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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谁能在战争中取胜

纽曼立即渡过昭阳江,在江北岸占领了渡口。

一个小时后,坦克突击支队的主力到达。

美军的这支小规模坦克突击支队,三个小时之内在中国军队的腰部北进二十公里,渡过了重要的天然屏障昭阳江。这显露出中国军队在撤退掩护中的疏漏和间隙有多么大。更重要的是,“纽曼尖兵”突破的是中国军队最需要重点防范的地段,这个地段让美军轻易地沿着洪川至麟蹄的公路斜插进来,等于是在东线撤退的中国军队的腰部斜插进了一刀。也就是说,不但远在三七线附近没有来得及撤退的中国第十二、第二十七军等部队,在彭德怀下达撤退命令的第三天就已经腹背受敌了,而且中线的第十五、第六十军的右翼也已经完全暴露。

江岸上狼藉一片。被打坏的美军汽车零乱地丢弃在野地中,到处是美军的补给品和装备品。中国士兵没能来得及把这些战利品运走,于是放火烧毁,此时江岸边仍是浓烟蔽日。沿着昭阳江北岸撤退的中国军队正在急促地奔跑。

由于紧随突击队的美第十军迅猛地向北插进,西线和中线中国军队面临的局势更加危急了。

昭阳江,中国军队发动第五次战役“第二次春季攻势”的出发点。

西线,由于南朝鲜第一师的进攻,北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撤退至汶山一线,中国第六十五军的右翼完全暴露,不得不自议政府、清平里一线撤退。为了保持防线不至于崩溃,彭德怀命令第六十五军无论如何要在议政府一线阻击美军二十天。二十天,对于已经处于险境的第六十五军来讲太艰难了。在美军的猛烈攻击下,不到五天,第六十五军的阵地就被美军突破了。结果导致中国第三兵团和第十九兵团之间本来就存在的缺口完全裂开了,美骑兵第一师、第二十五师、英军第二十八旅、加拿大旅和南朝鲜第二师开始沿着这个缺口大肆向北挺进。

纽曼乘坐的坦克没走多远,便看见了中国军队大规模的阻击阵形。这时美军空军的飞机来了,是一群大编队的喷气式飞机,它们对中国军队进行了“连纽曼都能感到发动机热度的超低空的凝固汽油弹攻击”。中国军队在猛烈的空中打击下不得不赶紧撤退。纽曼趁机带领他的坦克发动了冲击,在前进到青邱里的山口时,纽曼看见了昭阳江。

中线,南朝鲜第六师、美第二十四师已经突进济宁里、城隍堂地区,并控制了加平以东的北汉江南岸渡口;而美第七师、陆战一师已经接近春川,致使中国第六十军方向出现危机。第六十军一八〇师因有八百余名伤员没有转移而没有撤退,依旧还在原地阻击,而它的两翼已完全是美军。至此,一八〇师实际上已经被美军割裂孤立。第九兵团的第二十军,与在九万里附近实施空降的美军发生猛烈战斗,而第二十七军被美军阻隔在富坪里以南、洪川至麟蹄公路东西两侧的桃木洞、玉山洞、县里地区,无法执行被赋予的沿昭阳江阻击美军的任务。配属于第九兵团的第十二军也被美军割裂,而其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战斗中穿插得最远的三十一师九十一团则被远远地孤立于三巨里附近,与军师部都已失去联系。

纽曼还是命令继续前进。坦克排排长表示担心,认为还是应该回去与主力会合,因为前方肯定是掩护中国军队主力撤退的大部队。纽曼说:“如果你想回去的话你就回去,不过你会碰见拜尔斯那个老家伙的。”

中国军队预定的机动防御战线还没有来得及形成,就被美军在西线的加平和东线的麟蹄各个分割,各部队都处于分散撤退所将面临的重重险境之中。

再前进一公里,通过与主力部队的联系,纽曼才发现自己跑得太快了。这时,前方不远的地方,黑压压的一队中国士兵正在急促地行走。联络飞机的通信筒又投了下来:“在你北方一点五公里处,至少有四千名敌人迎你而来!请你等待空军的进攻之后再行动!”

彭德怀发出急电,要求各部队一定要克服困难,有计划地布置掩护,同时选择有利地形和时机求得歼灭美军一部。彭德怀知道,必须遏制美军的进攻,否则不但不能把伤员运回来,主力也要受到损失。

“纽曼尖兵”继续开进,在沙峙里附近,发现大约八十多名中国士兵牵着二十多匹骡马在公路上行进。好像这些中国士兵想不到美军会出现在这里,于是在距离一百多米的时候双方才交火。这是一支中国军队转移中的迫击炮兵队伍,交火十分钟,中国士兵迅速退却了。

中国第十九兵团第六十三军军长傅崇碧在饥饿难忍的时候分到了一把炒黄豆,但是让他最不能忍受的还不是饥饿,而是目前战线上混乱的局势。当面的几个美军师已经包抄到第六十三军的两翼,一路美军以坦克搭乘步兵沿汉江西岸向第六十三军的背后迂回,如果再不下决心,全军的撤退后路就没有了。

然而,纽曼不想为等待空军的攻击而让坦克停下来,他命令继续前进。坦克发射了三十多发炮弹,不但冲过了中国军队的阻击阵地,而且还俘虏了三十名中国士兵。继续前进时,“纽曼尖兵”遇到了中国军队两百多人的阻击。纽曼命令坦克炮火掩护,他带着士兵往村庄里冲。中国军队阻击了一会儿之后,撤退了,留下二十多名伤员。

撤!这个仗不能再这样打了!

纽曼立即跳上坦克,命令出发。这支队伍沿着公路如同进入无人之境高速地前进。公路两侧不断跳出中国士兵向坦克发射火箭弹,有时甚至一下拥出十多个中国士兵把炸药包扔在坦克的装甲上。纽曼命令不准停下来,一边用火力还击,一边依旧保持高速度。在距离自隐里两公里的地方,空中的联络飞机投下来通信筒,它通知纽曼:“很多敌人正埋伏在前方公路的东侧,如果请求实施空中攻击,请以黄色信号弹为标记。”

下达了撤退命令之后,傅崇碧军长跟随军指挥部渡汉江北撤。一八七师跟随军指挥部撤退。就在军部和一八七师涉水过江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几百米远的江面上,出现一支美军涉水过江的队伍,同时,还有十几艘美军渡江的船!紧急之中,美军的侦察机飞来了,就在军部和一八七师的头顶上盘旋!奇怪的是,美军没有向撤退中的中国军队发动进攻,双方居然相安无事地擦肩过了江——也许是美军的侦察机把这支中国军队当成南朝鲜军队了?也许美军认为要不是南朝鲜的军队怎么能敢和美军并排过江?

拜尔斯问:“为什么停下来?”没等纽曼说出理由,拜尔斯就挥动指挥棒暴躁地大声喊,“我刚从自隐里飞过来,在那里,中国人正等着你们呢!立即给我前进!我不在乎什么地雷!以每小时三十二公里的速度给我前进!”

渡过汉江之后,傅崇碧立即命令部队迅速脱离美军,并且向兵团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兵团通报的敌情令傅崇碧心惊:中国军队第三兵团、第九兵团的部队已经被美军割断,第十九兵团目前唯一能撤退的方向只剩下铁原了。现在兵团正命令第六十五军在议政府阻击美军,以掩护兵团大部队的撤退……

中午,“纽曼尖兵”出发的时候,纽曼少校发现他的头顶上盘旋着一架直升机。他对这架飞机没有太在意,认为那也许是师里或军里派出的侦察飞机,至于这架飞机为什么总在他的头顶上嗡嗡,他除了感到讨厌之外就什么都没想了——他正忙着指挥他的工兵——他怕中国士兵在他前进的路上埋了地雷,于是命令坦克停下来待命,让工兵探雷班先上去摸摸情况再说。这时,头顶上的那架直升机降落了,走出来的人把纽曼吓了一跳,是军长拜尔斯。

傅崇碧不知道,就在他接到兵团电报的时候,第六十五军已经因再也顶不住美军的进攻往后撤了。

两辆M-4坦克和两辆A-3坦克,加上两辆吉普车和两辆卡车以及不到四十名的士兵在风和日丽的春天景象中出发了。如此小规模的一支部队敢于在庞大的中国军队中间冲过去,这对美军来讲是以往绝对不可想象的事情。因此,“纽曼尖兵”的突击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军队此时的状态。

疲劳、饥饿、失望一齐折磨着傅崇碧。中国军队的军长和普通士兵一样都是依靠步行行动。美军的地面炮火和空中轰炸在中国军队撤退的路上形成了一道道的拦截网,每突破一次这样的弹幕拦截,部队都会出现巨大伤亡。傅崇碧已经走不动了,只得让警卫员搀扶着。当他得知一八八师五六三团在清平里渡口阻击美军的战斗中打得勇敢壮烈,并且在撤下阵地的时候坚持把烈士尸体掩埋好的报告时,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不由得热泪纵横。

这支美式穿插部队的组成相当于一个团的规模:它由空降一八七团一个步兵营、七十二坦克营、一个情报侦察分队、一个炮兵连、一个工兵连和四辆M-16自行高射机枪编成,队长是空降团副团长盖尔哈特上校。其前锋,是一支被称为“纽曼尖兵”的先头部队,由一个坦克排、一个情报侦察分队和一个工兵排组成,规模不足一个连,指挥官是坦克营的副营长纽曼少校。

第六十三军军部走进一条山沟,发现设在这里的兵团指挥部刚撤走不久,撤走的时候遗留下一些饼干等食品。饿急了的军部人员正在吃,就听见有人大喊:“敌人来了!”一看,美军的坦克开过来了!傅崇碧拔出手枪大声命令道:“军机关快走!警卫连掩护!”这是傅崇碧军长入朝作战以来第二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遭遇敌人,第一次是在第五次战役开始前,在江边看地形的时候,那次也是敌人的坦克突然冲过来,钢铁履带在江边卷起漫天的烟尘……

二十四日上午九时三十分,拜尔斯命令坦克突击支队两个小时之内出击。

第六十三军军部好不容易撤到涟川,兵团的急电到了,电报命令第六十三军立即接替第六十五军的防务,在涟川至铁原之间宽二十五公里、纵深二十公里的地区,不惜一切代价坚决阻击美军北进。

二十三日早,空降一八七团的两个营在大量炮兵和飞机的支援下,经过一个白天的战斗,突破了中国第十五军的阻击阵地,夺取了寒溪以北八公里处的外后洞,为坦克突击支队创造了出击的条件。

傅崇碧军长看着电报呆了。第六十三军在大雨泥泞中撤退到涟川,部队损失巨大,士兵疲惫不堪,要在如此宽大的正面阻击美军的集团冲锋,谈何容易!打仗没有人愿意把阵地丢了,第六十五军也是一支能打仗的好部队,不是顶不住了吗?

在美军这次发动的反击作战中,突出的特点是各部队组织“特遣突击队”,在中国军队的阵地之间“打穿插”,其中有骑兵第一师组织的以七团为主的突击队,有美第二十五师组织的“德尔温装甲支队”,而最著名的是由拜尔斯将军亲自组织的一支坦克突击支队。坦克突击支队的突击方向是中国军队最敏感的腰部。如果这里一旦被突击穿插进去,那么中国军队在先前的战斗中穿插得最远的几万官兵将会被分割在三八线以南,从而陷入美军的包围。

时年三十五岁的军长傅崇碧意识到,考验第六十三军的最后时刻到了。

美军的前锋部队在主力稳固推进的同时,组织起若干支以坦克为主的“特遣突击队”,开始在全线进行猛烈的穿插,以把中国军队从战线上割裂开。拜尔斯军长给美第二师师长拉夫纳少将的命令是:“第二师在寒溪附近,以一个步兵营、两个坦克连和部分工兵,迅速组成特遣队,自今日十二时,沿寒溪、阴阳里轴线前进,在阴阳里附近占领桥头堡,切断敌之退路。”

中国第三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是个烈性军人,第二野战军的著名猛将,在国内战争中担任六纵队司令,打仗勇敢顽强,战功卓著,人称“王疯子”,连毛泽东都这样称呼他。战将陈赓受命组建志愿军第三兵团入朝参战,陈赓特别点了王近山的将。陈赓因病没有入朝,王近山履行着兵团司令员之职。至于他的外号,彭德怀有精辟的解释:“那是革命的英雄主义!”

五月二十二日,美军在四百公里的战线上同时开始了反击行动。西线的骑兵第一师一天之内就推进到议政府一线。中线的美第九军以美第七师为右翼、第二十四师为左翼,二十四日北进至加平。东线的美第十军军长拜尔斯对反击发动以来部队每天仅仅推进四五公里感到极其不满,认为这样的速度绝不可能致中国军队于死地。于是命令美第三师立即突击到三七线附近,对位于下珍富里的中国军队进行夹击;同时把空降一八七团配属给美第二师,命令他们从中国军队暴露的宽大侧翼上,沿着洪川至麟蹄公路向昭阳江突击。

王近山为人坦荡,他承认自己看不起美国人。“他们有多少兵?加上李承晚的伪军,还抵不上咱的一个军区,不够咱一个淮海战役打的!我看把美国鬼子赶下海不成问题,朝鲜多大个地方?在三八线上尿泡尿就能滋到釜山去!”

战争进行到此时,在前线作战的南朝鲜军队只剩下一个军团了,直接与中国军队在一线作战的都是美军最精锐的部队。

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战斗中,第三兵团的主力第十二军被配给了第九兵团,王近山老大地不愿意,因为这样他的第三兵团打的是助攻,而现在,真正的硬仗还没有打,他的第六十军就情况不妙了。志愿军司令部命令第六十军在加平、春川一带阻击美军,可第六十军左翼的第十二军已经后撤,右翼第十九兵团的第六十三军也撤了,后面的第三十九军撤得更早,这不是让第六十军三面受敌嘛。第六十军唯有赶快撤回才能最大地保存实力,但是没有撤退的命令;再说,第六十军还有近八千的伤员没有撤下来,就是有命令让他们撤,他们也无法立即撤下来。另外,配属第九兵团的第十二军在第二阶段的战斗中插得太远,现在已处在了更加危急的状态中了。

所谓“捕捉中国军队”的含义是:在以往直线平推战术的基础上,增加机动力量,恢复在战场上的野战式作战,强调部队突破前沿后即向对方的“根部”猛烈突击。这是范弗里特对其前任李奇微北进战术的修正,其中范弗里特居然吸收了中国军队“迅猛穿插”、“切断后路”、“迂回包围”等战术特点。

王近山心情极为恶劣:“为什么让十二军插得那么远?要是被阻在敌后撤不回来,我找宋时轮算账!”

