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功效茫如捕风,而文人学士动以崇尚异端、光怪陆离见责,中国人心, 真有万不可解者矣。17
规模,弟虽未至其地,留心咨访考究几二十年,亦略闻其详。”16同时还在信中 感叹自己提倡的种种改革措施,包括开煤矿、修铁路、设电线、添洋学等,均 难得到朝野的支持,故收效甚微:
由"师夷长技”出发,李鸿章的认知能达到这样的水准,其实是一种水到 渠成--近代文明是个有机统一的整体,李鸿章办洋务虽仅从引入军事技术与 先进武器入手,但军事技术与先进武器势必关联机器制造业等领域,这些领域 又势必关联铁路与开矿等事,上述种种又势必需要革新教育制度来提供人才支 持;而欲革新教育制度,又关系到科举兴废等根本性的制度改革。李鸿章搞了 三十多年洋务,慢慢获得上述认知,不是什么奇事。
至晚到19世纪70年代末,李鸿章已经抛弃了 "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 人之上"的旧观念。当郭嵩煮于1877年致函李,向他详细介绍欧洲的议政体制 时,李鸿章已可颇为自信地回复称自己对这些东西也有一些了解:"西洋政教
可惜的是,李鸿章等人无力让实践与认知同步。19世纪60年代,京师同文 馆欲引入近代天文与数学课程,朝野内外便责难之声四起,纷纷鼓吹大清的立 国之道是礼义而非权谋,说什么真正的强国之术在于人心而非技艺。李鸿章与 曾国藩于19世纪70年代合作推动的幼童留美,后来也被迫于1881年中止。那些 归国的幼童成了朝廷眼中的"思想犯”,一度被施以严格的人身监控。引入近 代学问难,单纯引入近代技术成果也难。铁路建设便是一个典型案例。李鸿章 等人自19世纪60年代即筹划引入铁路,结果屡被朝廷以打压舟车运输、夺小民 生计、便利敌军深入国境等理由驳回,言官们扣下来许多帽子,如"似为外国 谋,非为我朝廷谋也",“无非为肥己进身之地,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也” I8 之类。
古今国势,必先富而后能强,尤必富在民生,而国本乃可益固。15
这自然是因为,在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清帝国朝野的多数知识分子仍 深陷在传统的"治国平天下之术"中难以自拔。他们普遍怀有一种文化优越感 与制度优越感,视洋务为不足道的奇技淫巧。1876年,郭嵩煮赴英担任公使, 经学家王闿运闻知后写信谆谆告诫郭,要他到英国后承担起时代的责任,用 “圣道"规劝英国人改邪归正:
军事之外,李鸿章也在思考一些政治与经济问题。比如欧洲列强普遍疆 土狭小,却"岁入财赋,动以数万万计";清帝国疆域辽阔,却是“积弱患 贫”,财政收入捉襟见肘。李鸿章对此深感困惑,希望找出原因。他早年认 为答案在于列强有"煤铁二端",后来他的看法有了变化,认为"欲自强,必 先裕饷;欲浚饷源,莫如振兴商务” \ 也就是意识到了以工商业立国的重要 性。基于这种认知,李鸿章开始扶植绅商,支持他们购置机器创办织布局之类 的民用企业。在给朝廷的奏折里,他成了 "民富方能国强”理念的支持者:
海岛荒远,自禹墨至后,更无一经术文儒照耀其地。其国俗学者,专己我 慢,沾沾自喜,有精果之心,而并力于富强之事。诚得通人开其蔽误,告以圣 道,然后教之以入世之大法,与之论切己之先务,因其技巧,以课农桑,则炮 无所施,船无所往,崇本抑末,商贾不行,老死不相往来,而天下太平。此诚 不虚此一行,比之苏武牧羊,介子刺主,可谓狂狷无所裁者矣。19
