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在炮火之后,步兵开始向云山发起冲击。
第三十九军心急如火的炮火准备,于十一月一日下午十六时四十分开始。五颜六色的信号弹在黄昏的天色中腾空而起,各种火器发出的声音震荡着云山山谷。
在肃清云山外围小高地的战斗中,南朝鲜军队的防线很快被突破。美第一骑兵师八团团长约翰逊上校看见了退下来的南朝鲜士兵,后来他是这样描述的:“他们是泥塑的部队,完全是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对于我的吉普车、对于附近时而发生的枪声全不在意,全无表情,同我在巴丹见到的投降之前的美国兵一个样。”
事后才知道,一一六师师长汪洋所发现的云山正面的联合国军并不是在撤退,而是南朝鲜第一师的部队正在与美军骑兵第一师八团进行换防。换防之后,在中国军队发起攻击的瞬间,骑兵第一师八团就位于最前沿了,这一点中国第三十九军的官兵并不知道,攻击开始以后,他们依然认为对方是南朝鲜第一师的部队。
根据美军战史记载,中国军队的炮火十分猛烈,一检查弹道,发现是二战中曾在斯大林格勒让德军胆战心惊的八十二毫米“喀秋莎”火炮。这种武器的出现,意味着进攻的军队不是一般的军队,约翰逊团长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中国军队几乎看不出队形的攻击人流在各个方向上时隐时现,瞬间便冲到了美军跟前。三四七团的一个叫张生的士兵在部队受到机枪阻击停止前进时,绕到这个机枪阵地的后面,他没有用枪,而是抱住美军的机枪手一起滚下了山崖。——类似的情景在云山四周漆黑的山冈上到处发生,云山外围的一个个高地随之被突破,美军士兵们在他们听不明白的呐喊声中不断地死伤。诺曼·艾伦上尉惊恐地说:“谁要敢说那不是中国人,这个人肯定是疯了!”
云山正面已经蓄势已久的中国大部队就要席卷小小的云山城了,而彭德怀全部歼灭敌人的战役企图,就取决于右翼横向向西穿插的第三十八军前进的速度了。
在肃清云山外围的战斗中,第三十九军三四八团二营的官兵创造了一项朝鲜战争中的纪录。他们沿着三滩川东岸向云山方向攻击,一班副班长李连华在炮弹爆炸的火光中发现前面不远处有四个房屋大小的物体。李连华战前曾到这里侦察过,这里原是一片开阔地。他谨慎地向前摸过去才看清楚,这里居然有四架飞机!原来这个开阔地成了美军的临时机场!守卫机场的美国士兵立即与中国士兵短兵相接,战斗中一班伤亡严重,仅剩下李连华和另外一名战士。这两名中国士兵固执顽强地向飞机接近,两个人虽都已负伤但始终没有倒下,直到把最后一个抵抗的美国兵从一架飞机的座舱里拖出来。中国士兵占领这个临时机场后,立即用人力企图把沉重的飞机推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但是推不动,于是就用大量的玉米秸把四架飞机遮盖起来。
彭德怀同意了。
后来得知,这是一架炮兵校射机和三架轻型飞机,是在日本的美军远东总部派来的,它们于这天下午从东京机场起飞,飞机上乘坐的是前来采访美军骑兵第一师的记者。记者们没有来得及采访就遇到了战斗,紧急起飞没有成功,原因是飞机被中国士兵包围了。中国士兵依靠他们手里的步枪和刺刀缴获了四架美军飞机。这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争中唯一的一次缴获了美军的飞机。
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不得不决定把攻击的时间提前至十七时。
天亮以后,被中国士兵藏在玉米秸下的四架飞机,被八架美军“野马”式轰炸机发射的火箭击中烧毁。
可是,在没有遭到攻击的时候,云山之敌已经有了逃跑的迹象。
半夜时分,志愿军的一支分队到达云山以南十五公里的公路口,截住了一队从云山逃出的美军坦克车队。在惨烈的混战中,中国士兵赵顺山、于世雄和田有福各自与美军士兵扭打在一起。“那个美国兵很高,很胖,搞不清他是司机、军官,还是机枪兵。”赵顺山回忆道。无法知道第一次与一个外国人进行肉搏的赵顺山在殊死的战斗中是什么感觉,就在脸对脸的瞬间,在火光激烈的抖动中,赵顺山看见“他的眼珠是黄绿色的”。扭打中,美国兵掏出了手枪,可赵顺山腾不出手来制止,他大声喊:“于世雄!快帮我把这家伙的手枪抢过来!”于世雄腾出一只手打掉了那个美国兵的手枪。就在这时,与于世雄抱在一起的那个美国兵掏出手枪向他的腹部开了一枪。愤怒之极的赵顺山发现了美国人身上插着的洋镐,于是他拔出来,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美国兵的头上砸下去。在美国兵惨厉的叫声中,于世雄身上的那个美国人崩溃了,他愣愣地站起来,双手抱头就跑,但是已经受伤的于世雄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赵顺山说:“我的动作更快,八寸长的洋镐已经举起来,敌人用两手抱住脑袋也救不了他。我的洋镐穿过他的手背,整个刨进他的脑袋里。”
从毛泽东的电报和志愿军总部的命令上看,此战役决定性的要点是:第三十八军必须穿插到位。毛泽东和彭德怀都对第三十八军寄予了厚望。现在,第三十八军的进攻已经开始,在打下苏民里后,正向球场方向前进。彭德怀特别嘱咐云山正面的第三十九军,要等第三十八军接近指定位置后,再开始对云山的攻击,而不能在敌人的后路没有被切断时让机械化很强的敌人跑掉。
恶战结束了。于世雄和田有福都躺在工事旁边,他们已经昏迷。赵顺山回忆道:“我跪在于世雄身边,他的左手还紧紧地握着敌人的手枪,牙齿咬得紧紧的。我擦着他身上的血迹,在他的肚子上找到手枪弹的伤口。我心里非常难过,他是为我受伤的。田有福躺在于世雄旁边,他的右腿断了,整个裤腿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是在肉搏战开始前负伤的,可是当敌人扑上来时,他仍然用仅有的一条腿跪着抱住敌人,一直拖到我刨死敌人为止。”
三十一日上午九时,志愿军总部下达作战命令:第三十八军迅速歼灭球场之敌,而后沿清川江东岸向院里、军隅里、新安州方向突击,切断敌人退路;第四十二军一二五师向德川突击,占领该地阻敌增援;第四十军迅速突破当面之敌,于一日晚包围宁边南朝鲜第一师并相机歼灭之,得手后向灯山洞突击,切断美骑兵第一师的退路,另留一部于上九里洞地区防云山之敌逃窜;第三十九军于一日晚攻歼云山之敌,得手后向龙山洞地区突击,协同第四十军围歼美骑兵第一师;第六十六军以一部于龟城以西钳制美第二十四师,另一部阻敌运输增援,军主力从敌侧后突击美第二十四师。
这时,云山城内已经陷入混乱。冲入城内的第三十九军一一六师三四六团的先头部队四连到达了公路大桥,守桥的是美骑兵第一师八团三营M连。“一个连的士兵纵队沿着通往龙山洞的干道严肃而整齐地接近南桥面。警戒该桥的美军士兵可能认为他们是南朝鲜军队,没有查问就让通过了,因为他们是堂堂正正、十分肃静地走过来的。”美军战史记述道,“纵队通过桥以后一直在干道上北进,不久接近了营部。突然间,他们吹起了军号,开始一齐向营部袭击。”四连的军事行动如同是在舞台上演出,除了胆大包天之外,中国士兵的机智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据中国第三十九军史料记载,他们在通过公路大桥的时候,甚至“还和美军握了一下手”。骑兵第一师八团三营营部立即混乱起来,中国士兵成扇面队形展开,营部周围一片白刃战的格斗声。
十月三十日二十时
此战,美军战史详细描绘道:
毛泽东
三营的军官们意识到,通向南方的道路已被中国军队控制,遂决定从陆路撤退。他们将车辆一辆接一辆地排好,精疲力尽的士兵睡在卡车的驾驶室里、车厢上和散兵坑里,等候撤退的命令。但一个连的中国士兵偷偷越过了警戒线——哨兵把他们当成韩国军队了——突然间,军号声响彻寂静的夜空。一个士兵后来报告说:“有人唤醒我,问我是否听见一群马在奔跑……接着传来军号的滴答声,但离得很远。接着有人吹响了哨子。几分钟后,我们这里就打成了一片火海。”……一群模糊不清的人影仿佛从天而降,并立即向他们发现的任何人开枪和拼刺。
(一) 庆祝你们歼灭伪八师四个营的胜利。(二)你们三十日九时的部署是很好的。我方对敌人数量、位置、战斗力和士气等项均已明了,我军已全部到齐展开,士气高涨,而敌人对我方情况则至今不明了(只模糊地知道我军有四万至六万人)。因此,你们以全部歼灭当面敌人伪一师、伪七师、英二十七旅、美二十四师及美骑一师一部及伪六师、伪八师残部为目标是完全正确的。只要我三十八军及四十二军一个师能确实切断敌人清川江后路,其他各军师能勇敢穿插至各部分敌人的侧后,实行分割敌人而各个歼灭之,则胜利必能取得。(三)在大作战时请注意使用六十六军,以厚兵力。
中国军队的手榴弹把罗伯特·奥蒙德营长炸成重伤,他和麦卡比上尉一起逃出营部。一颗子弹打飞了麦卡比的钢盔,几秒钟后,又一颗子弹钻进了他的肩胛骨。由于失血过多,麦卡比躺在路边不能动了。但是,接下来发生的却是令这个美军上尉奇怪和幸运的事情:几个中国士兵用刺刀指着他,但却没有刺他,甚至没有缴他的枪,只是互相说着什么。麦卡比用手指了指南边,中国士兵掉头就走了。麦卡比上尉活了下来。他至今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他认为那几个围着他的中国士兵互相说的话是在商量什么,商量的结果是他不怎么像敌人。而奥蒙德营长在“受伤几个小时后便死去了”。
彭邓并告高:
天亮以后,美军轰炸机轮番飞临云山公路大桥上空,对这个被中国军队占领的交通要道进行了猛烈轰炸。美骑兵第一师八团三营这才有机会清点人数,但死亡的人数已经无法点清,光在由三辆坦克构成的小小环形阵地里就躺着一百七十名伤员。
三十日晚,毛泽东为此发来电报:
最先冲入云山街头的中国军队的一个先头班,只剩下四个人还没有负伤。他们两人一组,沿着街道搜索,但是被一辆美军坦克封锁住了前进的道路。坦克上的重机枪火力使后面跟进的中国官兵受到伤亡,先头班班长赵子林火了。他爬到一间小商店旁边,从与美军坦克对射的友邻部队那里弄到一根爆破筒,赵子林攥着爆破筒向那辆坦克爬去。美军坦克掩护着几辆满载美军士兵的卡车,疯狂地向接近的中国士兵射击。为了掩护赵子林,中国士兵拼死与美军纠缠。赵子林终于接近了坦克。坦克履带碾压的声音很大,震得街道的地面剧烈地颤抖。突然,赵子林在坦克的正面站了起来,一直到坦克开到他眼前的时候,他拉开了爆破筒的导火线。巨大的爆炸声惊天动地,赵子林最后用力地睁开眼睛,他看见战友们正穿过黑色的硝烟向美军冲去。
而彭德怀敏锐地意识到,志愿军刚入朝时的混乱局面已经结束,各军目前都已到达指定位置,现在,志愿军可以集中起十至十二个师共十五万兵力作战,兵力的优势必将迎来制胜的战机。彭德怀决心给联合国军以巨大打击的战役计划是:在敌人已经破碎的右翼突进,正面进攻配合纵深迂回,割断联合国军的南北联系,将敌人歼灭在清川江以北地区。
云山城的美军开始向南撤退,但是他们的后路已被截断。
联合国军的右翼已被击溃,沃克虽然调整了部署,渡过清川江的兵力有所增加,但继续北进的各部队实际上仍处于分散状态。
中国第三十九军一一五师三四五团的士兵抢占了一个叫诸仁桥的公路路口。这场战斗结束时,几十个美军士兵在猛烈的攻击下举着白旗投降了。他们对翻译说,他们的军官说过,投降有四个条件:一是没有子弹了,二是没有干粮了,三是联络中断了,四是突围不了。他们现在符合投降的所有条件。
这是朝鲜战争战局将要发生重要转折的一天。
十一月二日拂晓,美第八集团军命令全线撤退。位于西海岸的第二十四师接到的命令只有一句话:撤退至清川江一线。这个师的美军官兵们此刻充满着不安的情绪。是苏联军队参战了?还是中国军队把后路切断了?或者是北朝鲜彻底投降使战争结束了?美军官兵在悲喜交织的谣传中忐忑不安——“官兵们抱着失望和被狐狸迷住了一般的情绪,开始了后退。”
汪洋看看手表,十六时整,距离原定的进攻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如果不立即进攻,战机就会失去,这位中国师长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电报、电话、侦察机的报告,雪片一样向第八集团军司令部飞来。在大量片断的、悲观的情报中,也混杂着依然持乐观看法的报告,它们给沃克的参谋们造成了判断上的灾难。美军战史在描述当时的气氛时写道:“这是终日歇斯底里、狂热工作而效果最差的一天,也是发生了若干错误的一天……一个接一个的朝令夕改的命令,流水般地不停地发出……”
汪洋的第一个反应是:云山的敌人已经察觉三面被围,要逃跑。
这时,美骑兵第一师五团从博川方向急促增援而来,但是当他们行至云山以南龙城洞至龙头洞之间的公路附近时,受到中国军队的顽强阻击。阻击的部队是中国第三十九军一一五师三四三团。美军动用坦克和重炮发起猛烈的轰击,美军飞机洒下倾盆大雨一样的汽油,然后发射出燃烧弹,中国军队的阻击阵地顿时成为一片火海。阻击异常艰苦。在三四三团三连的阵地上,天上是美军几十架战斗机在扫射,地面上是一波又一波的坦克配属步兵的冲击,原来林木茂密的阵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三连全连一百六十人,打到最后只剩下几十人。在残酷的战斗中,当美军坦克的履带声在火海中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一位副营长逃跑了。但是,这个营没有牺牲的所有的士兵依然在暴烈的枪炮中坚守阵地。在美军士兵距离阻击阵地前沿仅有二十米的时候,大火中的中国士兵又一次站起来,他们端着刺刀开始了残酷的肉搏战。
下午,汪洋骤然紧张起来。通过观察发现,云山东北方向敌人的坦克、汽车和步兵开始向后移动,云山城附近的敌人也开始频繁往来。同时,右翼前沿的观察所也报告,他们发现正面的敌人背起了背包,乘坐汽车开始向后开动。
美军不明白中国士兵为什么烧不死。其实中国士兵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在阻击阵地上挖防火沟。农民出身的中国士兵对挖沟的工作不陌生,他们在枪弹横飞之中不停顿地挖沟,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和藏身的工事隔离开来。甚至当战斗将要结束的时候,三四三团的团长走上阵地,看见他的士兵们依旧在疯狂地挖沟!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一日,云山城的早晨笼罩在浓重的雾气之中。中国第三十九军一一六师师长汪洋在前哨观察所里万分焦灼,因为在校对好攻击前进的地形和炮兵支援步兵的方案之后,浓重的晨雾令他无法观察到云山城内的情况。中国军队没有侦察飞机,前沿的肉眼观察对指挥员来讲至关重要。晨雾一直到将近十时才淡下去,眼前敌人的一切动向逐渐清晰。
公路大桥桥头工事里的美军看见一个中国士兵镇静地向他们走过来,美国兵一时间懵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怪异的情景。中国士兵李富贵把自己身上准备买一支钢笔的一百万元东北币掏出来,交给他的班长,表示不炸掉这个疯狂扫射的工事他就不回来。他赤脚跳下已经结冰的小河,在河中央他的左肩中弹,疼痛令他流出了眼泪,但他没有停下来。他一直走到美军的工事前,把五颗捆在一起的手榴弹塞了进去。手榴弹爆炸了,一个班的美军士兵连同水泥钢筋一起飞扬起来。血人般的李富贵站在小河中笑了,他刚要抬腿跟随自己的部队追击,却一头栽倒在水里,原来他赤着的脚已经与河水冻在了一起。
云山:中美士兵的首次肉搏
夜晚来临了,作为预备队的美骑兵第一师七团派出一个营再次增援,企图解救出正在被中国军队逐渐吃掉的八团。这个营的上尉排长麦克霍恩,后来成为驻日美军陆军司令部情报与作战处长,他回忆说:“看到若无其事走过来的部队认为是韩国军队。可是样子又不像。因而连长就问营长:‘有南下的韩国军队吗?’回答说:‘不知道。’又问:‘那么可以射击吗?’回答说:‘再等等。’当察觉的时候,已经被包围了。”美军的惯例是不在夜间进攻,但是这个夜晚对这个营的美军官兵来讲,不进攻比进攻还可怕。美军战史描绘说:“整整一夜,高地的四周响起的军号、喇叭、哨子声此起彼伏。中国的少数侦察兵在这个营的四周转来转去,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吹奏不合时宜的乐器。第一次与中国军队对阵的官兵,在不了解实情的状态下,整夜不得安宁,被弄得神经过敏。这是一种原始的却是极有效的神经战。因此,美军给这个高地取名为‘喇叭高地’。”
命令美军骑兵第一师向北增援,事后成为沃克最后悔的决策之一。
在第三十九军围攻云山的时候,第四十军也开始了对宁边的攻击,其一一九师为左路,一二〇师为右路,一一八师随后跟进。部队于石仓洞附近受到猛烈的炮火拦截。一二〇师三五八团八连与一一九师的两个连迅速深入敌后,顺着敌人炮弹出膛的声音寻找了五公里,终于发现了美军的炮兵阵地。他们立即展开攻击并使之瘫痪,俘虏了三十多名美军士兵。这是第四十军的中国士兵第一次看见美国人。“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中国士兵惊奇地这么形容他们。
沃克的第八集团军的后方此时所面临的灾难,远不是一个美军骑兵第一师能够拯救的。
一一九师于曲波院遭遇正在向云山增援的南朝鲜第八师的两个团,中国士兵立即将其包围。南朝鲜军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遭遇敌情,猝不及防下被中国军队的突然攻击击溃。中国士兵俘虏了太多的南朝鲜士兵,其中仅六连一个连就抓了两百多人。没有东西给这些俘虏吃,他们就自己把老百姓的白菜拔光了,还把老百姓挂在屋檐下的玉米生吃了。在中国士兵眼里,这是“严重地违反群众纪律”的事件,于是在缴了枪支后,他们把这些俘虏放了。俘虏中有美军骑兵第一师的几个人,中国士兵看着他们奇怪地说:“这些骑兵怎么没有马?”
由此可知,彭德怀在入朝第一天就建议第五十、第六十六军迅速跟进入朝,用这两个军的十万兵力沿西海岸稳步推进的奥秘所在了。
第四十军继续向宁边前进的时候,一二〇师三五八团三营九连走在最前面。在坪洞地区的路边,他们遇到一道蛇腹形铁丝网,上面挂满了茶杯大小的铃铛。在他们想走近看明白的时候,猛烈的射击向他们袭来,连队伤亡巨大。九连遇到的是从泰川撤退下来的美军第二十四师。第四十军是最早在朝鲜战场上打响的志愿军部队,有趣的是他们的对手也是美军最先在朝鲜战场参战的部队。连续十天不间断的战斗令第四十军的士兵已经饥饿不堪,虽然他们付出了极大的牺牲,但始终没能冲破美军的阻击,从而失去了包围宁边和切断云山之敌退路的机会,最终使彭德怀的作战计划部分地落空了。
截止到三十日,中国第三十八、第四十军的六个师已经集结在准备夺取清川江至军隅里一线地区,第三十九军已经完成对云山的包围;在西海岸集结的第五十、第六十六军正在等待着美军第二十四师。中美两军都采用的是右翼守势、左翼攻势的战法。从军事上讲,这是“勇者胜”的阵势,也就是说,谁更早更多地感到后方受到威胁,谁就注定会一败千里。
在反复与美军争夺阵地的战斗中,第四十军无意间为中国军队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那就是中国士兵在战斗中缴获了两件他们从没有见过的东西:一件是炮身又长又黑,炮尾呈喇叭状,炮弹上有许多洞的无后坐力炮;另一件是炮身短粗,像只大萝卜似的火箭筒。这两件东西从团交到师,从师交到军,从军交到志愿军总部,谁也没见过。后来被送到中国四川省绵阳的一个军工研究所。很快,这两种武器被仿造出来,迅速装备了中国军队。
美国军方对中国军队是否会介入朝鲜战争,一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矛盾心情。第八集团军的一位参谋人员事后回忆说:“八团有这样一种倾向,与其说是对这个情报有怀疑,不如说是不愿意相信。”
此次多条战线上的作战,最让彭德怀不满的是第三十八军。十月三十一日,第三十八军攻占新兴里、苏民里地区,他们在第三十九军打响云山战役的那天才开始向球场方向前进。正如毛泽东在电报中所强调的,第三十八军的进攻路线是从侧面插入美第八集团军右翼的身后,只要进至军隅里、新安州、价川一线,就可以形成对清川江以北敌人的巨大的包围圈。但是,由于在穿插的路上不熟悉道路情况,同时又过于留恋小型的战斗,所以直到十一月二日,第三十八军才赶到预定地域。而这时,美第八集团军因意识到侧翼的威胁已经开始全线撤退了,并与南朝鲜军第一师在宁边东北地区,美第二师在军隅里、价川地区形成互为掩护的态势。第三十八军终于没有达成预期包围敌人的目的。
中美两军历史上的第一次战斗已经不可避免。
当彭德怀得知第三十八军没按时到达指定位置断敌退路时,不禁勃然大怒。
三十日下午,八团到达云山,云山的景象令他们顿时胆战心惊:山岭上燃烧着熊熊大火,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南朝鲜士兵说,是中国军队放的火,目的是防空。
云山之战,是中国人民志愿军首次以劣势装备严重打击了美军的成功战例。这次战斗共歼灭美军骑兵第一师八团的大部分、南朝鲜第一师十二团一部,歼敌两千零四十六人,其中美军一千八百四十人,缴获飞机四架,击毁和缴获坦克二十八辆,缴获汽车一百一十六辆、各种炮一百九十门以及大量的枪支弹药。
三十日,骑兵第一师到达龙山洞,并决定由八团前往云山,任务是“超越韩国第一师,向朔州附近突进”。第八集团军骑兵处处长在八团出发时提醒了他们一句:“在云山附近采取进攻行动的很可能是中国军队。”可惜的是,包括团长帕尔马在内的所有军官并没有在意,原因是他们“没有摆脱一般的潮流——中国决不会在这个无可奈何的时候介入战争”。
云山之战在朝鲜战争结束之后作为模范战例,被日本陆军自卫队干部学校收入《作战理论入门》一书。该书说:“对中国军队来说,云山战役是与美军的初次交战,尽管对美军的战术特点和作战能力并不十分了解,还是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其主要原因是他们忠实地执行了毛泽东的十大军事原则,对孤立分散的美军集中了绝对优势的兵力进行包围,并积极勇敢地实施了夜间白刃战。”
骑兵第一师官兵撤回东京的梦想被这个短短的命令粉碎了。他们在向北开进的时候,心情极其不佳——“暗云低垂下遍地岩石的山脉,像可怕的影子一样浮现在如血的夕阳之中。”
而美国人的战史记述是:“中国人缺乏坦克、空中支援和重型火炮,取而代之,他们利用突然的奇袭来战胜美国人。中国军队的指挥官显示出非凡的能力,他们能够在丝毫不被敌军察觉的情况下,让数量庞大的部队利用夜间行军穿越种种艰险的地形……身穿打着补丁的棉军装的中国士兵在这件事情上胜过任何国家的士兵。他们能够在夜色的掩护下极其秘密地渗透到敌人的阵地中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第八集团军右翼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沃克将军沉不住气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夺回温井的可能性愈加渺茫,而熙川也出现了据说是大量的中国军队,云山更是在数量巨大的敌人的三面包围之中,尽管南朝鲜第一师多次突击,企图打开局面,但成效不大。在沃克看来,再这样下去,战机就会白白地消失,他的第八集团军将无所作为。沃克下了决心,他指示米尔本军长,把在平壤执行守备任务的美骑兵第一师调往局势最扑朔迷离的云山方向,任务是超越南朝鲜第一师,打开北进的局面。
中国士兵在云山战役被俘虏的美军士兵的背囊里,发现他们几乎人人都有几只朝鲜铜碗。后来才明白,这是因为美军士兵听说东方人使用的碗都是用黄金制造的,所以他们一边打仗一边收集着朝鲜铜碗。从这件事上就不难看出,美国人对东方民族的认识是何等幼稚。因此,北朝鲜一个名叫云山的小城,想必是在中国士兵吹响的喇叭声中幸存下来的、如果今天还在世已是白发苍苍的那些美国人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
对于美骑兵第一师的官兵们来讲,他们的目标云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天黑了,我们还在烟台峰上!