美第十军在洪川北侧至下珍富里的七十公里的战线上,由西向东并列配置美陆战一师、空降一八七团、美第二师和第三师,与东海岸的南朝鲜第一军团策应,集中捕捉由于中国军队发动的第二次春季战役所形成的凸部里的中国第十五、第二十、第二十七军和第十二军。在这个地段的具体分工是:陆战一师负责麟蹄、寒溪公路以西地段,进攻目标为杨口;美第二师和空降团负责该公路以东地段,进攻目标是麟蹄;美第三师配属南朝鲜第八、第九师以苍村里为进攻目标。

第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这时是整个战场上最焦急的指挥员。自从第九兵团入朝作战以来,他们打的仗是最艰苦的,在第二次战役于东线与美军陆战一师的战斗中,他们的英勇顽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战役之后,重大的损失令他们在东线整整休整了五个月之久,直到第五次战役才重新参加战斗。第五次战役刚发起时,第九兵团担任东线的主要突击任务,他们打得很坚决,但是,正因为他们的部队向南攻击得太远,此时便成为撤退中最困难的兵团。尤其是第三兵团配属过来的第十二军,第十二军的两个师此刻已被美军切断了撤退的后路,其中,以赵兰田的三十一师最为危急。

中线,美第九军从西向东配置南朝鲜第二师、美第二十四师、南朝鲜第六师和美第七师,其正面是中国军队的第六十三、第六十、第十五军,进攻方向是金化、华川。

与军部失去联系的三十一师被孤立于敌后,赵兰田师长考虑得更多的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在战役的第二阶段插得最远的九十一团。九十一团在第二阶段的战斗中可谓进击神速,居然打到了下珍富里,那里是三八线再往南的三十七度线,实实在在地是钻进敌人的肚子里了。可是,现在部队要撤退,已钻进敌人肚子里的他们该怎么回来?他们后面的道路已被美军控制,按照进去的原路出来是不可能了,但是不走原路又有哪条路可以脱险?那是整整一个团哪,关乎一千多名官兵的生死……

西线,汉城正面的美第一军向东并列配置南朝鲜第一师、美骑兵第一师、美第二十五师、英军第二十八旅(由第二十七旅改编而成)和加拿大旅,其正面是中国军队的第六十五、第六十四、第六十三军,进攻方向是涟川、铁原。

左右两翼的第二十七军和人民军都来人通报,他们要撤退了。

美第八集团军全线反击的部署是:

三十一师要是再不退,就很可能孤立无援了。

“堪萨斯线”将是一条对朝鲜半岛来说十分重要的线。是在军事上美国一方一直追求的一条线,也是在政治上中国一方一直不能容忍的一条线。然而,它却是最接近战争结束后交战双方所划定的“军事分界线”的一条线。

经过痛苦激烈的讨论,赵兰田师长和刘瑄政委的决定是:等九十一团脱险之后,师指挥部再走。并命令九十三团坚决阻击美军,为九十一团脱险争取时间。同时,命令九十一团,能按原路撤退更好,实在不行,向东沿着东海岸的山地寻找北撤的路。

“堪萨斯线”是“撕裂作战”没有达成的一条战线目标,即从临津江口向东到涟川,而后沿着三八线南侧连接永平、华川、杨口、大浦里所构成的一条防御线,这是朝鲜国土东西最窄、被认为最容易实施防御的一条线。

无法与九十一团取得联系,只有派人去送信了。

美军的反击是经过长时间的筹划并在精密组织下进行的,是美军自朝鲜战争爆发以来进行的最大规模的全线反击,范弗里特为这次反击行动制定的初步目标依旧是“堪萨斯线”。

三十一师作战科副科长枫亭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带上两名警卫员出发了。

这是中国军队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战斗结束后开始向北转移时的客观而真实的状况。

在中国军队全线向北撤退的整个战线上,只有这三个人迎着整个战线上的敌人在往南走。

但是,致命的是,中国军队是在“第五次战役胜利结束”的思想大背景下开始北移的,绝大多数官兵认为北移是“得胜回师”的行动。即使意识到自己的部队已严重疲劳并缺少粮弹,但很少有人能够十分客观地正视目前是疲惫之军的大规模撤退。数个兵团十几万人的转移撤退,如果没有极其冷静、极其严密的组织和控制,一旦敌情变化,很容易造成混乱,甚至导致大规模的溃退。中国军队各级指挥员,包括兵团一级的高级指挥员,对美军反击的速度、规模和凶猛程度严重估计不足,撤退计划制定得不甚周密,对志愿军总部的撤退计划落实得不够坚决,有的兵团甚至没有执行总部的撤退计划。在军事指挥上,撤退中没有严密控制公路要点,遭敌阻击时战术单调,加上各部队之间没能达成彼此协同,于是在战场上造成很多致命的空隙。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美军突破前沿,以机械化突击速度向纵深突进,就必将使中国军队防不胜防,使灾难的发生不可避免。

两个警卫员先后牺牲在路上,枫亭到达了九十一团指挥部。

为避免各军同时撤退,战线上兵力过于密集,彭德怀命令担任此一战预备队的第三十九军提前撤退。

九十一团团长李长林看见枫亭的时候大为惊讶,他不知道这位副科长是怎样穿过敌人的一道道战线过来的。但是更为惊讶的还是枫亭副科长:对战局发展毫无了解的李长林团长正在兴致勃勃地部署进攻当面南朝鲜军队的战斗!李长林看了师指挥部的命令后明白了:大部队已经撤退了,九十一团已经孤悬于敌后。

根据敌人以前习惯,在我军停止利用高度机械化进行所谓磁性战企图消耗疲劳我军。我主力北移休整时,敌尾我军北犯是肯定的。但前进速度要看敌人的兵力大小,我军机动防御打得好坏而定,距离远近以后才能逐渐判明(敌之伤亡补充具体情况不明)。我下一战役反击线,即第五次战役反攻发起阵地。

按照原路撤退已不可能,即使杀出一条血路来,伤亡必定惨重,而且伤员没办法带走。东边是高山大海,也有敌人,只能出乎敌人的意料,向东南走,转移到敌人后方去,然后绕路向北,设法撤出敌占区。

为了防止中国军队撤退时被美军尾追,防止第四次战役后期出现的被动局面重演,二十一日,彭德怀给第三兵团、第九兵团、第十九兵团、人民军前线指挥部打电报,并报军委和金日成,明确规定各兵团撤退时一定要留一个师至一个军的兵力监视和阻击美军,从撤退的位置起,要采取节节阻击的方式掩护主力转移。在详细地规定了各兵团的撤退路线后,彭德怀还是不放心,第二天又急电第十九兵团:

这时,失去联络信号的报话机突然接通了,传来赵兰田师长急促的声音:“我同意你们的计划!我率领九十三团顶住敌人,掩护你们往东南走!保重!”就这样,中国军队的一个整团开始了危急万分的艰难突围。

对于美军可能的反击,彭德怀有思想准备。

干部们的镇静和果敢影响着士兵们。士兵们跟在他们所信赖的干部们的后面,他们没有恐惧,只有回到大部队的决心。

范弗里特弹药量

九十一团抬着伤员,押着俘虏,携带着所有舍不得丢弃的装备,秘密涉过了南汉江,进入茂密的山林。他们不断地遇到敌人,能够躲过的,悄悄躲过去;遭遇的,就坚决地打,战斗起来异常勇猛顽强。从敌人俘虏的口供中,他们知道,敌人正在堵截他们,堵截的兵力是三个师。

中国军队就要面对的灾难来临了。

三个师在围堵一个团!

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应密切注意这次进攻的发展情况。

李长林接到报告说,担任后卫掩护任务的二营和一连走错方向,与团部失去了联系。这时,东南边传来枪声。李长林果断命令改变行军方向,去营救二营和一连。黑暗的夜色中依旧能够看见山路上的嶙峋乱石。当他们登上一座山顶的时候,中国士兵们闻到了咸湿的海水的味道。

第十军应制止敌人在其右翼达成突破,并协同第九军右翼部队向麟蹄、杨口方向发起进攻,第九军的右翼也由第十军负责。

李长林也看见了大海,这是朝鲜半岛的东海岸。

第九军向春川、华川方向进攻,并夺占春川盆地以西的高地。

二营和一连也终于回来了。他们与部队失散,边打边撤退,不但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居然还带回来六十多名俘虏。

第一军沿汉城——铁原轴线实施主要进攻,并负责保障第九军的左翼。

李长林团长知道,他的士兵们精神不垮。

第八集团军应于五月二十日发起进攻,各军任务如下:

九十一团继续行军。他们吃野菜、吃树皮、吃草根,互相鼓励,团结一致。翻过铁甲山后,遇到北朝鲜人民军,将一百多名俘虏交给了人民军,继续顽强地走。六天后,千余名军衣破烂、面容憔悴、精疲力竭的九十一团官兵终于见到了一直在等着他们的三十一师师指挥部。

李奇微签署作战命令:

坚强的团长李长林流了泪,与他的师长赵兰田拥抱在一起。

十九日,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中国军队的攻势减弱的时候,李奇微飞临美第十军指挥部,与第八集团军司令詹姆斯·范弗里特、第九军军长威廉·霍奇以及第十军军长克洛维斯·拜尔斯一起商讨美军将要采取的行动。在咒骂了南朝鲜军的无能和决定把南朝鲜第三军团解散之后,会议一致认为:虽然在中国军队发动的攻势面前,美第二师至少损失了九百人以上,东部战线向南后退近百公里,但是,由于美军在中部战线的阻击,使战线形成一个很大的凸形,中国军队的宽大的侧翼已全部暴露。况且,中国军队的“礼拜攻势”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现在正是联合国军反击的最好时机,“是给中国人一点厉害的时候了”。会议决定立即集中四个军十三个师的兵力,以摩托化步兵、坦克、炮兵组成的快速反应和机动的“特遣队”,在空军和远程炮兵的支援下,沿着汉城至涟川、春川至华川、洪川至麟蹄的公路,实施多路快速反击。

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六日,美军全线越过三八线。

战争不依一方的计划而进行,甚至不按照双方的计划而进行。战争自有它的规律,有它的偶然与必然交织在一起的走向,有它安排下的生之喜悦和死之陷阱……

胜利来得太快了,令范弗里特兴奋得不能自持。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美国国内的一些议员们不但没有夸赞他的战绩,反而提出要调查他,让他接受国会的质询,因为他用的弹药太多了,浪费了美国纳税人的钱。

这就是战争。

在美军疯狂的反击中,范弗里特出色地继承了李奇微的“火海战术”,而且将之“发扬光大”。战后的统计显示,他在反击作战中所使用的弹药量,是美军作战规定允许限额的五倍以上。记者们将之称为“范弗里特弹药量”。这些弹药把美军所有的必经之地统统抢先变成了一片焦土。美军飞行员们从空中向地面看去,他们说,在那些发生过战斗的地方,“不可能再有什么生物存在了”。

但是,就在彭德怀命中国军队的三个兵团向北转移的命令刚刚下达的时候,联合国军的反击作战已经部署完毕——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向中国军队悄悄地压来。

范弗里特将军大为光火:“让那些议员们来看看敌人的尸体和俘虏吧,如果他们不来,就让什么‘范弗里特弹药量’见鬼去吧!”

彭德怀在致电毛泽东的同时,命令部队停止进攻。第六十五军于议政府、清平里地区阻击敌人,第六十军于加平、春川地区阻击敌人,第二十七军一个师于春川、大同里地区阻击敌人,共同掩护第十九兵团、第三兵团、第九兵团主力分别转移至渭川里、涟川以北地区、金化地区、华川以北地区休整。

五月二十九日晚,朝鲜中部大雨如注。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接到彭德怀声音低沉的电话,让他立即来一趟。

……以前各役携带五天粮,可打七天。因可就地筹粮补充之。现在携带七天粮,只能打五天至六天的仗。因战斗中耗损,就地不能筹补。洪川敌顽抗不退,使我东线部队无法运输接济。美三师东调,堵塞洪川、江陵间缺口。五次战役西线出击(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八日)伤亡三万。东线出击(五月十六日至二十一日)伤亡一万出头。为时一月,进行东西两次作战,部队有些疲劳,需恢复和总结战斗经验。战斗发起后,第一线运输极端困难。待人力运输团到后,可能得到若干改善。且雨季已接近开始,数江湖沼尽在我军之后,一旦山洪暴发,交通全断,顾虑甚大。此役未消灭美师团建制。敌夸大我之伤亡,还有北犯可能。根据上述,我军继续前进,不易消灭敌人,徒增困难。不如后撤,使主力休整,以逸待劳……

昨天晚上洪学智才冒着倾盆大雨从彭德怀那里回到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后勤司令部,怎么现在又让再去一趟?几分钟后,洪学智的吉普车冲进茫茫大雨中。山高路险,河水暴涨,害怕空袭不能开灯的吉普车在黑暗中走走停停。深夜,洪学智终于到达空寺洞。

五月二十一日,彭德怀致电毛泽东:

山洞里,只穿着一条短裤、赤裸着上身的彭德怀一个人在蜡烛光下来回踱步。看见浑身湿透的洪学智,彭德怀用最低沉的声音说:“出事了。”

据当面情况美军已东调,伪军溃散后缩,特别是我们部队粮食将尽,个别单位已开始饿饭,因此我们认为,如整个战线不继续发动大攻势,而只东边一隅作战,再歼敌一部有生力量,我们亦必须付相当代价,但如不能搅出个大结局,则不如就此收兵调整部署,进行准备,以后再斗。如全线继续大搅,则我们仍可继续作战。如何速示。

第六十军一八〇师已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系。

这时,彭德怀接到第三、第九兵团将领联名发来的电报:

彭德怀给洪学智看了一份他刚刚发出的电报:

至二十一日,中朝军队在东线向南推进了五十至六十公里。第三兵团突破后插得最远,其第十二军已到达三七线,其九十一团向南插入达一百五十公里,到达三七线以南地区的下珍富里。由于朝鲜中部山脉的走向大都是纵向,而中国军队的投入很多,兵力密集,于是山脉走向严重影响了中国军队的横向机动,中国军队所有的部队都在沿着几条有限的纵向公路南下追击,这是南下插入很远的因素之一。也正因为如此,中国军队互相交叉,对敌人形成的合围不多,所以歼敌有限。而美军和南朝鲜军利用占优势的机动性能,望风而逃,迅速撤退,这是中国军队歼敌不多的原因之二。更重要的是,中国军队连续作战,伤亡巨大,官兵疲劳,粮弹耗尽,已没有再持续作战的能力。

应即以一八一师、四十五师解一八〇师之围

美第二师和法国营在受到多次打击之后开始向南撤退,十八日至二十日,他们在福宁洞和寒溪地区又遭到中国第六十军一八一师的围攻。一八一师五四二团在公路上截住法国营,向这些头缠红布的法军发起了猛烈攻击。法国营再次受到重创。后来在审问一个十八岁的法军俘虏时,中国官兵们对这个法国人嘴里不停地动着感到好奇,最后才弄明白,这个法军士兵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嘴里嚼的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花生米。

六十军并十五军首长并王(兵团副司令王近山)王(兵团参谋长王蕴瑞):

如果三十一师留下来参加围歼,全歼美二十三团两个营和法国营的可能性就会很大。事后证明,三十一师虽然插到了南面,但因插得太远失去战机而没有大的作为,再后来又因需将部队撤回而伤透脑筋。

至现在止,无反映我一八〇师被消灭。据谍息二十七日有两个营袭击美军指挥所,被其援军赶到未成。另息在纳实里、退洞里获得我一部分武器。据上判断,我救援部队如是坚决,一定可以救出该师,如再迟延不决,定遭严重损失。

在自隐里,原来判断的由南朝鲜第五师防御的阵地,接敌之后才知道是美第二师二十三团的两个营和法国营。第十二军军长曾绍山认为敌情虽有变化,但这是歼灭敌人的好战机。只是三十五师因为连续攻击力量减弱,仅靠三十四师一个师难以全歼自隐里之敌。于是立即打电报请示兵团,建议改变原定计划,把三十一师留下,合力歼灭美军的两个营和法国营。但是兵团回电仅同意把一〇〇团留下,三十一师需要继续完成预定的任务。而因为通讯问题,一〇〇团没有及时接到留下的命令,径直往南插下去了。曾绍山军长毅然决定就用三十四师的两个团打,三十五师负责堵截。两个团的中国士兵面对火力强大的美军毫无惧色,勇敢冲锋。法国营是在砥平里战斗中与中国军队进行过血战的部队,指挥官还是那个瘸腿的海外兵团的老兵。战斗进行了六个小时,中国士兵歼灭美二十三团和法国营各一部,俘虏二百余人,击毁汽车、坦克二百五十多辆。但是,中国军队参加围歼的兵力严重不足,火力微弱,无法形成严密的包围,致使美军的两个营和法国营的大部在飞机的掩护下逃走了。

彭德怀 五月三十日一时

由李德生师长率领的三十五师攻克加里山主峰后,不顾一切地在白天也坚持作战,坚决地向预定地点前进,终于完成了切断杨洪公路的任务。三十五师在攻击中伤亡很大,副师长蔡启荣、作战科副科长李超峰、一〇五团副团长赵切源等指挥员先后牺牲。

情况一下子变得如此险恶,这是中国军队指挥员不曾想到的。

由师长赵兰田率领的第十二军三十一师自战斗开始就发展不顺。赵师长亲自带领两个团突破当面敌人阵地之后向纵深发展,但在自隐里北侧的三巨里地区受到美军坦克集群的阻击。赵师长当机立断,绕过美军,天亮前插到杨洪公路,但是美军的炮火十分猛烈,加上白天飞机的轰炸,部队打得十分艰难。为了按时到达指定地点,部队坚持白天前进。在到达釜峰的时候,他们又与美军撞上了。中国军队没有炮火支援,凭借手中的轻武器无法突破美军的阻击,因此,三十一师没能在预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要成建制地歼灭几个师的美军。”

为了突破美军三营的阵地,从正面攻击的中国士兵遭到巨大伤亡。美军士兵们认为中国人肯定在死亡面前畏缩不前了,他们没想到中国士兵会绕到他们的身后,从美军阵地没有埋设地雷的一侧再次发起攻击,而这一地段竟是悬崖峭壁。中国士兵搭人梯,攀枯藤,冒着悬崖上投下来的密集的手雷和机枪的射击顽强地向上爬。当衣衫破烂、浑身鲜血的中国士兵端着刺刀爬上悬崖冲过来的时候,美军阵地的一角被撕开了。

“美国鬼子不也是肉眼凡胎嘛,咱集中优势兵力,收拾不了它?”