1864年,李鸿章致信总理衙门称"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 火器万不能及” \此时,李鸿章的立场与奕圻的"中国自有体制”之说尚无分 别。但在之后不断的"买买买”中一一在长约30年的漫长时间里,李鸿章一直 是近代军事器械和军事技术的忠实采购商--他对近代器械与技术的认知发生 了微妙的变化。比如他渐渐明白,仅靠购入先进武器是不够的,还需要培养与 之相适应的具备近代军事技术与军事理念的人才:"西洋水陆兵法及学堂造就 人才之道,条理精严,迥非中土所及。” I3北洋海军留洋管带群体、天津水师学 堂等,都是这种认知进化后的产物。
王闿运这番话的大意是:英国这地方乃是荒远的海岛,从来不曾接受过 “经术文儒"的教育和熏陶。所以这个国家的风俗不太行,民众都在追求一些 错误的东西。如果有“通人”能够帮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传授他们“圣 道”,传授他们“入世之大法",让他们抛弃商船回归农桑,走上"崇本抑 末,商贾不行,老死不相往来"的太平盛世之道,那么,你郭嵩煮就可以说是 真的不虚此行,就可以与苏武、傅介子这样的古人相提并论。
身在中枢的奕诉小心翼翼力求站稳“中国自有体制"的立场,身在地方的 李鸿章却正越走越远。
王闿运还在信中鼓励郭嵩煮,说"奉使称职,一时之利;因而传教,万世 之福” 2。,你去英国做公使,做好了只有一时的好处;如果你把中国的“圣道” 传给英国人,那才是万世的福音。王迫切地希望郭到了英国之后,将主要精力 放在启蒙英国人这件事情上,努力引导英国成为欧洲版的清帝国,努力将英国 人的思想境界提升至与清帝国士大夫相同的境界:
劝化英夷让他们改邪归正
诚为之告以佳兵之不祥,务货之无益,火器能恐人而不能服人,马(码) 头利纷争而不利混一,铁路日行万里何如闭户之安,舟车日获万金不过满腹 而饱。21
法”,有助于“借彼国事例以破其说”。换言之,清廷只有在与外部世界发生 纠纷时才会参考《万国公法》中的条款,以便用洋人的盾来抵御洋人的矛;至 于平常时日,仍是“中国自有体制,未便参阅外国之书"。"
此信大意是:你要努力让英国人明白,厉害的兵器是不祥之物,孜孜于物 质追求也没有好处,火器能恐吓人但不能让人信服,码头会带来纷争不利于人 心统一,铁路日行万里不如关上门安安稳稳待在家中,轮船火车每日获利万金 也比不上将肚子吃饱。
遗憾的是,或许是为了减轻朝野舆论阻力,奕诉在奏折中仅将《万国公 法》定性为一种与洋人对抗的工具,其价值仅在于内中"颇有制伏领事官之
王闿运的这些话,今人读来只会当成笑话。但在当时,它不,是笑话,而是 一种延续已久的自信,是多数知识分子的共识。这种自信与共识,对晚清的自 强运动而言,是一种持久绵长的阻力。恭亲王一面印刷《万国公法》,一面声
臣等查该外国律例一书,衡以中国制度原不尽合,但其中亦间有可采之 处。即如本年布国(普鲁士)在天津海口扣留丹国(丹麦)船只一事,臣等暗 采该律例之言与之辩论,布国公使即行认错,俯首无词,似亦一证。10
称"中国自有体制,未便参阅外国之书"的缘故,大约也在这里。
“李福斯事件"让奕诉见识到国际法确实有助于外交。于是,在1864年8 月,他正式奏请朝廷批准印刷《万国公法》。奏折中特意举了 “李福斯事件" 为例:
用魔法是打败不了魔法的
该年春,普鲁士首任驻华公使李福斯(GuidovonRehfUes)乘军舰由天津人 北京,计划赴总理衙门面见奕近呈递国书。当时,普鲁士与丹麦正处在战争状 态。李福斯在大沽口见到了三艘丹麦商船,遂直接将其扣押。刚刚接触到《万 国公法》的奕诉,以书中所载国际法为依据谴责李福斯,说他在中国洋面扣留 他国船只是对中国主权的侵犯,扬言此事若不能得到合理解决,总理衙门将拒 绝接待李福斯一行。李福斯无奈,只好派人到总理衙门道歉,承认此事“咎在 我国”。9
王闿运的这种自信,不是突如其来的。
以奕诉为首的总理衙门高层,之所以会对《万国公法》感兴趣,既与传教 士丁魅良的大力推荐有关,也是因为1864年发生了 "李福斯事件”。