白善烨盼望的是美军增援部队快些赶来。
十月三十一日,负责朝鲜战场东线作战的美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亲临位于咸兴的南朝鲜第一军团指挥部,听取军团长金白一少将关于在部队前进的路上有大量中国军队存在的情报分析报告。报告说,可能存在的中国军队是第四十二军的一二四师,他们一周前从满浦镇附近渡过鸭绿江,从那儿开始徒步的夜间行进,迫击炮和弹药由骡马驮运。
云山被包围了。
为实施向朝鲜东北部北进的目标,阿尔蒙德的作战部署大致是这样的:南朝鲜第一军团沿东海岸公路向东北方向的边界推进;美军第七步兵师在其西南,顺着利原向北的公路到达中朝边境的惠山镇;在美军第七师的西南,是美军第一陆战师,它由咸兴向长津湖方向前进;而后到达的美军第三师负责其后方安全。——“我们这个军零散地分布在这一带相互隔绝的地形上。”连阿尔蒙德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十分糟糕。
白善烨对美第一军军长米尔本报告说:“在云山周围,全是中国的正规军。总之,有很多兵力。”
当西线不断传来令人沮丧的消息时,阿尔蒙德接到的前方战报是:南朝鲜第一军团三师的先头部队二十六团,在向水洞发动进攻的时候伤亡惨重。
顽强的阻击,巧妙的伪装,天才的土工作业和大量的手榴弹,不是中国军队还能是什么人?
阻击南朝鲜军的就是中国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的三七〇团。
三十日,南朝鲜第一师师长白善烨在他设在云山城内的指挥部里感到了一丝不祥。此时他实际上已经是军长了,因为任命他为南朝鲜第二军军长的命令已于二十四日下达,但随后战局的突变又恢复了他第一师师长的职务。应该说,是中国军队的参战令他在军长的位置上仅坐了一天。他曾是满洲国军队里的一名中尉情报官,在热河地区跟中国的抗日武装打过仗,是个“中国通”。他对中国共产党军队的了解,是他此刻感到不祥的根本原因。第一师连续遭受的损失和面临的强劲阻击,令他本能地感到他遇到的肯定是中国军队。他收到的战场报告中这样写道:“敌人在云山四周急促地前进,他们的队伍在山脊上移动时,看上去好像整个山都在运动。”二十九日,白善烨命令第一师向云山的西北方向进攻,结果除了伤亡之外没有任何进展。他的下属报告说:“敌人通过巧妙伪装的深堑进行极其顽强的抵抗,十五团和十二团主攻的高地一夜间变成了蜂窝一样的要塞。尽管遭到反复的炮击和轰炸,敌人仍然毫无畏惧,我们的士兵每逼近一步,都有下雨般的手榴弹劈头盖脸地抛来。”
美第十军由于元山港海域的扫雷和所属部队指挥官的谨慎,造成其推进速度极其缓慢,这使彭德怀在西线战场打响之后消除了对东线的担心。
与此同时,占领龟城的美第二十四师五团接到从通信飞机上投下的信筒,里面的命令是:停止前进,就地待命。在回应了同样“哑然失笑”的理解后,晚上,五团与史密斯的部队一起向后转了。他们不知道,此刻他们的身后已经埋伏着一个巨大的灾难,他们缓慢的行军就要变成疯狂的奔逃了。
中国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和一二六师经过艰难的山地行军,于十月二十七日全部到达指定的防御地区。军指挥部的部署是:一二四师三七〇团和三七一团三营占领仓里、一一一五高地、七九六点五高地、草芳岭一线阻击阵地;三七二团和三七一团一营、二营位于下马岱里、雷洞里为预备队,师部位于富盛里;一二六师以三七六团占领赴战岭、高大山一线阻击阵地,师主力集结于葛田里一线为军预备队。军部位于旧镇。
接到命令的时候,北朝鲜坦克开始炮击了。配属给史密斯的美军坦克六营的杰克连长亲自驾驶一辆坦克率领美军还击。北朝鲜的七辆T-34坦克在三百米的距离外齐射,坦克炮弹喷出的橘黄色火球一个个飞向月光下轮廓清晰的美制“潘兴”式坦克。于是,在距离中国边境很近的这个名叫停车洞的地方,朝鲜战争中最大规模的坦克战开始了。所谓最大规模,实际上仅仅是北朝鲜军队的七辆坦克对美军的十多辆坦克,结果是北朝鲜的五辆坦克被击毁。
就在一二四师全部到达指定阵地的这一天,南朝鲜第三师受命接替已经在黄草岭受到重创的首都师,于早上八时开始向朝鲜北部的荒凉山岭推进。下午,一二四师三七〇团接到敌情报告:敌人正向水洞方向移动,目标是七九六点五高地。团指挥员立即命令四连前往阻击。
在有关朝鲜战争的浩瀚史料中,关于史密斯中校接到这一命令后的表情居然有着详细的描述:史密斯当时“哑然失笑”。没人能准确地理解这位美军中校的笑容,只有他自己才能仔细体味。自从仁川登陆以后,作为军人,第一个到达鸭绿江的荣誉肯定会抵消在乌山失败的耻辱,而目前好不容易“一切顺利”,眼看就要以他在鸭绿江边的照片为标志结束这场战争了,眼前的命令却是让他“停止前进”,史密斯营长对这个命令有了充满幽默的反应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因为连长带着一个排去寻找北朝鲜部队,四连实际上只剩下两个排的兵力了。夜幕降临,四连的士兵在寒冷的工事中没有睡意。午夜时分,他们听见山下传来脚踩落叶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钢盔和刺刀的闪光在月色下出现了。位于前沿的五班在敌人距离阵地仅有十米的时候突然扔出手榴弹,机枪射手朱丕克跃出工事,端着机枪向敌人扫射。南朝鲜士兵在突然的打击下丢下几具尸体立即向山下跑去,眨眼之间消失在月色中。四连的士兵把他们遗弃的美制自动步枪捡了回来,对这种先进的武器感到新奇不已。当一位军官提醒勇敢的机枪手朱丕克,说他刚才打出的子弹太多应注意节省时,士兵们数了数,在南朝鲜士兵的尸体上捡回来的子弹比朱丕克打出去的还多,于是这位军官看着自己的士兵笑了。
第二十四师师长丘奇将军立即命令二十一团越过英军第二十七旅连夜向北推进。二十一团的美国兵在很亮的月色下听见了前面北朝鲜军队的坦克向后撤退的轰鸣声。二十一团一营,是在史密斯营长的带领下最早踏上朝鲜国土的部队,也是在乌山一战中最先狼狈逃窜的部队。在丘奇师长的命令下,这回它又走在了向北进军的二十一团的最前面。十一月一日十二时,史密斯到达距新义州三十公里的停车洞。当他准备到鸭绿江边看一看的时候,丘奇师长的命令又一次到达:立即停止前进,就地构筑纵深防御阵地。
后半夜,南朝鲜军队进行了几次偷袭,均未成功。
就在这个时候,在帐篷里熟睡的澳洲营营长格林中校被强烈的爆炸声惊醒了。北朝鲜军队的炮兵开始扰乱射击,结果有六发炮弹落在澳洲营营部,其中的一发在格林中校的帐篷旁边爆炸了。炸成重伤的格林被送往安州的美军医院,三天后死亡。格林是朝鲜战场上除美军之外第一个死亡的联合国军参战国的军官。
四连所经历的仅仅是后来黄草岭地区极其残酷的阻击战的开始。
第二十四师是最早进入朝鲜的美军部队,曾经在北朝鲜人民军的凌厉攻势下损失巨大。在补充之后,现在他依旧可以于西海岸走在最前面。其先头部队是英军第二十七旅。三十日,英军第二十七旅占领定州。这个旅自二十一日从平壤出发,一直担任着前卫任务。到达定州的时候,旅长考德突然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他要求换班,也就是说,该让美国人走在前面了,理由是他的士兵在连续不断的行军和对付北朝鲜散兵骚扰的九天中,“精神和体力都到达极限了”。考德提出这个要求后,命令部队在定州宿营。他对他的下属军官们说,等美军一接班,第二十七旅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没有人对到鸭绿江边闲逛感兴趣”。
在以后的三天里,三七〇团在南朝鲜第三师二十六团的反复攻击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美军飞机像苍蝇一样在中国士兵的头上轰炸扫射,中国士兵可以看得见飞机上白星的标志,甚至可以看见座舱内美军飞行员的面孔。中国军队的阻击阵地上没有任何防空设施,巨大的爆炸声整日连续不断,灼热的弹片在令人窒息的烟尘中发出尖厉的哨声。支援南朝鲜军队进攻的还有数量巨大的炮群,它们在这个小小的高地上倾泻下密集的炮弹,高地上裸露的岩石在炮弹的爆炸中碎裂,碎片与弹片一样锋利。美军飞机还投下了凝固汽油弹,大火中,中国士兵或在地上滚动或挥舞着树枝互相扑打,以熄灭棉衣上的火焰。南朝鲜军队的进攻规模从一个连逐渐增加到两个营。四连的阵地前挤满了进攻的敌人,中国士兵可以看见身穿皮夹克的美军顾问混杂在南朝鲜士兵中间。
在中国军队入朝参战的最初几天,沿西海岸公路向南的中国军队推进的速度十分缓慢。虽然美第八集团军的右翼由于南朝鲜第六师的惨重失利而失去了保护,可是沿着西海岸长驱直入的美军还是到达了距离中朝边境上的新义州仅八十公里的地方。由此,中国军队与美军的实际战线已经交错在一起,志愿军必须在其侧后存在着严重威胁的情况下作战了。
中国士兵的伤亡是严重的,更为严重的是他们必需的生理需要。天黑下来以后,敌人的进攻停止了,但被照明弹照得白昼一样的漫长夜晚令中国士兵更加难熬。从团部到各个阻击高地的所有通路均被密集的炮火严密封锁,任何企图向阻击阵地运送物资的行动都没有成功。士兵们还是在进入阵地的那天吃过一顿高粱米饭,至今没有一粒粮食被运到阵地上来。阵地上没有水,有人开始喝尿。毛泽东曾经提出三个问题让志愿军的干部们讨论:能不能打?能不能守?有没有东西吃?至少在黄草岭阻击阵地上,志愿军打了,也守了,但吃的东西却没有了。不要说四连这样的前沿阵地,一二四师全师的粮食也仅剩下三天的储备了。饥饿之外,就是寒冷。这里的气温在夜间已经降至零下,中国士兵们在山野露宿,棉衣早已破烂,手脚开始出现冻伤。野外的寒风中,有士兵在哭泣,原来是他手中的镐根本挖不动坚硬的岩石,整整挖了一夜,手掌被震裂,被炸平的掩体还是没有任何修复的希望。第四十二军的指挥员们焦急万分,但漫长而脆弱的补给线上还是没有好消息。于是他们作出了一个令这场战争显得格外悲壮的决定:军指挥机关人员每人每天只供给四两粮食,二线部队每人每天六两,一线官兵每人每天八两——至于能否把粮食送上阵地是另外一回事。关于修筑工事的工具,发动军后勤人员到北朝鲜废旧的矿区中去找。关于弹药缺乏问题,规定了“三不打”:看不见不打,瞄不准不打,距离远不打。解决防寒问题的办法除了“把被子撕下一头包住容易冻伤的手脚”之外,还有一条是:建议互相拥抱。
麦克阿瑟在中国军队已经参战,并在其右翼撕开战役缝隙的时候,仍然下达继续向北进攻的命令,除开对情报的误判之外,沿着西海岸北进的美军第二十四师几乎没有受到阻击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二十九日凌晨,四连官兵得到炊事班冒着炮火送上来的一草袋土豆和半袋萝卜。指导员李兆勤命令干部们不准留下一个土豆、一个萝卜,全部分给士兵。于是每个士兵分到两个土豆和半个萝卜——正在吃,进攻又开始了。
而此时,美第八集团军的左翼依旧在北进。
这是战斗最为残酷的一天。天上美军的飞机格外多,地面上进攻的南朝鲜士兵格外疯狂。阵地上没有可以燃烧的东西了,最后,是让凝固汽油浸透的泥土在燃烧。衣衫褴褛的中国士兵被炮弹炸起的泥土埋起来,又被战友再挖出来。所有的被子全部让卫生员撕成了止血的绷带。在纷飞的弹雨中,在敌我双方的尸体中,中国士兵寻找着可再供作战之需的弹药。南朝鲜第三师二十六团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兵力,沿着公路同时进攻数个高地,一支部队居然插到了四连的后面。中国士兵在前后受敌的情况下开始使用石头这个最原始的武器战斗,巨大的石块从南朝鲜士兵的头顶上飞过,被石头砸伤的士兵的大声呻吟令企图进攻的士兵毛骨悚然。在伤亡几乎到达极限的时候,四连把一个班的预备队投入了阵地,这是最后的一拼。下午十七时,四连坚持到了上级要求他们坚守阵地的最后时间。
美第八集团军的右翼就这样崩溃了。
四连以杀伤敌两百五十名、坚守阵地三昼两夜的战果,赢得志愿军总部授予的“黄草岭英雄连”的称号。写有这一称号的一面旗帜,至今悬挂在中国军队一个连队的荣誉室里。尽管后来的一批批士兵也许并不清楚黄草岭这座山在什么地方以及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他们必定知道,高举过这面旗帜的前辈们肯定用生命书写过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在中国军队的突然打击下,首当其冲的南朝鲜第六师在最初的三天内,二团、七团、十九团以及南朝鲜第八师的十团都遭受了致命的损失。
美陆战一师师长奥利弗·史密斯是个忧郁而谨慎的军官,他的这一性格使整个陆战一师在朝鲜战场上得以逃过灭顶之灾。十月三十日,当阿尔蒙德亲自飞到元山向陆战一师下达北进的任务时,史密斯看着眉飞色舞的阿尔蒙德,心里存在着剧烈的抵触情绪。阿尔蒙德站在地图前,一边做着进攻的手势,一边不断玩弄他的那根手杖,他在向陆战一师的军官们讲解该师向长津湖前进的路线时,“好像是筹划一次怡然自得的周末散步”。陆战一师将沿着长津湖的西岸向北推进,直捣中朝边境上的鸭绿江。阿尔蒙德最后说:“等你们把这一带扫荡完毕,韩国军队就会接替你们,然后我们就把美军撤出朝鲜。”陆战一师所有的军官都保持着沉默,这一点令阿尔蒙德军长隐约感到一丝不快。
熙川之战本是第三十八军这支在中国军队中享有盛誉的部队在朝鲜战争中的第一仗,战机的贻误给这支部队的历史留下了说不尽的遗憾。
陆战一师的军官们知道,南朝鲜军的一个师刚刚在他们将要经过的地方受到中国军队的重创,虽然中国军队已经从几个阻击阵地上撤退了,但是军事常识告诉他们,这些中国军队肯定又在其他的地方布置了陷阱。史密斯师长不愿意在无法弄清中国军队部署的情况下向前推进。尽管情报部门反复说,中国军队仅仅是为了保护长津湖水库附近几个向中国东北地区供应电力的发电厂而战,但是,没有人会相信这些鬼话——西线云山附近的中国军队又是为了保护什么而战的呢?况且,经过地形侦察,阿尔蒙德要陆战一师近万名官兵去的那个地方,简直就是个迷宫。从港口兴南到陆战一师的目的地下碣隅里,一百多公里的路途实际上是一条沙土和碎石混杂的小径,无数的急转弯和陡峭的盘山路不断地升高,直至进入连绵不绝的荒岭之中。其中最陡峭的就是黄草岭地区。这一地段一边是万丈悬崖,一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坡度陡得连吉普车都开不上去。这种地形简直就是为阻击而设计的,陆战一师一旦进入,随时可能遭遇大祸。再说,本应该是步兵的活,让精锐的陆战师来干,陆战一师的两栖作战传统将被玷污。陆战一师的作战处长看了地图后不寒而栗,他认为麦克阿瑟简直是糊涂透顶,因为东线的陆战一师和第七师距离西线的第八集团军太远了。但是,在这个作战处长看来,阿尔蒙德军长的态度“咄咄逼人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已经“把当前的形势描绘成了一个势不可挡的胜利”。
第三十八军的贻误使彭德怀“首歼熙川之敌”的计划落空了。
在两翼都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孤军深入险要荒僻的山区,这等于令陆战一师命悬一线。史密斯师长提出,必须在下碣隅里修建一个简易机场,以便在沿长津湖向北推进中运送补给和撤出伤员。阿尔蒙德瞪大眼睛问:“怎么会有伤亡?”