与南朝鲜军队相比,美军无论在火力配置上,还是阵地的坚固程度上,都显得过于奢侈了。美第二师三十八团三营为加固前沿主阵地抵抗冲击的能力,使用了六千根钢筋,二十三万七千条沙袋,三百八十五捆蛇形铁丝网。同时,前沿还布满了各种照明器材和防步兵地雷,埋设了三十八个大型人工地雷,这些地雷是将油料和炸药混合装在五十五加仑汽油桶中制成的,一旦触发,所燃起的火焰温度可以高达三千多华氏度。

“美国兵最怕死,冲上去就能立个国际功!”

第一群南朝鲜士兵由副军团长姜英勋带头。好容易到了苍村里,却发现那里已被中国军队占领,于是部队再次混乱起来,分成若干小群四处逃散。南朝鲜士兵没有像美军一样的野战炊事装备和空军的及时补给,每个士兵身上带的干粮最多可以坚持三至五天。在逃亡的日子里,一些南朝鲜士兵饿死在深山中。更倒霉的是掩护三十团一、二营攻击五马峙的那个三营了。他们的任务是掩护对五马峙的进攻,但是过了很久,他们发现战场平静了下来,没有了上级的指示,也没有可供判断的敌情。该营用无线电向友邻部队呼叫,没有应答;派人到团指挥所去看,团指挥所已没有人影,这时他们才知道部队都跑光了,只把他们留在了后面,于是全营立即自行组织逃亡。在经过一夜的奔跑之后,营长发现他身后少了整整一个连。后来才知道,十连的官兵在逃亡中实在走不动了,连长决定找个高地,修好防御工事,布置好哨兵,全连休息一下再跑。结果,哨兵因为实在疲惫睡着了,等感到有什么动静睁开眼睛的时候,中国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在他们的四周围成了个圈。这个连除了个别士兵拼死挣扎跑入大山之外,全部被俘。

中国军队在朝鲜战争中虽然进行了五次大规模的战役,对美军的特点有了一些了解,但是这种了解依旧还很浅显,并间或带有偏颇的政治色彩。

就这样,两个师的南朝鲜军在溃败中形成三个大群,第一群跑向苍村里方向,第二群跑向三巨里方向,第三群跑向桂芳山方向,最后会合于下珍富里附近。

战争是政治的一种手段。战争中的政治热情必不可缺,而且它还是赢得战争最后胜利的保证。但是,在每一场局部的、具体的战斗进行中,战争双方所较量的更多的是知己知彼、运筹帷幄的战争智力以及遵循战争特有规律的周密而准确的战术运用。

真正的大混乱开始了。撤退的命令还没有下达,南朝鲜士兵就已将车辆的轮胎放气然后弃车逃命。原本指望在前面开路的第十八、第三十两个团能够在芳台山方向杀开一条血路,但是很快就知道他们也处在逃跑的状态了。山谷中到处是南朝鲜士兵擅自烧毁各种装备而引起的山火。漫山遍野的南朝鲜官兵不成建制地乱哄哄地向南择路而逃。没有一个指挥官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指挥没有秩序的庞大溃兵,军官们都把自己的军衔标志摘下来扔了。奉命掩护的部队很快就分散地向各自认为可以活命的方向跑去。

战争观念的陈旧,战争手段和战术的落伍,最终受损害的是政治利益。

于是,整个南朝鲜第三军团就只有一条路了——向那两个在军团长督战下都能逃跑的营学习,绕路向芳台山方向撤退。

一八〇师,危如累卵。

刘载兴亲自督战,命令无论如何要冲破中国军队的阻击突围出去。在严厉的命令下,第九师三十团的三个营打头阵,向五马峙的中国阵地开始进攻。没有人知道五马峙高地上到底有多少中国士兵。能够面对两个师的兵力和成百辆将山谷照得雪亮的汽车坦克而敢死死地阻击,看来兵力一定不少,要不然就是一支敢死队。负责攻击中国阻击阵地的三个营的分工是:三营占领一侧阵地掩护,一、二营正面攻击。三营执行了命令,并且与反击的中国军队开始了激烈的战斗。公路上等得心惊肉跳的南朝鲜军官兵眼巴巴地看着五马峙黑漆漆的山峰,等待着一营和二营占领高地的信号。但是,过了半个小时,又过了半个小时,就是没有动静。中国军队正面压缩而来的大部队距离越来越近,迫击炮弹已经打到公路上来了,拥挤在公路上的南朝鲜步兵和车队开始出现混乱。这时传来一个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负责攻击五马峙中国阻击阵地、为两个师打开逃生通路的一、二营根本就没向中国军队进攻,而是绕过五马峙山峰往南面的芳台山方向逃跑了。第三军团军团长刘载兴大怒,质问第九师师长这是谁下的命令,第九师师长说他根本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定是他们惊慌和害怕而自作主张了。

永远的悲怆

两个师的中国军队正从正面压下来,南朝鲜第三军团的第三、第九师等于被包围了。

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三日,对于中国第六十军一八〇师来讲,这是一个关键而致命的日子。

南朝鲜第三军团第九师的撤退大军很快到了五马峙,但是已经过不去了。中国士兵占领着高地进行着顽强的阻击,公路上等待向南逃命的车队在黑暗中排成了看不见头的长列,车灯在山谷中蜿蜒成一条灯火的长龙。凌晨三时,第九师三十团的几次攻击失败之后,南朝鲜军的绝望情绪到达了极限,有不少士兵开始丢下装备往深山中逃散。这时,南朝鲜第三军团军团长乘飞机亲自飞到县里来了。军团长刘载兴是在下珍富里的指挥部得知五马峙已被中国军队占领的,当时他除了对美军的愤恨之外,并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他计算了一下:从昭阳江到五马峙,地图上的直线距离是十八公里,地面实际距离是二十九公里,中国人怎么能够在夜间地形不熟悉的情况下,在三个小时之内,不但突破了第七师的防线,而且快速到达并且占领了五马峙?如果这是真的,合理的解释只有两条:一条是第七师根本没有抵抗,中国人一冲击他们就让开了路,让中国人大踏步地通过了他们的阻击阵地;再一条就是,中国士兵长了翅膀具备飞翔的本领。

这一天,是美军发动全线反击的第二天,第六十军一八〇师还在向南进攻。该师的五三八团、五三九团与向北攻击的美第七师反复争夺着阵地,战斗进行得正激烈中,一八〇师接到第六十军军长韦杰和政委袁子钦发来的电报,电报命令一八〇师将主力置于北汉江以南,以掩护兵团主力向北撤退。

正如后来南朝鲜第三军团所指责的那样:南朝鲜军队“出去”了,但是美军没把五马峙当回事,因为这条公路不是美军的补给线。

一八〇师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已经处于危急中了。

在县里的西南,公路上有个叫五马峙的地方。这就是南朝鲜军队和美军在战后争论不休的地方。这是个位于战线后方的补给与撤退的必经之地,高高地卡在公路边,占领了它就等于控制了公路。南朝鲜第三军团军团长刘载兴明白这个要地的重要性,一开始就在那里部署了部队以备不测。但是,由于南朝鲜第三军团与美第十军的防区分界问题,美军不允许自己的防区内部署南朝鲜军队,多次急不可待地赶他们走,生怕他们妨碍了美军的行动。而南朝鲜军队认为,这条公路是他们唯一的补给与撤退的要地,他们的后方自己不守谁又能来守?官司打到美第十军军长拜尔斯那里,拜尔斯的裁决是:韩国军队为什么要部署在我的防区里面?请他们出去!

志愿军指挥部在部署中国军队全线向北转移的时候,曾给第三兵团下达了一个指示,要求他们在其预备队第三十九军提前转移的同时,留一个军在加平至春川一线布防,利用山地阻击美军,掩护第三兵团主力向铁原方向转移。第三兵团把阻击掩护任务交给了第六十军。

于是,县里方向的南朝鲜三个师在战斗开始不到三个小时之内开始了拼命的撤退。

第六十军军长韦杰的心情极为复杂。在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中,第三兵团三个军突击的正面仅宽十五公里,如此密集的兵力集中在如此狭小的突破正面,连打惯了“集中兵力”的韦杰都感到从未见过:兵力是否过于集中了?地方狭窄,密集的部队展不开,势必造成战场拥挤的局面。第六十军是第三兵团左翼的突击部队,第六十军的正面说是七公里的战线,但实际看看地形就知道了,“七公里”只是两条山脊。结果部队挤在一起往前冲击,谈不上任何速度,而担任穿插的部队即使翻山越岭,也追不上敌人的汽车轮子。在整个第一阶段的战斗中,第六十军基本上没有遇到大的战斗。韦杰军长那时就想,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无论如何要好好地打一下,让部队尝尝跟美国兵打仗胜利的滋味。但是,第二阶段的战役部署一到,韦杰军长更恼火了,他的第六十军居然被别的部队给“瓜分”了:一八一师配属第十二军打穿插,一七九师配属第十五军,一八〇师给第三兵团当预备队。第六十军军部成了空架子,军长能够指挥的部队仅仅剩下一个三百多人的工兵营。现在,整个兵团都要全线向北撤退,第六十军这才接到掩护撤退的任务。也就是说,到了这个时候,韦杰军长才能够真正指挥自己的部队了。但是,一八一师距离军部一百二十公里,至少两天才能归建;一七九师的归建也需要一天的路程,一八〇师还在加平方向,归建也需要两天的路程。这还不算,韦杰刚刚得知,左翼的第十五军昨天就撤退了,战线上已暴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如果一八一师和一七九师无法及时赶回,这个方向上单靠一八〇师一个师,别说完成掩护兵团撤退的任务,就是现在的处境也将难保。

第九师师长崔锡向第三师师长请求增援,第三师师长告诉崔锡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第七师把公路要点五马峙丢失了,那里已经被中国军队占领。而这就意味着,整个第三军团的后路已被切断。既然第三师已经撤退,第九师还等什么?撤退!

命令就是命令,必须坚决执行。

就在侧翼的第七师开始崩溃的时候,南朝鲜第三军团的第三、第九两个师开始心慌了。在军团指挥部里,作战参谋向军团长提出了一个似乎只有他首先说出来才合适的建议:与其阵地被突破发生混乱,不如赶快向南撤退!军团长“立即同意了这个建议”。第三军团司令部把这个决定报告给美军指挥部,得到的回答干脆而坚决:“无论发生何种情况,决不准后退!”

第六十军军长韦杰下达命令:

南朝鲜第七师的迅速溃败,使南朝鲜第三军团的侧翼完全暴露给了中国军队,尤其是后方公路要点五马峙的丢失,造成了第三军团的大规模的崩溃。

一七九师附炮兵四十六团,于现地即大龙山、甘井里掩护转运伤员,任务完成后预定二十五日除以一部留现地待九兵团接替后再开始向指定地区转移,师主力分两路经芝岩里、退洞里,进至加平、观音山、休德山地区布防。

到下半夜至黎明的时候,尽管南朝鲜第七师师长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但是无一能够得到执行。作为预备队的三团,因卷入向南溃逃的洪流中,反而成了全师的前沿。八团奉命掩护全师撤退的公路,结果八团指挥所连自己的部队到哪里了都搞不清楚,勉强派出一个营企图抢先占领公路上的要地五马峙,但是等他们到达那里时,发现这个要地已经在中国士兵手中了。五团不断地在士兵溃逃的路上设立收容站,力图遏制住士兵失控的混乱局面,但是几乎每一处的收容站刚一设立,就立即被士兵狂逃的潮水冲垮了。

一八一师于现地掩护转运伤员,任务完成后,预定二十六日经新浦里、国望峰、观音山、上海峰之间地区休整,并准备在国望峰、观音山布防。

昭阳江,宽一百至二百米,水深一米,可以徒涉。中国士兵的第一冲击波就直指五团的阵地。不到一个小时,五团的前沿就被突破,五团被中国军队向南压缩了一公里,江岸各渡口向中国军队敞开了。金炯一师长见势急忙命令五团务必坚守,八团立即建立二线阻击阵地,预备队三团向前靠拢准备堵缺口。但是,连掩护步兵的迫击炮连都不知撤退到什么地方去了,五团的两侧都出现了中国士兵的影子,团指挥所遭到袭击,守卫前沿的五团已经一片混乱,各营都在向南逃跑的状态中,团指挥所也与营一起开始向南撤退,根本不可能执行任何“坚守”的命令。左翼八团的情况几乎和五团一模一样:通讯被中国军队的炮火轰击中断,后方公路被打得千疮百孔,团炮兵也是最先跑了。八团团长开始还企图坚守阵地,可是立即发现阵地的两侧已被中国军队突破,没过多久,连阵地的后面也出现了中国小股部队的骚扰,于是全团开始了混乱的大逃亡。作为预备队的三团接到“火速赶到所峙里增援第五团”的命令后,还没有赶到预定的目标五团已经溃败了,于是三团只好临时变成收容队,收容五团逃下来的散兵。

一八〇师附炮二师两个连,以一个步兵团北移汉江以北构筑阵地,师主力置于北汉江以南掩护兵团主力北移及伤员转移。师作战地域为新延江、芝岩里、白积山、上海峰以南地区,并注意与右邻的第六十三军取得联系。

中国军队炮火准备的猛烈程度是空前的。从昭阳江北岸射过来的炮弹,集中覆盖了南朝鲜第七师阵地后面的公路、通讯系统以及企图还击的炮兵阵地。在一个小时的炮击里,第七师的通讯联络被打断,指挥系统瘫痪。中国军队的步兵还没开始冲击,位于第七师阵地后面的炮兵就已经开始收拾炮车向南撤退了。炮兵们一下子撤出十三公里,再打出的炮弹因射程不够而打不到前沿了,于是,第七师在战斗一开始就失去了炮兵。没有受到任何压制的中国炮兵对前沿的轰击是步兵即将冲击的征兆。中国炮兵的炮弹摧毁了铁丝网,引爆了地雷,轰击扫清了江岸上的防御设置,紧接着,步兵冲上来了。

一七九师接到命令后立即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向北撤退归建。韦杰军长命令他们控制春川至华川的公路。韦杰的这一命令非常及时,一七九师刚刚部署完毕,美军的坦克部队就到了,一七九师官兵顽强阻击,以巨大的生命代价为第三兵团的撤退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昭阳江对岸冠岱山的后面突然升起一串信号弹,中国军队的攻击开始了。

一八〇师接到电报后,立即按军部的命令进行部署:五三八团、五三九团扼守北汉江南岸阵地,五四〇团在江北岸占领鸡冠山高地,以加强师的二线阵地。同时,根据军部的电报,派人去与右翼的第六十三军联系共同阻击的问题。

十六日黄昏,风雨交加。

上午十一时,第六十三军方向突然传来枪声,一八〇师侦察员回来报告了一个令所有人都不相信的消息:第六十三军不在右翼战线,可能已经撤退了!