早在明末清初,利玛窦、南怀仁等传教士携西学来华,知识分子们便喜欢 以"老子化胡”式的想象来理解西学,以保持对中学的自信。比如黄宗羲曾说 "勾股之术,乃周公商高之遗,而后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窃其传” 22,他发现传 教士输入的毕达哥拉斯定理与中国的勾三股四弦五之术相通,遂认定是西方人 "窃” 了中国的勾股之术。黄无视了 "各自独立发现”的可能,也忽略了理论 提炼与现象觉察之间的差别。
除了引进西方的器械和技术,清廷在1865年还尝试引入国际法--该年 初,300部由总理衙门大臣作序的《万国公法》被分发给各省督抚,供他们在处 理外交问题时参考。这一举动,意味着清廷虽仍固守"华夷秩序”,但也已开 始意识到条约与国际法在外交中的重要性。
类似的论调,也见于与黄宗羲同时代的王夫之、方以智、王锡阐等人。王 夫之在谈论西洋历法时,曾说"西夷之可取者,唯远近测法一术,其他皆剽袭 中国之绪余,而无通理可守也”?3;方以智说,西方历法虽然精准,"其皆圣人 之所已言也”,其实都是中国古已有之的东西,只是后人不争气失传了,“天 子失官,学在四夷",才被夷人捡了去发扬光大2\王锡阐则称,西方历法的创 新优异之处“悉具旧法之中",老祖宗的旧法里其实都有,“西人窃取其意, 岂能越其范围? ” "
筹措,大部分须由中央支持,尤其依赖海关收入的按比例拨付,早期是拨付一 成,后增至二成。如果没有来自总理衙门和决策中枢的支持,这种经费保障是 做不到的。有学者如此总结道:"可以认为清政府内部无论是地方大员还是中 枢王公大臣,对于江南制造局这个最重要的军工企业还是非常重视的,在核心 的拨款问题上一直予以支持,即使在经费最为困难的情况下也没有大规模削减 其经费--至少截至1904年是如此。”8
黄宗羲、王夫之、方以智这些人,都是无权无势的在野学者,影响力终究 有限。真正让"西学起源于中学"这个说法成为不容置疑的定论、成为举国知 识分子必须信奉的常识的人,是康熙皇帝。
江南机器制造局的情况便是如此。该局在19世纪80年代的运作经费常年维 持在70万两白银以上,最多时能达到100万两白银。这些经费小部分由地方督抚
众所周知,康熙皇帝曾向来华传教士学习过数学、地理与天文历法等知 识。但康熙的“好学"并非对知识本身存有兴趣,而是缘于强烈的政治目的, 扼要说来,就是为了折辱汉人知识分子,以消灭他们在"学问”方面拥有的对 满人的心理优势。故此,康熙自传教士处学得一些天文历法知识后,转头就会将 李光地等人召来,要当着这些汉人知识分子的面,证明《尧典》之类的古籍是错 的;康熙自传教士处学了如何以数学方法计算河水流量的知识后J也会转头召集 群臣当场示范,使群臣们"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而达到折辱汉人知识分 子的目的。姚念慈在《康熙盛世与帝王心术》一书中,如此总结康熙这种做法造
地方自己有钱,就省去许多与中央的交涉,自然也就避免了争论,减轻了 阻力。而且,待地方督抚拿钱把摊子支起来,中央财政再给予支持,就容易 多了。 •
成的最终局面:
兵权扩张,意味着地方督抚有动力去引进坚船利炮和制造坚船利炮的技 术。人事权扩张,意味着地方督抚有办法将优秀的人才聚集到自己的幕府之 中。财权扩张,意味着地方督抚在落实改革项目时有经费支持——1865年开办 的江南制造局,共耗费15万两白银,但未动用中央财政分毫。其中,收购虹口 美国铁厂耗费的6万两白银里,有4万两来自海关通事唐国华等三人的赎罪银, 有2万两由上海道台筹措。李鸿章之前设立三所制造局的资金,以及曾国藩委派 容阂赴美购买机器的资金,也都来自地方,没有向朝廷伸手要钱。7
至康熙后期……学术领域中的领袖,也只有玄牌一人。他自恃周知万物, 又无书不览,学术已凌驾汉人之上,意得志满之态往往难以掩饰。……玄沸虽 不承认自己生而至圣,但学而至圣,他是当仁不让的。26