这个情报与志愿军司令部通报的“熙川只有南朝鲜军队一个营”相差太远。第三十八军的指挥员谨慎起来,直到二十九日才对熙川发起进攻。结果,除了在熙川外围俘虏一百多名南朝鲜士兵外,攻入熙川城的时候城内空无一人,南朝鲜第八师已经在几个小时前逃走了。而情况证明熙川根本不存在一个美军黑人团。
“他甚至不承认会有伤亡!这就是你面临的局面!”史密斯师长后来回忆说,“我们还是修筑了一个简易机场,从那里我们撤出了四千五百名伤亡人员。”
志愿军第三十八军出师不利。按照原来的部署,这个军渡江后在江界集训三个月,作为志愿军的战役预备队,等待改换装备后再投入作战。谁知道刚一入朝,彭德怀就命令他们立即向熙川方向开进。匆忙前进的部队在狭窄的公路上与撤退下来的北朝鲜军队和政府机关的车辆挤在一起。军部与各师的联络因此中断。而更令军长梁兴初恼火的是,军司令部的一辆车翻了,包括作战科长在内的司令部人员非死即伤。还没有见到敌人就出现严重的伤亡,这也许不是一个好征兆。这时,彭德怀打来电报,命令第三十八军配属第四十二军一二五师迅速集结于熙川以北,准备歼灭南朝鲜第八师。军司令部立即起草了作战计划:一一三师担任主攻,一一二师迂回熙川以东切断敌人退路,一一四师为预备队。可是,一一三师怎么都联系不上。这时,一一二师发来的一封电报令军指挥部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熙川发现一个美军黑人团。
陆战一师七团团长霍默·利兹伯格上校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团作为先头部队将面临什么。在出发的那个晚上,他对他的军官们说:“伙计们,我可以预料,肯定会遇到中国军队。我们很快就要参加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序幕战了。”
弗莱明是这场战斗中唯一活下来的美军顾问。他被俘时浑身已有十五处中弹。这位一九四二年从珍珠港入伍、一九五〇年九月十九日来到朝鲜的美军少校,在朝鲜战场上当了四十天顾问后,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已是奄奄一息。这时,那条中朝边境上冰封的美丽大江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模糊不清,他对中国军队的翻译说,他很想念他在美国的妻子和他那座有一百八十英亩土地的农场,并且声明他上过大学是个文明人。三年后的一九五三年秋天,作为交换的战俘,弗莱明回到了美国。
陆战一师七团是从美国本土来的,因此比陆战一师其他的团晚一个星期到达朝鲜,但是该团很快就追上了主力部队。从仁川登陆后,通过汉城时由于进展神速,这个团被美军称为“飞毛腿利兹伯格”。
据联合国军方面统计,这次战斗,南朝鲜第六师七团损失了所有的重装备,全团三千五百五十二名官兵中,只有八百七十五人逃了回来,其他军官和士兵、包括美军顾问们则非战死即被俘。
但是,在向长津湖推进的路上,“飞毛腿利兹伯格”走得缓慢而小心。其一营作为先头部队沿山路穿越山谷,二营则以利兹伯格称为“行进中的环形保护”方式沿两侧的山脊前进,三营殿后。在向水洞方向前进的过程中,他们遇到被打散的南朝鲜军队,知道了前面有中国军队,于是招来美军的支援飞机,用五百磅炸弹和二十毫米火箭弹猛烈轰击了中国军队的阻击阵地。十一月一日晚,在距离水洞不远的地方,陆战一师七团开始挖掘战壕以度过黑夜。
所谓“人海战术”是南朝鲜军队惊慌中的错觉。从双方的兵力上看,这场战斗基本上是一个团对一个团。而且,中国军队没有炮兵的支援,更没有空中的支援。
黑夜是中国人的。
在丰场,第一营为了尽力掩护前方两个营后撤,并争取时间整编,将李大榕上尉指挥的第一连配置在道路右侧洼地,将第二连和第三连配置在道路左侧的两条棱线上,然后集中所有火力阻敌前进。经约一小时短兵相接,最后因寡不敌众,第一营被击溃,丰场终于被突破……如上所述,我军在中共军采用人海战术进行作战的最险恶的情况下,为了消灭敌人,宁死不屈,英勇献身。在我军的威力面前,中共军不顾伤亡,连续蜂拥猛进。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对我越来越不利,大部队的集结行动受到很大限制。值此,第七团团长林富泽上校,为使部队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最后战胜这一危机,断然下令:“各部队竭尽全力分头突围,到球场洞集结。”
午夜刚过,七团便遭到中国军队的攻击。
一到子夜,中共军吹喇叭敲锣打鼓,集中大批兵力进击第二营和第三营防守的阵地正面,企图通过强袭突破进行分割包围。两个营的全体官兵决心阻止和消灭该敌。但因敌持续以大兵力实施集中攻击,经两小时激战,我军阵地有几处被突破。两个营不得不撤往丰场方向。中共军乘胜追击,二时已逼近丰场。
美军战史记载道:
《韩国战争史》是这样记载这场战斗的:
冲天的火光和军号声是从每一条山脊发起这场进攻的信号。当中国人遇到抵抗时,他们用轻机枪和手榴弹凶猛拼杀;当他们在防线的薄弱处发现空隙时,便蜂拥冲下山谷。在夜间的混战中,中国人好像无处不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抗击过日本人夜间进攻的陆战队员发现,中国人的战术极为相似——他们用英语呼唤战地看护兵,使劲喊“你在哪里”,或是“我看见你了”。陆战队员则以紧张的心情默不作声地迎击中国人,只有在中国人暴露的时候才开枪。一辆苏制的T-34坦克冲破一个路障,隆隆震耳地开到第一营的指挥所,不分青红皂白地向迫击炮阵地、车辆、甚至单兵射击。陆战队的一枚火箭击中了这辆坦克,它的炮塔却突然转过来,只用一发炮弹——这一炮实际是在平射距离打的——便打了掉陆战队的火箭发射组。
下弦月清冷的微光照在残雪上。突然间,满山遍野响起了中国军队的军号声。在中国军队突然发起的夜袭下,南朝鲜军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作战行动,成百上千的士兵在夜色中惊恐地四处逃散。由于这些南朝鲜士兵如此的接近中国的边境,因此中国士兵心头的仇恨格外强烈,他们奋不顾身地在月光下追击着南朝鲜士兵,呐喊声响彻山谷。
天亮了,美军陆战队员发现他们与中国人都在山谷的谷底。中国士兵占领了第一营与第二营之间的公路,分散在山岭上的陆战队各连很多都已被切断联系。
寂静的出现令南朝鲜士兵十分不安,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猜测和判断了,他们不得不开始急切的行军——继续向南撤退。但是,天一黑,他们的末日来临了。
可想而知,在这天夜晚,七团的美国兵成了真正的“飞毛腿”,他们四处逃命的速度是惊人的。利兹伯格命令他的士兵无论如何要坚持到天亮,他相信凭着陆战队凶猛而精确的火力,天一亮就会粉碎中国军队的人海战术。但是,黎明时分,当他们向高地上的中国士兵扑去的时候,同样遇到了强有力的阻击。罗伯特·贝中尉回忆说:“笔者所目睹的毫无疑问是最为密集的手榴弹火网。”美军的飞机赶来支援,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出现严重伤亡,但是美军的进攻依旧没有成功。“一个中国的狙击手发现了二营的包扎所。”美军战史记载道,“狙击手接二连三地打倒六名陆战队员,其中一人是医生克拉克中尉,他在处置一名伤员时中弹。”
接近中午的时候,战场突然寂静了。
让七团的美军士兵感到最艰难的攻击阵地是烟台峰。这个标高八九〇米的高地位于水洞西北,与东北面的七二七高地相呼应。烟台峰俯视着公路,是黄草岭的门户。中国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三七一团占领了该高地,并利用这个有利的地形阻击着联合国军。十月三十日,南朝鲜军第三师的二十二团和二十三团开始进攻烟台峰,至十一月一日,第三师再次加大进攻兵力,并一度占领主峰,但当晚就在中国军队的反击下丢弃。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认为,烟台峰如果拿不下来,就无法夺取整个黄草岭地区,北进的目标根本无法实现。于是,命令陆战一师七团配属南朝鲜第三师,无论如何也要攻占可以袭击公路上任何目标的烟台峰。
九时,七团的先头部队二营进入了三五三团的阵地。在突然而猛烈的射击下,二营即刻乱了队形。尽管有四架美军F-51战斗机的支援,南朝鲜第六师七团面临的崩溃局面仍是不可挽回。十二时,师长金钟五终于发来一封“令人心碎”的电报:“除能携带的作战装备外,其余装备均予以破坏和烧毁,并到桧木洞集结。”这封电报的实际意思是: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逃出来就行。
坚守烟台峰高地的是中国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三七一团二营四连。
二十九日上午八时,南朝鲜第六师给七团发来电报:“你团已显然处于危险状态,望尽最大努力争取突围成功。”
经过对主峰的反复争夺,坚守主峰的一个排的中国士兵只剩下了六个人,美军已经占领了主峰的半边。刚从团里开会回来的连长刘君拔出驳壳枪,对连部司号员、通信员、理发员和其他几个非战斗人员说:“跟我上去!”
三五三团团长黄德懋亲自在龙谷洞选了一片扼守公路的有利地形,然后命令部队构筑野战工事。由于这里距离中国不远,北朝鲜的老百姓对志愿军格外热情,妇女们送来的热饭让中国士兵们感动不已。甚至有一支撤退到这里的北朝鲜炮兵连用牛把仅有的几门炮拖来要求参战。
他们分成两组向主峰上爬。右路由士兵刘玉龙带领,三个人在火力掩护下一米一米地接近,就在他们将要接近主峰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来,他们踏上了一枚地雷。左路的一组在爆炸的烟雾中迅速前移,他们用手榴弹把美军的重机枪消灭了。这时,前方突然站起来一排端着刺刀的美军士兵。连长刘君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到了。就在这时,美国兵听见了一种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声音,这声音就在他们跟前,尖厉而响亮。中国军队的军号声响起来了。美国士兵中流传着许多关于“中国喇叭”的骇人的传说,不料想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不但听见了,甚至还看见了无数的“中国喇叭”在闪光。于是,美国兵转身就跑,武器丢在了阵地上。——“中国人开始进攻时,用特大号的铜军号吹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可怕的声音,尖厉而刺耳。”
二十八日中午,七团终于看到了给他们运送补充物资的四架运输机。运输机空投下四十五桶汽油和两百发炮弹以及其他的物资。在给车辆加油之后,下午,七团开始撤退,目标龙谷洞。
四连连长刘君冲上主峰后,发现主峰上连同他带上来的人,一共才只有十九名中国士兵,其中的四名还是伤员。他把这些士兵集中在方圆不足一百平方米的主峰峰顶上,然后,转达了团领导传达的西线的中国军队将美军骑兵第一师打得丢盔卸甲的战况。刘君连长再一次说,我们必须坚持到天黑,等待主力部队的反击。
当南朝鲜第六师七团在距离中朝边境几公里远的地方等待空投的时候,中国第四十军一一八师以其三五三团为前锋正徒步向他们急促包围过来。这个刚刚打完出国第一仗的部队,现在掉头朝中朝国境线方向突进,官兵们忍受着寒冷、疲劳和饥饿,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山林中开始了昼夜兼程的急行军。就在南朝鲜军等待空投的两天中,中国士兵走了近三百公里的崎岖山路,于二十八日到达龙谷洞以南地区。
四连的司号员叫张群生,来自中国东北,家就住在鸭绿江边。入伍前他在文艺演出队里干过,会吹小号。入伍以后,他得到部队里优秀的老号手的指点,不但能吹出传达各种指令的军用号谱,而且还能用军号吹出家乡的小曲,他因此成为士兵们特别喜欢的人。由于他作战勇敢,“点子”又特别多,士兵们干脆把他的司号员改称为“司令员”。在四连,提起“小张司令”没有不知道的。在等待敌人再次进攻的时候,“小张司令”开始吹奏中国士兵熟悉的《小二黑结婚》。
就在这时,弗莱明接到师指挥所发来的电报,电报命令七团立即撤退。电报还告诉他,二团已在温井被击溃。这个消息令弗莱明大吃一惊。七团作为南朝鲜第六师的前锋,在向鸭绿江推进的行动中可谓出尽风头,其速度之快得到一片赞扬之声。现在弗莱明手里还有一份印有东京报纸大标题的电传:国军前锋已到达鸭绿江,炮兵已向中国境内试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二团被什么部队击溃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七团的后方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成为孤军了?弗莱明顿时一身冷汗。七团已经没有汽油和弹药了,于是,弗莱明回电:如果不补充足够的汽油、食品和弹药,七团就无法移动。
美军的进攻开始了。
温井的战斗正在进行的时候,南朝鲜第六师七团的美军顾问弗莱明率领一个加强排自古场出发,进入了位于中朝边境的楚山镇。他看见一些零散的北朝鲜士兵正通过鸭绿江上的一座浮桥往中国东北境内撤退。弗莱明命令机枪向中国境内扫射。弗莱明的心情是激动的,因为他可能是美军中第一个看见鸭绿江的人。他甚至走到江面上,在白雪覆盖的冰面上散了一会儿步,他想要记住这个时刻。最后,他留下一个战斗小组,然后回到古场,召开七团的军官会议,计划明天全团进入楚山。
张群生的身边是燃烧的树干,他手里军号上的红绸带还在飘动。美军士兵的脑袋从一个山洼里冒出来,钢盔一闪一闪的。直到美军爬到距峰顶十米的时候,连长刘君才命令射击。美军从枪声中就能判断出主峰上的中国士兵不多了,这回他们没有后退,而是趴在弹坑里往峰顶上扔手榴弹。机枪手郭忠全被美军的手榴弹炸伤,这是郭忠全的第三次负伤,之前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美军趁机枪停止的时候扑上来,郭忠全一条腿跪着抱起机枪,机枪的扫射声再次响起。
美国随军记者当时这样报道:“次日清晨,中国人沿公路直捣温井,驱逐和击溃了韩国剩余的守备部队。当韩国的另一个团赶来救援时,也与为数众多的中国人相遇,并丢弃了该团所有的车辆和炮兵连。”
在另外一个方向,几个美军已经爬上主峰,连长刘君手持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从战壕中站起来,迎着美军冲上去。肉搏战开始了。刘君与四个美国兵纠缠在一起,在把刺刀刺入一个美军士兵的脊背的时候,另一个美军的刺刀也正向他刺来。士兵郑友良用枪托把这个美军打倒,可是美军越来越多。这时,增援的三班到了,美军开始混乱,向山下退去。刘君高兴地喊:“三班!给你们请功!”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击中了他,刘君倒在司号员张群生的身上。
政工 大韩民国太阳映画社 制造部部长韩昌夔 九月三十日签发
刘君对张群生说:“山上人太少了,要守住!”
在所有缴获的物资中,有一辆装满电影胶片的汽车,躺在汽车边的一具尸体的臂章上有这样的字样:
张群生说:“咱和敌人拼了!”
温井地区的歼灭战,中国军队缴获甚丰,除七百多名俘虏外,还有大量的汽车和火炮。但是,由于志愿军中会开汽车的人不多,缴获的汽车大多停在路上,它们大都很快被美军飞机炸毁了。
刘君说:“我不行了,你就当正式的司令员吧。”
在另一条山沟里,中国士兵包围了大约一个连的南朝鲜士兵。一个被俘的南朝鲜军营长害怕中国士兵杀他,用自己的怀表和钞票向中国士兵行贿,遭到了拒绝。当时的北朝鲜币一元钱可以买到三只母鸡或者几脸盆煮熟的板栗。中国士兵的行为感动了这个南朝鲜军官,于是由他喊话,八十多名藏在山沟里的南朝鲜士兵出来投降了。举着枪走出来投降的南朝鲜士兵喊着一句话,中国士兵没有人能听懂。后来翻译对士兵们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共产军万岁!这支拒绝贿赂的中国连队,是第四十军一二〇师三五八团五连,也就是毛泽东在中国解放战争时期曾经嘉奖过的在盛产苹果的锦州郊区不吃群众苹果的那支部队。
张群生再一次向山下看去,远远地,他看见美军的几辆卡车把增援的士兵卸下来,然后装上美军的尸体开走了。
第四十军一一九师首先在立石洞歼灭了南朝鲜第六师十九团的一个营。这是一次小规模的歼灭战,被兵力处于绝对优势的中国军队包围在一条山沟里的南朝鲜士兵四处突围,他们在一处只有一个营部阻击的部位几乎突围出去,但突破口即刻又被重新封堵。结果是,南朝鲜军队的这个营大部分士兵被打死,两百三十名士兵被俘虏。同时,在龟头洞方向,一二〇师包围了南朝鲜第八师十团的一营、三营和第六师十九团的一个营。在一块小小的盆地里,经过五个小时的战斗,南朝鲜军队被打散,除伤亡外,三十名士兵被俘。当这些俘虏后来听到“你们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们的上司说过共产军是杀害俘虏的。
张群生清理了阵地上的弹药,每个人平均可以分到六发子弹和两颗手榴弹。他爬到通信员郑兆瑞身边说:“子弹不够,就用石头拼!”他又爬到理发员陈凯明身边说:“连长快不行了,给他报仇!”他几乎和每个士兵都说了一句话。士兵们说:“小张司令,我们听你的!”
第三十八、第三十九和第四十军,分别向熙川、云山方向前进。二十七日,南朝鲜第六师主力和第一师,为增援远离主力的七团,向温井方向移动,与志愿军在温井以东、以南地区形成对峙局面。由于第三十八军距熙川尚有六十公里,彭德怀再次改变攻打熙川的原定计划,命令第四十军围歼温井地区的南朝鲜军,诱导熙川、云山、球场的南朝鲜军增援,然后用第三十九、第三十八军打援,同时抽调第四十军一一八师撤出已经占领的温井掉头向北,配合第五十军一四八师歼灭已经到达中朝边境的南朝鲜第六师七团。
经过猛烈的炮火轰击,两百多名美军又冲了上来。烟台峰主峰上,在零散的枪声响过之后,石头雨点般地滚下来。身负重伤的郭忠全听见了张群生的喊杀声,他忙喊:“小张司令!节省点!节省点!”张群生回答道:“我用的是石头!”在这以后,无论谁再喊什么,张群生都听不见了,响彻烟台峰主峰的是中国士兵的一片怒吼声!
在威洛比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已经与南朝鲜军交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依照彭德怀的命令,正向依旧分路北进的联合国军包围而来,其兵力总数已达二十五万人。
美军又退下去了,因为天黑了。
威洛比说,由于地理、历史和政治上的缘故,战场上出现少数中国的志愿人员不足奇怪,其人数不会超过五千人。
仅存的三名中国士兵和烟台峰陡峭的主峰一起,屹立在暮色中。
至于中国领导人为什么决定在这个时候参战,仅仅从军事上解释是不够的,这一点很久以后联合国军方面才隐约悟出了一点儿头绪,而那是两年以后战争双方已经坐在板门店的谈判桌旁时的事了。
张群生把他的连长抱起来,呼唤着他,但是刘君连长永远不能回答他的呼唤了。
另外,还有一个至今仍令军事专家们反复研究的问题,即中国军队参战的时机。如果中国真的想帮助北朝鲜统一全朝鲜,那么,北朝鲜军队打到釜山或者美军刚刚在仁川登陆时,是中国军队参战的最好时机。因为那时候在朝鲜半岛上的南朝鲜军队和联合国军队都十分脆弱,会在中国军队的突然进攻下立即土崩瓦解。如果是这样,朝鲜战争的历史将重写。但是中国军队没有介入。在联合国军已经占据绝对主动地位时投入军队,无异于往虎口中送食,没有人相信精明的中国领导人会犯这样的军事常识上的错误。
张群生把自己的白色毛巾盖在连长的脸上,哭了。
显然,这样的军队敢于和美军作战,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阵地前还躺着两百多具美军的尸体。
所有的人都没有任何正式标记,尽管其中几人用墨水在他们的军上衣里面写了他们的姓名和部队番号。他们的常服里塞满了棉花,通常是深黄色,与朝鲜的荒山秃岭颜色相仿。军官服装的不同之处仅仅是在裤线、上衣左面、领口周围和袖口有红饰线。棉军装在干燥天气中十分暖和,但浸水后却无法使之干燥。在棉衣里面,中国人穿的是夏季军装和他们碰巧穿上的任何衣服。布鞋没有鞋带,鞋底是橡胶做的。大部分步兵装备着日式步枪,显然是二次大战结束时在满洲缴获的。然而迫击炮和轻机枪却是美国造的,是从中国国民党人那里缴获的战利品。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俘虏都是来自中国军队的一个师,即一二四师,他们都说他们曾经与蒋介石打过仗。由于山地关系,中国军队没有装备大炮。
污血染红了焦土。
从纯军事角度上讲,威洛比对中国军队是否参战的判断,是有其道理的,因为他所看到的关于被俘的中国士兵的描写是这样的:
一个士兵提醒张群生,该向营指挥所报告了。于是,张群生在夜幕中又吹响了他的那支军号。
从战术的观点上看,由于节节胜利的美军师全面投入战斗,因此,进行干预的黄金机会看来早已过去;如果中国计划采取这一行动,很难设想会把它推迟到北朝鲜军队的残部气数已尽的时候。
指挥所解读了烟台峰主峰上传来的号声,它的含义应该是:天黑了,我们还在烟台峰上!
……
在正面美军陆战一师的压力下,中国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的阻击线有不断恶化的趋势。侦察员报告说,陆战一师的炮兵群位于烟台峰东南的龙水洞,还配备有十几辆坦克,担任炮群警戒的只有一个营的兵力。龙水洞南约十公里处有个地方叫五老里,美军陆战一师的主力就驻扎在那里。
应该认识到,大部分中国军队都没有与一个主要的军事强国进行实际战斗的有效经验。此外,他们的训练也像原来的北朝鲜军队一样,由于缺乏统一的装备和弹药供应无保障而大受阻碍。
当晚,由四个营组成的偷袭队伍出发了。
但是,麦克阿瑟还是不相信。他的情报处长威洛比以其固执的性格和严重的判断失误在后来的朝鲜战争中备受抨击。威洛比于二十七日作出的补充情报中依旧持以下结论:
中国军队的指挥官为这场反击美军陆战一师的战斗制定的方针很有中国古典小说的味道:打头、拦尾、击腰,深入纵深,挖穴掏心。
更多的关于中国军队参战的情报被汇集起来送往远东司令部,情报中包括沃克的第八集团军一个接着一个的报告,说他们不断地证实自己的部队已经与中国军队接触,其最大的兵力为师级。结论是:“一个新的对手已经确凿无疑地参战了。”
偷袭队伍出发后不久,一营在龙水洞北五百米处发现了美军的炮兵阵地。兴奋之余,一营营长冯贵廷发现一起行动的二营还没有跟上来。跟随一营指挥的三七一团副团长佟玉表示,如果等二营上来再打,黄瓜菜都凉啦。于是,进攻开始了。美军在突然的打击中措手不及,惊慌中有十多门炮落在中国军队手中。美军随即组织起阻击,人数多于中国士兵几倍的美军与中国士兵混战在一起,他们把丢失的火炮又夺了回来。天快亮的时候一营撤退了。
发现中国军队的消息使美军东线指挥官阿尔蒙德大吃一惊,他立即把这些中国士兵用飞机送往东京交给麦克阿瑟审问。之后,麦克阿瑟又把这些中国士兵送往了美国。
由三七〇团三营参谋长邢嘉盛带领的三营在黑暗中摸到龙水洞的西侧,发现美军就在小河的那边宿营。他亲自过河去侦察,看见一个挨一个的帐篷都亮着灯,美军士兵大多在睡觉,也有的在喝酒和打扑克。二十多门榴弹炮放在河滩上没有警戒,只有十多辆坦克呈环形围在炮兵阵地的周围,几个游动哨兵散漫地来回溜达着。邢嘉盛又涉水回来,正向各连交代任务的时候,北面突然传来枪声,是一营的方向。枪声把河对岸的美军惊动了。邢嘉盛决定把偷袭改成强攻。在中国士兵突然猛烈的攻击下,美军炮兵阵地上的十多门火炮被炸毁,一个加强排的美军士兵大部分死在帐篷中的睡袋里。打完这一仗,三营继续向美军防线的纵深走。在一条公路上,又把美军的一个营部给袭击了,击毁两辆吉普车、七辆卡车和三门榴弹炮。这里距美军陆战一师师部所驻扎的五老里已经不远了。
灾难是自己造成的:东线的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三七〇团的一个运输队,负责给坚守在前沿的二营运送弹药和干粮,结果在北朝鲜的大山中迷了路。在寻找二营的阵地时,他们看见一个山沟里有座茅屋,茅屋里有灯光,于是就在没有判断敌我的情况下上前问路。在茅屋中休息的是三十多名南朝鲜士兵,而志愿军运输队仅有十多个人和五支步枪。在短暂的交火之后,运输队的士兵全部被俘。
二营在副营长赵继森的带领下,正准备偷袭一个高地。当尖刀班摸到前沿的时候,看见弹坑里、工事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三十多个睡袋,只露出个脑袋的敌人正在大睡。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班长一挥手,士兵们扑上去,可是,这些中国士兵都惊呆了:睡袋中露出的脑袋个个黑糊糊的!中国士兵没有见过黑人,大多为农民出身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颜色的人。
十月二十六日,对于中国人民志愿军来讲,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灾难。
“鬼!有鬼!”不知谁喊了一声。
右翼的崩溃
中国人是信鬼神的。
美国国防部长马歇尔事后沉重地说:“我们认为什么都知道,而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然而,对方却一切都知道。于是,战争开始了。”
尖刀班的中国士兵掉头就往回跑。
无论如何,一九五〇年十月二十五日发生在朝鲜半岛北部的战斗,对于联合国军来讲,是战争历史中一场悲剧的开幕。
赵继森见尖刀班不但没有打响,而且跑了回来,问清楚怎么回事后,说:“就是真的有鬼,也要把高地拿下来!”
但是,到了二十五日下午,各处的战报不断传来,直到天黑的时候,麦克阿瑟仍无法在混乱的战报中理出个头绪来。
中国士兵再次攻击的时候,美军已经组成阻击阵形。经过激烈的战斗,美军的一个排被击垮。美军士兵真的成了鬼魂。
令麦克阿瑟和美军情报部门不知所措的是,其中的一名中国俘兵说自己部队的番号是中国第八军第五团。美军情报部门就此费了很大的力气查找中国军队的编制序列,最后发现这个口供是子虚乌有,因为中国军队的“第八军”属于正在中国西北地区作战的“一野”部队,而且“第八军”这个番号早在一年多前的一九四九年五月就已经撤销了。况且,所谓的“第五团”,根据中国军队“三三制”的编制方式,应该隶属“第一军”。“绝对”可靠的情报说,中国军队的第一军此刻驻扎在中国的腹地青海省,一兵一卒也没派到几千公里以外的朝鲜来。那么,“是北朝鲜士兵谎称自己是中国人,还是零散的中国志愿人员进入了朝鲜?”美军最初是这样判断的:“估计数量不会超过一千人。”因为联合国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中国军队在这个时候参战的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于是,就在中国军队已经正式打响抗美援朝战争的时候,美军第一军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进至博川。下午四时,军长弗兰克·米尔本下达的命令是:向北追击!