五月十一日,当中国第十二、第二十七军向攻击出发地昭阳江北岸秘密开进的时候,依旧向北进攻的南朝鲜第七师到达了昭阳江南岸。按计划第二天他们将开始渡江。而这时,军团的侦察报告说,在昭阳江正面的麟蹄、杨口,发现“至少有十五个中国师在集结”。因此,第七师立即下令“停止前进,转入防御态势”。第二天,第七师没有渡江,开始修筑阵地,在前沿线上架设铁丝网,埋设地雷。师长金炯一认为前沿阵地与主阵地之间没有地形屏障,便命令在江岸边构成密集的弹幕地带,同时部署了十六门一〇五毫米榴弹炮负责支援第五、第八两个团的正面,一个重迫击炮连重点封锁中国军队可能的渡江点。

原来,第六十三军军长傅崇碧判断其部队已非立即撤退不可,从而果断地命令第六十三军全线撤退。这个判断无疑是正确的,确保了第六十三军的安全。但是,唯一遗憾的是,由于情况的紧急和局面的混乱,第六十三军在撤退的时候没有与相邻的一八〇师协同。而另一个更致命的疏忽是,一八〇师右翼的一七九师在撤退时也疏忽了与一八〇师的联络。这就致使美第七师和南朝鲜第六师乘虚而入,枪声就是从敌人已经占领的侧翼传来的。

一九五一年五月十六日的战斗,是从南朝鲜第七师的溃败开始的。

一八〇师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军部。军长韦杰已顾不上再多考虑,他立即命令一八〇师天一黑便撤出阵地,向北转移。

在中国军队发动的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战斗中,南朝鲜第三、第五、第九师的表现再一次证明彭德怀“伪军是好打的”论断是正确的。在中国军队的猛烈攻击面前,南朝鲜军兵败如山倒,各自仓皇逃命,成为一群失去控制的散兵。但是,南朝鲜第三军团被解散,引起了南朝鲜军队的极大不满,他们认为南朝鲜军队之所以失败,最主要原因是美军的溃败造成的,要解散也得先解散美军。争论之激烈,情绪之冲动,在事情过去了十多年之后,在那次战斗中到底“是谁守不住阵地”的争论依旧在进行:十三年后的一九六四年,原南朝鲜第九师师长崔锡说:“我至今不理解根据什么地图划分了美第十军和我第三军团的分界线。让美第十军负责第三军团补给路上的上南里以南地区,这是美第八集团军方面的错误,因为不能把重要的地形地物加以分割,是战术上的起码常识。”十四年后的一九六五年,原南朝鲜第三师师长金钟五说:“美军没有听从我军团长的话,没有坚守住补给线上的阵地,是导致失败的直接原因。”二十二年后的一九七三年,原南朝鲜第三军团军团长刘载兴说:“美第十军军长的固执和指挥上的失误,带来了我们与他们都被打垮的后果。”而南朝鲜军战史说:“由于美第十军和美第八集团军采取了不当措施,使我第三军团遭受意想不到的灾难。我第九师在作战上配属美第三师,应该撤美第三师师长的职,而他们却在国军脸上抹黑,根本不考虑国军的士气,自己却泰然自若!”

如果韦杰的命令得到执行,一八〇师还有最后的机会能够转移出来。

一支本土军队,在本土作战中因为一败涂地,被“协助他们作战”的外国军队勒令解散,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世界战争史中最稀奇古怪的事。

但是——战争中,一个“但是”,意味的也许就是无数生命生死不可预知的意外!

面对中国军队发动的攻击,南朝鲜第三军团的官兵什么都想到了,包括伤亡、被俘、溃败、撤退,可就是没想到这场短短三天的战斗竟然最终导致了一个令南朝鲜军队感到耻辱的后果——美军认为如此无能的军队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南朝鲜第三军团被解散了。

正当一八〇师开始撤退,一部分部队已经北渡汉江的时候,第六十军突然又接到兵团的电报:

是谁守不住阵地?

……由于运力缺乏,现战地伤员尚未运走,十二军五千名伤员全部未运;十五军除已运走者外,现水泗洞附近尚有二千不能行动之伤员;六十军亦有伤员千余人。为此决定,各部暂不撤收,并于前沿构筑坚固工事,阻击敌人,运走伤员之后再行撤收,望各军以此精神布置并告我们。此外各部除以自己运输力量搬运伤员外,并组织动员部队,特别是机关人员甚至干部全体参加抬运伤员,以期将伤员迅速搬运下来……

而正是在这一天,在远东的朝鲜战场上,中国军队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作战——联合国军称为“第二次春季攻势”的大规模战斗开始了。

电报的意思是清楚的,要求各军组织好伤员的转运,在伤员没有转运下来的时候不要扔下伤员撤走,如果自己的伤员已转运下来就可以撤退。但是,就是这么一封电报,第六十军却理解成为:“六十军必须掩护全兵团的伤员转运”。

一九五一年五月十六日,杜鲁门批准了这个意在结束朝鲜战争的建议。

于是,第六十军立即再给一八〇师打电报,将那个要求一八〇师转移到北汉江北岸的命令改为:“继续位于春川、加平、北汉江以南地区防御”。

杜鲁门在后来的回忆录中说:“我从来没有忘记,美国的主要敌人是苏联,只要这个敌人还没有卷入朝鲜战争而仅仅是幕后操纵,我们就决不能浪费自己的力量。”

于是,一八〇师不但没有撤退,反而命令已经向江北转移的部队掉头再往回走。在四周友邻部队都开始或者已经撤退的时候,只有一八〇师遵照军部的命令,全师原地未动。

就在中国军队积极准备发动新的攻击的时候,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经过激烈的辩论,向杜鲁门总统提出了关于结束朝鲜战争的建议:“在恢复战前状态的三八线上通过谈判结束敌对行动”。

一八〇师就这样失去了最后一个生还的机会。

范弗里特只迷恋于李奇微积极接触、谨慎反击、步步为营的“磁性战术”,在整个四月底到五月初他确实没有发现彭德怀正在干什么。

韦杰军长其实也预感到了一八〇师的危机,因为此时已经撤退的一七九师无法再向一八〇师靠拢,一八一师距离一八〇师则更远。但是,尽管心情焦急的副军长查玉升建议把一八〇师撤回北汉江北岸以防不测,但韦杰军长认为一定要坚决执行上级的命令。同时,他还是因为担忧而电令一七九师立即组织兵力阻击美军的北上,以尽可能保障一八〇师侧翼的安全。韦杰军长给一八〇师下达了在北汉江南岸阻击五天的限期。——“白天失去的阵地,晚上要反击回来”。

敌人强,退,可以理解;但是,敌人不强,也退,其含义是不是说:只有碰上了和自己的力量差不多的敌人时才只能进攻不准撤退?

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三日,整整一天,一八〇师就这样与撤退中的各部队脱节了。战后所有的人都明白地看到,一八〇师在二十三日这一天等于在原地等了美军一天。就是这一天的“等待”,使一八〇师等来了一次铺天盖地的厄运。

二、遇到敌人的反击而处于危险时。

一八〇师,师长郑其贵,副师长段龙章,代理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吴成德。

一、敌人比预料的弱小时;

一八〇师官兵万余人。

遇到下列两种情况时可随意实施撤退:

郑其贵,一九二九年参加红军,历任班长、排长、连长、指导员、师司令部参谋、营教导员、团政委、太岳军区二十三旅政治部主任、晋冀鲁豫军区八纵二十三旅政治部主任、第六十军一七九师副政委。从郑其贵的任职可以看出,他的政治工作的经历十分丰富,是一个执行命令不打折扣的军人,吃苦在前,敢挑重担,无论是个人品质还是政治素质在一八〇师堪称优秀。

五月五日,美第八集团军的参谋们在军用帐篷中边喝着咖啡边给汉城的防御部队下达了这样一条含糊不清、令下属们无所适从的命令:

虽然根据当时战场的具体情况,应该迅速把部队向北转移;虽然郑其贵坚决执行了上级的命令,在没有受命撤退之前决不擅自撤退;但是,如果在一八〇师的命运里不出现那么多的意外和疏忽呢?如果在全线战役开始的时候就能够想到战争中势必会有的撤退呢?

为了配合主力东移,在汉城方向上的第十九兵团拉开了要强攻汉城的架势。北朝鲜人民军最大的一次佯动,派出了六千多名士兵佯渡汉江,使美军很紧张了一阵子。在前沿,中国第六十四军的小部队不断与美军发生着小型战斗。

郑其贵命令五三八团团长庞克昌、五三九团团长王至诚扩展阵地,特别是五三九团,要确保全师右翼的安全。右翼的缺口太大了,仅二营一个营负责的正面就宽达十公里。二营的阵地在阻击战开始之后,立即受到美第七师的猛烈攻击,美军在数百门大炮和飞机的支援下,投入了一个团的兵力,二营阵地被凝固汽油弹引发的大火遮盖,弹片、石头、泥土、树枝满天乱飞。美第七师反复攻击,但是没能突破二营的阵地,这是中国军队在向北撤退中少有的成功的阻击战斗。

朝鲜半岛上的山川河流大都是南北走向。从五月九日开始,在美军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志愿军东移部队横穿高山峡谷,行进于山间的小路和灌木丛中,于十五日前到达了战役发起的位置——春川至兰田间的北汉江和昭阳江两岸地区。

二十四日下午,就在五三八团和五三九团在各自的阵地上与美军激战的时候,从北汉江北岸的五四〇团传来了消息:城隍堂阵地失守!

五月八日,志愿军政治部发布《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政治工作的指示》,再次强调要“实现整师、整团地取消敌人番号的任务”,“达成大量歼灭敌人的目的”。

一八〇师指挥所内顿时一片死寂:城隍堂,一八〇师身后的阵地!

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的成立,不但使志愿军的后勤供应得以改善;更重要的是,它标志着中国军队向现代战争的特有规律开始了初步的探索。

城隍堂失守意味着美军已经完成对一八〇师的弧形包围!

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司令员洪学智,后来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部长。

城隍堂阵地阻击战打得空前惨烈。五四〇团一营三连打得只剩下十几个人时,在营教导员任振华的带领下与美军展开肉搏战,直到最后时刻整个三连与美军同归于尽。炮营阵地被美第二十四师突破,当成群的坦克向中国士兵们碾压过来的时候,营长虽命令弃炮撤退,但连长华银贵视炮如命,说什么也不愿意把火炮丢弃。他大喊:“要扔炮,就先把我华银贵扔了吧!”他命令弹药手装填炮弹,在几十米甚至几米的距离上,操炮向美军坦克平射,炮弹迎面撞上美军的铁甲,阵地上山摇地动,美军为之心惊。

一九五二年,彭德怀离开朝鲜战场回国任职,临走时洪学智对他重提这件事,说这是党委认定的,党委要说话算数。彭德怀说:“只要我当总参谋长,你就跑不了!”

到了这样的时刻,郑其贵依旧执行着上级的命令,以一八〇师全师官兵的生命坚持着原地阻击。

最后,洪学智服从了党委的决定。但是提出个条件,就是朝鲜战争打完,就决不干后勤了。这个条件志愿军党委接受了。

当韦杰军长得知城隍堂阵地丢失时,终于向一八〇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彭德怀继续吼:“是你将我的军,还是我将你的军?”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洪学智说:“老总,这话可是将我的军的话了。”

二十四日夜,一八〇师组织部队向北汉江撤退。郑其贵命令一个团把最后的三百名伤员运走,然后后勤部门撤退,接下去是炮兵,最后是师指挥部。在江边,沉重的火炮无法过江,炮兵们只能把所有的炮弹向南打光,然后留下最后一颗炮弹自毁火炮。北汉江的所有渡口都已被美军占领,一八〇师只有在不是渡口的地方下水。连日的大雨使北汉江江水猛涨,北汉江上仅仅架设了三根铁丝让成千上万的官兵们拉着涉水渡江。美军发射的照明弹悬挂在头顶,艰难而混乱的渡江场面被暴露在美军炮火的打击之下。美军的炮兵校正飞机低空盘旋,把密集的炮弹准确无情地投向没有还击能力的中国士兵。齐胸深的江水汹涌,力气弱小的女兵和年纪大的士兵紧紧地拉住马尾,战马嘶鸣中士兵们互相呼喊着,但还是不断地有人被江水卷走,身体倾斜后迅即就消失在江面无边的黑暗中。抬着伤员的士兵为了伤员不被江水弄湿,把担架高高地举起来。在这天夜晚,一八〇师被炮火击中的官兵的鲜血染红了北汉江的江面。

但是,在讨论谁来当这个后方勤务司令部的司令时,洪学智与彭德怀弄得很不愉快。洪学智不愿意干后勤,愿意指挥打仗。话说到急处,彭德怀大吼:“你不干?那么我干!你去指挥部队好了!”

一八〇师死于江水中的官兵达六百人之多。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刚刚从国内战争中走出来的中国军队的将领,能够如此深刻地理解现代战争的某些特点,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

虽然过了北汉江,但也为时过晚了。美第二十四师已经进占间村,挡在了一八〇师的退路上。美第七师突破了一七九师五三六团的防御,将该师与一八〇师的联系彻底割断。南朝鲜第六师已经到达芝岩里,一八〇师被四面包围了。

从朝鲜战争中彭总和我们都逐渐认识到现代化战争中后勤的作用。现代战争是立体战争,在空中、地面、海上、前方、后方同时进行,或交叉进行。战场范围广,情况变化快,人力物力消耗大。现在欧美国家都实行大后勤战略,五十公里以前是前方司令部的事,五十公里以后是后方司令部的事。战争不仅在前方打,而且也在后方打。现在,美国对我后方实施全面控制轰炸,就是在我们后方打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的规模,不仅决定了我们前方进行战争的规模,而且也决定了前方战争的成败。我们只有打赢这场后方的战争,才能更好地保证我们前方战争的胜利。后勤要适应这一特点,需要军委给我们增派防空部队、通信部队、铁道部队、工兵部队等诸多兵种联合作战,而且需要成立后方战争的领率机关——后方勤务司令部,以统一指挥后方战争的诸多兵种的联合作战,在战斗中进行保障,在保障中进行战争。

在企图拼死突围的每一个方向上,都发生了极其残酷的战斗。在向被围困中的一八〇师发动攻击的时候,一八〇师的每一个阻击阵地面前都集中了多于中国士兵几倍的美军。美军的炮兵跟进速度极快,尤其是坦克和自行火炮,可以与步兵一起参加任何位置的战斗。美军飞机的出动架次也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的战斗。阻击美军的中国官兵的弹药越来越少,他们还击的武器只剩了石头、枪托和牙齿。郑其贵在师指挥所里得到的伤亡数字令他不忍再看,一个连打不了多一会儿,干部们就全部牺牲了,士兵只剩下十几个。再上去一个连,过不了多久还是同样。

在北京,洪学智对周恩来的一番话,其观点之精辟令人耳目一新: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难以忍受的饥饿。一八〇师全师已断粮多日,官兵们只能用野菜草根充饥,不少士兵因吃野菜中毒。伤员的情况更加悲惨,他们的伤口由于得不到及时处理而开始溃烂,他们嚼不动草根,连水也没有了。一个迫击炮班在炮弹没有了之后,有士兵主张把驮炮的骡子杀了吃,但是立即遭到反对,士兵们宁可饿死也不愿意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骡马。驭手们怕这些骡马被人吃了,就解开缰绳放它们走,但是,这些骡马恋着主人,总是打到哪跟到哪儿,令炮兵驭手们放声大哭。

彭德怀专门召集了一个研究志愿军后勤机构设置问题的会议。中国军队刚入朝的时候,不过是第十三兵团六个军的兵力,现在,中国军队入朝参战的部队已经达到十六个军、七个炮兵师、四个高炮师、四个坦克团、九个工兵团、三个铁道兵师以及一些直属部队,总兵力七十多万人。在这种情况下,志愿军的后勤仅仅由东北军区后勤部来管理显然已不能胜任。为此,彭德怀派洪学智专程回北京向毛泽东和周恩来请示,要求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