第二个原因: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中,地方督抚的兵权、财权与人事权 有了前所未有的扩张。
借传教士的学问来打击汉人知识分子的同时,康熙又以"西学起源于中 学”来打击传教士。他亲‘自参与写了一篇《三角形推算法论》,明确宣称西方 历法起源于中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西人学到之后,代代增补修缮,所以才 会比中国本土所传要精密一些。其论文原话是:
相对而言,由曾国藩与李鸿章这些地方督抚选派人员去学习西方技术、建 设近代兵工厂,阻力就要小多了。总理衙门称赞地方官丁日昌,说他建议搞夹 板火轮船厂“实能宣本衙门未宣之隐“,缘故便在这里。
历原出自中国,传及于极西,西人守之不失,测量不已,岁岁增修,所以 得其差分之疏密,非有他求也。27
本书前文提到,为了培养合格的技术人才,奕诉于1866年上奏,请求在京 师同文馆内添设天文算学馆,理由是"洋人制造机器、火器等件,以及行船、 行军,无一不自天文、算学中来” 6。为了堵住反对者的嘴,他还在奏折里宣称 西学的源头是中学,只不过洋人心思缜密善于运思,所以现在水准高于中国。 奕诉希望翰林院里的那些编修、检讨与庶吉士们,能够放下成见加入天文算学 馆,将自己培养成合格的技术人才。可惜的是,成见关乎利益,并不容易放 下。朝廷要培养重用技术官僚,政治官僚不可能高兴。于是,大学士兼帝师倭 仁亲自披挂上阵,大呼立国之道“在人心不在技艺”,痛骂奕诉的做法是“以 夷变夏",将会招致亡国灭种的危机。倭仁的身后,还有李鸿藻、翁同稣、徐 桐等政治官僚结成攻守同盟,其声势远非奕诉一人所能抵御。
上有康熙负责给出"正确结论”,下面自然会有御用学者负责“摇尾论 证”。于是,"西学起源于中学”之说,便成了康熙时代不容挑战的常识。号 称康熙朝“历算第一名家"的梅文鼎,便是"摇尾论证”者之一。梅得到李光 地的开示28,先是热烈歌颂康熙的见解,说皇帝的研究独步古今,此前历代学者 "皆所未及" 2。然后又全力帮助皇帝"论证"西方天文学即中国古代的"周髀 盖天之学”,还脑补出了一条“合理"的文明西传之路3。。梅一再向人表态,说 自己对皇帝提出的"西学源于中学”之说拜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个原因:改革在地方遭遇的阻力,要远小于中央。
伏读御制《三角形论》,谓古人历法流传西土,彼土之人习而加精焉。大 语煌煌,可息诸家聚讼。31
设,是有原因的。
伏读圣制《三角形论》,谓众角犊心以算弧度,必古算所有,而流传西 主。此反失传,彼则能守之不失且踵事加详。至哉圣人之言,可以为治历之金 科玉律矣。以 -
江南机器制造局诞生于地方督抚之手,而非由改革中枢总理衙门直接创
同样必须佩服至五体投地者,还有宫中的传教士。据梅文鼎之孙梅毂成
李鸿章与曾国藩是在与太平军作战期间,见识到西方坚船利炮之威力的。 1862年,李鸿章在上海目睹洋人枪炮的精良后,给曾国藩写信说洋人的落地开 花弹"真神技也” *在另一封信里,他还告诉曾国藩,说自己怀着"虚心忍 唇,学得西人一二秘法" 5的心思,已开始创设制造局。大略同期,曾国藩也在 尝试利用留美归来的容阂的能量,请他前往美国购买一批“制器之器"。到了 1865年,李鸿章设立的三所制造局,与曾国藩派容闵自美国购回的机器,全部 并入新成立的江南机器制造局。
说:“我朝定鼎以来,远人慕化,至者渐多。汤若望、南怀仁、安多、闵明我 相继治理历法,间明算学,而度数之理渐加详备。然询其所自,皆云本中土流 传。”"—无远弗届、不容置疑的皇权高高在上,面对"你们的历法学问来自 哪里? "这样的问题,传教士们除了重复康熙的御定结论,很难有胆量给出别 的回答。