天亮的时候,中国士兵们还围在美军黑人士兵的尸体边看个不停。
接着,温井方向报告,又有一名在战斗中负伤的士兵被俘。报告说他“长得很像中国人”。
美军陆战一师在遭到袭击后,立即命令暂缓正面进攻,并调预备队美第三师投入战斗,企图把深入到美军占领区内的中国军队消灭掉。
这位被联合国军方面编为“战俘一号”的俘兵是中国广东省人。
深入敌后最远的三营被美军包围在四〇〇点一高地上了。
证据是,云山方向,抓获了一名“既不懂朝语也不懂日语”的敌对士兵。
在高地上,三营参谋长邢嘉盛看见了美军开来的车队,足足有一个营的兵力。车队在高地下停下,美军士兵跳下来准备攻击这个高地。邢嘉盛立即下令,趁美军还未站稳,两个连的中国士兵呐喊着冲下山头,他们猛打猛冲,一时间美军陷入混乱之中。二十分钟的战斗中有一百三十多名美军被打死,三十多名被俘虏,四十多辆卡车被烧毁,中国士兵捡了六十多支枪和两部电台跑回山上去了。
可是,没过多一会儿,前线就传来了“遭遇强大抵抗,南朝鲜军队伤亡惨重”的报告。尤其令麦克阿瑟和沃克惊讶的是,报告异口同声地说:“可能是中国军队参战了。”
美军把三营所在的高地死死地围住,开始了疯狂的报复。殊死的攻防战激烈地进行着,十多架美军飞机轮流参加战斗。到中午的时候,美军竟然增加到一个团的兵力。由于中美士兵混战在一起,美军的飞机不敢贸然轰炸,只是在低空盘旋。这样,三营一直坚持到天黑。
二十五日早晨,在联合国军于刚刚占领的北朝鲜首都平壤举行的阅兵式上,麦克阿瑟命令第一批到达朝鲜的美军士兵“向前走一步”。他亲切地抚摸了走出队列的每一个士兵的肩头,尽管向前走出一步的士兵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第一批到达朝鲜的史密斯特遣队的士兵,有的躺在裹尸袋中回到了美国,大部分则躺在日本的美军医院里。然后,美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回答了记者关于战局的提问。沃克一边暗示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一边回答说:“一切进展顺利。”
天黑以后,在正面的佯攻下,三营开始突围。他们边打边撤,进了大山。在深山中历尽艰辛,三营活着的士兵终于在两天后与接应他们的部队会合。
彭德怀下达了“各部队追击敌人”的命令。
毕业于西点军校的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对中国军队这次大规模、大纵深的袭击行动百思不得其解:中国人的这种几乎像是自杀的举动是基于什么战术思想呢?
先歼灭敌人几个团,逐步扩大,歼灭更多敌人,稳定人心,使我军站稳脚跟,这个方针是正确的。
在朝鲜战争进行到中期的时候,毛泽东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了第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
毛泽东复电:
毛泽东说:“我从电讯上看到,吴瑞林在公路上炸石头,这是怎么回事?”
敌以坦克数辆和汽车十数辆组成一支队伍,到处乱窜。我企图一仗中聚歼敌两三个师甚困难,亦再难保守秘密。故决定以军和师分途歼灭敌之一个团和两个团(今晚已开始),求得第一战役中数个战斗歼灭敌一两个师,停止敌乱窜,稳定人心,是十分必要的。
吴瑞林回答:“我在抗日战争期间,看见过日本鬼子修公路炸石头。在黄草岭我就采用了这个方法,叫工兵在山缝中塞上小包炸药,炸开口子,再装上两百公斤炸药,用电发火,用电话机起爆,结果炸毁敌人坦克车五辆,炸伤八辆,致使敌人的地面部队五六天未敢行动。”
二十五日晚,彭德怀给毛泽东发去电报,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战局如此开始的不安:
吴瑞林军长说的这个消灭敌人的方法,中国军队在朝鲜东线战场上多次实施。有一次,中国工兵在公路边引爆炸药,炸起的石头足有几十万吨之多,正在开进的美军的五十多辆坦克中有二十多辆被埋在石头里,由此而死伤的美军士兵更是无以计数。
此时,除了被阻击的南朝鲜军在突然被袭的情况下失去判断地到处乱窜外,联合国军的其他各路部队仍然在分兵北进。其中,英军第二十七旅已经到达南市,距离中朝边境仅三十公里;美军第二十四师已经到达大馆洞,距离中朝边境三十五公里;南朝鲜第六师七团已经占领了距离中朝边境仅五公里的楚山。
毛泽东听了之后连声说:“好。好。”
整个中午,彭德怀一言不发,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沉思。饭后,志愿军总部的将领们跟在彭德怀的身后,希望能听到他对战局的指导性见解。美军的飞机在上空盘旋,警卫员催促彭德怀进防空洞。彭德怀发火了:“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不去!”在地图前沉默很久后,彭德怀终于说:“好事多磨,恐怕又要改变计划喽!”
这到底是什么战术呢?
这是一场“遭遇和反突击战役”。彭德怀是这样给突然打响的战斗定性的。
在朝鲜东线战场上,美军的兵力占绝对优势。在这种似乎违反作战原则的形势下,中国第四十二军顽强地阻击着联合国军的北进,直到他们主动地从战场上消失。
对于彭德怀来讲,二十五日的这些战斗并没有发生在他所期待的时刻。预定的利用战役的突然性一举歼灭南朝鲜军队两三个师的作战企图,由于遭遇战过早地暴露出中国军队的参战,使得战役的发展一时间已难以预料。
早晨,中国军队消失了
突然打响的战斗令志愿军总部陷入紧张的忙乱之中。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二日,一份情报送到美军远东司令部情报处长威洛比的手上,情报的内容让威洛比大吃一惊:中国本日在其电台广播中公开承认其军队在朝鲜的存在,称他们是为了保护水力发电地区的“志愿军”。
十月二十五日被中国政府正式确定为抗美援朝战争纪念日。
这是美军远东司令部第一次听到“志愿军”这个词,威洛比即刻陷入一种迷惑不解的状态中。他推测,中国人这样说是玩“鱼和熊掌兼得”的把戏。因为根据他的了解,中国人极端敏感和极爱面子,一口咬定在朝鲜没有正规的、有组织的军队,与联合国军对抗的只是“志愿人员”,这样既可以在万一被打败的时候不损害中共军队的声誉,又可以给退败的北朝鲜军队以实质上的支援。同时,有确切的情报表明,朝鲜战场上至少已有多个齐装满员的中国军,每个军三个师,总兵力在十万人以上。而且,中国军队白天躲藏在山洞或林木茂密的地方,天一黑就前进,一直运动到可以俯视联合国军必经之路的山峰的一面。其中的五个军在朝鲜的中部山区与美第八集团军和韩国第二军团遭遇,另外的两个军或者是六个师留在西部山区作为预备队——全部是清一色的中国人,战地审讯人员没有发现任何北朝鲜人和中国人混编的迹象。当然,最有力的证据,莫过于遭遇战中韩国第二军团的溃败以及美军骑兵第一师的损失,这是北朝鲜军队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同时也是少数中国“志愿者”做不到的事。威洛比听说,驻香港的美国领事已经向华盛顿递交了一份报告,报告说中国和苏联领导人在八月份的会议上达成一项关于中国参加朝鲜战争的协议,正式决议是毛泽东在十月二十四日出席一次会议时作出的。据估计,开赴满洲地区的中共军队大约有二十个军。
二十五日这天,中国军队与联合国军的战斗,就这样在朝鲜北部不同的地点同时开始了,并由此演变成一场长达两年零九个月的规模巨大的战争。
威洛比想起自己在十月二十八日向麦克阿瑟提供的分析报告中说中国人的一切威胁“不过是外交上的一种勒索”。现在看来,那显然是一次严重失误的判断。为了“面子”,威洛比立即向华盛顿发去一封宁可把中国军队说得可怕一点的电报:
三七〇团射向南朝鲜首都师的枪声响了。时间与相隔几百公里外的温井北边中国军队三五四团向南朝鲜第六师开枪的时间几乎是同时。遭到突然袭击的首都师的混乱程度可想而知。士兵们满山遍野地奔逃,尸体立即布满了陡坡。
尽管迄今为止的迹象表明,中国人仅仅是为表面上的有限目的而进行一星半点的承诺,但也不能对这个共产党人拥有可随时动用的巨大的潜在力量的情况视而不见,这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中国共产党人高层作出全面干预的决定,他们可立即投入他们目前已经部署在鸭绿江沿岸四十四个师中的二十九个师,并且可以用多至一百五十架飞机支援一次重大的攻势行动。
进攻黄草岭的是南朝鲜军首都师。这个师是李承晚的近卫师,由两个步兵团和一个机甲团组成,另外配属一个美制一〇五毫米榴弹炮兵营,全师兵力一万人。南朝鲜士兵沿着公路两侧走来。与西线的第六师一样,在中国士兵的眼里,他们前进时懒散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进攻。一个小个子军官甚至走到了距离中国士兵埋伏的前哨阵地仅二十米的地方,并且招呼其他人坐下来吸烟。就在几乎能听见中国士兵沉重的呼吸声的地方,他们吸完烟后又继续前进,一步就越过了中国士兵的前沿警戒线。
紧接着,威洛比在他的第二封电报中,干脆把中国军队的数字说得更精确:
果然,直升机飞走后,美军轰炸机蜂拥而至。同时,位于五老里的南朝鲜炮兵阵地也发射了密集的炮弹。敌人的火力准备开始了。
在满洲地区共有正规的中国地面部队三十一万六千人,非正规部队或者公安部队二十七万四千人。据判断,大部分正规军集结在鸭绿江沿岸的许多渡口附近。
天亮了,中国士兵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飞来了,这是一架侦察直升机。中国士兵此前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不少士兵认为这是一个“大飞弹”。直升机在黄草岭的山谷间长时间地盘旋,甚至在二营的前沿阵地上降落了一会儿。等这个怪物又飞起来的时候,士兵们才确定这是架飞机而不是“大飞弹”。这时候,连队干部对他们说:敌人要上来了。
面对威洛比的两封电报和联合国军撤退的现实,华盛顿当局敦促参谋长联席会议给麦克阿瑟打电报,让他“尽快提供关于朝鲜局势的简要而准确的估计,并对中共军队似乎已经公开入侵的情况判断其含义”。
寒冷的高原上白雪铺满山林。中国士兵在没有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的极度疲劳中迅速修筑简易工事,然后等待着敌人出现。上级的命令是:据险坚守,决一死战,把黄草岭变成鬼门关,除了敌人的游魂和俘虏外,一个也不准放过。
不出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预料,傲慢的远东司令官麦克阿瑟根本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回电含糊其辞,仿佛就是为了让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高级官员们如入云雾。麦克阿瑟首先明确地说:目前无法对中国在北朝鲜进行干涉的确切目的作出权威性的估计。然后他列举了中国可能采取的四种方式:一、以全部力量毫无顾忌地进行公开干涉;二、出于外交上的理由,隐蔽地进行秘密干涉;三、使用“志愿军”在朝鲜保持一个立脚点;四、仅仅是为对付韩国军队,他们打败韩国军队是不会有太大困难的。对于目前的一些推测,一方面具有明显的可能性,许多外交专家也都这样推测;另一方面,也有很多合乎逻辑的理由不支持这些推测,而且目前也缺乏足够证据来使人们有理由立即接受这些看法。最后,麦克阿瑟说:“我建议,在条件可能还不够成熟的时候,不要轻率地作出结论。我相信,最后的判断还有待于今后更全面地积累军事情报。”
二十五日拂晓,三七〇团二营在黄草岭地区的烟台峰、松茸洞、龙水洞一线进入了阻击阵地。
对于参谋长联席会议来讲,麦克阿瑟的“一方面”和“另一方面”等于什么也没有回答。唯一能在麦克阿瑟的回电中揣摩出的含义是:远东司令官认为局势没有那么严重,战场上出现一些中国人不值得大惊小怪。
庆幸的是联合国军对中国军队的参战毫无所知,他们仍慢吞吞地前进着,本是四个小时的机械化行军路程,他们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烦躁不安的杜鲁门牢牢记住了麦克阿瑟电报中的“最后的判断还有待于今后更全面地积累情报”这句居高临下的话——在联合国军队不是前进而是在后退的那天,杜鲁门倒要看看这个老家伙所说的“今后”是哪一天!
十八辆疯狂开进的卡车把两个连的中国士兵于二十四日夜送到了黄草岭。
西线的联合国军已开始全面撤退,彭德怀命令志愿军各军猛烈追击。
彭德怀接到第四十二军发来的电报,高兴地称赞他们的决定“可嘉”。
中国第四十军留下少数部队打扫战场,大部队开始了追击。为了能追上机械化行动的美军,他们破例在白天急行军。在宁边城扑空以后,第四十军加快了速度。在连续十多天的战斗后,中国士兵的饥饿与疲劳已经到达极限。跑步前进的过程中,棉衣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变得越发沉重起来,有的士兵干脆把棉衣和棉裤脱下来,赤着背只穿一条内裤扛着枪奔跑。不断有耗尽生命最后一点热量和活力的士兵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干部们开始穿的是从美军手里缴获来的很漂亮的皮大衣,在急促的行军中他们先是把皮里子扯掉,大衣当作雨衣穿,最后就全部扔掉了。可以想象这支衣冠不一的军队奔跑在山路上和田埂上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奔跑中有的干部和老战士想起一年多以前的往事:那时他们在中国广西的田埂上用两个小时奔跑了五十多里,把国民党一二四军堵截住并将其消灭掉。
三七〇团二营的士兵一律轻装,连卡车的驾驶室顶上和车门的两边都是人。严重超载的卡车在弯曲的山间公路上疯狂地向黄草岭行驶。到这个时候,无论是乘车的中国士兵,还是开车的北朝鲜士兵,都把性命抛在了脑后。
一二〇师三五九团在涉过九龙江后,从朝鲜农民的嘴里得知,一队美军正行进在通往九龙江的路上。团长李林立即命令:三营直插龙渊洞,在公路两侧展开,一营向九龙江方向合围。
萧剑飞终于有了十八辆汽车。他命令三七〇团副团长苑世仁带领该团二营乘车前进,务必于二十四日夜抢占黄草岭。同时,金永涣也给守备在黄草岭各高地的人民军下达了不准再后退一步的命令。
三营刚一爬上山顶,就看见了山下公路上美军的辎重车和运兵车,士兵们紧张而兴奋,因为他们终于追上了!来不及多想,枪就响了。中国士兵手中的机枪和步枪同时射向了没有准备的美军,手榴弹在车辆之间爆炸,美军的车辆撞在一起,拥塞在公路上。美军在进行微弱的抵抗之后,投降了。战斗只用十分钟就结束了。在十一个活着的美军俘虏中,有一个军官交出的手枪精致而华丽,枪柄上一边刻着一个裸体女人,这引起中国士兵的好奇。一问,这个军官是美第二十四师的少校情报科长。
萧剑飞唯一的要求是:搞到能运送士兵的汽车。金永涣命令,用一切办法在这一地区征集军队和民间汽车供中国军队使用,并决定将从南方撤退到此的人民军的七辆坦克和十二门野炮全部归中国军队指挥。
被中国军队追上的是美军第二十四师十九团。在先头营被袭之后,十九团立即展开战斗队形,向中国军队发起反击。在公路边的高地上,由于双方士兵混战在一起,前来支援的美军飞机尽管飞得很低,但还是不敢轰炸。中国士兵们携带的弹药很快就用光了,连迫击炮弹在拔掉保险之后都当手榴弹扔了出去。由于是一个团对一个团兵力相等的战斗,中国军队使用惯用的战法,把美军截成两段,先吃其一部。被打散的美军逃得满山遍野,而一个连的美军则在中国士兵死死的包围圈中殊死抵抗。
第四十二军渡过鸭绿江后,因为苏联决定不出动空军参战,于是奉命在江界停留了整整两天。这两天的损失对第四十二军来讲几乎是致命的。此时,其先头部队一二四师仅仅离开江界一百八十公里,其先头团三七〇团距黄草岭至少还有两百多公里,因为是徒步开进,最快也得两天后才能到达。而南朝鲜首都师的前锋部队已经到达咸兴,美军陆战一师不久后就会从元山港登陆。从元山到咸兴距离是八十公里,再加上咸兴到黄草岭的距离,一共不到一百二十公里。联合国军是机械化行军,如没有阻挡,仅仅需要三四个小时就能到达黄草岭。
士兵张凤山是六班的战斗组长。他在追击四个狂逃的美军士兵时感到自己的体力不行了,浑身轻飘,天旋地转,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过一顿饭了。四个美军士兵似乎明白了这一点,转过身向他冲过来。张凤山开枪击倒了一个,其他三个美国兵瞬间抱住了他。在搏斗中,张凤山张开嘴,咬住一只抓在他衣领上的毛茸茸的大手,被咬的美国兵叫了一声松开手,但又扑上来咬了张凤山一口。张凤山在疼痛中把枪捡起来,胡乱地扣动了扳机,咬他的美国兵倒了。剩下的两个转身想跑,结果另一个中国士兵赶来了。
双方都开始向黄草岭前进,结果是要看谁能提前抢占。
指导员跑过来,当场宣布给躺在地上剧烈喘气的张凤山记大功一次。
在联合国军指挥官的心中,黄草岭对于他们同样重要:占领了这个要地,就等于打开了北朝鲜东部的门户,任何想阻止他们前进的军队都会处于无险可守的境地。而一旦失去对黄草岭的控制,要想通过这一必经之地北上,就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营长找来几个迫击炮手,命令他们立即学会使用缴获的美制榴弹炮。几个中国士兵经过短暂的研究,发现除了开栓装弹有所不同外,哪国的炮都大同小异,于是拖着美军的四门榴弹炮向美军开火了。美军士兵在比中国军队的迫击炮厉害得多的爆炸声中抱头鼠窜。中国炮手们说:“原来美国兵最怕美国炮!”
黄草岭位于从咸兴延伸而来的公路的最高点。特别是从一个叫五老里的地方上到黄草岭的公路,必须经过约四十公里的峡谷地带,峡谷的两边都是巨大的山岭和悬崖峭壁。在这里,烟台峰、松茸洞、草芳岭等制高点互相成为掎角之势,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俯视钳制整个峡谷。
美军第二十四师十九团的战斗决心已经动摇,他们摆脱了中国军队,跑了。
研究的结果是:黄草岭。
一二〇师三五九团开始清点战果:打死、打伤和俘虏美军三百多人,缴获汽车八十一辆、榴弹炮四门、火箭十五支,另外还有不少枪支和军用物资。
关键是,对阻击战来讲最有利的地点在哪里?
遭到重创的是美第二十四师十九团的一营三连和半个炮兵连。
二十一日,萧剑飞见到了北朝鲜人民军长津地区守备部队司令官金永涣。这个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里当过连长、一九四九年才回国的军官会说流利的汉语,在这个艰难的时刻看见萧剑飞时他的眼里全是泪。在金永涣的带领下,萧剑飞见到了北朝鲜军队的次帅崔庸健和人民军部队里的几个苏联顾问。此刻,他们最想知道的是志愿军有多少部队正向这个方向开来,并且有多少飞机和大炮。当得知志愿军只有两个师(第四十二军的一二五师配属第三十八军在西线作战),并且没有飞机,也没有坦克,全军加上临时加强的炮兵,火炮总数不超过一百门时,面色疲惫的崔庸健和苏联顾问感到非常失望。苏联顾问提出疑问:“兵器火力与美军对比悬殊太大,又没有飞机的支援,凭什么能抵御敌人的进攻?”萧剑飞回答:“只要占领有利地形,封闭公路,敌人的坦克和机械化部队就施展不开。志愿军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勇敢作战的精神,一定能战胜敌人。”与苏联顾问们不一样的是,金永涣这个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中作战的军官,很早就认识第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他深知中国军队强烈的自信来源于什么。所以他对年轻的中国副师长萧剑飞的乐观表示出某种程度的相信。
逃入山林的美军士兵不断被抓获。一名宣传队长带着两名干事走进一个村庄的时候,一位朝鲜老人向一间草房伸出五个指头,结果中国士兵在里面搜出四名美国兵。朝鲜老人再次伸了伸五指,原来草垛里还有一个。
从北朝鲜的地势上看,渡过鸭绿江向长津地区的急促行军显然更为艰难,因为在这条路上横亘着朝鲜北部著名的盖马高原,由于海拔的关系,高原气温骤降,十月已经飞雪。从东海岸而来的唯一一条通往中朝边境的公路蜿蜒在深山峡谷之中。这条公路经咸兴、兴南,一直是上坡,翻过一个叫黄草岭的隘口后,就上了盖马高原。这条公路是联合国军沿东海岸向中朝边境开进的必经之路。为了阻击联合国军在东线的北进,掩护志愿军侧翼的安全,保障西线战役的顺利实施,渡过鸭绿江的第四十二军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要在这条路上坚决挡住北进的敌人。第四十二军的指挥员已经预料到战况的复杂,于是,在大部队渡江之前就派出了由一二四师副师长萧剑飞率领的先遣队深入战区探路。先遣队冒着美军飞机的轰炸,把东线战区的重要目标都进行了侦察。
美军战史对这次战斗的记载是:“大约一千名敌人渡过了距离十九团一营西北两公里的九龙江,并向南运动,穿过森林地带,显然目的是进入一营的后方。他们实施的机动取得成功。当营报务员正用电台向团指挥官报告情况的时候,中国军队缴获了这部电台。”
这一天,十月二十五日,在中国军队与南朝鲜军队于西线遭遇的同时,东线的志愿军部队也打响了。
中国第四十军三五五团和三五八团也追击到清川江北岸,并向美军发动了进攻。美军战史记载了这次战斗的片断:
三六〇团于血肉拼杀中死死地阻击,令急于北进的南朝鲜第一师三天内没有从云山城向北推进一步。三六〇团的官兵当时并不知道,就是这三天的阻击,使前面的云山成为令南朝鲜军第一师魂飞魄散的地狱。
第十九步兵团桥头堡阵地和英军第二十七旅阵地之间有个五英里的缺口,一座大山位于这个无人地带,敌军越过这座山就能迂回到第十九步兵团或第二十七旅的侧翼和后方……五日晚,敌人沿着整个防线发动了进攻,遭到第十九步兵团E连和G连的顽强抵抗。至少有一部分敌人的攻击部队是从背后爬到E连阵地的,显然是顺着野战电话线摸上来的。中国人抓住了许多在睡袋里睡觉的人,并且杀死了他们。还有一些人从脑后中弹。实际上中国人已经占领了一二三高地的营阵地。
当二十多名南朝鲜士兵终于爬上山冈的一侧时,他们看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士兵突然从工事中跃起,他怀里抱着一根爆破筒,几乎是面带着微笑向他们冲来。南朝鲜士兵这时还不知道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士兵来自中国,士兵的黑眼睛很亮,令他们想到战争中那些宁死不屈的人。等这个黑眼睛的士兵冲到他们跟前的时候,南朝鲜士兵才突然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了。但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黑眼睛士兵怀里的爆破筒爆炸了。——石宝山,中国第四十军的一名战士,是朝鲜战争中第一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志愿军士兵。
米切尔·里德·克劳德下士,来自威斯康辛州的印第安人,从他所在的山顶阵地给五连发出第一个警报。一队中国人从一百英尺以外的隐蔽地突然开火。克劳德下士双腿跳起,并用他的勃朗宁自动步枪向中国人射击。敌人打倒了他,但他拖着双脚费力地前进,一只胳膊抱住眼前的一棵小树,再一次用自动步枪射击,直到中国人的子弹夺去他的生命。五连还有另一个自动枪手,上等兵约瑟夫·W.巴尔博奈,他也是同样的英勇。中国士兵出其不意地在距离他七十五英尺内接近他,并从这么近的距离向他冲过来。巴尔博奈用自动步枪突然向他们开火,他站在原地一直到被打死。两天以后,当友军巡逻队巡视到此处时,发现巴尔博奈的尸体前有十七名被打死的敌人。
严峻的时刻到了。
中国第三十八军进入朝鲜后的作战中一直不顺利。特别是,由于诸多的原因,他们没有完成毛泽东和彭德怀赋予极大希望的穿插任务。之后,在彭德怀的严令下,第三十八军开始追击。其一一二师是整个军的前卫师,准备向院里、军隅里方向发展。到达瓦洞的时候,一一二师被阻击在山下。师指挥部立即让三三五团团长范天恩前来接受任务。范天恩到达设在一条铁路隧洞里的师指挥部,第一个要求是让他睡上一会儿。没等师指挥官同意,范天恩就靠在潮湿的隧洞岩壁上睡着了,鼾声如雷。他带领的部队在追击的几天中一分钟也没有合过眼。师指挥官虽然不忍心,但还是把他推醒了,对他说:“拿下对面的大山!”