二十五日,不断地向军部发出求救电报的一八〇师几乎在同时接到了两封内容互相矛盾的电报。先到的一封电报要求他们转移到马坪里以北阻击美军。部队刚走出五公里地,又一封电报到了,让他们原地掩护伤员撤退,结果部队又往回走。在这两封电报之后,一个最坏的消息传来了:美军已经占领马坪里。

彭德怀不安的,还有中国军队的后勤供应问题。

一八〇师仅剩的一线生路被切断了。

四、要敢于使用主力猛插,坚决反对尖兵战术,要集中力量钳击合围。各级指挥员应靠前一至两级深入指挥,并应及时报告敌情和自己的位置。

在一八〇师的周围,是五倍的美军如铁桶般密不透风的死死的包围。

三、能否全歼县里地区三个南朝鲜师的关键,在于各军、师是否能按时插到预定的合击位置,迅速达成两翼迂回,层层包围。为此,必须选择坚强的部队和得力的干部担任钳击先锋的任务。

在第六十军的军部里,一种大祸临头的气氛在沉默中弥漫着。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韦杰军长感到神经已经快要绷断了。他只有同意一八〇师向鹰峰方向突围的计划,并命令一七九、一八一师迅速向一八〇师靠拢,以接应他们突出重围。

二、中路第三兵团、东路第九兵团要迅速组织部队开进,切实隐蔽我军企图,严防被敌发觉我军东移。

二十六日黄昏,一八〇师开始突围。

一、西路第十九兵团要积极牵制敌人,实施佯动,将美军主力吸引于西线。

一八〇师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师部、五三八团、五四〇团组成,向北突围;另一路由五三九团组成。两路约定第二天上午九时在鹰峰以南会合。军部发来的电报显示:只要到达鹰峰,过了公路就安全了,会有部队前来接应。

战役部署下达后,彭德怀还是不放心,他连续几天寝食不安,好像预感到将有什么不祥。五月八日,他再次给各兵团各军下达命令,这一命令几乎是上一个命令的重复,只不过对战役要点强调得更加突出,显示出彭德怀内心极度的焦灼。命令要点为:

五三八团参谋长胡景义带领二、三营开始为全师撕开美军的包围。在一条公路上,两个营的中国士兵拼出性命向封锁道路的美军坦克扑上去。很快,四连所有的官兵在与坦克的搏斗中全部伤亡。五连接着冲上去继续战斗,最后只剩下了十人。三营与美军步兵混战在一起,不习惯夜战的美军显得格外顽强,双方士兵最后时刻进行了混乱的肉搏战。五三八团的两个营以伤亡殆尽的代价终于杀开了一条通路,一八〇师在天亮时分撤退到鹰峰脚下。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担任前卫的五三八团的士兵跑来报告说:“鹰峰上有美军!”

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攻击时间为: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五日或十六日黄昏。

不是说过了鹰峰的公路就安全了吗?

命令的主要内容是:以志愿军第九兵团和人民军第三、第五军团首先集中力量歼灭县里地区的南朝鲜第三、第五、第九师,而后相机歼灭南朝鲜首都师和第十一师。中路之第三兵团割裂美军与南朝鲜军的联系,阻击美军第十军东援部队;西路之第十九兵团牵制当面之敌,配合东线作战。命令要求各部于五月十日前带足粮弹,于九日或十日夜间,向攻击准备位置开进,限十四日拂晓前集结完毕。

接应的部队现在哪里?

五月六日晚,中国军队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作战命令下达。

一八〇师的官兵不知道,接应的部队没能到达这里。一七九师的接应部队在途中被美军插乱,经过激烈的战斗,负责接应的一个团只剩下了四个排。而一八一师接到接应任务时,该师与各团的通讯中断,只能派人去各团传达接应任务。各团的位置分散,通信员冒着大雨在山中摸索道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把命令传达到。而这时,美军已经占据华川、原川里、场巨里一线,一八一师失去了靠近一八〇师的可能。

在坚持“磁性战术”积极以小部队进行反击的同时,因李奇微判断中国军队下一步的主攻方向是中线,于是美第七师被调至揪谷里、龙头里地区,南朝鲜第二师被调至禾也山、鼎排地区,以加强美第九军的防御。这样,虽然东线南朝鲜三个师的侧后力量加强了,但是其侧翼依旧暴露着。

当韦杰军长得知负责接应的一七九师和一八一师行动失败后,一头栽倒在军指挥部的地上。

此时,李奇微得到情报:中国军队的主力在重新集结。

一八〇师再次被包围在鹰峰下的时候,是这个师的最后时刻。

为了不暴露中国军队主力东移的企图,如同在第四次战役中命令第三十八、第五十军坚决阻击美军一样,彭德怀致电中国第十九兵团和人民军第一军团:西线敌人美、英、土、南朝鲜军共八个师“集结于汉城周围及南岸,诱我攻坚给我杀伤”。为迷惑敌人,请人民军一军团“在汉城下游江北岸做渡江佯动,并以小部队向当面敌袭扰,抑留敌于汉城周围,(十九兵团在汉城上游亦做同样动作),以利我主力下月初旬从东线出击,消灭伪军两三个师及美七师一部。此电望严守秘密,切不要下达,并阅后焚烧”。

电台被打坏,与军部无法联系。全师已经断粮食七天,弹药将尽。重装备全部丢失,部队开始混乱。

但无论怎么说,战线呈现出的形状和战机,彭德怀是认定了的,而且他认定得早,部署得早,决心坚定。

美军的飞机在鹰峰上空一圈圈地盘旋。

第四次战役后期,中国军队主力东移打南朝鲜军队,招致了美军的迅速增援,美军利用中国军队没有持续作战能力的弱点,进行了猛烈反击,其教训深刻。

美军士兵开始沿着山沟冲进来。

这个战役的设想基本与第四次战役后期的设想一样。

一八〇师开了最后一次师党委会。

我下一战役拟以宋、陶(九兵团)和陈、王(三兵团)两兵团隐蔽东移,从杨口、自隐里之线向东南突击,求得消灭伪军两三个师及美七师一部。这一行动必须十分隐蔽,只有三十九军切实掩护该两兵团运动,才有可能取得,请你们详细研究部署之。

会议作出的决定让这支部队在以后的岁月里永远也没检讨明白。

由于在战役的第一阶段,中国军队南进的突击方向是以西线为主,因此,目前战线实际上形成了一个由西南向东北倾斜的状态,造成了防御东线的南朝鲜第三、第五、第九师三个师侧翼的暴露。李奇微“决不放弃汉城”的命令使美军的主力集中于汉城周围,摆出的是死守汉城的态势,而中国军队当面的第十九兵团在停止攻击之后,并没有后退,依旧压在汉城战线的前沿,给美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此时,如果立即移动主力向东,趁南朝鲜军侧翼暴露和美军不敢迅速从汉城当面调动兵力增援的机会,打击战斗力较弱的南朝鲜军的几个师,应该说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于是,在第一阶段的战役还没有完全停止的时候,彭德怀已急电第三兵团和第九兵团,提出自己的战役设想:

一八〇师党委在鹰峰下的最后决议是:分散突围。

面对联合国军随时可能发动的反击,彭德怀终于发现了可以利用的战机。

焚烧文件,毁坏电台,销毁密码……

“五一”劳动节,中国北京举行了大规模的群众游行。对朝鲜战争中中国军队取得的胜利战果的宣扬和对“美帝国主义是只纸老虎”的论断的信奉在游行中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参观了北京“五一”大游行的西方记者纷纷对中国人的激昂表示出极大的惊讶。而在朝鲜前线的山洞里,彭德怀专门召集国内的记者们谈了一次话,要求他们本着对党和人民负责的精神,对战场局势的报道,特别是对战役成果的报道,一定要实事求是。彭德怀说:任何的夸大和不真实最终会损害党和国家的利益。

译电员赵国友、魏善洪和通信员正在销毁密码本的时候,美军的机枪子弹朝他们打来,郑其贵命令掩护他们把密码烧完。这时,几个美军士兵冲了上来,通信员投出手榴弹把美国兵暂时打退。炮弹很快也飞过来,在猛烈的爆炸声中,魏善洪和通信员负伤滚下悬崖。老译电员赵国友怕密码烧不透,坚持蹲在那里用树枝拨火,一直到鲜血流尽死在火堆边。

彭德怀虽不承认是“失败的进攻”,但他不允许自己的记者大肆渲染“胜利”。记者们在第三次战役中国军队进入汉城后的渲染,已经让他感到过如鲠在喉。

分散突围标志着一八〇师有组织的战斗行为到此为止。

范弗里特在中国军队的攻击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立即对记者宣布:这是中国军队的一次失败的进攻。

黄昏,还是大雨。

还在中国军队开始进攻的时候,李奇微和范弗里特两个人的观点极其相似:以紧密整齐的防御线秩序撤退,躲开中国军队攻击的锋芒,待“礼拜攻势”一完,立即进入反击,在反击中大量杀伤对方。所以,每当黄昏中国军队开始攻击,美军就利用飞机和炮火的掩护,实施机械化的撤退,其速度以中国士兵的急促步行追不上为限度,要点是撤退中严密阻止中国军队的穿插,确保整个防线的不被割裂。中国军队一个晚上的攻击距离大约是三十公里,美军的撤退就到这个距离为止,然后用坦克围成坚固的防御阵地。如果中国军队白天依旧攻击,那么就在空军的配合下发挥火力强大的优势坚决阻击,严重消耗中国军队的攻击力量和作战物资。等到下一个黄昏来临,再重复以上的动作。

一八〇师的官兵分散成若干小股,怀着强烈的求生本能和无可名状的失措,拖着疲惫的身躯纷纷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中。

彭德怀知道,如果再出现第四次战役后期美军大规模反击的情况,中国军队的被动局面就可能重演。

最先突围成功的是由五三八团参谋长胡景义率领的一支小队伍。他们在突围的过程中,先后遇到五三九团高机连连长向大河、三排长李本著和他们带着的十六个人以及师炮兵室主任郭兆林、五三八团组织参谋田冠珍和他们带着的十四个人,还有师组织参谋郎东方带着的三个人以及工兵营参谋田侯娃带着的五个人。这五十多个人又一次组成了一个战斗集体,成立了临时党支部和团支部,指定了战斗小组和组长。二十九日,在经过多次战斗之后,他们竟然带着十四个美第二十四师的俘虏接近了中国军队的阵地前沿。在最后的冲击中,趁机四处逃跑的美军俘虏被美军的子弹全部打死,一八〇师的这个五十多人的战斗集体终于回到了一八一师的阵地上。

要迅速进入下一步作战!决不能让李奇微从容地反击!

因与一八〇师联系完全中断而万分焦急的韦杰军长立即见了胡景义,在得知一八〇师已经分散突围后,他命令有战斗经验的干部和士兵,带上粮食和弹药进入山中寻找突围的官兵。被部队如此大的损失弄得火气很盛的副军长查玉升建议调两个师立即进行反击,以接应突围的一八〇师的官兵:“上级要是追究责任,把我查玉升的脑袋交上去!”但是,韦杰军长认为,既然分散突围,就很难找到他们,反击带来的损失会得不偿失。韦杰的判断是对的,派入敌后寻找一八〇师官兵的部队最后都空手而归。

就在慰问团的演出刚刚结束的时候,参谋人员送来一份敌情通报:美军在中国军队刚刚停止攻击的时候,已经于全线有了反击的迹象。

另一支突围成功的小分队,由五三九团团长王至诚、团政治处主任李全山、作训参谋张绍武所带领的四十余人组成。他们冲出包围,还完整地带出了团的地图和文件,回到一八一师的阵地。

中国军队发动的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历时七天,联合国军方面将其称为“中国军队的第一次春季攻势”。中国军队把战线向南推进了五十至八十公里,遏制了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步步向北的进攻势头。无论各部队报来的战果统计上写着消灭了多少敌人,彭德怀知道这只是个大概的数字,决不能以这些数字作为胜利的标准。他坚定地认为:“只有成建制地消灭美军和南朝鲜军队的几个师,才能彻底扭转被动的局面。”但是,从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场结果上看,这个战役目标没有实现。应该说,战役的计划是周密的,中间突破、两翼迂回的战法也是对的。可打起来的情况却是:突破艰难,迂回受阻。美军节节抵抗,有秩序地后退,使得整个战线平行地往南推,而在战线的任何一个局部都很难打进去。当然,这与战役准备时间的仓促有关。特别是第三兵团,昼夜兼程地开赴前线,到达前线立即投入战斗,没有任何战前准备。在战役的进程中,中国军队确实多次把美军成建制地包围,有时包围住的甚至是一个整师,但是,美军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整团整师还是跑了。那么,中国军队的进攻可能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美军两栖登陆作战的企图,但是两栖登陆作战仅仅是一种猜测。不消灭敌人大量的有生力量,无论在何种战场态势下都不能算是胜利……

五三九团二营在教导员关志超的带领下,六十余人两天后回到一七九师的阵地上。

第六十四军党委写来的检讨报告就在他的手上。

五四〇团政委李懋召、五三八团团长庞克昌也带领着一部分人回来了。

但是,彭德怀的心头仍有卸不去的沉重。

师长郑其贵、副师长段龙章、参谋长王振邦带领的是警卫分队和师指挥部的部分机关人员。这支小小的队伍黎明时分遭遇美军的追杀。美军的坦克在山谷间的开阔地上吼叫着,钢铁的履带把中国士兵的身体卷进去,然后抛起来。这支队伍不择方向地分散跑开,警卫班在混乱中依旧存在保护首长的意识,几名士兵向郑其贵奔跑的相反方向跑去,以求吸引美军的火力。在越过小河边的一片开阔地向山上奔跑时,两名警卫战士拼死阻击美军,用仅有的子弹还击,吸引了美军的大部分火力。趁这个机会,师首长们冲过山去了。

好像见了亲爹娘!

郑其贵师长在山顶回过头来。

好像见了毛主席,

一个战士当场被打死。另一个战士负伤仰面倒下,枪声平息后,他被两名美军黑人士兵拖着两腿拖走了。

我们心里暖洋洋。

这一幕,郑其贵永生难忘。

今天见了亲人面,

突围最艰难的一支队伍,是由政治部主任吴成德带领的。围绕在他身边的有数百人之多,其中还有文工团年轻的女孩子和不少伤员。吴成德为了表示他与大家同生共死,当着大家的面,掏出手枪把自己的那匹马打死了,然后他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怕!我们互相帮助,就一定能冲出去!我可把话说明白,谁要是叛变投敌,我就枪毙了他!”由于人多,这支队伍目标十分明显。他们抬着重伤员,扶着轻伤员和走不动的女孩子,冒着大雨向敌人的包围圈冲去。封锁线上白昼般的照明弹和密集的火力令他们屡次受挫,在多次改变突围的方向后依旧没能突出去。在一条山沟里,他们被美军的坦克堵截,美军残酷地向挤满中国官兵的山沟开炮,然后进行坦克碾压。这些中国官兵虽然没有了任何还击的能力,但是只要不被打倒,他们就反抗,他们反抗的唯一方法就是奔跑,就是不把双手举起来。最后,吴成德痛苦地明白,这支队伍肯定是突不出去了,于是他决定上山打游击。

来和子弟叙短长。

在与敌人、饥饿、艰苦的环境拼力斗争的过程中,这支队伍由于牺牲、疾病、饥饿等种种原因逐渐分散行动。最后,吴成德和他身边的三十三个人,在敌后坚持游击战斗竟达一年之久。最后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吴成德在一次突围中被美军俘虏,他是朝鲜战争中被俘的中国官兵中级别最高的一个人。

带着嘱托和希望,

一八〇师企图突围不成的官兵中还有一部分流落进崇山之中。一九五二年,南朝鲜赤根山一带有一股游击队总是不断袭扰美军,美军终于知道那是一些志愿军士兵。美军调动了三千多兵力,让曾在中国围剿过抗日游击队的日本人当顾问,进山围剿。但是费尽力气攻上山头后,不见一个人影,而赤根山的枪声依旧不断。

祖国亲人来前方。

郑其贵、段龙章、王振邦带着为数不多的士兵,翻山越岭,最后回到中国军队的阵地上。

春风吹过鸭绿江,

见到韦杰军长,他们大哭,请求处分。

慰问团分成若干分团,深入到前沿阵地。祖国来的人让志愿军官兵倍感亲切,他们把自己用弹壳制作的纪念品送给慰问团的代表们。当时,前线传唱着这样一首歌:

