译(晚清常译为 "伯里玺天德”)。显见康党有意在大局崩解之际,在湖南另立以谭嗣同为首 脑的新政权,而非与清廷所任命的湖南巡抚陈宝箴合作去效仿窦融经营河西。
宗旨所在,亦无不可揭以示人者,何至皇遽至此!平日互相劝勉者,全在 “杀身灭族"四字,岂临小小利害而变其初心乎?耶稣以一匹夫而攫当世之文 网,其弟子十二人皆横被诛戮,至今传教者犹以遭杀为荣,此其魄力所以横免 于五大洲,而其学且历三千年而弥盛也。呜呼!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今日 中国能闹到新旧两党流血遍地,方有复兴之望。不然,则真亡种矣! 27
谭服(复)生才识明达,破例绝伦,所见未有其比,惜佞西学太甚,伯里 玺之选也。6
当然,谭嗣同并非主张无谓的牺牲,只是深知推动时代转型的风险。早在 1886年,他即写信给上海的好友汪康年,请他想办法替自己搞几张英俄的“免 死卡"。信中如此说道:
当然,梁的这番解释只是一种巧妙的掩饰。因为真正的“湖南腹地自立" 计划,并不在意清廷的存亡。戊戌政变后,在康有为的家中抄获了一份梁启超 1897年写给康有为的书信。梁在书信中说:
传闻英俄领事在上海开捐"贡监",捐者可得保护,借免华官妄辱冤杀, 不识确实否?保护到如何地步?价值若干?有办捐章程否?嗣同甚愿自捐,兼 为劝捐,此可救人不少……嗣同求去湖北,如鸟兽之求出槛繁;求去中国,如 败舟之求出风涛;但有一隙可乘,无所不至。若英、俄之捐可恃,则我辈皆可 免被人横诬为会匪而冤杀之矣。伏望详查见复C 28
而是一种特殊局势下的"独立自任”。他希望陈宝箴能效仿新莽末年的窦融, 经营河西而佐复汉室;效仿清朝初年的郑成功,经营台湾抵御洋人的入侵。梁 用窦融和郑成功为例来游说陈宝箴,可谓极具深意--窦融的河西政权相对于 刘秀的东汉,郑成功的台湾政权相对于爱新觉罗的清廷,均拥有高度独立性, 但二者皆非中央政权的叛逆。窦融后来归汉,将河西完整交到东汉政府手中; 郑氏后人也归顺爱新觉罗,将台湾完整交到了清廷手中。‘
谭没有弄到所谓的英俄“免死卡"。在湖南士绅的批判与驱逐声中,鼓吹 民权的《湘学报》与《湘报》引起了湖广总督张之洞的注意和不满,进而被整 顿清理。康门弟子也于1898年陆续离开了湖南。同年,康有为、梁启超与谭嗣
梁随后向陈宝箴做了一番解释,强调"腹地自立"不是背叛与脱离清廷,
同三人进入光绪皇帝的视野,北上入京深度参与到"戊戌变法"之中,"湖南 腹地自立”计划遂无疾而终。康、梁、谭等人留给后世的政治标签,也由“革 命者”急骤转向了 “改革派”。
必有腹地一二省可以自立,然后中国有一线之生路。4 •-
不过,当谭嗣同于戊戌年北上担任军机章京参与维新时,许多人并不相信 他会甘愿替清廷卖命。毕竟,他既是"湖南腹地自立"计划的骨干推动者,其 《仁学》一书中,也处处呈现出对帝制,尤其是对爱新觉罗皇室的高度痛恨。
因康有为留在上海,故梁启超乃是入湘康门弟子的领袖,是康门在湖南政 治活动的主要实践者。入湘后仅一个月,梁便上书湖南巡抚陈宝箴,向其含蓄 提出"湖南腹地自立"这一计划。梁对陈说:当前的局势“非变法万无可以图 存之理”,但已不能将变法寄托在"政府诸贤"身上。若继续依靠朝廷中枢, 那真是"东海可涸南山可移”,改革也断无成功之日。要想挽救危亡,只剩一 种办法,那就是:
所以,在革命党人黄中黄(章士钊)看来,谭北上的用意,绝非效忠清廷,而 是与沈彦、唐才常等人有所分工,试图在清帝国的政治中心有所行动:
严格说起来,"湖南腹地自立"这个概念实出自梁启超之笔。
(沈彦)持破坏主义,出于性成……独嗣同、才常与(沈意)谈天下前 局,其旨趣虽有出入,而手段无不相同。故嗣同先为北京之行,意覆其首都以 号召天下。迨凶耗至,才常投袂而起,誓为复仇,点亦随之而东下……以嗣 同天纵之才,岂能为爱新觉罗主所买,志不能逮,而空送头颅,有识者莫不 慨之。29
康的这段自述,包含以下四点信息:一、梁启超等康门弟子云集湖南,不 是个人行为,而是有目的、有组织的一场计划。二、诱发这场计划的导火索, 是德国强占胶州湾引发的"各国割地相迫”(也就是各国在中国建立军事据 点),让康门弟子和湖南士大夫们都有了亡国灭种的严重危机感。三、选择湖 南的原因,是该省既有谭嗣同这般对康有为执弟子礼的人物,该省官场的活跃 人物陈宝箴、黄遵宪等,也均对时局持改革立场;且湖南的地理位置居中,既 非首当瓜分之冲的沿海,也非封闭愚昧的内地。四、康门弟子集体入湘的目 的,是传播民权思想,造就一种“若各国割地相迫,湘中可图自主"的可能 性,若清廷被列强瓜分,尚可留下湖南一隅作为保国保种的基地。所谓的“湘 中可图自主”,即"湖南腹地自立”。