间洞南山是横在云山至熙川、云山至温井两条公路交会处的一座一百多米高的山冈,因为这个高地扼守着南朝鲜军队北进的必经之路,所以成为战场双方攻守的焦点。在长满密集马尾松的山冈上,一个连的中国士兵拼死防守,打退了南朝鲜第一师的数次进攻。中国军队的顽强程度令南朝鲜军队的指挥官十分吃惊,因为自他们开始反攻以来,虽然受到过北朝鲜人民军的阻击,但还从来没有遭遇如此有战斗力的阻击部队。在进攻失败后,南朝鲜军队集中坦克和火炮开始向间洞南山猛烈轰击。同时,二十架美军轰炸机也参加了战斗。在美军飞机的航空炸弹、火箭弹和凝固汽油弹的准确轰炸下,整个间洞南山腾起的烈焰遮天蔽日。在炽热的火焰中,中国士兵没有任何退缩的迹象。当南朝鲜士兵呐喊着冲到很近的距离时,他们一个又一个跳出已被炸平的工事开始扫射,木柄手榴弹如大雨般落在南朝鲜士兵头上。在反复的攻守中,中国士兵伤亡过半,更严重的是弹药已经耗尽。
对面的大山就是军隅里和价川北面险峻的飞虎山。
南朝鲜第一师在猛烈的炮火、大量的坦克和美军飞机的支援下,开始强攻中国军队的阻击阵地,其重点是一营三连所坚守的间洞南山。
飞虎山是一个著名的战略要地,是通往军隅里和价川的必经之路。军隅里和价川都是交通枢纽,它们共同组成一个大十字路口:南可通顺川、平壤,东可通德川,西可通龟城和新义州,北可通熙川和江界。联合国军的部队要北上,必须通过这里,而且军隅里还是联合国军北进的总补给站。如果让中国军队通过飞虎山,占领这个巨大的交通枢纽,那么正在撤退的联合国军的后路将被截断——飞虎山之役势必是一场恶战!
与三五四团的伏击战不同,三六〇团进行的是一场艰苦的阻击战。
面对强攻的任务,范天恩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粮弹不足。由于美军飞机对中国军队的后方实施了猛烈轰炸,从中国本土运送来的补给在路途中损失严重。加上中国军队在追击中行军速度快,供应就尤其显得严重不足。弹药的数量在经过数次战斗后所剩无几,最为困难的还是粮食问题。中国军队打仗的习惯是就地筹粮,但这个传统在异国战场上已不适用。志愿军所到之地基本上是十室九空,连朝鲜人的影子都见不到。士兵的干粮袋早就空了,一天里能吃上一点煮玉米粒算是很好的,可玉米粒也有几天供应不上了。
徐锐命令把尖兵放过去,然后对准大部队突然开火了。三六〇团的团属炮兵也向南朝鲜军的坦克开始射击。坦克立即队形混乱地向后转向,而南朝鲜的尖兵大部分就地死伤。徐锐命令把俘虏到的南朝鲜士兵立即送到他这里来,他迫切地想知道敌人的番号和实力。然而美军飞机像大鸟一样飞来了,中国士兵以及他们所押送的南朝鲜军俘虏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
在亲自对飞虎山进行了详细侦察后,范天恩在一个废旧的铅矿洞里召开了营长会议。他居然拿出来一些美国制造的饼干招待营长们。为了这些美军的干粮他挨过严厉的批评,因为他把在熙川截获的五辆美军卡车上的饼干、罐头、方糖和威士忌全部分给了士兵,他认为他的士兵们的干粮袋里需要补充点东西。中国军队从它还是一支游击队的时候就制定了一条铁的纪律,那就是“一切缴获要归公”,而范天恩擅自处理缴获物资违反了军纪。士兵们口袋里的那些美国饼干早已吃光,现在范天恩捧出的这些饼干如同珍藏已久的宝物——他知道到了把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了。在向营长们交代攻击的路线和任务的时候,营长们大嚼这些松脆的美国饼干的声音在黑漆漆的矿洞里一片响亮。
晨曦未露,汽车灯光却把天际照得雪亮。南朝鲜第一师的北进部队在凌晨时分进入云山城。一营三连的士兵们连城里敌人吃早饭的情景都看得清清楚楚。早晨七时,由尖兵为先导,紧跟着是坦克和自行火炮的车队,南朝鲜第一师浩荡开出了云山城。
十一月四日拂晓,小雨,飞虎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之中。
三六〇团在徐锐团长的带领下,在云山城北的间洞南山、玉女峰一线构筑阵地,准备阻击从云山城北上的南朝鲜军队。他们的任务是:顶住南朝鲜军队,掩护第四十军展开,同时等待第三十九军的到达。徐锐是个作战勇敢的指挥员。在中国解放战争的辽沈战役中,时任副团长的徐锐率领一个营深入敌后,袭击了国民党军廖耀湘兵团的司令部,这个情节被日后描写辽沈战役的众多作品多次记述。此时,守卫三六〇团前沿阵地间洞南山的是一营三连。三连的阵地前隔着一条河就是云山城。
四时十分,担任主攻的二营在营长陈德俊的带领下,彻底轻装之后开始向通往飞虎山主峰的那片两公里宽的开阔地冲击,那里是敌人炮火严密封锁的地段。
几乎与此同时,第四十军右翼的先遣团一二〇师三六〇团也与南朝鲜军打响了战斗。
美军的一个炮兵营在这里支援南朝鲜军作战。这个炮兵营几乎在中国士兵冲击的同时,开始了他们早已精确准备好的猛烈射击。
奇怪的是让三五四团放过去的那个机动营,在与力量薄弱的一一八师侦察连形成僵持后,他们对身后响起的剧烈的枪声并没有给予重视,也没有即刻采取回头进攻的做法,而如果他们这样做的话,三五四团将陷入两面遭受夹击的局面。此时的机动营依旧认为他们所遇到的不过是一次小小的骚扰,于是官兵统统隐蔽起来,等待后援的到来——“以赶走他们的指挥员想象的一小股北朝鲜的阻滞部队”。——美国随军记者约瑟夫·格登后来写道。结果,机动营等来的是邓岳调来的另一个步兵团——三五三团的围歼。——“在几分钟之内,该营就伤亡惨重。”二十五日下午十五时,三五三团清理战场的结果是:击毙敌人三百二十五名,俘敌一百六十一名,缴获汽车三十八辆、火炮十二门、各种枪支一百六十三支。其中一名美军顾问被打死,另一名美军顾问格伦·C.琼斯中尉负伤后被俘,他后来死于战俘营。
二营的士兵们在接近主峰的时候,炮火中接连不断地有人伤亡。
在公路的最南边负责阻击南朝鲜军后续部队进攻的四连经受着严峻的考验。敌人的火炮把最前沿的八班阵地打成了一片火海。在击退敌人的数次进攻后,八班的阵地一度丢失,一个班的战士全部伤亡,而南朝鲜军付出了七十个士兵的生命。
中国军队的支援火炮也开始了压制射击。
当中国士兵端着刺刀冲上来的时候,公路上、稻田中、江岸边,到处可以看见惊慌失措的南朝鲜士兵被追杀。南朝鲜军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仅仅在二十分钟之内,那个最先走出温井的步兵营就完了。
在这一线阻击中国军队的是南朝鲜第七师,守卫飞虎山主峰的是该师的五团。南朝鲜第七师原隶属美军第一军行动,云山方向战局突变后改属南朝鲜第二军团,从后备的位置前出到熙川方向打阻击。他们在熙川第一次与中国军队交战,就被中国第三十八军给予了迎头痛击。南朝鲜战史这样记载着他们与第三十八军的作战:
对于南朝鲜第六师二团的士兵来讲,这个日子是世界的末日。
第七师昨日(三日)开始防御战。是日三时,与敌一个师展开激战,大大削弱了敌人的战斗力,这是第七师北进以来首次展开激战并取得胜利的日子。师右翼的第五团同敌一个营交战,前方警戒部队第一营防守的七六〇高地处于危急状态,营长即派遣预备队击退该敌。敌人向我第五团与第三团的接合部进攻,企图控制飞虎山。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发起进攻,枪炮声响彻云霄,犹如雷鸣。这时,占领凤泉里的第二营也展开了激烈战斗,但最后被敌人包围。故我军边迟滞敌人,边向松林站、间站地域撤退。在战斗中由于敌人连续炮击,营与各连有线通讯线被炸断。敌人追击该营,势如潮水。在主抵抗线,第一营和第三营在位于价川地区的联军炮兵营的火力支援下,连续战斗三个小时。经过三次反复争夺,迫使敌人溃逃。但全团的伤亡也不小,携带的弹药几乎消耗殆尽。
这时,三五四团指挥所在南朝鲜军步兵营全部进入伏击圈后下达了开火的命令。在突然而来的密集的子弹中,南朝鲜士兵立即乱成一团。三营八连的迫击炮手何易清把一发炮弹打到一辆准备掉头往回跑的卡车上,瘫痪的汽车把公路堵塞了。如今,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里,何易清使用的这门六十毫米迫击炮仍然陈列着。
就在中国士兵向南朝鲜第七师五团占据的飞虎山主峰冲击的时候,在价川的一个小学里,被中国军队打下来的南朝鲜第七师三团被换下来清点人数、点验武器。南朝鲜第二军团军团长刘载兴少将在第七师师长的陪同下,对三团进行了“表彰”:三个营长、一个通信参谋官升一级,二十名士兵被授予武功勋章。但接着这些士兵就被命令在飞虎山局势出现恶化的时候冲上去。
车上的南朝鲜士兵立即开枪了。停在路边的一一八师指挥车的玻璃瞬间粉碎,正在里面睡觉的司机纵身扑到山沟里。师侦察连立即开枪还击,连同师长邓岳在内的指挥部人员仓促地上山占领了阵地。
中国士兵已经快冲到峰顶了。
突然,他们听见了歌声,公路上的炮车和卡车也停了下来。原来领头的炮车已开到丰下洞的村口,竟有一些老百姓挥着太极旗出来欢迎“国军”。驶过欢迎的人们,车队继续前进。这时,产生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由于汽车行进的速度快,步兵行进的速度慢,二团的队伍在公路上的长度前后足有好几公里。为了把南朝鲜的步兵营放进来,三五四团让过了前面的车队,车队超越三五四团的防区后,却直接闯入了一一八师的指挥部所在地。师指挥部虽然知道其前卫团可能会与敌人遭遇,但是由于电台的静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敌人会这么快闯来。当南朝鲜军的车队到达的时候,一一八师的指挥车还在路边停着,人员还在旁边的村子里休息。
中国第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三三五团二营的攻击是坚决而猛烈的。细雨变成了大雾,能见度很低,枪和炮可以说是无目标地在射击,双方官兵都无法得知对方究竟离自己还有多少距离。在接近主峰的地段,双方终于开始了预料中的白刃战,寒冷的浓雾中到处传来肉体格斗的喘息、咒骂和呻吟声。三三五团二营一位叫李玉春的指导员带领五连冲上了飞虎山的主阵地,配合二营攻击的一营和三营也占领了东西两侧的高地。
没有开火的命令。中国士兵紧扣扳机的手汗津津的。
刚刚受到军长犒赏的南朝鲜第七师三团这时接到的命令并不是夺回飞虎山主峰,而是让他们立即掩护五团撤退,然后堵塞中国军队的突破口,因为范天恩的一个营已经向军隅里冲去了。
炮兵和汽车在最南边的三五四团二营四连的眼皮下过去了。
联合国军所有的炮火都在向飞虎山主峰倾泻炮弹。怒火万丈的范天恩发誓坚决打到军隅里。而正在这时,师指挥所的命令到达:停止攻击,就地防御。吃惊不小的范天恩不理解这个命令。攻击现在无法停止,因为向军隅里攻击的营已经出发。范天恩只好一边命令通信员跑步追上那个营,让他们回来,一边思索着师指挥所命令的含义:仗打到这个份上,正是攻击的好机会,难道是整个战局出了什么问题吗?
由于南朝鲜第六师二团三营是乘车的机动营,所以,虽然是最后从温井出发的,但此刻已经超越了作为先头营的步兵二营。结果,由中型卡车牵引的十二门榴弹炮成为整个二团队伍的前锋。这种在进攻中把炮兵放在最前面的阵势也是中国士兵前所未见的。在炮车的后面,是二十多辆载着辎重和步兵的汽车。
命令是彭德怀下达的。
所有参加过这场战斗的中国士兵在他们的回忆中都对那一天看到的南朝鲜士兵若无其事的样子感到十分惊讶。从温井开来的南朝鲜六师二团的尖兵根本没有进行火力侦察,并且连车都不下,他们坐在车上啃着苹果谈笑风生。当载着尖兵的卡车压上两颗中国士兵埋下的触发地雷时,由于地雷使用的不是速发雷管,卡车没有受到损失,而车上的南朝鲜士兵竟然一点惊慌都没有,卡车甚至都没有停下检查一下。
三三五团团长范天恩不知道,现在就是他们占领军隅里也晚了,因为联合国军已经全部撤到了清川江以南,并在南岸建起坚固的阻击防线。第三十八军切断敌人退路的任务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是一场未预期的遭遇战。
第三十八军拼尽了最后的努力,但没能最终实现彭德怀的作战计划。
没有总指挥部的指示,一切是由三五四团决定的。
此刻的范天恩并不知道,一纸“就地防御”的命令将令一场炼狱般惨烈的战斗等待着他和他的三三五团。
这时,褚传禹团长找到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与敌人遭遇,发现敌情的时候他还在一营三连。褚传禹团长同意紧急会议决定的打法,由他带领一、三营出击,政委带领二营“扎口袋嘴”。
就在范天恩接到“就地防御”命令的时候,彭德怀已命令另一支部队向联合国军纵深前进,而且希望他们前进得越远越好。这支部队中的士兵操着中朝两种语言,在山林中唱着中国歌曲《到敌人后方去》快速前进着。
士兵们的面前,堆着成束的手榴弹。
这是一支奉彭德怀之命成立的敌后游击队。
所有的步枪、机枪、迫击炮、掷弹筒都对准了公路。
很久以来,除了少数当事人的回忆之外,中国有关朝鲜战争的史料中少有提及这支队伍的。倒是在南朝鲜的史料中,有关朝鲜战争期间在“后方清剿共产党游击队”的记载很是详尽。用于清剿“共产党游击队”的部队,除了南朝鲜警察部队、南朝鲜正规军之外,甚至连美军号称精锐部队的陆战一师也参加了行动。由此可见,在朝鲜战争中,游击队绝不是个小角色。况且这支游击队是由中国和北朝鲜的正规部队所组成,军官成熟而智慧,士兵勇敢而凶猛。
三五四团官兵在有线电话里听见参谋长严厉的声音:“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彭德怀关于成立游击队的命令是一封电报:“准备一批必要干部和数营兵力,配合朝鲜人民军,组织几个支队,挺进敌后开展游击战争。”
敌人近了,头上的钢盔闪闪发亮。
第一支队,由中国第四十二军一二五师三七五团二营和北朝鲜人民军第七师七团的一个联队组成。一二五师副师长茹夫一任支队长兼政治委员,三七五团政委包楠森任副政治委员,中国三七五团副团长李文清和北朝鲜人民军第七师上校作战科长崔凤俊任副支队长。游击区域是平壤、三登里、顺川、成川、阳德一带。
这时,与陈耶政委交谈了一夜的那个人民军团长要求参加战斗,陈耶没有同意,要求他立即转移。这个人民军团长消失在中国士兵背后的密林中了。
第二支队,由中国三七五团一营和北朝鲜孟山郡委员会、宁远郡委员会组成。中国一二五师政治部主任王淮湘任支队长兼政治委员,中国三七五团团长赵立贤任副支队长。游击区域是德川、孟山、宁远一带。
三五四团政委陈耶发现,就在这个时候,团长褚传禹不见了。三个步兵营的电话全打了,还是找不到团长在哪里。陈耶让通信股开设电台向师里联系,但是师指挥所处在静默保密之中,根本呼叫不通。面临出国后的第一仗,情急中的陈耶顾不上许多,立即把参谋长,政治处主任,作战、通信、组织、宣传、保卫各股的股长召到身边。紧急会议开得十分短促,会议产生两个方案:一是把敌人迎头顶住,这样不但稳妥保险,而且可以保障后续部队和指挥机关的安全,缺点是很可能打成击溃战和消耗战;二是把敌人放进来,放进来一个营,然后打歼灭战,但是这也有一定的风险。大多数人主张第二种方案。方案确定之后,参谋长刘玉珠命令部队:没有命令不准开枪,把敌人放进来打。
游击队的任务是:打击小股敌人,捕捉俘虏,搜集情报,消灭伪政权和其他地方武装,破坏敌后交通,与留在敌后的人民军和劳动党取得联系。
紧张和兴奋的情绪在中国官兵中立即蔓延开来。日日夜夜为此产生过许多设想的情景今天就在眼前了。
五日,游击队在夜色中通过大同江上的浮桥,向南而去。谁知,刚过桥就遇到强大的敌人,经过战斗,伤亡很大。从敌人俘虏的口中才知道遭遇的是南朝鲜第八师的主力部队。从此,游击队尽量避开大路,避开敌人主力,挑选联合国军防线的缝隙穿插过去。
公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隐约的烟尘,渐渐地,烟尘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最先从烟尘中走出来的是步兵。步兵端着枪分成两列沿公路两侧慢慢移动,接着,由汽车组成的队伍超越步兵浩浩荡荡而来。
在随时可能出意外的敌后,游击队的行动十分谨慎。为了不让敌人摸清楚他们的去向和落脚之处,他们在地图上选择好行军的目的地,一般是一夜所能走到的路程之内的目标,然后找一个当地的向导,先向与目标不符的方向走几公里,然后再迅速转身向目标的方向急行,到达目标后将向导留下,至晚上再出发时把新的向导带上,再把上一个向导放走。每到一个宿营的地方,先包围,后进村,封锁消息,村民不准出入,附近的路口和高地上布置便衣哨兵,并且派出经验丰富的侦察人员了解周围敌情。这支敌后游击队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中,不断地袭击联合国军的零散部队和南朝鲜区政府,每战均告捷。他们的战斗原则是:速战速决,打了就跑,专打弱敌,扰敌后方。
草丛中的中国士兵睁大了黑眼睛。
游击队最大的困难是伤员问题。牺牲的士兵可以就地掩埋,但二十多名伤员必须在行军中抬着前进。按照中国军队的传统,伤员都是交给当地老乡照顾,可这里是异国他乡。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三七五团政治处组织股长高成江了解到,桧仓有不少开饭馆的华侨,他认识了其中一位名叫张兴盛的老人,老人的祖籍是中国山东荣城,抗日战争时为躲避日本人抓劳工逃到朝鲜。张大爷也开着一个小饭馆。当高成江把游击队的愿望向这位老人说了之后,豪爽的山东人张兴盛说:“中国人都是我的亲兄弟!”于是,游击队的伤员全部由张大爷收留了。
从地形上讲,这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游击队后来找到了转战在敌后的北朝鲜人民军的正规部队,与领导着没能撤回北方的两万多人民军的第二军团参谋长芦哲会合。芦哲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老战士,担任过辽宁军区李红光支队的参谋长,曾与茹夫一并肩战斗多年,至今还珍藏着与茹夫一在临江战役后的合影。两个生死战友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了,他们相拥之际,喜极而泣。
一一八师三五四团的士兵在公路两侧山坡上的枯草中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现在,晨雾已经渐渐散去,江水清澈,田埂细密,茅屋瓦舍依稀可见。山坡下的公路上空无一人,看去像一条僵死的灰白色的蛇。
情况报到志愿军总部,彭德怀特发来电报:“你们与人民军两万余人在敌后胜利会师,意义重大,我甚为欣慰。”
本是秋高气爽的天气突然变得阴暗起来,天空布满了乌云。远处,岩石裸露的狄逾岭山脉上铺着一层薄雪。眼下的公路是先头部队七团走过的,因此应该说是安全的。温井是进入朝鲜北部山区的门户。向北,一条南北方向的公路沿着从山中流出的九龙江蜿蜒北上。公路东侧是长满松树的山峦,枯草在乌云投下的暗影中摇曳;西侧是江水和延伸到江边的高山峡谷,江两边的谷地里是平展的稻田。
五日晚上,清川江边的联合国军阵地再次遭受大规模的夜袭。
南朝鲜第六师的进攻计划是沿着球场——温井——古场的公路前进,最终目标是位于中朝边境附近的碧潼和楚山。其七团前进的速度极快,他们已经越过温井,快要到达古场了。按照第六师的进攻序列,二团跟在七团后面前进。
大约一个营的中国军队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冲进了配属美军骑兵第一师六十一炮兵营的阵地。中国士兵抱着炸药包接二连三地炸毁了美军的数门火炮,并与美军士兵进行刺刀搏斗。美军炮兵营除炮手外的所有士兵组成环形防御阵地进行阻击,炮手们则以零距离为标尺胡乱地开炮,当把所有的炮弹打光后,他们不得不在美军步兵的接应下逃生。
但愿一一八师的情报是一场虚惊!