志愿军司令部的一份资料中对一八〇师损失情况的记录有如下文字:

彭德怀是这样对慰问团的代表们介绍朝鲜战争的:“敌人想诱我们前去洛东江,实现所谓的沃克计划。我们不上他的当,使之落了空。第四次战役敌人的损失和消耗更大。长此下去,敌人就受不了。美帝国主义的装备是现代化的,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只会向后看,前途是一片黑暗。”

六十军一八〇师被隔断于华川以西,经几次突围接应均无效,除师长、参谋长及担任掩护大行李的一个建制营等部分人员突围外,余因饥饿与疲劳走不动,吃野菜中毒或作战死亡、失散等约七千余人。

四月三十日,祖国慰问团在志愿军总部举行慰问大会,他们向志愿军领导机关敬献的锦旗上写着:“你们是中国人民的代表,是朝鲜人民的忠诚朋友,也是世界和平的英勇前卫。”廖承志团长在志愿军总部的致词是:“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一起英勇作战,粉碎敌人的侵略阴谋,保卫了国家的安全。志愿军在抗美前线所取得的伟大胜利,更加提高了祖国的地位。国内的抗美援朝运动也加强了全国人民的团结。慰问团这次带来的礼物和慰问金虽然很少,但从这里也可看出祖国人民对志愿军的感谢和关心,祖国人民今后一定会源源不断地支援抗美援朝前线。”

在一八〇师自己向上级报告的《一八〇师突围战斗减员统计表》中,总计一栏记录的一八〇师负伤、阵亡和情况不明的总数字为:七千六百四十四人。其中师级干部一人,团级干部九人,营级干部四十九人,连级干部二百零一人,排级干部三百九十四人,班以下六千九百九十人。

在李治黄被关押的地方,七岁的金永洙躲过哨兵的监视,从门缝用镰刀把捆绑着李治黄的绳子割断,李治黄又用镰刀撬开房子的后门,与金永洙逃上山。金永洙记住了妈妈的话,临走的时候向母亲所在的方向扔了块石头。就在石头落地的时候,他们听见了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安玉姬与和她纠缠在一起的五个敌人同归于尽了。

有资料说,一八〇师人员损失大部分为被俘,被俘人数约为五千余人。

安玉姬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不要等妈妈,妈妈也许回不来了!”

在中国军队的历史上,一八〇师在朝鲜战场的命运是一个永远的悲怆。

儿子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谁能在战争中取胜?

安玉姬是平壤人,丈夫参加了人民军。在联合国军占领平壤的时候,怀孕的她带着七岁的儿子金永洙向北逃亡,就在母子饥寒交迫的时候,中国士兵在路边发现了他们,并把怀孕的安玉姬抬到驻地,安置在一个隐蔽的房子里。第二天,她流产了。中国士兵们轮流去照顾她,送粮送衣,烧水做饭,使她终于活了下来。就在安玉姬刚刚康复能够下地的时候,她得知经常来照顾她的一个叫李治黄的中国士兵在执行侦察任务时没有回来。她惦念这位中国士兵,怀里揣着一枚手榴弹,带着儿子金永洙向敌占区走去。安玉姬终于打听到李治黄没有死,而是被俘了,被关押在一个村子里。黄昏的时候,她来到这个村子,她给了儿子一把镰刀,对儿子说:“到了叔叔那里,你就把镰刀从门缝中递给叔叔,然后和叔叔一起上山。你们不要等我,就向我扔一块石头让我知道就行了。”

一九五一年五月三十一日,向北进攻的联合国军中线部队已经到达涟川、华川一线,其攻击的势头没有减缓下来的趋势。中国军队的第九兵团、第三兵团还在继续向北撤退,战线距离北纬三八度线越来越远。笼罩在伤亡、饥饿和失利阴影中的中国官兵在连绵不断的淫雨中向北走,他们身上披着能够寻找到的一切防雨的东西,在无边的黑夜中拖着疲惫的身躯,无声地忍受着一种他们难以言传的情绪的折磨。我们要撤退到什么地方去?难道就这样一直向北——我们真的失败了?

当时,“中朝人民的友谊”被不计其数地描绘在中朝的报纸上。

兵团的高级指挥员知道志愿军司令部给他们指定的休整地在什么地方,但是此刻就连他们也都怀疑是否能够按照这个计划执行,因为没有人能预测到联合国军的攻势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停止。

这一最重要的一致使得中朝人民拥有了共同战斗的基础。

机械化部队“乘胜追击”的速度是惊人的。

在朝鲜战争进入到最艰苦的时期,虽然在战争的具体目标上中朝不见得完全一致,但双方期待战争所产生的意义是一致的,那就是:决不向联合国的势力低下头颅,用事实向全世界显示东方这两个国家的存在——因为无论是中国还是北朝鲜,当时都是被联合国拒之门外的“非法存在”的国家。

彭德怀站在空寺洞的洞口向铁原方向遥望。南边布满乌云的夜空不时地被爆炸的火光照亮,而身后的爆炸声听得异常清楚,那是美军飞机对中国军队后方的铁路和公路线进行的不间断的封锁。

四月二十一日,中国军队发动第五次战役的前一天,慰问团乘军用汽车到达平壤西部的一个小山村,首先向朝鲜人民、朝鲜劳动党和政府、人民军以及金日成表示慰问。廖承志代表中国人民向金日成主席致词:“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说过,我们灿烂的红色国旗,是染有朝鲜革命烈士的鲜血在上面的。今天我们献给您一面鲜艳的锦旗,是表示中国人民以自己的鲜血洒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为光荣,并准备以最大的决心,实现抗美援朝战争的完全胜利。”接着,金日成在欢迎宴会上致词:“当我们朝鲜人民处在祖国解放战争最艰苦的时期,中国人民派遣了自己的优秀儿女——中国人民志愿军来帮助我们,现在又派遣了慰问团来慰问我们。朝鲜人民永远不能忘记中国人民对我们的这种国际友谊。朝鲜人民坚信我们能够获得胜利,因为在我们背后有着四万万七千万中国人民做我们的后盾。自从中国人民志愿军来到朝鲜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以来,已取得四次战役的胜利,给予美帝国主义以沉重的打击,从而奠定了最后胜利的基础。”

彭德怀似乎能够猜得出李奇微在想什么。

中国国内赴朝鲜前线的慰问团一行五百七十五人,在廖承志团长的率领下,分为八个分团,携带着全国各地赠送的一千零九十三面锦旗、四百二十多亿元(旧币)慰问金和两千多箱慰问品,于四月中旬到达朝鲜前线。

铁原、金化一线,是朝鲜国土中部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区,被称为“铁三角”。这里山岭连绵,数座高山呈互相呼应的阵形,巍然耸立。占领这里便可以无遮拦地向北俯瞰,是美军继续北进的绝好的冲击地。这里公路和铁路密集地在几大要地之间交叉纵横,是朝鲜中部的交通枢纽,无论是从防御还是从进攻的角度上讲,这里都是转运物资、屯集兵力的最佳地点。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是任何一个军事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占领的地方。

志愿军指挥部作战室的洞子不大,但是这一天里面却集中了中国一些最著名的艺术家。高元钧的山东快书《十字坡》说的是几百年前中国一个落难的豪杰在流放途中遇到一位专门卖人肉包子的女侠客的故事。还有名角的京剧清唱和杂技表演。

不能再撤退了,无论从军事上还是政治上,无论从道理上还是心理上,这里都是中国军队必须守住的最后的防线。

彭德怀不大喜欢看文艺演出,但是侯宝林的一段《语言的艺术》还是把他逗乐了。

让谁来守住这最后的防线?

打伪军去!

这个方向原是第十九兵团的防区。左翼是第三兵团的第十二、第十五和第六十军,但由于他们在战役进攻阶段的攻击方向是东南,攻击的距离最远,撤退时除一八〇师的失利外,其他部队能够撤回来已经很不错了,有的部队目前还在归建中,战斗减员很大。但又不能轻易把战略预备队第三十九军拿上去。也没有从其他方向横移部队补缺口的可能和时间了。

但是,停止攻击以后,中国军队该怎么办?

第十九兵团的防区需要他们自己负责。

七天是一个星期,正是李奇微说的“礼拜攻势”。

当第十九兵团指挥部接到彭德怀“死守铁原十五至二十天”的电报时,兵团指挥部刚刚在转移的状态中停下来喘气。其远在战线最西面的第六十四军正与北进的美军苦苦纠缠,第六十五军因损失严重目前的状况更不好,只有傅崇碧的第六十三军了。

朝鲜战争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作战从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二日始,到四月二十九日止,历时整整七天。

第六十三军作战月余,伤亡甚大,粮弹奇缺,官兵疲惫。别说坦克,连迫击炮算在内,不过两百多门,还不说由于炮弹供应不上,不少火炮成了部队机动的累赘,炮兵当了步兵用。现在,兵团要求第六十三军死守的防线正面宽达五十五公里,当面范弗里特指挥的美军有四个整师,兵力多达五万人,平均一公里内就有三百多人。加上美军拥有各种火炮一千六百余门,坦克三百余辆,还有空军的强大的支持。

二十九日,彭德怀命令中国军队全线停止攻击。

彭德怀命令的阻击时间不是几天,而是半个多月!

中国军队位于前沿的所有部队都已弹尽粮绝。

第十九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和政委李志民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打电报给彭德怀,陈述没有把握完成任务的理由——不能不顾现实,因为一旦防线失守,给整个战争带来的危害是不堪设想的:

中国军队没有占领汉城的打算。

敌先头坦克和汽车部队已进至涟川附近。东边之敌已到文岩里向芝浦里侦察,芝浦里是否有三兵团的部队请告。原令六十五军在涟川以南地区阻敌半月至二十天,该军未能完成任务,仅四天将敌放至涟川附近,使六十三军来不及准备。虽已令该军迅速布置,但可能难以完成志司交给的任务。

是日,美骑兵第一师奉命调至汉城,在汉城周围组织起密集的火力网。火力网由大炮和飞机所组成,炮兵每个连平均发射炮弹三千多发,而美军空军仅二十八日一天就对汉城前沿进行了三十九次猛烈轰炸。至此,美军认为,能够突破这个火力屏障的,太平洋战史上还没有先例。

彭德怀的回电不容分说:

汉城城内再次一片惊慌,无论李奇微甚至李承晚如何表示决不放弃汉城,汉城还是出现了朝鲜战争爆发以来的第三次难民逃离潮。

你们应令一八七、一八九两师各一部迅速向南挺进,坚决顶住敌人。该两师主力争取时间在预定地区抢修工事外,应令军直和一八八师一部在铁原志司指定的地区和内外石桥西北地区抢修工事以防万一,并令一八八师在朔宁及东南地区做坚决战斗的准备。

美军主力撤至汉城及北汉江、昭阳江以南组织防御。

第十九兵团给第六十三军下达了行动的命令。同时,又以严厉的措辞致电第六十五军,命令他们配合第六十三军的阻击:

至二十八日,中国右翼第十九兵团占领了国祀峰、梧琴里、白云台地区;中路的第三兵团进至自逸里、富坪里地区;左翼第九兵团进至榛伐里、祝灵山、清平里、加平、春川地区。

敌人并未增加新的力量,你们将敌人很快放进涟川地区,即如此你们应立即组织力量打击敌人侧背阻滞敌前进,便于六十三军抢修工事,否则铁原失守你们应负责任。

于是,二十六日,中国军队继续向联合国军的纵深发展,并于当日占领了联合国军的二线阵地。

彭德怀干脆把电话直接打给杨得志,声音沙哑而低沉:“就是把六十三军打光,也要在铁原坚守十五至二十天!”

毛泽东同意彭德怀的分析,并再次强调“目前应以敌人会很快登陆做准备,免陷被动”。

当杨得志从兵团直属队抽出五百名老兵,送到急需兵力的第六十三军时,年轻的军长傅崇碧十分激动,他说:“我们决心打到最后一个人,决不让范弗里特再前进半步!”

彭德怀非常确定地认为美军肯定要实施登陆作战。而从战后交战各方的大量史料上看,虽然麦克阿瑟和李奇微始终存有在中国军队侧后登陆的念头,但是美军从未真正为此准备过。原因很简单,在朝鲜战争中,美军的军事行动不可避免地受到政治因素的影响。而从杜鲁门政府的角度上看,美国政府没有进一步扩大战争的打算,如果美国政府真的要动用一切手段与中国军队较量,那么至少麦克阿瑟不会过早地被解除职务。

中国第六十三军军史上最悲壮的一页翻开了。

(五)根据以上所述,此次我军拟在打破敌之抵抗后,即以一个兵团及人民军第一、第五军团继续相机追击至三十七度线为止。如敌扼守汉江及汉城桥头阵地,我以小部队监视之、袭击之,使敌预备兵团部分增援正面,推迟其登陆时间,减弱其登陆力量,以便歼灭之……我主力置于三八线及其以北机动地区,准备歼灭登陆部队,或各个打击正面反攻之敌,视情况而定。

六月一日,美军集中兵力和火力开始了猛烈的攻击,涟川至铁原一线终日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战场的一边是中国士兵的血肉之躯,另一边是美军坦克的钢铁长龙。战场距离彭德怀的指挥部不过百里,百里仅仅是美军坦克两天的突进距离。彭德怀拒绝撤退。他昼夜不眠,常常一人于黑暗中伫立在苦雨霏霏的小山坡上向南眺望,他能够想象出美军的炮火和炸弹怎样将大雨般的弹片倾泻在中国军队的防御阵地上,而他的士兵们会怎样在鲜血流尽之前与那些美军士兵死死地扭打在一起,然后,年轻的身体一个个地倒在绝不后退半步的阵地上。彭德怀,这个中国贫苦农民的儿子,他最知道贫苦人家是如何盼望着自己的儿子长大,好让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志愿军中有一名战士是个独生子,几天前,这个战士的父亲写信来问能不能让他的儿子回家,因为老人怕他的儿子死了他就从此没希望了。有人指责说这个老人觉悟不高,破坏抗美援朝。彭德怀听说后火了,他命令立即把这个战士从近百万的士兵中找出来,给这位老父亲送回去:“战士不是父母养的?就你是?”彭德怀不得不深深地谴责自己。尽管任何战争都是要死人的,但是,战争进行到现在,他不该过多地责备他的下属,他也有指挥上的失误,至少他对朝鲜战争的特殊性存在着一些认识上的模糊。

(四)如敌登陆很快,我军虽有准备,但实际力量尚难应付两面作战……如能将敌登陆推迟一个月至一个半月,我即能同时应付两面作战。

彭德怀不断地打电话给第六十三军,不断地严令他们必须坚守不准后退。

(三)朝鲜地势狭窄,海岸线长,港口多,且敌有强大海、空军,这些是其登陆便利条件。大量援兵到日本,在我后方登陆将更加明显。志愿军党委常委多次考虑,下一战役须准备打敌登陆部队。因此,我主力目前不宜南进过远。我军在朝作战,如不能大量歼灭敌之登陆部队,则其登陆野心始终不会放弃。只要一意登陆,我之咽喉即被扼住。我正面即打到釜山,亦终不能不被迫撤退。只有利用敌登陆企图,待其登陆后,诱其深入,消灭其登陆部队,粉碎其登陆阴谋后,才能取得最后胜利。同时,朝鲜地势狭窄,如敌不登陆,敌之兵力集中,不易分割,不如利用敌之登陆,隔离其联系,反而于各个击破有利。

军令一下,将士冒死!