这是晚清第一家以引进西方先进技术为主旨的军工企业。
内有"学术界”拥护,外有传教士认同,“西学起源于中学”之说很自然 地成了康雍乾嘉时代的主流论调。该论调囊括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不再仅仅局 限于历法。比如活跃于嘉庆道光时代、兼具学者与官员身份的阮元,便宣称 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哥白尼地动日心说有可能源自张衡的地动仪:"张子平(张 衡)有地动仪,其器不传。旧说以为能知地震,非也。元窃以为此地动天不动 之仪也。然则蒋友仁之谓地动,或本于此,或为暗合,未可知也。" 34按阮元 的理解,张衡的地动仪并不是用来测试地震的,应该是一种"地动天不动之 仪”,与传教士蒋友仁带来的"地动说"是一回事,后者或许源自前者,或许 是各自独立发现。活跃于嘉庆道光时代的邹伯奇,则"论证"得出了 “西学源 出墨子"的结论:“西方天学……尽其伎俩,犹不出《墨子》范围。……《墨 子》俱西洋数学也。……故谓西学源出《墨子》可也。" 35
“阿思本舰队事件"这个沉痛的教训,让奕诉急切地感受到清帝国有必要 建设自己的军工企业。所以,当丁日昌在李鸿章的支持下向朝廷提建议,希望 引进外国船坚炮利的先进技术来建立自己的"夹板火轮船厂"时,总理衙门的 回复是极力称赞丁日昌,说他的建议"洞见症结,实能宣本衙门未宣之隐"二 说出了总理衙门不方便说出来的心里话。不久后,总理衙门便支持李鸿章与曾 国藩,于1865年在上海成立了江南机器制造局。
邹伯奇的这项“发现”俘获了众多晚清知识分子。光绪年间出使西方各国 的薛福成,即认定“泰西耶稣之教,其源皆出于墨子",不但西方的光学、力 学与机器船械之学来自《墨子》,连"举旗灯以达言语之法”与“千里镜、显 微镜",都不出《墨子》的范围%。薛福成还说,西方的星算之学,也源自中 国的《尧典》与《周髀》;西方的火轮船,则是中国的"木牛流马遗法" 37。 大略同期,冯桂芬、郑观应、王韬、陈炽等人,也均宣扬过"外人晚于中国, 必定拾我之牙慧” 38 "西法固中国之古法” 39 "西法之本出乎中” 4。等论调。当 然了,较之康熙、阮元和邹伯奇这些人,这批晚清知识分子高喊"西学源于中 学”,多了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以此来论证向洋人学习,也就是"师夷长技" 是具备合法性的——既然西学源于中学,那么向洋人学习也就不存在什么"以夏 变夷” 了,不过是"以中国本有之学还之于中国" \ 这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在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的提点与斡旋下,事件最终以 军舰送回英国由英方变价出售、李泰国海关总税务司职务被解除告终。有统计 称,在这场闹剧中,清廷支出白银172万两,收回102.1万两,不算中间种种人事 成本,已白白亏损了白银69.9万余两。2
也正因为部分晚清知识分子刻意将"西学源于中学”之说与改革的合法性 关联了起来,所以道咸同光时代的"西学源于中学”之说,较之康雍乾嘉时代
奕近察觉到情况不对时,钱已经超支花了出去。总理衙门无法从李泰国那 里拿到有具体账目的详细报告,无法核查他将钱花在了哪里。而李泰国已将合 同签署完毕,招募的600多名英国官兵也已经到位。1863年9月,阿思本率舰 队抵达天津,与李泰国联手威胁清廷:要么接受既成事实,要么承受全部投入 血本无归的代价,听任舰队解散。这就是中英外交史上著名的"阿思本舰队 事件"。