欧阳中鹄是谭嗣同的老师。欧阳中鹄之孙欧阳予倩,也不相信谭会真心为 爱新觉罗服务。欧阳予倩搜集家藏谭氏书信,于20世纪40年代编成《谭嗣同书 简》。在该书序言中,欧阳予倩如此表达自己对谭北上的理解:
抚陈宝箴)之有志,故令卓如(梁启超字卓如)入湘。当时复生(谭嗣同字复 生)见我于上海,相与议大局,而令复生弃官返湘。以湘人材武尚气,为中国 第一,图此机会,若各国割地相迫,湘中可图自主。以地在中腹,无外人之干 涉,而南连百粤,即有海疆,此固因胶、旅大变而生者。诚虑中.国割尽,尚留 湘南一片,以为黄种之苗,此固当时惕心痛极,斟酌此仁至义尽之法也。卓如 与复生入湘,大倡民权,陈、黄、徐诸公听之,故南学会、《湘报》大行。湘 中志士,于是靡然发奋,人人种此根于心中……3
在他(谭嗣同)的著作中,他对清政府不满的议论颇不显明,他给我祖父 的信里却公然说满人视中国为傥来之物,无所爱惜。可见他对于利用光绪行新 政,不过认为是一时的手段。还有一事为证,就是他曾经秘密把《大义觉迷 录》《铁函心史》一类的书介绍给我父亲读。"
当戍戌以前,激于国势之陵夷。当时那拉(指慈禧)揽政,圣人(指光绪 皇帝)无权,故人人不知圣上之英明Q望在上者而一无可望,度大势必展驳割 鬻至尽而后止,故当时鄙见专以救中国四万万人为主……因陈右铭(指湖南巡
唐才常是谭嗣同的至交好友。唐才常之弟唐才质,也曾自兄长处闻知,北 上前,谭嗣同曾托唐才常、毕永年往汉口联络哥老会,“且欲于京师结纳有志 之士,以为策应,然后凭此二者之力而建功业";接北上之电,众入皆贺,唯 谭“忽忽若不怪者”,并不兴奋,且叮嘱唐才常秘密保持与哥老会的联络,不 可为仇者侦知。作为革命同志,唐才常对谭嗣同北上之行的定性是:
为什么选择湖南? "腹地自立”又是何意?康有为在1901年给革命党人赵 日生的书信中,留下过一段文字,可以权充解释。康说:
虽役其身于清廷从事维新,而其心实未尝须臾忘革命。31
所谓“湖南腹地自立”,扼要来说,指的是康有为在1897年派门下弟子梁 启超、韩文举、叶觉迈等集体人湘,与湘省人士谭嗣同、唐才常、熊希龄等 合作,试图以湖南为基地,通过创办学堂、印刷报纸等方式,来谋求"保种 保教”。
其实,维新也好,革命也罢,对谭嗣同而言皆是推动时代转型的手段。这 些手段所欲达成的终极目的皆是为了兴民权,将专制之清廷改造为"君也者, 为民办事者也;臣也者,助办民事者也"的新政体。北上之前,谭嗣同与友 人唐才常作别,口占一绝称"三户亡秦缘敌,汽,勋成犁扫两昆仑”。"三户亡 秦”四字,足见谭对清廷旧体制的态度。可惜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戊戌维新 未能实现谭嗣同的理想;
康党入湘"保中国不保大清"
戊戌年,在屠刀即将落下之时,谭放弃了逃亡。在给同志毕永年的诀别信 中,谭写道,自己已决心"引颈"待死,希望毕氏志气不坠,在海外"为贵 种觅一遗种之处” 32。他还将自己所著《仁学》一书及其他诗文稿交给了梁 启超,希望他能够将之刊印,并勉励道:"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 者,无以召后起。”只是很遗憾,"无以召后起” 一句,后来被转向保皇的 康有为与梁启超师徒,套改成了 “无以酬圣主”。33
于是就有了扑朔迷离的"湖南腹地自立"。
这种篡改,极大地矮化了一位无双国士,矮化了他那为理想不惧杀身灭族 的伟大精神。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在北京菜市口慷慨赴死时,他念念不忘 的,并非爱新觉罗王朝的存亡,而是中国由君权走向民权的时代转型。唯有理 解了这一点,才能理解为何这群在1897年致力于"湖南腹地自立"的志士,会 在1898年突然变成了围绕在光绪皇帝身边的“维新派"。
在庙堂层面,总理衙门衡量敌我实力,认为不可轻言决战,若“立启兵 端,必致震动海疆,贻误大局”,故致力于让事件国际化,寻求通过外交途径 解决,严令山东巡抚李秉衡“断不可先行开炮,致衅自我开” ~在江湖层面, 总理衙门的这种处置策略被视为软弱,被视为30余年洋务自强改革全面失败的 又一强力证据。事发后,德国记者曾在胶州湾现场发文报道称:"中国现政府 之死亡,乃时间问题。" 2受亡国灭种危机的刺激,部分民间志士生出了一种新 认知:救亡图存之事,断不能再依赖清廷中枢。
他们的理想没有变,变的只是实现理想的手段。
1897年11月,德国以巨野教案为借口派兵强占胶州湾,给清廷朝野造成了 巨大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