英军第二十七旅在黑暗中受到连续四个小时的袭击,旅长考德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阻击行动。前沿的英军士兵开始溃逃,然后就是整个阵地的丢失。考德当时认为,最后的关头到了,而英军士兵在极度的恐慌中对旅长考德说:“今天这个晚上是坏人服罪的日子。”
按照原定的计划,志愿军各军应在这一线展开,布置下一个“大口袋”,再寻找有利的战机,以突然袭击的方式一下子围住南朝鲜军的几个师。可是,一一八师的正面已经出现敌人,遭遇战就不可避免了。因为中国军队参战的事实一旦暴露,也就谈不上战役的突然性了,原定的计划全会被打乱。
美军第二十四师十九团的阵地受到的冲击最严重,几乎所有的连队都在告急,伤亡人数的急剧增加令美军感到世界的末日已经降临。在左翼阵地丢失后,中国士兵潮水般地涌上来,美军军官试图在阵地周围集合被打散的士兵,但是这个努力很快就被证明根本不现实。好容易坚持到天亮,十九团一营在重新装备之后,开始向丢失的阵地反击。美军士兵缓慢地向高地接近,奇怪的是没有遇到任何阻击。美军终于爬上了高地,阵地上静悄悄的,潮水般的中国军队没有了!美军士兵只是在战壕中发现了三名因为疲劳之极仍然睡得很香的中国士兵。
早在这天的凌晨二时,位于北镇的志愿军司令部作战值班室的电话铃突然响起。参谋长解方拿起电话,是第四十军一一八师司令部打来的,里面的声音紧张而激动:“我们的正面发现了敌人!”解方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根据掌握的敌情,部队不可能这么早就与敌人接触。他再问了一句,得到的回答是:“没错,是敌人!说的是外国话,听不懂!”解方立即指示:严密监视,不许暴露。放下电话,解方还是对部队如此迅速接敌感到意外。觉是不敢睡了,解方把副司令员洪学智叫了起来,两个人心绪不宁地守着电话机。没过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师长邓岳亲自打来的:“我们的侦察员已经听见他们说话了,讲的都是朝鲜话,看来不像是美军,可能是南朝鲜第六师。”洪学智说:“要是伪军的话,就把他们放进来!”
因为没有了密集的枪声,英军士兵更加提心吊胆了,当他们爬上布满战壕的阵地时,眼前的情景令他们惊奇不已:中国人没有了!在紧张不安中度过了一夜的观察哨兵高声喊起来:“他们逃跑了!他们逃跑了!”
夜间派出去的侦察分队报告说:向北的公路上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太阳升起来,晴朗的一天开始了。联合国军的飞机在空中盘旋,四处张望的侦察机飞行员报告说:没有敌人的影子,中国军队去向不明。
九时,二团长长的队伍出了温井。
就在前一天的夜里,在战争西线清川江前线作战的中国军队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消失了。
二团的前进方向是北镇。
吃饭于前,又拉屎于后,不是白吃了吗?
一九五〇年十月二十五日清晨,南朝鲜第六师二团在晨雾中编成战斗队形。团长咸炳善上校在下达前进的战斗序列时,心里隐约感到有点不安。昨天,在二团击退北朝鲜军队的阻击进入温井的时候,三营的情报官报告说,通过对有线通讯网的窃听,发现有中共军队出现的迹象。咸炳善立即把这个情报报告给了师长金钟五,金钟五的回答是:“上级的定期情报没有这个说法。”在温井宿营一夜,没有什么情况发生,现在部队就要出发了,不安的情绪还是在咸炳善的心头一掠而过。他下达了前进的指令:二营为先头营,一营随后,三营配属炮兵和坦克乘车跟进。
随着在朝鲜北部山区与平原的接合部以及清川江北岸广大地区枪声的逐渐稀疏,大规模的战斗结束了——后来的南朝鲜战史把这一阶段的战斗称为“联军国军进击战役”,而后来中国的战史则将其称为“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
我们认为什么都知道,而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
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自一九五〇年十月二十五日打响至十一月五日结束,战役历时十天,以北进的联合国军遭到突然打击后撤至清川江一线建立防御阵地为战役结局。
天就要亮了。中国士兵除了警戒哨外,其他的人则蜷曲在工事中打盹。天气寒冷,不许生火,相信还是有士兵做了梦。包括三五四团的军官们在内,没有人知道天亮后将会发生什么,只是预感到,既然修筑这个工事是彭老总亲自布置的,就说明这个地方很可能要出大事。战斗就要打响了,不管拼个你死我活的对手是南朝鲜人还是美国人,反正是外国人。中国士兵一想到这一层,心里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发生在远东地区的这次规模不大的战役,因联合国第一次以联合国军的名义干涉一个地区的局部战争以及中国共产党军队以作战的方式直接参战,从而引起了历史的长久关注。同时,作为东西方冷战局面形成以来第一场东西方的军事冲突,也令交战双方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们长久地将其作为研究对象。在后来僵持日久的冷战岁月里,这场战役作战双方对对方战略战术的运用和军事思想原则的初步体会以及对这种体会的不断深入的回味,也许比战役本身的战场结局显得更为重要。
当中国士兵在黑暗中修筑工事的时候,三五四团政委陈耶遇到了一位北朝鲜人民军的团长,美军在仁川登陆后他突围出来一直撤退到这里。这位人民军团长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当过连长,因此他们互相格外敬重,几乎彻夜长谈。
西方的军史学家把这场战役称为:“世界战争史上少有的遭遇战”。作战双方均在不预期的战斗中仓促接敌,这是这场战役的显著特点。中国军队在联合国军方面认为几乎彻底失去出兵干涉时机的时候紧急越过边境,其战略部署在情报匮乏和战局混乱中一变再变。最后,毛泽东、彭德怀抓住了联合国军分兵冒进以及其东西两线军队各自北进、互不联系的弱点,确定了东线阻击、西线进攻的总体作战方案。但是,由于西线的中国军队与南朝鲜军队在温井地区的遭遇战过早地暴露了中国军队的位置和意图,令彭德怀预定的进攻方案又一次落空。于是,中国军队在其主力没有全部到达指定位置的情况下,被迫开始攻击。突破云山之后,曾经产生过歼敌的机会,由于第三十八军迂回路线上的严重受阻、第六十六军没能即刻抓住南逃的美第二十四师等原因而没有完全达成战役设想。但是,中国军队在战斗中所持的独特战术使不了解这支军队的联合国军损失巨大,在一些局部战斗中联合国军甚至处于崩溃状态。
第四十军一一八师师长邓岳在领受彭德怀的指示后,令其前卫三五四团不过温井,而在温井以北的丰下洞、富兴洞地区修筑工事,准备阻击敌人。师主力则集结于两水洞和北镇地区,视情况投入战斗。如果敌人不北进,明晚继续前进。三五四团的前卫是四连。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个连犹如整个志愿军伸出的一只触角。他们到达了距离温井只有四公里的地方,在公路东侧的山林中就可看见温井地区南朝鲜军队露营的篝火。他们从撤下来的人民军士兵口中得知,南朝鲜军队已经占领温井,但占领军的番号和兵力以及下一步的企图无法知道。三五四团参谋长作出以下部署:二营四连配属重机枪两挺,控制公路边的二一六高地,负责正面阻击。三营在富兴洞以北的二三九点八高地以火力控制公路。一营作为预备队位于长洞隐蔽。侦察排前去摸清楚敌情,监视敌人动向。一旦战斗开始,团指挥所设在四九〇点五高地。同时宣布,全团严密伪装,管制灯火,迅速架通有线电话联系。
美军战场指挥官对中国军队的战术有如下描述:
根据毛泽东二十三日电报的指示,作战会议确定了以下部署:以第四十军配属炮兵第八师四十二团,集结于温井以北、北镇以东地域,待机歼灭南朝鲜第六师于温井西北地区;以第三十九军配属炮兵第一师二十六团及二十五团一个营、炮兵第二师二十九团、高射炮兵一团,迅速集结于云山西北地域,准备在第四十军围歼南朝鲜第六师而南朝鲜第一师前往支援时,将其歼灭在云山附近地区;以第三十八军配属第四十二军一二五师和炮兵第八师四十六团,迅速集结于熙川以北明岱里、仓里地域,准备歼灭南朝鲜第八师于熙川及其以北地区;第四十二军主力配属炮兵第八师(欠四十二、四十六团),仍于长津以南黄草岭、赴战岭地区阻敌北进,钳制东线之敌,保障西线志愿军主力的侧翼安全。同时,令第六十六军自安东过江,向铁山方向前进,准备阻击英军第二十七旅。应该说,这个部署从双方的兵力对比和目前战场的态势看是正确的。但是,由于对敌情了解得并不充分,志愿军指挥员们此时没能预料到将要出现的突然情况。
中国军队远比麦克阿瑟所嘲弄的“亚洲的乌合之众”要机敏老练。中国步兵除迫击炮外,没有装备任何更重的武器,但他们却能极好地控制火力,进攻美军和韩国军队的坚固阵地。尤其是在夜间,他们的巡逻队在搜索美军阵地时成效显赫。他们拟定的进攻计划是从背后发起攻击,切断退路和补给线,然后从正面发动攻势。他们的基本战术是一种V形的进攻队形,他们使敌军在这个队形中运动,然后就会包围这个V形的边沿。与此同时,另一支部队运动到V形的开口处,以阻止任何逃跑的企图和阻击增援部队。
在随后召开的志愿军第一次作战会议上,彭德怀嘴里嚼着茶叶说:我们原定的在防御中消灭敌人的计划不行了,在国内战争中采用的那种大踏步前进和后退的战法也不适用了。我们是战略反击,作战方针应以运动战为主,以阵地战和游击战为辅。具体部署是以部分兵力钳制东线之敌,集中主力于西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打西线战斗力较弱的南朝鲜军三个师。第一口怎么吃?我看把敌人引到对我有利的地形上来打!
可以说,这是对中国军队战术原则的非常精确的体会。有趣的是,在历时三年的朝鲜战争中,中国军队屡次使用完全相同的战术,而联合国军屡次在其布下的V形进攻阵势中惊慌失措。
经中央军委任命,十月二十五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领导机构组成:彭德怀任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邓华任副司令员兼副政治委员,洪学智、韩先楚任副司令员,解方任参谋长,杜平任政治部主任。另外,志愿军党委也同时组成:彭德怀任志愿军党委书记,邓华为副书记,洪学智、韩先楚、解方、杜平为常委。为协同志愿军与人民军的行动,朝鲜劳动党中央派朴一禹常驻志愿军总部,并兼任志愿军副司令员、副政治委员、志愿军党委副书记。
南朝鲜战史对中国军队的作战特点分析得比美军更为详尽,其原因可能是他们在这次战役中由于首当其冲而损失巨大:
当志愿军司令部机关全体人员和第十三兵团指挥机关赶到大榆洞与彭德怀会合后,十万火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指挥部成立起来。按照彭德怀原来的想法,以第十三兵团司令部再加一些人组成志愿军司令部,但敌情紧急来不及了,所以索性把第十三兵团司令部直接改成了志愿军司令部。
机动进攻战术:抓住敌人的弱点,发起突然进攻,进攻受挫时迅速撤退,以保持主动,避免胶着和拉锯状态,灵活运用兵力,迅速机动,重点进攻。
中国军队与联合国军的战斗迫在眉睫。
尖刀突破战术:从狭窄的正面投入锐利的尖刀部队,形成强大的攻击尖端。第一线部队的突击力量特别强大,分成若干梯队连续攻击,利用肉搏战以减少敌炮火和空中攻击带来的损失。
至此,联合国军仍没发现志愿军入朝参战的迹象,因此他们向北推进的速度极快。
穿插分割战术:攻击部队穿插到敌军阵地内,将敌军阵地分割成若干部分后,各个歼灭。特点是把大目标分割成若干小目标,在敌军阵地内形成“一点两面”的攻击态势,穿插到敌军薄弱部位实施袭击和强攻。
志愿军绝大部分部队仍未到达预定的防御地,除第四十军两个先头师进至北镇和云山以北外,其余各军的先头师距离预定作战地区尚有三十至五十公里:第三十九军先头部队一一七师进至泰川地区,第三十八军先头部队一一三师进至前川地区,第四十二军先头部队一二四师进至古土里以北地区。
随机应变的防御战术:主力置于后方的适当地点后,以少量兵力占领宽大正面,遇敌时抓住敌人进攻弱点迅速机动,撤出战场,给敌人以防御的印象,而实际上却以攻击行动进攻敌人,其主力不占领阵地。作战时具有极大的伸缩性,确保阵地地位。
二十四日,西线,南朝鲜第六师已占领熙川,主力正在向温井、桧木洞、楚山方向冒进,其一个团已经到达大榆洞的后方。南朝鲜第八师已占宁远,并继续向我左后方江界方向迂回前进。南朝鲜的第七师和第一师,已占宁边和龙山洞地区,从正面向我军压来。英军第二十七旅、美军第二十四师分别向定州、泰川北进,向我军的右后方迂回。东线,南朝鲜第三师和首都师已占五老里,美军陆战一师、第三师等待元山扫雷后即可登陆,而美军第七师已经向利原方向运动。
机动防御战术:边退边打,迟滞敌人,按阶段逐次抵抗,采用潜伏、袭击等积极手段,夺取小规模战斗的胜利,并利用宽正面、大纵深,实施多层抗击。
十月二十三日
其他战术:将敌完全包围,但尚不能以致命打击时,派出强有力的部队插入对方核心部位,从里往外进攻,可称之为“中心开花”;利用夜间以小部队从敌两个部队的接合部插入打击,趁混乱时投入大部队发起进攻;隐蔽地开进;吹哨子和军号,以压制打击士气,振作己方士兵。
毛泽东
对于中国军队来讲,他们更感兴趣的也许是第一次与美军交手的体会。美第二十四师曾在战场上得到一本中国某部队编印的名为《云山战斗经验基本总结》的小册子,上面记有中国军队对美军协调迫击炮、坦克、炮兵火力以及空中支援能力和步兵火力速射方面的羡慕,但关于美国士兵战斗能力的描述却大为不恭:
二十二日戌时电悉。你的方针是稳当的,我们应当从稳当的基点出发,不做办不到的事。朝鲜战局,就军事方面来说决定于下列几点:第一是目前正在部署的战役是否能利用敌人完全没有料到的突然性全歼两个三个甚至四个伪军师(伪三师将随伪六师后跟进,伪一师亦可能增援)。此战如果是一个大胜仗,则敌人将作重新部署,新义州、宣川、定州等处至少在一个时期内不会来占,伪首伪三两师将从咸兴一带退回元山地区,而长津可保,新安州、顺川两点是否保守也可能成问题,成川至阳德一段铁路无兵保守向我敞开一个大缺口,在现有兵力的条件下,敌人将立即处于被动地位。如果这次突然性的作战胜利不大,伪六、七、八师主力未被迅速歼灭,或被逃脱,或竟固守待援,伪一、伪首及美军一部增援到达,使我不得不于阵前撤退,则形势将改到于敌有利,熙川、长津两处的保守也将发生困难。第二是敌人飞机杀伤我之人员妨碍我之活动究竟有多大。如果我能利用夜间行军作战做到很熟练的程度,敌人虽有大量飞机仍不能给我太大的杀伤和妨碍,则我军可以继续进行野战及打许多孤立据点,即是说,除平壤、元山、汉城、大丘、釜山等大城市及其附近地区我无飞机无法进攻外,其余地方的敌人都可能被我各个歼灭,即使美国再增几个师来,我也可各个歼灭之。如此便有迫使美国和我进行外交谈判之可能,或者待我飞机大炮的条件具备之后把这些大城市逐一打开。如果敌人飞机对我杀伤和妨碍大得使我无法进行有利的作战,则在我飞机条件尚未具备的半年至一年内,我军将处于很困难的地位。第三如果美国再调五个至十个师来朝鲜,而在这以前我军又未能在运动战中及打孤立据点的作战中歼灭几个美国师及几个伪军师,则形势也将于我不利,如果相反,则于我有利。以上几点,均可于此战役及尔后几个月内获得经验和证明。我认为我们应当力争此次战役的完满胜利,力争在敌机炸扰下仍能保持旺盛的士气进行有力的作战,力争在敌人从美国或他处增调兵力到朝鲜以前多歼灭几部分敌人的兵力,使其增补赶不上损失。总之,我们应在稳当可靠的基础上争取一切可能的胜利。
美国士兵在被切断后路时,会丢弃他们所有的重武器,扔得到处都是,而且还装死……他们的步兵缺乏战斗力,胆小怕死,不具备进攻和防御的胆略。
彭并告高:
他们依赖飞机、坦克和大炮。与此同时,他们也害怕我们的火力。他们在前进时如果听见枪声,便会退缩不前……他们只能在白天打仗。他们不习惯夜战和白刃战。如果他们战败,便会溃不成军。如果他们没有炮火支援,就会不知所措……在云山,他们被包围了好几天,但他们一事无成。他们害怕被切断后路。当补给停止时,步兵便会完全丧失斗志。
十月二十四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极其紧张的一天。因为,二十三日,毛泽东给彭德怀发来一封指示十分具体的电报:
没有比看到这样的文字更让美军感到难堪的事了。在朝鲜战争之前的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即使美军遭到暂时的失败,也没有人敢这样描绘美国士兵。除了自尊心受到打击之外,更让美军军官们感到不是滋味的是,中国军队对美国士兵的评价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事后得知,“YOYO”行动恰恰为中国第四十二军在长津地区的展开赢得了极其宝贵的时间,美军第十军的官兵很快就会尝到“来回闲逛”的后果了。
十一月六日早七时,麦克阿瑟怒气冲天地走进他的办公室。
对于在朝鲜半岛东边海面上扫雷的美国海军来讲,元山登陆计划实施的那些天无疑是灾难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有三百多艘扫雷舰用于诺曼底登陆作战;即使在冲绳岛战役时,海上扫雷面积几乎与元山相等,也仍有一百多艘扫雷舰;可是在元山,美军能够投入使用的扫雷舰只有三十艘,其中的二十艘连同上面的水兵还是战败国日本海军的。日本兵在朝鲜战争中出现,引起朝鲜人民的强烈反感,这个问题在战后很长时间仍被不断地提起。整个元山扫雷过程被称为“连上帝也害怕”的行动,两天内就有三艘扫雷舰触雷沉没。日本水兵听不懂英语,扫雷的方式又和美军不一样,结果用两种语言在海上对骂的场面时有发生。
让麦克阿瑟心情恶劣的是他的参谋长惠特尼将军送来的那封参谋长联席会议发自五角大楼的电报:
仁川登陆成功后,麦克阿瑟似乎得了“登陆病”,他命令阿尔蒙德将军率领美第十军乘船绕到朝鲜半岛的东海岸去,在元山港实施登陆后北进,最终与由沃克率领的沿着朝鲜半岛西侧北进的第八集团军会合。美军因此在朝鲜半岛北部被分成了东西两路,而中间则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这就使得东西两路美军“无法在宽大的正面实施协同作战”。这种互不联系、分头并进的进攻方式,“连西点军校的初级学员都会提出质问”。特别是,当美军第十军还在仁川港上船的时候,南朝鲜军队已经从陆路抢先占领了元山。可麦克阿瑟的命令依旧不变,他“执意要让第十军经受八百五十英里海上风浪的折磨”。实际上,第十军的美军官兵除了要忍受海上航行的昏天黑地之外,到达元山港以后却不能上岸,原因是港口的海面上布满了北朝鲜军队布设的水雷。于是,在美国海军扫雷的时候,运输船只有在海面上来回游弋,以给无法靠岸的第十军补充供给,而这样的供给游弋居然持续了几天。无所事事的第十军官兵们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和打扑克。很快,美国兵给元山登陆行动起了个绰号:“YOYO”行动。意思是“来回闲逛”。
根据总统指示,在接到进一步命令前,推迟对满洲边界五英里以内目标的轰炸。迫切需要你对形势作出新的估计,并说明下令轰炸鸭绿江桥梁的理由。
在这种情况下,最能体现麦克阿瑟性格的战场部署的大疏漏出现了:美军分成了两路。
麦克阿瑟愤怒地踱着步:“推迟轰炸?轰炸理由?究竟我是个白痴还是布莱德雷精神失常?难道他们不知道中国人已经不宣而战了吗?难道还让他们继续肆无忌惮地从鸭绿江桥上源源不断地开进战场吗?”