(二)此役原拟于五月上旬开始,但为了推迟敌之登陆,避免同时两面作战,因此提前于四月二十二日开始,敌我准备均不充分,特别是弹药准备不足,运输条件没有改善。我十九兵团大批新兵尚未加必要训练,三兵团到达后七天即参加作战,时间仓促。三十九、四十两军连战数月没有休息。炮兵、坦克不能及时参战,空军参战时间更远。敌军兵力齐头靠紧,没有间隙,技术条件绝优于我,战术上前进时步步为营,后退时节节抗击。我插入敌纵深必须经严重战斗,才能打开缺口,故作战三昼夜,没有达成迂回议政府,截断敌归路,估计战果是有限的,不足以打破敌之登陆企图。

在山坡上伫立的日日夜夜里,彭德怀这位身经百战已年过五十的将领憔悴得如同风烛老人。

(一)……

三天,仅仅三天,最前沿的一八九师坚持不住了。美军不惜伤亡地轮番攻击,阵地一日易手数次。双方士兵的尸体重叠在一起,又被无情的炮火再次炸烂。一八九师指挥部需要不停地重新组建部队,把几个营合并成一个营,几个连合并成一个连,直到机关人员也补充到连队。即使这样,阵地往往在打光最后一个人之后丢失……

二十六日,彭德怀就第五次战役的发展和下一步的打算,向毛泽东报告如下:

军指挥部命令一八八师上去接替。

范弗里特坚决执行了李奇微的战术,以每晚撤退三十公里为最大限度,因为三十公里也是中国军队一夜进攻的最大限度。撤退三十公里之后停住,然后立即利用白天转入防御,发挥其强大的火力优势给中国军队造成尽可能多的杀伤。天黑下来的时候,视情况再一次后退,等待白天再一次攻击。此时范弗里特也知道了,中国军队攻击作战的持续时间是有限的。

从阵地上下来的一八九师的官兵,仅仅能够再编成一个团,师长当团长,团长当营长,立即补充弹药,准备最后时刻再冲上去。

至二十五日,第五次战役发起的第四天,中国军队连续作战三昼夜,虽然在加平方向打开了战役缺口,对美军侧翼造成严重威胁,但战役发展基本上呈平推态势,歼敌不多。联合国军逐步撤退至锦屏山、竹叶山、县里、加平、春川的二线阵地继续阻击。

一八八师五六三团八连连长郭恩志,河北人,说话带一口任丘一带的口音。八连在阵地上阻击美军整整两天了,士兵们在战斗的间隙瘫倒了一样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郭恩志实在是非常难过。连队连续打了四十天的仗,铁打的人也快顶不住啦。

但是,从战场全局上看,也许正是由于英军第二十九旅的格罗斯特营在前沿阵地坚持了三天,在某种程度上牵制了当面中国军队的发展,这才使得汉城方向的联合国军能够较为完整地撤退了。

“唱!唱个歌什么的!”

英军第二十九旅除人员损失大部外,装备也大部分丢失。

没有人唱。

刘光子抓获的英军士兵是格罗斯特营的,因为他们的帽子上都缀有两颗帽徽。

六月六日,郭恩志灵巧地运用阵地上的地形地物,带领连队连续打退了美军骑兵第一师两个连的攻击,虽然出现伤亡,但是阵地还在。黄昏的时候,他从士兵们疲惫不堪的神色上想到了美军士兵。那些士兵不是也连续进攻了这么多天了吗?于是他派三排长带着一个小组摸到美军宿营地进行骚扰,战斗小组扔了一通手榴弹,打死几个美军士兵,还缴获了几支美国枪。

刘光子被记一等功。

团长说:“这就对了!不管用什么办法,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坚守阵地,就是好样的!”

这是朝鲜战争中一名中国士兵一次俘虏敌军士兵的最高纪录。

七日一大早,郭恩志觉得不对劲儿了,阵地下的树林中人影乱晃,前边的公路上开来一串坦克,坦克后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步兵。郭恩志赶快把三排的兵力加强给一、二排,刚布置好,美军就开始攻击了。一个战士说:“连长!你听,美国鬼子在说中国话!”美军中有人用汉语喊叫,意思是攻不上去就不攻了,用炮火把这个山头轰平了算了。

中国士兵们立即为刘光子抓到的俘虏点数,点了两遍才点清楚:六十三个。

刚要命令大家钻防炮洞,郭恩志心里突然一动:敌人干吗大喊大叫的?不对,肯定不对!他命令各排立即进入阵地。果然,美军根本没有开炮,一个营的兵力偷偷地上来了!

连里长时间不见刘光子的影子有点紧张,以为他负伤了或者牺牲了。正焦急,突然看见远处来了一队英军士兵,刚要射击的时候,才见这些英国人是举着手来的,浑身是血的刘光子端着一挺机枪跟在后面。

几倍于八连的美军攻击的决心十分顽强。坦克开了炮,飞机接着也飞来了,八连的阵地上顿时硝烟弥漫。一排阵地上,机枪手王森茂连枪带人一起被炮弹炸起的泥土埋了起来,四十多名美军呼喊着蜂拥而上。王森茂从泥土中挣扎出来,美军几乎到了他的面前,他站起来,端起机枪猛烈扫射,美军像割倒的麦子一样倒下去。二排的阵地上已经爬上来二十多个美军士兵,四班已经负伤的冯贺一条裤腿被血浸透,他的弹药手已经牺牲在他的身边,他抓起身边的步枪就打,直到面前的美军士兵跑下去了,他还在疯狂地射击。

刘光子把一大群英军士兵集中在一起,掏出怀里的英文传单让他们看,俘虏们安静下来。

郭恩志站在阵地的最高处,始终大声喊叫着,鼓励着他的士兵,他同时还想以此告诉他的士兵们,连长还活着。

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英军士兵在跑,刘光子端着机枪扫了一梭子,又喊,那群英军士兵也不再跑了。

终于,阵地上站满了美军士兵,中国士兵被逼到了悬崖的边上。这时,郭恩志听见一排长喊:“同志们!我们还有五十发子弹,争取一枪打一个!”

为首的一个个子很高、手提机枪的英军士兵首先放下了枪,举起了手。其他的英军士兵也把枪扔在了地上。

这个暗语是说,全连的子弹仅剩五十发了。

刘光子再次截住了一大群英军士兵。他站在英国人面前大喊:“谁再跑就打死谁!”

阵地的后面也响起激烈的枪声,八连被前后包围了。

手雷爆炸的声音引来了部队,中国士兵开始对英军进行围剿。苏醒过来的刘光子在黑暗的夜色中向四处逃跑的英军士兵狂追。他身上的棉衣早已被汗水湿透,气喘得如同拉风箱一样,他一心要追上去,抓几个活的立大功!

郭恩志知道这是他的连队最后光荣的时刻了。

就在手雷即将炸响的一瞬间,刘光子往后一缩,把手雷一扔,然后滚下山坡。

士兵们几乎同时举起了石头。这些巨大的石块他们本已经举不起来,但是现在人人都能把它高举过头顶,并且扔向敌人。很快,阵地上的石头也没有了,士兵们把刺刀上好,聚集在一起,准备肉搏战。

刘光子不动声色地拉开了手雷的保险。

突然,阵地的四周安静下来,美军士兵们停止不动了。从八连的阵地往四周看,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绿色钢盔。由于中国阵地上连石头都投不下来了,美军认为这里的中国士兵已必死无疑。于是,他们兴奋地叫喊,甚至还唱起歌来。

一个军官的手枪对准了他的额头。

让决死的热血涨红了脸的郭恩志对身边的士兵们说:“娘的,咱们也唱!”

英军士兵的枪口对准了刘光子的胸膛。

我们是人民的好战士

刘光子鼓励自己:沉住气!沉住气!

我们在战斗中成长

几十张凶狠的面孔和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向他逼过来。

只要战斗打响

刘光子,中国第六十三军一八七师五六一团一营二连的战士,内蒙古杭锦后旗尖子地乡六小村人,时年三十岁。他出生于贫苦的逃荒农民家庭,为了还所欠的粮租,他入国民党军队当兵十年。一九四八年他被解放军“解放”,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从入朝作战的时候起,他就有立战功的想法。部队向北追击的时候,他发现了几个逃跑的英军士兵。他决心抓活的。在接近英军士兵之后,他突然端着枪站起来,呐喊了一声,结果把他吓了一跳,石头后面一下子站起来一大群英军士兵!

我们就打个歼灭战

突围的英军士兵立即陷入中国军队的天罗地网之中。

……

在汉城方向,英军第二十九旅的格罗斯特营依旧孤立地坚持着。为了解救这个营,第二十九旅命令菲律宾营在一个坦克连的掩护下前去增援。在接近格罗斯特营的时候,菲律宾营遭到中国军队的阻击而不能前进,坦克连也遭到袭击,最前面的坦克被中国士兵击毁而堵塞了公路。增援失败后,第二十九旅把比利时营和六十五团的波多黎各人的部队加入进增援的行列,结果在距离格罗斯特营仅仅两公里的地方还是打不动了。不久,英军第二十九旅被迫撤退,陷入重围的格罗斯特营终于接到了突围的命令,但是,已经没有突围出去的希望了。全营一半人阵亡,连伤员在内,活着的不足三百人。营长卡恩中校请求炮兵支援后再突围,但由于第二十九旅已经跑得太远了,所以得到的回答是“无法支援”。卡恩中校被迫下达了“分散突围”的命令。伤员集合在阵地上,与伤员在一起的是营长卡恩中校、军医希基上尉、三名卫生兵,还有随军牧师戴维斯。

中国士兵的歌声令美军士兵愣住了。

在中国军队左右两翼突击的同时,中央突击集团的第三兵团也在华川方向突击而入。突破后,第三兵团各部队在涟川以北受到美军第三师、土耳其旅的顽强抵抗,进展不快,二十三日才到达涟川地区,继而向永平、哨城里方向攻击前进。

突然,旁边九连阵地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美军立刻出现慌乱。就在这一刻,随着郭恩志的一声呐喊,他第一个从悬崖上纵身跳了下去!紧接着,八连还活着的士兵们跟随着他,纷纷跳下悬崖。

然而,几个小时后,“如此强大的韩国海军陆战团”就在中国第三十九军的强大压力下闻风而退了。先是美军陆战一师与南朝鲜第六师的接合部被中国第三十九军突破,南朝鲜海军陆战团立即后退,还没在新的防御阵地上站稳,其十连阵地就告危急:连长负重伤,士兵们抬着连长往后跑。紧接着就是十一连阵地的危急:十一连的连长也负伤被抬下了阵地。南朝鲜海军陆战团与美军陆战一师一起撤退时,天上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支援飞机居然把炸弹投到了南朝鲜海军陆战团一营的指挥所头上,凝固汽油弹的大火烧着了自己人。

悬崖下的美军被吓呆了,正不知所措,八连全连所剩的唯一一颗反坦克手雷被三班长扔向了美军。爆炸声未落,中国士兵们齐声喊杀,向炸开的缺口冲去!

第三十九军的任务特别。该军要用一部分兵力把美军陆战一师牵制在华川,使其不得西援。跟随美军陆战一师一起作战的,还有一支南朝鲜的海军陆战团。就在中国军队开始进攻的那天,这支南朝鲜军陆战团还在北进,他们利用浮桥和水陆两用车渡过北汉江,接近中午的时候占领了华川地区的一个高地。南朝鲜军战史对此写道:“经过激烈战斗,中共军狼狈溃逃。并且与美陆战五团会合共享胜利喜悦。”为此,美军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给南朝鲜陆战团团长打来“贺电”:“贵官和贵官属下官兵们对敌军强大进攻,坚决抗击,固守阵地,对这种勇敢战斗的精神我深表谢意。我们为能够同如此强大的韩国海军陆战团共同战斗感到无比骄傲。”

天黑以后,当郭恩志带领他的士兵回到营指挥所的时候,营长兴奋之极:“你们以一个连的兵力在美军的大规模进攻面前顽强阻击了两天,团长说要给你们请功!”

左翼第九兵团各军于二十三日已经挺进敌纵深十五至二十公里。

第十九兵团的指挥员们不得不为前沿每一个阵地的反复得失而焦虑不安。在美军不断施加的压力面前,一八八师的阻击线在不断地后退。虽然每退一步,都是经过批准的,为的是更多地消灭敌人,为的是争取更多的时间,但是,毕竟可供机动防御的纵深并不大。这里的阵地都是高山断崖,阵地在转移的时候,已经出现多次战士跳崖的情况了,这说明坚守阵地的官兵已在最大限度地迟滞着美军,他们不到最后的悬崖边上决不放弃与美军的纠缠。

李德章营长好人长命,一九九四年离世。他的老战友在送给他的挽联上写道:难得志宏胆大,身先士卒,万事蹈火不避;向来心直口快,坚守信义,一生肝胆照人。

兵团指挥部又接到一个消息:在五六三团的阵地上,一个排被美军孤立包围。这个排本来是被派出去打坦克的,子弹携带不多,现在,大批美军士兵和数辆坦克已经从四面把这个排围住,并开始了攻击!

三五四团三营的官兵在战场纵深牵制了敌人的增援部队,为正面部队的攻击创造了有利条件。

好不容易与这个排接通了电话,只听副排长李秉群说了一声“我们只剩下八个人”了,电话线就被美军的炮火炸断了。

李德章苏醒之后,带领所有负了伤的士兵转战敌后,四天之后归队。

兵团指挥部开始为这八个中国士兵的命运担心!

三营余下的士兵在突围中顽强抵抗,一直坚持到天黑加拿大旅撤走。

派出部队前去接应,但阵地已深陷于美军的阵地里,接近不了。

刘玉珠,一九四〇年入伍,作战勇敢,爱护士兵,是一个受到全团官兵喜爱的军事指挥员。入朝作战以来,历经数次残酷的战斗,他一直与士兵冲杀在最前沿。

唯一能够判断出的情况是,八个士兵中肯定还有人活着,因为在那个山头上,枪声和火光一直在持续……

加拿大旅在飞机和坦克的支援下,向这支孤军深入的中国部队展开了疯狂的攻击。钢铁的坦克冲开中国士兵的阻击阵形,把分散抵抗的中国士兵围困在公路边的数个小山包上。一些中国士兵开始与加拿大士兵肉搏,机炮连的火箭筒在击毁敌人的几辆坦克之后没有弹药了,中国士兵们便朝敌人冲上去夺枪。卫生员郁长安手中拿着仅仅是准备给伤员固定断骨的木夹板,加拿大士兵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器,扔下枪就跑。文书姜臣与高大的加拿大兵扭在一起时感到自己体力不支了,便伸手去摸加拿大兵的脸,一使劲,把对手的眼球抠了出来。最后的时刻,营长李德章和团参谋长刘玉珠商量,各带一支队伍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突围。李德章先突围,吸引敌人火力,这支队伍没有越过公路就全部伤亡,李德章也中弹倒下。刘玉珠在猛烈的机枪扫射中阵亡,他带的部队也被打散。

后来,枪声停止了,火光熄灭了。

一一八师迅速突破南朝鲜第六师没有力量的抵抗,向纵深发展。那个打响入朝参战第一枪的三五四团担任着师左翼的突击任务。三五四团穿插之猛、动作之快连师指挥部都感到意外。其三营由于穿插得太猛,在打垮敌人的多次拦截之后,深入到敌后一百二十公里处。天亮时,他们到达一个叫沐洞里的地方,三营这才发现,当面的南朝鲜军队早就没影了,与他们对峙的敌人是白皮肤蓝眼睛的士兵,用的是英制“百人队长”式坦克,冲锋枪也是英制的。抓来个俘虏一问,原来是加拿大人。与后续部队脱离过远的三营很快就被加拿大第二十五旅包围了。兵力悬殊,粮弹将尽,带队的团参谋长刘玉珠和三营营长李德章紧张起来。刘玉珠认为,部队穿插的任务就是割断敌人的横向增援,既然打到这里,就要血战到底,在敌后搅他个天翻地覆,尽最大努力打乱敌人的预定部署。决心下定,所有的干部把身上的文件和笔记本烧毁,以决死的状态投入了战斗。