的“西学源于中学"之说,又有了一个明显的区别,那就是:后者主要集中在 科学技术层面,前者却已扩张至思想文化与制度建设层面。比如出使日本的黄 遵宪,虽认定西方文明“源流皆出于墨子",但他论述的重点已扩展至“天赋 人权"这种理念。在他看来,西方文明的源流全在墨子,讲人权源自墨子的 “尚同”;讲“爱邻居如爱自己"源自墨子的"兼爱";讲上帝和灵魂则源自
当时的东亚国家皆无近代化军舰。如果李泰国的盘算得逞,他将会拥有一 支无敌舰队。这支舰队可以将他送上"全东亚太上皇”的宝座。
墨子的"尊天明鬼"。黄的原文如下:
领导,但只要他不认可,就能以"这是阿思本不能照办之事"为由,拒绝向阿 思本传达清廷的旨意,拒绝让舰队为清廷服务。3
余考泰西之学,其源流皆出于墨子。其谓人有自主权利,则墨子之尚同 也。其谓爱汝邻如己,则墨子之兼爱也。其谓独尊上帝,保汝灵魂,则墨子之 尊天明鬼也。奴
除此之外,合同中还有规定,“凡朝廷一切谕阿思本文件,均由李泰国转 行谕知,阿思本无不遵办;若由别人转谕,则未能遵行",“如有阿思本不能 照办之事,则李泰国未便转谕"。这意味着,舰队虽然是清廷出钱购买,名义 上也属于清廷,但舰队司令阿思本只听李泰国的指挥;李泰国名义上接受清廷
再如出使欧洲的薛福成,他对西方近代政治架构有颇为直接的了解,遂在 日记中宣称,中国在尧舜时代就是民主制度,“匹夫有德者,民皆可戴之为 君”的古代传说即"今之民主规模也”心;西方的学校、医院、监狱、街道,均 存有中国的“三代以前遗风”必;上下议院制度也可以在中国古代找到源头。 总之,西方政教凡“合于我先王故籍之意者"",国家都很强盛,反之则乱象 频生。
该年,奕诉试图通过海关总税务司李泰国的人脉网络,自英国直接购回一 支近代化舰队。但李泰国另有盘算,他拿了清廷的钱,致力于组建的却是一支 完全由英国人掌控、只听命于李泰国本人的私人舰队。1863年1月,李泰国与 他选定的舰队司令阿思本(Sheraid Osborn,原英国海军将领)在伦敦签署了 合同,内中第二款规定:"凡中国所有外国样式船只,或内地船雇外国人管理 者,或中国调用官民所置各轮船,议定嗣后均归阿思本一律管辖调度",意即 阿思本不仅仅是该舰队的司令官,也将是清廷所有官船(无论中央与地方)的 司令官。
从康熙式的自大到王闿运式的狂妄,清帝国的知识分子在长达百余年的时 间里,与整个外部世界是脱节的。冯桂芬、郑观应与薛福成们反向利用“西学 源头是中学"之说,来为改革拓宽空间,也不过是一种饮鸩止渴之术--正因 为大多数晚清知识分子仍坚信"西学源头是中学”乃不容置疑的真理,冯桂 芬、郑观应与薛福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试图"以魔法打败魔法”。
将西方的先进器械,尤其是军事器械引进进来的尝试,始于1862年。
及至甲午年洋务改革破产,严复痛定思痛,终于撰文《救亡决论》,正面 痛批“西学源头是中学"这种谬论。他说,某些人自居名流,对西学并非真的 了解,只凭着转述耳闻,再从中国古书之中搜猎相似言辞,就敢放言说什么
地方干了中枢没法干的事
"西学皆中土所已有"。这种人实在是“其语近诬,诬时讨厌",不但可笑, 还说明中国的民智状况实在是糟糕透顶。严复在文章里仰天长叹:,
但就时代的转型而言,这一年最重要的历史事件当属地方督抚们创办了晚 清第一家洋务军工企业"江南机器制造局"。这意味着以引进西方先进器械和 先进技术为核心内容的洋务自强改革正式启动。
有此种令人呕啰议论,足见中国民智之卑。
1865年发生了许多影响晚清历史走向的事件。比如恭亲王奕诉在这一年被 慈禧太后摘掉了议政王头衔,两宫太后与奕诉联合执政的双头体制开始崩塌。 比如僧格林沁在这一年被擒军击毙于高楼寨,僧王的去世意味着慈禧必须更加 倚仗曾国藩、李鸿章这些汉人军事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