在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想法的驱使下,美国陆军部把精力转向了避免朝鲜战区军用物资积压的问题。麦克阿瑟从威克岛回来,发表了“充分利用一切条件全速向北推进”的命令,但远东司令部同时还发表了第202号作战计划,“对战事减少后的行动步骤作出安排,以便让某些联合国部队撤出朝鲜”。美国政府通知麦克阿瑟,停止向朝鲜运送补充人员,对此麦克阿瑟没有提出异议。在前几个星期还要求紧急补充弹药的沃克将军告诉麦克阿瑟,现在第八集团军的弹药“绰绰有余”,从美国本土运来的弹药和装备应该一律运到日本去。而美军驻日本的后勤司令官对他在旧金山的同事说:取消所有未付款的武器弹药订货。“如果那些该死的东西已在港口装了船,就卸下去”。美军中流传着马上就要回日本或美国的消息。士兵詹姆斯·卡迪在给父母的信中写道:“有一种传闻说,第一骑兵师很快就要返回日本了,战争就要结束了。我的确希望如此。我已经烦透了这个国家和这场战争。”美第十军甚至制定了一份在朝鲜只留一个师、其余人员统统回国的具体计划。回国热情特别高涨的是美军第二师,他们已经向仁川港派出设营队,着手准备大部队乘船离开朝鲜的事。而历史无情的结局是:二十年后,美军第二师仍旧驻扎在南朝鲜。当美军骑兵第一师的后勤人员向在朝鲜的陆军官兵发放圣诞节礼品价格单时,很多士兵都把这份价格单扔了,他们认为圣诞节在朝鲜过是荒诞的,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在东京了。于是,这份价格单变成了日本银座的物价表。骑兵师的一些部队甚至已经把武器装箱了。士兵们议论最多的是,感恩节在东京阅兵式上,是否戴上他们师特有的标志——一条令他们自我感觉良好的黄色围巾。
麦克阿瑟在给杜鲁门发去那封对中国是否参战“不要轻率地作出结论”的电报后,同时向美国远东空军下达了“把北朝鲜的城市夷为平地”的命令,并且要求“参战飞行员必要时飞到筋疲力尽为止”。美国远东空军忠实地执行了麦克阿瑟的命令,在中国军队向南追击联合国军队的时候,北朝鲜的所有城市以及那些美军飞行员认为值得轰炸的所有目标都遭到了大规模的空袭。对此,麦克阿瑟仍然觉得不满足,他又向远东空军下达了出动九十架B-29轰炸机的大规模轰炸命令,轰炸目标中有一个是麦克阿瑟恨不得从地图上挖掉的城市:新义州。这座近邻中朝边境的朝鲜城市现在是北朝鲜政府的避难所,其官员和军队此时就隐蔽在这座城市的房屋中。新义州有一座铁路与公路两用桥和一座铁路双轨桥把它与中国的城市安东连接起来。但是,令远东空军司令斯特梅莱耶中将感到不好掌握的是麦克阿瑟命令中的“摧毁满洲边界所有国际桥梁的朝鲜部分”这句话。不如干脆说把鸭绿江大桥炸毁好了,什么叫摧毁“国际桥梁的朝鲜部分”?因为如果轰炸鸭绿江大桥的“朝鲜部分”,那么从俯冲投弹的角度看,美军的飞机肯定要从空中越过中朝边界才能实施。美军的飞机飞到中国的领空去了,这可是华盛顿方面敏感之极的问题。
联合国军弥漫着极其乐观的情绪,这种从突转的战势中获得的乐观已经传染给了每一个士兵。于是,当中国军队正在向他们扑来,并且几乎就要与他们迎面相撞的时候,联合国军向北进军时的心情和姿态依旧“像旅游一样”。最乐观的还是美国军方的上层。《纽约时报》社论写道:“只要在中朝边境不发生意外事件,这场战争的胜利已成定局。”
“将军,难道您不知道美军的飞机如果执行这个任务,就不可避免地要把炸弹投到中国境内吗?”
而对于彭德怀来讲,邓岳的到来足以令他充满信心。在他的眼里,此时此刻,邓岳出现的意义远远超出一个师兵力的到达。这从他竟然给这位年轻的师长看他准备发给毛泽东的电报就能看出。一一八师的到达令彭德怀实现了一个愿望,那就是:他可以住在大榆洞了,志愿军指挥部可以建在这里了。尽管这里距敌人仅有二十公里,作为指挥部离敌人太近了些。
“你难道不知道中国军队已经和第八集团军干上了吗?”
邓岳在离开彭德怀的时候,坚持留下一点兵力做彭德怀的警卫工作。这位年轻的师长在后来的岁月里对彭德怀只身深入敌后的果敢一直满怀崇敬。
斯特梅莱耶中将只好把麦克阿瑟的命令以“通报副本”的形式向五角大楼报告。当五角大楼得知麦克阿瑟的轰炸计划时,距离麦克阿瑟要求实施的轰炸时间只剩三个小时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高级官员们紧急磋商后,与杜鲁门总统通了电话,华盛顿的一致意见是:几天之内联合国就要讨论中国军队的参战问题。这个时候对中国领土的任何的“误炸”都会引来类似“苏联干涉”的严重后果。“除非发现一些大规模的渡江行动威胁到我军的安全,否则这次轰炸行动是不明智的”。包括美国负责远东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迪安·里斯克在内的官员都认为,鸭绿江江水很浅,就是炸断了大桥,也不能有效地阻止中国军队的进军。于是,在离远东空军预定轰炸鸭绿江大桥的时间还剩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华盛顿要求麦克阿瑟陈述轰炸理由的电报到达东京。
邓岳后来回忆说:“我们快步向彭总的住房走去。这是一幢朝鲜式的大窗户茅屋,我们向半开半关的窗户望去,很远就看见彭总在屋里踱来踱去。我们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彭总马上紧紧握住我们的手,情绪非常激动地说:‘总算把你们盼来了,我这光杆儿司令真是干着急没办法,你们率部队来到这里太好了,太好了!你们吃饭了没有?’然后让我们坐下,彭总亲自给我们倒水喝,我真想不到彭总对下级这么亲热。我向彭总报告说:‘我们一一八师共有一万三千多人,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大榆洞附近的沟口。现在听见温井方向炮声不断,但与军部无法联系,前面的情况一概不知,请彭总指示我们到哪个方向去作战。’彭总让我们看了准备给毛主席发出的关于各军作战部署的电报,然后非常有力地说:‘现在朝鲜人民军都自前线向北撤了,敌军在跟踪追击,情况危急。你们师赶快向温井方向开进,先在温井以北占领有利地形,隐蔽埋伏起来,将部队形成一个口袋,放心大胆地放敌人进来,然后几面开火突然猛打,趁机歼灭这股冒进的敌人,狠狠打击一下敌人的气焰,迟滞敌人的进攻,掩护军主力集结展开。这是志愿军出国的第一仗,你们师是打头阵的,看看你们行不行。’彭总明确而坚定的指示,使我们增强了胜利的信心。我们在彭总那里只待了半个小时,就根据彭总的指示,立即率领部队迎着炮声朝东南的温井方向跑步前进。”
令杜鲁门总统十分恼火的是,麦克阿瑟在回电中对局势的估价来了一个急转弯,其口气之紧迫和言词之尖刻令他大吃一惊。麦克阿瑟上一封电报还如同长辈教导孩子一样地说,对朝鲜战争局势的估价有待于“更全面地积累军事情报”,而此刻他在电报里描绘的却已是一个险象环生的朝鲜战场:
就在彭德怀焦灼不安的时候,邓岳的部队已经接近了彭德怀。当时,他们听见前面炮声隆隆,判断那是温井方向,但是敌情不明。在一个山沟的沟口,他们发现几个人民军士兵,于是带着翻译上前询问。谁知这几个人民军士兵对他们的问题拒绝回答。邓岳发火了,大声地说出自己的职务。双方正在僵持中,一直在沟口翘首盼望自己队伍的彭德怀的参谋跑来了。
华盛顿 参谋长联席会议布莱德雷将军:
第四十军左翼的先头部队是一一八师。在连续五个夜晚的急行军后,这个师已经越过新仑,接近北镇地区。一一八师师长是一位年轻的军官,名叫邓岳。他不知道他的部队实际上已经成为整个志愿军的前锋,也不知道他的部队将成为最早与联合国军交火的志愿军部队之一,从而使他自己成为注定要在朝鲜战争的战史中留名的指挥员。邓岳这一年三十二岁,他十二岁参加中国红军,是个名副其实的“红小鬼”。长征途中他曾患病,他的班长给他十块光洋让他脱离队伍,他不干。当邓岳躺在路边因为高烧抽搐不已的时候,红军将领陈赓发现了他。陈赓要把自己的战马让给这个孩子,倔强的邓岳没有骑马,而是拉住了马尾巴。马蹄溅起的泥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走完了长征艰难的路程。后来,他历任抗大一分校区队长、干部营营长、军分区参谋长、八路军的副团长。他是一位性格坚强、能征善战的军官。到解放战争时,他已经成为一名师长,作为解放军一支主力部队的指挥员,他带领他的士兵参加了辽沈、平津等著名战役,战功赫赫。
大队的人马和物资正自满洲通过鸭绿江上的所有桥梁。这种行动不仅使在我指挥下的部队陷于困境,而且有使我军全部被歼的危险。过江的行动可以在夜幕的掩护下进行,而鸭绿江与我们防线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敌军可以不必十分顾忌空袭的威胁,就能够展开针对我军的部署。阻止敌军增援的唯一办法,就是发挥我们空军的最大威力,摧毁所有的桥梁和在北部地区所有支持中国人前进的设施。每小时的延迟,都将使美国和联合国其他国家付出大量鲜血。新义州的主要渡口要在最近几小时内加以轰炸,而且这个任务实际上已经准备就绪。我是在我所能提出的最严重的抗议之下暂缓进行这次袭击,并执行你们的指示。我所命令的行动,是完全符合战争原则和我自联合国所得到的决议和指示的,而且并不构成对中国领土任何轻微的敌对行为,虽然肆意违反国际法的行动是从那里来的。我不愿过分夸大你们所加于我的限制将在物质上和心理上造成严重损害的后果。我希望这件事立即引起总统的注意,因为我相信你们的命令很可能要导致严重的灾难,如果不是总统亲自和直接了解这种情况,我是不能担当这个责任的。时间是如此紧迫,我要求立刻重新考虑您的决定。在等待您的决定时,自然完全遵照您的命令行事。
最影响中国士兵的是,在他们前进的路上,一路目睹了北朝鲜劳动党员、民青盟员、甚至普通的村民被南朝鲜军队杀害后横陈遍野的尸体。另外,还有美军飞机对北朝鲜村落的轰炸给普通百姓造成的不堪入目的惨状。在志愿军一支向泰川方向前进的部队中,一个叫何庆亮的参谋在被美军飞机击中的民房里救出一个朝鲜婴儿,当时这个婴儿正在母亲的尸体上哭。何参谋把婴儿抱起来,向他的政治委员报告,得到的回答竟是:“孩子就交给你负责,不许冻着饿着,一直到有人照顾他为止。”于是,何庆亮参谋只有抱着这个婴儿行进在队伍中。由于身上除了枪支弹药外,还有背包和粮食,何庆亮不久就觉得体力不支了。这支部队的士兵们开始轮流抱着这个婴儿。经过一个晚上的急促行军,天亮的时候,他们才找到一户愿意收留婴儿的老百姓。“一位慈祥的朝鲜老大爷从我怀里接过去这个无母的孤儿。”何庆亮回忆道,“围在旁边的年轻妇女们流着眼泪,亲着婴儿娇嫩的小脸。”
陆军五星上将 麦克阿瑟
到达指定地点的期限被规定得很严格,因行军速度缓慢而焦虑的志愿军指挥员们在如何提高速度的问题上伤透了脑筋。不少部队已经与派出的先遣队失去了联络,各部队指挥员仅仅靠着一张地图带领部队尽可能快地向目标接近。官兵们刚刚渡过鸭绿江时,看见人民军女战士穿着他们认为很“洋气”的苏式军装列队高唱朝鲜语《东方红》时的良好感觉,在寒冷、疲劳和紧张中消散了。那时候,新义州的朝鲜市民甚至还跑到道路两边挥动花束欢迎他们,中国士兵当时都后悔没能学会那首《金日成将军之歌》。
这是一封著名的电报,一封后来被各种史书反复实录的电报。它的有趣之处不仅仅在于一个战场司令官竟然敢以此种口吻向最高统帅部说话,如果换一个人打来这样口吻的电报就会被立即解除职务;而它的另一个有趣之处在于,电文再一次充分体现出麦克阿瑟令媒体津津乐道的性格以及他与杜鲁门总统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
志愿军一进入朝鲜境内,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联合国军飞机的低空侦察和扫射。对于绝大多数中国士兵来讲,他们唯一有关飞机的知识是老兵对他们讲的飞机一旦“下蛋”是如何的厉害。且混乱地北撤的人民军在路上一见到志愿军,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有飞机没有?”一听说没有,这些被美军的空袭打得惊慌失措的散兵就一个劲儿地摇头。志愿军入朝初期有一条严格的命令,禁止用手中的轻武器打飞机,原因是打不下来反而暴露了目标。这样,在经过一整夜的风雪行军之后,白天大部队藏在树林的雪窝里,看着美军飞机贴着山梁、掠着树梢飞来飞去。有的部队隐蔽的汽车在士兵的眼皮底下被美军飞机炸得燃起大火,部队开始出现因为空袭而造成的人员伤亡。即使在应该全速前进的夜间,各条前进的路上都发生了堵塞现象。志愿军的大部队在狭窄的公路上急于南下,而向北逃难的北朝鲜难民把公路挤得满满的。志愿军与撤退的人民军在谁给谁让路的问题上也发生了摩擦。
布莱德雷怀着复杂的心情,在电话里把电报念给杜鲁门总统听。
彭德怀独自一人在长满杂草的山沟里徘徊。
杜鲁门的第一个反应是:难道仅仅过了两天,麦克阿瑟就积累了足够的军事情报了?从而使他的“别人都在中国人的参战中惊慌失措只有他一个人镇静自若的立场”有了完全相反的转变?或者仅仅在两天之内,朝鲜战局就发展到不把炸弹投到中国本土就将“使美国和联合国其他国家付出大量鲜血”的地步了?让杜鲁门更不满的是,这封电报里表露出的含义是麦克阿瑟一贯的伎俩:要么同意轰炸,要么出了意外不是他的责任。轰炸鸭绿江大桥是危险的举动,任何稍有不慎都足以成为导致苏联报复和干涉的借口。如果真是这样,后果不堪想象。但是,如果麦克阿瑟描绘的可怕情景一旦出现,他的这封电报就是一份对总统的控诉状,那个老家伙就会从失败的责任中解脱干净,而自己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杜鲁门经过反复权衡,最后告诉布莱德雷,可以授权麦克阿瑟轰炸新义州。
志愿军曾明确规定,为了隐蔽作战企图,各军在没有与敌人打响之前,所有的电台一律不准开机。
参谋长联席会议给麦克阿瑟的回电措辞谨慎而狡猾,简直就是钩心斗角的官方文案的典范:
方针是有了。但是部队现在哪里?遇到了什么情况?
你(十一月六日)的电报所描述的情况,与我们最近收到你(十一月四日)发出的电文中最后一句相比较,有相当大的变化。而你十一月六日的电报是我们收到的你的最后一个报告。我们同意摧毁鸭绿江的桥梁对于保证你指挥下的部队的安全有重大的帮助,除非中国共产党把这种行为解释为对满洲的进攻而激起更大的努力,甚至苏联也投入他们的力量。其结果不仅危及你的部队,还会扩大冲突地区,陷美国于极其危险的境地。然而,鉴于你十一月六日电文第一句所说的情况,我们授权你按照你的计划轰炸朝鲜边境,包括新义州的目标和朝鲜这一头的鸭绿江桥。如果你在收到这封电报时,你还认为这种行动对你的部队安全是必要的话。上述命令并没有授权轰炸鸭绿江上的水坝和发电厂。由于必须与联合国的政策、指示保持适当的关系,也由于把战争局限在朝鲜对美国的国家利益有着重大关系,所以应极端注意避免侵犯满洲的领土和领空,把从满洲方面来的敌对行动及时呈报是十分重要的。我们认为,经常把重大的局势变化在它发生的时候通知我们是非常重要的,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们三天前要求你作的估价告诉我们。
原定的先建立防御线的计划,面对敌人的迅速推进已无法实施。况且,原定要占领的龟城、温井、熙川,现已都在敌人的手里。因此,只有放弃过早接敌的计划,把敌人引进来再做打算。
可以想象麦克阿瑟读到这封回电时的心情。
目前我无制空权,东西沿海诸城市甚至新义州在敌海、陆、空军和坦克配合轰炸下是守不住的,应勇敢加以放弃,以分散敌人兵力,减少自己无谓消耗。目前战役计划以一个军钳制敌人,集中三个军寻机歼灭伪军两三个师,以达到争取扩大巩固元山至平壤线以北山区,发展南朝鲜游击战争。
但是,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
二十二日,彭德怀分析敌情后,再次给毛泽东发去电报:
美国陆军部部长弗兰克·佩斯说:“仁川登陆以后,我们对麦克阿瑟将军在现场估价问题的能力钦佩不已。”
(四)请邓、洪、韩三同志带必要人员速来我处,商筹全局部署。解沛然同志率留余人员队后跟进。
几个小时之后,九十架B-29轰炸机起飞了。不久,美国海军舰载飞机也加入了这次轰炸行动。于是,在鸭绿江漫长的江岸上,美军轰炸机密集地掠过每一个渡口的上空,城市、村庄、道路随即便湮没在一片火海中。新义州市更是遭到地毯式的轰炸,整个城市瞬间成为一片废墟。
(三)目前应迅速控制妙香山、杏川洞线及其以南,构筑工事,保证熙川枢纽,隔离东西敌人联络是异常重要的。请设法集中部分汽车速运一个师,以两个团至熙川以南之妙香山一个团至杏川、五岭线,先机构筑工事。另以一个师迅速进至长津及其以南德实里、旧津里线构筑纵深工事,并以该线以东之元丰里、广大里派出一个加强营,扼要构筑纵深工事。保障侧翼安全和江界后方交通。我能确实控制熙川、长津两要点,主力即可自由调动,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打击东西或西面一路。
当然,中国的边境城市安东也在美军炸弹的破坏之中。
(二)友军位置:长津附近有一工人团和坦克团,德川、宁边大道线以北高地有四个师,肃川有四十六师,博川有十七坦克师,以上均系新兵,如敌继续北进,势难阻击。
根据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要求,第二天,麦克阿瑟回电对局势作出“估价”。他再次将朝鲜战场局势说成“极端地严重”,又列举出数条理由说轰炸鸭绿江上的目标是阻止威胁美军的中国人的唯一有效办法:“分明是防御性的,但要说这种行动会使局部性干预的程度增加,或者会挑起一次大战,那是难以想象的。”最令华盛顿最不可思议的是麦克阿瑟的最后一段话:
(一) 本日晨九时在东仓北镇之大洞与金日成同志见面。前面情况很混乱,由平壤撤退之部队已三天未联络。咸兴、顺川线以南已无友军,咸兴敌是否继续北进不明。
尽管人数的具体数字不知道,但中国军队肯定是一支有组织的军队。中国军队在阻击第八集团军的战斗中已经夺取主动。如果中国军队的进攻继续下去的话,也许有必要放弃继续前进的希望,甚至要撤退。但是我希望在十天之内在西线恢复进攻,如果我能阻止中国军队的增援的话。而只有采取这种主动行动,才能准确估价中国人的实力。
这是彭德怀入朝后发给毛泽东的第一封电报,时间是一九五〇年十月二十一日十六时:
明明说大量的中国军队已经介入,明明说中国军队已经“夺取主动”,明明说他悲观地认为局势正在恶化,联合国军“甚至要撤退”,然后没有任何过渡地又说“希望十天之内在西线恢复进攻”,说只有通过进攻才能为华盛顿作出准确估价。那么,到底该怎样理解这样的电报呢?是华盛顿白日见鬼?还是麦克阿瑟精神失常?
下午,电台车终于来了。彭德怀难得地笑了:“安全就好!快发电报!”
又过了一天,麦克阿瑟的电报又到了。这回麦克阿瑟在电报中大谈他对中国人的“性格和文化”是怎样的了如指掌,说曾经是温文尔雅的中国人在共产党的统治下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民族主义者”,并说中国介入朝鲜战争的原因是“对权力扩张的贪欲”使然。麦克阿瑟的所有言论说明,他认为他的主要敌人不是北朝鲜而是中国!他所关切的远不是一场局部的朝鲜战争,而是对付亚洲共产党人的一场全面的战争。从这个角度看,就不难理解麦克阿瑟为什么会在遭到打击后,仍然固执地命令联合国军继续向北推进,即使前边有中国军队这个巨大的现实也阻挡不了他。
此时,彭德怀最渴望的是那辆载有电台的卡车的出现。他因自己失去对战局的了解而焦灼不安。彭德怀爬上小山,希望看见那辆卡车,甚至希望看见自己的部队突然出现,但他看见的依旧是成群结队的北撤的难民。
除了麦克阿瑟自身的因素外,导致麦克阿瑟判断失误的其他因素也不容忽视。首先是华盛顿对中国军队参战的目的、规模、决心等问题始终没有正确的结论。他们认为,中国没有足够的决心和能力同联合国军进行大规模战争。中国人在朝鲜战场的出现,一方面是作为苏联集团的一员象征性地向北朝鲜表示支持,另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在中朝边境附近供应中国东北地区的水力发电站。为此,美国政府还正式发表声明,郑重强调“美国没有破坏这些发电设备的意图,并且尊重中国的边境线”。其次,美军远东情报部门的失误也诱导了麦克阿瑟,情报处长威洛比甚至在十一月下旬还对到达前线的美军参谋总长希克将军说:“来的只是义勇军,已经证实是中国师,其战斗力相当于一个营。”希克将军对这样的判断感到“十分惊讶”,他不禁问道:“那么第八骑兵团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惨败?”威洛比回答说:“因为第八团缺乏警惕,为少数敌人的果敢所压制,在黑暗中陷入溃败。”威洛比,这个后来被媒体嘲讽为朝鲜战争中的“出类拔萃的乐观论者”,在十一月,竟然对中国军队的参战人数作出了这样精确的判断:“现在,在朝鲜的中国军队的兵力在四万四千八百五十一至七万零五十一人之间,已经伤亡五千五百人。”情报精确到几万人的个位数字,这样的情报还会是编造的吗?于是,麦克阿瑟有理由认为,中国军队没有全面介入的可能性。十月下旬出现的中国军队,是对信仰相同的邻国礼节性的援助。同时,中国军队是兵力最多为七万人左右的义勇军,其意图是防御性的。
金日成是一国的领袖,彭德怀是一国军事将领,他们能一起指挥战争吗?政治经验不足的彭德怀从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彭德怀还没有想到的是,会谈完毕,在这个偏僻的山沟里,金日成还能拿出一只鸡和一瓶葡萄酒来款待彭德怀。于是,他们在飞机和大炮的轰鸣声中碰了杯。
最能支持麦克阿瑟以上判断的证据是:中国军队不是打了一下就跑了吗?不是连最有经验的美军侦察机飞行员都没有再发现中国军队的影子了吗?
彭德怀又提出与金日成共同组成司令部的建议。金日成说:“关于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作战行动方案,请彭司令员亲自指挥处理。”
此时,入朝参战的中国军队总人数已经达到三十八万。
彭德怀要求人民军在志愿军接敌之前尽量阻击敌人,金日成对此没有说话。
麦克阿瑟判断的数字也许只和跟随在中国军队身后的支前民工的人数差不多。
金日成说:“人民军主力大部分被隔在南方,正设法向北撤退,现在能作战的不足四个师,而且多是新兵。”
就在麦克阿瑟一面大举轰炸北朝鲜后方和鸭绿江上的所有目标,一面命令其部队试探性地继续向北进攻的时候,十一月十三日,在北朝鲜温井以北一座废旧金矿矿洞边的一间木板房子里,彭德怀召集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党委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党委会议。会议对第一次战役进行了总结,同时,对下一次更为巨大的战役进行了部署。
就在彭德怀和金日成会谈的时候,麦克阿瑟亲自乘专机指挥美军空降兵一八七团在平壤以北的肃川、顺川地区实施了战役空降。麦克阿瑟说:“此举的目的是包围从平壤向北撤退的北朝鲜士兵和官员。”同时,西线南朝鲜第二军团的第六、第七、第八师已前进到顺川、成川一线,距离志愿军原定的防御线仅有一百多公里。东线南朝鲜军队的首都师已经占领中国军队第四十二军原定防御的五老里、洪原等地。而志愿军已经过江的五个师,目前距离预定防御地区至少还有一两百公里,他们已经不可能先敌到达了。
彭德怀对刚刚结束的第一次战役的战果感到不满意:由于没有把敌人的后路截断,敌人以极快的速度撤退了,使战役实际上形成一种平推,歼敌不多,没有完成毛泽东歼灭南朝鲜军队几个师和美军几个师的作战设想。
金日成介绍了当前的局势。实际上,这个“当前”的局势已经是过时的情报了,因为战火的迅速蔓延已使金日成无法明了战场形势。就在他们会谈的时候,头顶上有大群的美军飞机飞过,四周炮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掉队的那辆载有电台的卡车还没有消息,金日成也没有随行带着电台,身边发生的重大变化他们无从知道。
至十一月四日,中国军队共歼灭英军第二十七旅的一个榴弹炮兵营、美军第二十四师的一个加强连,重创了南朝鲜第一、第六、第八师和美军骑兵第一师的第五、第八团,歼敌一万五千余人。当敌人全部撤退到清川江一线时,中国军队歼敌的时机已经丧失。这时的中国军队连续战斗十天,伤亡不小,粮弹已尽,而联合国军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有可能组织反击(在个别地区,敌人已经这样进行了),一旦反击开始将使中国军队由主动变为被动,于是彭德怀果断地命令停止追击,向后撤退。同时,一个新的战役计划在彭德怀的心中逐渐形成,那就是在敌人继续北进时寻找可以利用的战机。
彭德怀向金日成开门见山地介绍了中国政府的出兵决定和已经越过鸭绿江的部队组成。当金日成得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批参战部队将达到六个军共三十五万人,而且毛泽东已经另外准备了六个军的志愿军为预备队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太好了!感谢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对我国的全力帮助!”彭德怀如实地说明在新中国刚刚建立的时候,出动军队参战将要承担的困难和风险;同时对中国军队参战的前途作出三种情况预测:一、大量歼灭敌人,站住脚,合理地解决了朝鲜问题;二、歼灭部分敌人,双方僵持在战场上;三、被敌人打了回去。
十一月四日这天,彭德怀下达的命令是:西线的各军分别以主力置于新义州、龟城、泰川、云山以及熙川以南的新兴里、苏民里、妙香山地区;各军以一个师分别位于宣川、南市、博川、宁边、院里、球场地区,采取宽大正面运动防御与游击战结合的方针,小敌则歼灭,大敌则撤退,诱敌深入,向敌侧后转移。
一九五〇年十月二十一日上午九时,金日成、彭德怀在“充满中朝两党和两国人民亲密友好的气氛中开始了历史性的首轮会谈”。
彭德怀把这一战役计划向毛泽东作了报告,并建议第九兵团迅速入朝参战。
这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和中国抗美援朝军事行动的幸事。
几个小时之后,五日凌晨一时,毛泽东回电,批准了这一计划:
彭德怀万分幸运。
(一)十一月四日十五时电悉。同意你的部署,请你按当面情况酌情决定。(二)德川方面甚为重要,我军必须争取在元山、顺川铁路线以北区域创造一个战场,在该区域消耗敌人的兵力,把问题摆在元山、平壤线的正面,而以德川、球场、宁边以北以西区域为后方,对长期作战方为有利。目前是否能办到这一点,请依情况酌定。
彭德怀和金日成见面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由于种种原因,这段历史性的会见常常不被人提起,只在关于朝鲜战争的史料中稍有记载。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次会面都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历史时刻。这不但是对朝鲜战争的战史而言,仅从彭德怀这位中国将领在异国土地上孤独地冒险行军,就足以让所有的军史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学家们深思。此刻,战争的另一方,麦克阿瑟正在东京豪华的住宅中享受着奢华的生活,这位联合国军的总司令距离前线有一千多公里远,而他的中国对手正在充满硝烟的战场上寻找前线在哪里。彭德怀当时也许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无法予以理会,他实际上已经深入到了敌人的后面!就在他没有任何武装警卫的情况下向南走去的时候,南朝鲜军队的一个团几乎与他擦肩而过行动到了他的身后。现在,这个团已经快要推进到鸭绿江边了。从军事的角度看,这位中国将领实际上已经陷入包围之中,然而奇迹却是他自己又从包围圈里走了出来。一位彭德怀的部下很久以后对此依然心有余悸,他说,在那两天中我们和彭总失去了联系,我们焦急万分。在战场情况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如果发生不测,彭总面临的只能有三种选择:被俘、死亡、逃生。也许是彭德怀一行人少目标小,加上美军的情报部门完全没有想到中国军队的司令官会插到战场的前沿来。
同日,毛泽东再次来电,确定由宋时轮率领第九兵团(辖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三个军)立即入朝,全力担负东线的作战任务。毛泽东在电文中说:
此刻,彭德怀向柴成文询问了目前的战场情况。之后,他在一个破瓦盆中洗了脸,吃了朝鲜的米饭和酸菜,准备去见金日成。在顺着田埂向金日成等待的地点走去的时候,彭德怀突然问柴成文身上带没带剪刀之类的东西。柴成文一下子感到很惊讶,他不明白彭德怀的用意。彭德怀说:我的军装的袖口破了,露出的线头儿长短不齐,这样见一个首相不礼貌。于是,柴成文拿出一只指甲刀,两个人站在田埂上修理彭德怀的袖口。指甲刀修理的效果不好,彭德怀只好失望地说:“算了吧。”
江界、长津方面应确定由宋兵团全力担任,以诱敌深入寻机各个歼敌为方针。尔后该兵团即由你处直接指挥,我们不遥制。九兵团之一个军应直开江界并速去长津。
对于柴成文来讲,在这样的时刻和这样的环境中见到彭德怀,可以说是百感交集。一九四一年,彭德怀在太行山八路军总部工作的时候,柴成文曾当过他的情报股长。令柴成文难忘的是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在日本军队的扫荡中,彭德怀身陷重围,是柴成文带着一个警卫排掩护彭德怀突围而出。在那次战斗中,中国军队牺牲了一个著名的军事将领,名叫左权。
毛泽东的支持和信任使彭德怀加强了实施新的战役计划的决心。尤其是在东线,参战的兵力将达三个军,这样不但可以把第四十二军调到西线作战,而且当新的战役开始时,侧翼的安全问题可以大致放心了。
柴成文前去迎接彭德怀。
八日,对新的战役有了明确计划的彭德怀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彭德怀在会上说:“麦克阿瑟不是很狂妄嘛,不是瞧不起我们嘛,不是不相信我们的大部队已经过江了嘛,我们就利用他这个判断失误,示弱于敌,诱敌深入,然后寻机歼灭。”
两个小时之后,彭德怀也将到达这里。
彭德怀这时已经找到了麦克阿瑟的致命的弱点,这就是联合国军东西两线之间的一个宽达八十至一百公里的缝隙。美军在北进中分为东西两军,而且东线由阿尔蒙德指挥的第十军不隶属于沃克将军指挥,而是由麦克阿瑟直接遥控。
金日成和柴成文乘车向北,过清川江,在朝鲜北部的崇山峻岭中一直转到二十一日凌晨二时,才到达距离北镇三公里的一座名叫大榆洞的金矿。
诱敌深入,寻机歼灭,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风险也极大的计划。联合国军已经开始向北进攻,中国军队处在大战刚过十分疲劳的状态中,怎么个诱敌法?在什么地方部署V形战场?由哪支部队来诱敌深入?在军事历史上,最后的胜利才是评价战役部署的证据。彭德怀知道这个新的战役计划的冒险性。
就在彭德怀寻找金日成的时候,中国驻朝鲜大使馆代办柴成文接到中央发来的一封电报,要其速告金日成首相,彭德怀司令员入朝后,“赴金首相处会晤,望做具体安排”。柴成文立即乘车到德川去寻找金日成。因为美军飞机投下的照明弹到处闪烁,一夜行车都不敢开灯。柴成文到达德川后,发现这座城市已经空无一人。直到中午的时候,在一个郡委员长的带领下,才在一座铁路隧道里的火车上找到金日成。柴成文告诉金日成彭德怀正在寻找他,并特地强调了彭德怀现在的职务:“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要见首相。”
彭德怀在温井以北的那间木板房内大声地质问第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梁兴初!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插不下去?你是怎么搞的?什么主力?主力就这么个战斗姿态?三十九军在云山打美军骑兵第一师打得很好,四十军在温井包围伪六师也打得不错,就你三十八军一再地推延攻击时间,不仅没有歼灭熙川的敌人,还延误了向军隅里、新安州穿插的时间,斩你的头都使得!”
在等待金日成消息的这段时间里,彭德怀明显地心神不定。一直下着的雨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雪。彭德怀不知道自己的部队渡江的详细情况,只知道他们一定是距离联合国军的前锋部队越来越近了。等了一个上午,终于有了金日成的消息,会见地点是平安北道昌城郡北镇附近。在向这个地点前进的时候,狭窄的道路上塞满了向北撤退的北朝鲜党政机关人员、军队和难民。车辆和人畜形成巨大的洪流,彭德怀的吉普车如同逆水而上的一叶小舟。在走走停停的过程中,载着电台的卡车掉队了,这就意味着这位志愿军司令员与自己的部队彻底失去了联系。
V字形的开口处没有封闭,彭德怀无法饶恕这样的失误。
二十日黎明,彭德怀到达位于鸭绿江南岸的水丰发电站。
天寒地冻中,梁兴初一头热汗。
吉普车一路颠簸。参谋见彭德怀已经疲劳到极点,劝他睡一会儿。彭德怀嘟嘟囔囔地说:“我带兵打仗几十年,从来没有遇到像这样既不明敌情又不明友情的被动情况。如果敌人保持这样的进攻速度,那么我们的部队很可能要打遭遇战了。”
这个中国军队著名部队的指挥员也许就是在这个难堪的时候下定了向美军复仇的决心。
在副首相的带领下,彭德怀又向另一个接头地点出发。
作战会议决定的部队调动部署是: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军运动到德川、宁边,迂回到敌人的后面,准备断敌后路,迂回包围敌人。第三十八军的一一二师在熙川一线边打边撤,引敌上钩。第四十二军把东线的防务交给第九兵团后,运动到宁边。第三十九军和第六十六军分别集结于泰川、龟城待机,形成一个口袋。第五十军严密警戒海岸。
敌人的进攻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
彭德怀知道,麦克阿瑟现在的部署也是一个V形,即东西两线的联合国军队将在江界以南的武坪里最后衔接,把中国军队全部装在巨大的口袋里。但是,麦克阿瑟的口袋实在是太大了,彭德怀对这个口袋能否最后合拢很不以为然。
彭德怀立即察看朝鲜地图。
彭德怀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志愿军官兵的温饱问题。负责后勤的副司令员洪学智更是焦急万分,彻夜难眠。由于美军飞机对中国军队后勤供应线不分昼夜的封锁,各军不断打来前线士兵挨冻受饿的电报。彭德怀怒火万丈:“我们不能让战士做无谓的牺牲。打仗打死了没有话说,但不能看着战士白白地冻死和饿死。为了争取在第二次战役中取得更大的胜利,应抓紧时间解决志愿军的粮食、弹药、装备、服装的供应问题,否则将对第二次战役歼敌计划造成极大的影响。”
过了江就是朝鲜的边境城市新义州。吉普车在十字路口停下来问路,这才发现由于走得匆忙,没有带上个朝鲜语翻译。这时候,有个会讲中国话并自称是新义州委员长的人走上前来。这个委员长只有一条胳膊,他解释说这是参加中国解放战争时负的伤。在他的带领下,彭德怀见到了金日成派来的副首相。副首相说金日成现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不过,据可靠情报,平壤已经陷落。
经过协商,彭德怀给中央发去一封电报:
吉普车在鸭绿江大桥上向朝鲜开进的时候,黑暗中只有彭德怀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车轮刚接触到朝鲜的国土,他突然命令停车。彭德怀没有下车,他从车窗伸出头来向后看了看。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前线汽车损坏甚大,志愿军总共一千台车,据不完全统计,已遭敌机炸毁损坏者达六百台以上。现宋兵团已过江,运输甚为困难,部队经常断炊,下一战役粮食准备更成问题。因此现由满洲里向大连运送之苏方汽车一千台,无论如何,请设法借用。如何请速复。
彭德怀没来得及按规定改换北朝鲜人民军的将军服,也没来得及去领已经给他做好的那件貂皮大衣,他身上仍然穿着他从西安穿来的那身粗呢黄军装。他面容憔悴,脸颊消瘦,两眼红肿,一头短而硬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彭德怀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除了毛泽东,很少有人敢和他说句玩笑话。当第十三兵团司令员邓华得知彭德怀将是他们的统帅时,对副司令员洪学智半开玩笑地说:“老哥,小心侍候!作战中稍出纰漏他就大发脾气,要是把他惹火了,你得小心脑袋!”
毛泽东回电算了一笔账:
于是,这位中国军队的著名将领,几十万志愿大军的统帅,就这样出发了。世界上从没有过哪个国家的哪个军事指挥员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自己先于士兵深入变幻莫测的战场。彭德怀把他的指挥部全部甩在身后,让他们按部就班地前进,而他仅带着一名参谋、几名警卫员和一部电台进入了朝鲜。
苏联汽车不久可到第一批,损车虽多,是可以补充的。以平均每天损车三十辆计一个月损车九百辆,打一年仗也不过损车一万辆左右。并且损坏之车,有些可以修好,有些可以取回若干零件,又可缴获一部,故汽车是完全有办法的。
彭德怀说:“我们去找他,现在就走。”
苏联的汽车没到,苏联驻北朝鲜大使来了。金日成军队里的苏联顾问们对彭德怀居然在追击中下达撤退的命令极其不满。在彭德怀向苏联大使解释了诱敌深入的计划之后,苏联大使说:“中国共产党消灭了强大的敌人,证明是完全正确的,不应该有任何的怀疑。”但是,在提出中朝军队统一指挥的问题时,金日成依旧是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金日成不愿意把北朝鲜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一个异国的军事指挥员,尽管目前北朝鲜人民军已经没有几个师团了。
朴一禹答:“美国人的情报很灵,金首相需要不断改变位置,我也说不准他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十一月八日,联合国安理会投票讨论麦克阿瑟关于中国干涉朝鲜的报告。美国人幻想着让中国人紧张的心情放松一下,表明美国无意侵犯中国的边境。于是,联合国邀请一个中国代表参加联合国讨论朝鲜问题的会议,美国表示愿意和中国人对话。
彭德怀问:“金首相现在什么地方?”
安理会讨论了两个提案。一个是美国的提案,呼吁中国军队撤出朝鲜,并且确保联合国军驻留朝鲜,直到在联合国特别委员会的监督下,建立一个“统一的和民主的政府”。法国人对此提出了另一个提案,要求联合国军“对军事安全的必要性以应有的考虑”,采取措施防止破坏鸭绿江的水电设施。对于这个提案,美国人提出修改措辞的建议,以便给予麦克阿瑟处理军事事务的权限。法国人同意了,但要求保留这样一句话,已肯定联合国的政策是“确保中国与朝鲜的边界不受侵犯,并充分保护中国在边界地区的合法利益”。但美国人表示这句话“完全不能接受”,因为这实际上会“给进行攻击的中国飞机提供了一个庇护所”。在西方国家的争执中,这一次,苏联投了否决票,理由是“只有在有中国代表在场的情况下才能讨论这个问题”。
朴一禹听到这个回答时的心情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此刻,北朝鲜的首都平壤已经陷落,党政机关人员正向中朝边境方向撤退,政府决定把首都临时移到江界。至于下一步的打算,朴一禹无法回答,或者说,北朝鲜领导层现在没有任何具体的打算。此时,金日成也许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在朝鲜的领土上看见彭德怀和他率领的中国军队。
对于联合国提出的邀请,中国政府简单地通知联合国,中国将不参加关于麦克阿瑟的报告和美国提案的任何讨论,但中国愿意派出一个代表团去联合国讨论“台湾问题”,并说由十四名外交官组成的中国代表团已经出发。联合国开会的日期是十一月十四日,但那一天根本不见中国人的影子,原来中国代表团正不明原因地在路上磨蹭着呢。他们取道莫斯科、布拉格和伦敦,从中国到美国一共走了十三天,到达联合国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四日了——有媒体一语双关地说:“这足以证明中美两国之间的距离是多么的遥远。”
彭德怀说:“就在今天晚上。”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对于朝鲜战争,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十月十九日,彭德怀刚刚到达安东,金日成的特使朴一禹就赶来了。他急切地问:“彭总司令,你们出兵的日期定下来没有?”
美国人虽然没把中国参加朝鲜战争的真实原因搞明白,但从中国愿意就“台湾问题”进行磋商的态度中还是似乎感到了点什么。同时,到了二十五日天亮的时候,当朝鲜战场上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时,美国人终于明白了中国代表团为什么非要磨蹭到二十四日才到达美国。
第四十军的官兵也在安东过江。他们到达安东时,正是一个秋雨中的夜晚,整个小城空寂无人。安东市民对中国军队要到朝鲜打仗的事心态已经十分平静了。安东沿街的玻璃窗都贴着防空的米字形纸条。由于事先的保密,没有市民出来看大军过江。第四十军的四列纵队走在积水的街道上,雨中的街灯留下摇摇晃晃的影子。走上鸭绿江大桥时,官兵们的心跳声和脚步踏在桥面上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大桥中间,有一条中朝两国士兵守卫的白线十分醒目,那就是中朝国境线。当官兵们走过这条白线时,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先头部队还没有走下大桥,一辆苏制吉普车鸣着短短的喇叭在桥上缓慢地超越长长的行军队列。士兵们习惯地为吉普车让开通行的路,吉普车越过那条白线,迅速地消失在朝鲜境内的夜色之中。没有人给予这辆吉普车特别的注意,恐怕连第四十军军长温玉成都不知道这辆吉普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在联合国军小心地恢复向朝鲜北部进攻的那些天里,美国人觉得整个世界都让人捉摸不透。
第三十九军的一一五师、一一六师从安东过江,一一七师从长甸口过江,目标是龟城、泰川。“我坐在吉普车里,伸手就可以摸到鸭绿江大桥,大桥像从两国土地上伸出的一双手臂,在江中相拥……”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回忆道,“队伍非常肃静,每个人都在默默地走着,谁也没说什么话,但我听出有的战士在数这座桥有多长——从中国到朝鲜只有一千五百步的距离。车过大桥中央,也就是两国分界线,我听到车旁队伍中有战士激动地问干部:‘连长,现在是几点几分?’”
“甚至成吉思汗也不敢冬天在朝鲜打仗。”美军第八集团军的军官们这样说。至于没有及时地判断出彭德怀“诱敌深入”作战意图,事后美国情报专家把责任归结于在美国的图书馆里找不到毛泽东的著作。毛泽东的著作的翻译本“在全世界的共产党国家都广泛流行”,他们抱怨说,“一九五四年前,在美国几乎无处寻觅,包括国会图书馆”。美国情报专家指的是毛泽东于一九三八年写就的著名的《论持久战》。因为这部著作里的某些话“对在朝鲜的联合国军来讲是预言性的”:“我们历来主张‘诱敌深入’,就是因为这是战略防御中弱军对强军作战的最有效的军事策略。”毛泽东运用反诘和反答的方式,提出撤退也是一种战术:“英勇决战于前,又放弃土地于后,不是自相矛盾吗?吃饭于前,又拉屎于后,不是白吃了吗?”美国人后来不得不认为毛泽东在这部书里提出的一个口号是不朽的:
紧随第四十二军渡江的,是第三十八军,他们集结的目标是江界——现在那里是北朝鲜的临时首都。第三十八军刚刚行军到江边,就接到立即渡江的命令,原因是前边军情紧急。过江的时候,有士兵在队伍中说话,立即被干部制止了,说是别让天上的美国飞机听见,于是士兵们从此说话的声音就极小了。
敌进我退
首先越过中朝边境的是第四十二军作为先头侦察部队的一二四师三七〇团,他们比大部队的行动时间提前了三天。十月十九日黄昏十八时,第四十二军五万余人的队伍从满浦铁桥和临时搭建的浮桥上渡过了鸭绿江。他们前进的目标是朝鲜北部的长津地区。那一天风寒雨冷,军长吴瑞林和政治委员周彪站在铁路桥头中国境内的一边,身边经过的是背着行李、扛着枪的长长的士兵队伍,还有驮着弹药和小炮的骡马。吴瑞林和周彪背对着鸭绿江,向着祖国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除了零星的村落灯火之外,他们看见的是一个空旷而宁静的夜晚。
敌驻我扰
第十三兵团的四个军,此时是一支从服装上看没有任何标志的军队。土黄色的单衣和棉衣混杂在一起,人和驮炮的骡马混杂在一起,士兵的头上顶的是树枝树叶,胳膊上扎着白色的毛巾——这是中国军队统一配发的毛巾,上面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红字已被剪掉。夜色沉沉,战士们的脚步声和骡马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显得急促而杂乱。渡江在军事上是绝对机密的行动,部队全部是黄昏开进,拂晓暂时停止,第二天黄昏再次开始。
敌疲我打
做完这件事,高排长就跟随部队过江了。
敌退我追
在中国人民志愿军正式接到渡过鸭绿江的命令时,第三十八军中一个名叫高润田的排长独自来到开原城郊的一座古塔下。他在杂草丛中挖了一个坑,把他的全部“家产”——几枚解放东北、华北、滇南、中南的纪念章,一枚“勇敢顽强、艰苦奋斗”的勋章,一枚军政大学的校徽,一本中共“七大”党章,一份入党志愿书,一枚刻着他名字的印章,一个笔记本——用雨布包裹好,放在土坑里,上面扣上一个洗脸盆,然后用土严实地埋起来。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因为按照军队的一贯做法,个人的“家产”应该存放在留守处,以便万一牺牲了,存放的东西可以转交给他的亲人。高润田排长之所以这么做,是他坚定地认为不但自己的军队可以凯旋而归,自己也一定会活着回来,——“家产”埋藏的地点标志是明显的,因为什么都可能改变,但这座古塔已经在这里矗立几百年了,它决不会在打美国鬼子的这几天里消失了。
不管是谁进谁退,朝鲜战场的现实是:两个大国已经进入真实的战争状态。奇怪的是双方在这之前谁都没有互相宣战过——这恐怕是世界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
“YOYO”作战和朝鲜语《东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