那个山头阵地的背后,是一道二十多米深的悬崖。

一二〇师三五九团的二营,在追击中包围了美军的一个炮兵营。这是美第九十二装甲野战炮兵营,装备的全是大口径火炮,有一五五毫米的装甲自行火炮两个连和二〇〇毫米牵引式榴弹炮一个连,野战炮营的任务是对其集团军各个方向进行火力支援。炮兵们已经修筑好环形工事,又配备有坦克群和高射机枪所织成的火力网,因此不把中国军队的攻击当回事,还在公路上拦截溃逃下来的南朝鲜士兵,骂他们统统是混蛋。三五九团二营为把这个给中国军队的攻击造成巨大伤亡的炮兵阵地拿掉,两个连不顾一切地轮番攻击,整整打了三天三夜,最后两个连只剩下不足百人,但是仍没能把这个美军的炮兵阵地打下来。而美军的野战炮兵营一边阻击中国军队的攻击,一边完成集团军不断赋予他们向各个方向开炮的支援任务,他们坚持了三天三夜才撤退,全营仅伤亡十五人。

第六十三军多次派人去寻找,结果,只找到三个活着的——士兵罗俊成、侯天佑摔成重伤后,往回爬,半路上被发现抬了回来;士兵翟国灵因为挂在悬崖上的树上得以幸免,他在最后的时刻都没把他的枪扔掉,枪中还有三发子弹,他自己爬了回来。

面对美军强大的火力,中国军队即使围住了美军,甚至是以几倍于敌的兵力围住的,最终却不能将敌全部吃掉,这是朝鲜战争中前几次战役就已暴露出来的问题,在这次战役中还在重演。

副排长李秉群,士兵贺玉成、崔学才、张秋昌、孟庆修牺牲。

三五八团在三五九团二营的配合下,围住了被压缩在板尾洞的美军。天已经亮了,在几十架飞机的掩护下,美军开始突围。中国军队不顾飞机的轰炸和炮火的阻拦,坚决冲击,但是由于缺少反坦克武器,没能封堵住美军,眼看着美军跑了。

第十九兵团政委李志民在那个阵地的枪声彻底平息后,不禁潸然泪下。

韩勤忠作战勇敢,是志愿军中第一个步兵击毁美军直升机的士兵,因此被记一等功,荣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二级战士荣誉勋章”。

残酷的铁原阻击战打了整整十天结束了,第六十三军完成了彭德怀交给他们的任务。

一二〇师三五八团在穿插中与美军陆战一师的部队相遇了。先是一连七班的韩勤忠发现山坡下有一架直升机,几名美军军官正从机舱中出来。韩勤忠立即带领七班士兵扑了上去,直升机在手榴弹的爆炸和机枪的扫射中坏了。美军往山上跑,七班就追,谁知道追到了美军陆战一师所属部队的一个阵地面前。韩勤忠和他的士兵管不了那么多了,坚决勇猛地往山上冲击。美军步兵被这么不怕死的冲击吓蒙了,丢下阵地转身就跑。一辆坦克向中国士兵开了炮,韩勤忠负伤了。愤怒的他爬起来向坦克冲去,把一个燃烧瓶扔在坦克上。中国士兵一直把美军追进一个山洞里,大约一个排的美军这才发现打他们的只不过是区区几个中国士兵,于是开始反击。韩勤忠再次负伤,这回是胸部,鲜血涌出。这时,他听见了军号的声音,回头看,是主力部队到了,他因流血过多而一头栽在地上。

当第六十三军终于撤下来的时候,彭德怀亲自前去看望从前沿下来的第六十三军的官兵。他看见他的士兵们浑身的衣服已变成了一缕一缕的布条,不少士兵身上仅剩下一条沾满血迹和烟痕的裤衩。彭德怀刚说了一句“祖国感谢你们”,官兵们就都哭了,他们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

一二〇师向南朝鲜第六师发起全面攻击之后,师属三个团并肩穿插,穷追猛打。三六〇团在攻击中发现山下的公路上足有两里地长的敌人机械化队伍正在向南撤退。团长徐锐看见了“肥肉”,不容考虑,立即命令部队攻击。原来这是南朝鲜第六师炮兵营在南撤的公路上与美军第二十四师向北增援的自行火炮营迎面顶在了一起。公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大河,美军命令南朝鲜士兵回到前沿去战斗,而南朝鲜士兵让美军把路让开。正吵成一团的时候,中国军队来了。中国士兵把公路的两端封死,然后手持轻武器向这支钢铁的队伍冲上去。美军士兵和南朝鲜士兵在坦克的掩护下夺路而逃,但中国士兵猛烈的迫击炮弹和枪弹把这一段公路打成了一片火海。中国士兵在火焰中追逐着四处奔逃的美国兵和南朝鲜兵,在汽车下、坦克里将他们杀死或者俘虏。天亮的时候,徐锐团长上了公路,他看见了一幕令他这个老兵都心惊的景象:无数坦克、汽车和自行火炮拥挤在一起燃烧,不少汽车已经被坦克撞得四轮朝天;一门自行火炮压在一辆吉普车上,吉普车里的美军军官已被压扁;到处是南朝鲜士兵和美军士兵的尸体,尸体都已经被烧焦,在整条公路上,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气味……

彭德怀问第六十三军军长傅崇碧有什么要求,傅崇碧说:“我要兵。”

在这个方向上,中国第四十军的任务是打穿插。

彭德怀说:“给你补两万!”

就在中国军队发动反击战役的前一天,南朝鲜第六师还在按照计划北进。黄昏十七时左右,他们在北进的途中突然遭到中国军队的大规模攻击。仅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之后,师长张都映便命令部队撤退到“A”线。所谓“A”线,是向后几公里处的一条预定的防御线。但是,兵败如山倒,其二团的阵地被中国军队从两侧包抄,团指挥所遭到炮轰后,全团立即向后撤退。十九团看见二团的遭遇不敢贸然前进,观望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的侧后也出现了中国士兵,这才知道大事不好,十九团也开始撤退了。在撤退的时候,十九团被中国军队的冲击打乱,团长林益淳无法有效地组织部队阻击,于是形成全线溃败。作为预备队的七团本来在“A”线上做了阻击准备,任务是掩护主力撤退,但是他们很快就明白,作为师预备队的自己顷刻间便会成为前沿,前沿的命运不堪面对,因此七团还没有作战便开始了狂逃。

六月十日以后,北进的联合国军在中国军队持续顽强的阻击下,其北进势头逐渐减弱,最后终于停止了进攻。

在第九兵团的正面,最前面的是南朝鲜第六师。

朝鲜战争交战双方的对峙战线相对稳定下来。

在中国军队冲击战线的左翼,是宋时轮指挥的第九兵团,辖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第四十军。第九兵团在第二次战役中损失巨大,士兵中冻伤的人数比战斗伤亡的还要多,他们在东线整整休整了五个月之久,在补充了新兵和装备之后,重新投入了第五次战役的战斗。

第五次战役结束。

由于第六十四军的受阻,第十九兵团被迫派出第二梯队第六十五军前去增援,杨得志直接与第六十四军军长曾思玉通话,命令他迅速突破,穿插纵深,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但是,激战过后,第六十四军只有一个侦察队和一个营得以突破,虽然后来的插进纵深达一百二十公里,占领了通往汉城的交通要地道峰山,给美军造成极大的威胁,但由于兵力太少而无法有效地坚持。第六十四军主力在反复的攻击中依旧不能前进,奉命增援的第二梯队第六十五军上来了,顶在前进不了的第六十四军的后面,结果,中国军队五个师共六万多人全部挤在了临津江南岸的狭窄的江边。前进冲不过去,撤退没有命令,美军飞机对没有防空能力的中国士兵群进行了猛烈的轰炸和扫射,中国士兵密集的尸体血肉模糊地倒在临津江南岸。

中国军队对第五次战役的总结是客观冷静的。

(三)各军师本日(二十四)晚应按原定任务不顾一切牺牲,组织火力密切协同主动配合坚决攻歼该敌。六十四军各师如不猛插进到目的地完成战役任务时,会要遭到革命纪律的制裁。

这次战役,中国军队共投入十五个军的兵力,战役持续五十天,重创敌人八万多人,是五次大战役中歼敌最多的一次。但是,正如彭德怀所预言的:这是一场恶战。中国军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战斗减员达八万五千多人。尤其是在后期的撤退行动中,伤亡达一万六千人。战斗损失最严重的是第六十军一八〇师。

(二)我军主力已停于江南狭小背水地区,如不坚决攻击等于死亡,势必遭到不必要的损失,会造成更大的困难。

战役的结果所显现的主要问题:一是打得急了,对于美军根本不具备条件的所谓“登陆作战”的威胁判断过于武断,战役准备仓促;二是打得大了,第一阶段计划歼敌五个师(其中三个美军师),第二阶段计划歼敌六个师(南朝鲜军),事实证明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脱离实际的计划来自于对敌我双方都缺乏客观全面的认识,特别是对美军作战时战术上应该采取的变化缺乏认识;三是打得远了,战役企图过大,部队穿插得太远,但实际的补给能力很低,部队严重缺乏粮弹,伤员不能及时后运,美军反击时不能及时脱离战场。

(一)江南之敌为英二十九旅、伪一师全部仅两万余人,虽有工事,火力强,飞机疯狂轰炸,但散布于四五十里宽的正面。

在军事部署上,第一阶段时,第二十、第四十军突破之后,没有后续部队紧随跟进,从而使打开的战役缺口没有起到作用,如能将第三兵团以及第二十六军向东靠拢,将第二十七军作为第九兵团的二梯队,从战役缺口打进,战役发展会顺利一些。同时,第三兵团在十五公里狭窄的正面突击,造成部队过于拥挤的状态,除影响进攻的速度之外,还带来了部队的伤亡。

于是,杨得志给第六十四军连发两次电报,催促其迅速突破敌人的阻击防线,电报的措辞十分严厉:

美军装备先进,火力强大,机动速度快,中国军队如果不能在战役发起的第一个夜晚就迂回到位,战役就很难发展下去;而即使迂回到位,被包围的美军又很难被中国军队歼灭。美军往往撤退三十公里后即停止,当其突然开始反击时,中国军队因已经发生供应困难,危机立即显现。尤其在战役后期大兵团转移时,美军利用快速的机动能力,给中国军队造成极大的被动。中国军队防御阵地纵深很浅,阻击战术手段单调,战场效果不理想。个别部队在战役撤退阶段出现混乱,暴露了指挥上的问题。

第六十三军的阻击正打得激烈的时候,担负穿插议政府任务的第六十四军进展缓慢。议政府从正面威胁着汉城的攻守,彭德怀对此特别重视。第六十四军渡江之后,在美军坦克和飞机的阻击下,始终无法向前推进。为此,杨得志接到彭德怀电报:“你们必须继续努力,组织火力与运动相结合作战,勇猛地向议政府及其南北线挺进。否则,正面之敌将节节抗击,退至汉江南岸,增加渡江开展战局的困难。望深体此意,坚决执行之。”

最后,后勤还是一个大问题。

运送第十九兵团的火车刚一进入朝鲜,因为白天不能行驶,火车就躲在山洞里。结果火车的制动闸失灵,在没有车头的情况下顺着陡坡自行滑动,越滑越快,十分钟后就风驰电掣般地冲入一个车站,眼看就要与停在车站里的车厢撞上,幸亏一个朝鲜小男孩机敏地扳开道岔,令火车滑到了安全的轨道上。车厢里包括杨得志在内的第十九兵团的全部高级指挥员,一想到一个跟枪差不多高的朝鲜男孩救了整整一个兵团,不免有些后怕。另外,在战役开始前,第六十三军军长傅崇碧带着几个参谋去找北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谁知路遇一群敌人的坦克。他们这才知道人民军第一军团已经撤退,美军现在正在反击。傅崇碧军长只能隐蔽到山上,其结果是第六十三军没能到达预定的防御地点就开始阻击敌人了。

针对此时出现在中国军队中的某些思想混乱、互相埋怨、甚至对战争前途悲观失望的问题,志愿军政治部发布了以《全军振奋,加速准备,粉碎敌人的进攻》为题的政工指示,要求各部队正确认识战争中的局部挫折,振奋精神,官兵一致,准备再战。

黎明前,天下起蒙蒙小雨。中国第十九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和他的指挥部涉水渡过临津江。迎面走来的是中国士兵押着的俘虏。江岸上遍地是尸体和零乱的物资。一队英制坦克正往北开,是从英军第二十九旅手中缴获来的,中国士兵不会开,就押着英军俘虏开。太阳升起来了,第十九兵团的将领们手拿树枝举在头顶上赶路,为的是防空。

同时,中国军队各部队的官兵开始接受北朝鲜政府制作并颁发的各种勋章。包括彭德怀在内,朝鲜战争中先后有五十二万六千三百五十四名志愿军官兵被授予了勋章。这个数字是惊人的,几乎每两名官兵就能得到一枚。

格罗斯特营是英军中唯一缀有两颗帽徽的部队,这是这支部队在一百五十年前远征埃及被包围时转败为胜所获得的殊荣。

一九五一年六月中旬,朝鲜战争交战双方对峙于汶山、高浪浦里、三串里、铁原、金化、杨口一线。

最危急的是第二十九旅的左翼格罗斯特营。午夜,渡过临津江的中国第六十三军的士兵在第一次冲击后就把这个营最前边的A连包围了。连部首先被袭击,连长安格少校被乱枪打死。天亮时分,在全连大部伤亡的情况下,中国军队占领了这个营两侧的高地,切断了英军的后路。第二十九旅投入一个营的炮兵支援,每门炮都发射了上千发炮弹,炮管都打红了,但是依旧没有令格罗斯特营的情况好转。美军的飞机开始向阵地空投大量的补给,但是敌我混战中投下的物资基本上让中国士兵利用了。格罗斯特营弹尽粮绝,四面悲歌。他们接到旅指挥部的最新命令仍是:就地坚守。

这是经过五次大规模的战役,最后依据双方的战场实力所形成的一条战线。

等英军第二十九旅突然觉得自己的阵地周围开始有动静的时候,中国军队已经将他们三面包围。位于最前边的比利时营最先受到打击。这个营的位置在临津江北岸,当中国军队的第一个冲击波开始时,这个营立即陷入混乱。与旅的通讯联络中断,背后是黑暗中的大江,前面是中国士兵的一片杀声,于是全营在绝望中呼天喊地。第二十九旅派出一个营企图渡过江去解救,但是很快这个营就自顾不暇了。比利时营被洪水般冲过来的中国士兵吞没,惊慌四散的比利时人纷纷跳入临津江逃命,其幸存者在坦克的掩护下上岸,一窝蜂地消失在向南奔逃的茫茫夜色中。

这几乎就是朝鲜战争爆发时南北朝鲜开始交战的那条线。

但是,守护神日来临的时候,降临在英国人头上的不是守护,而是中国军队的猛烈打击。

战争进行了整整一年又回到了战争爆发时的状况。

这个旅已经做好了祝祭的一切准备。因为第二天是英国人的一个重要的日子:圣乔治日。这是个宗教纪念日,英国人一般称为“守护神日”。

作为军事家的李奇微认为,美国军队绝对有打到鸭绿江边的实力,美国军队的空军、海军和装甲兵的力量,能保障这一目的的实现,当然付出巨大的人员伤亡是肯定的。对于这种伤亡,李奇微本人也许不愿意过于精密地计算,可有人“精确”地为他计算过:中国军队的第一至第五次战役,平均间隔是一至两个月,每次战役美军平均损失两万人。依据范弗里特发动的“快速前进”并获得“巨大胜利”的北进攻势的进攻速度,那么美军连续不间断地北进(如果中国军队允许这样,并且不发动任何反击战役的话),需要发动七次以上的这种规模的攻势,还需要六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鸭绿江边。按一次战役损失两万人计算的话,美军损失的人数将达到十四至十八万。即使美军能够在朝鲜北部实施登陆作战和空降作战,但善于在像北朝鲜这样的崇山峻岭中机动作战的中国军队给予美军的杀伤,很可能令这种努力没有什么价值。且一旦实施登陆作战,前沿的部队就得抽回来参加登陆,前沿便要出现明显的战役缺口,中国军队是不会放弃任何惩罚美军的战机的。

在中国军队发动反击作战的时候,只有英军第二十九旅没有受到冲击。他们看着映红半边天的炮火以及从东西两边阵地上传来的剧烈枪声,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里没有动静。

战争进行了一年,除了十万名美国青年的生命之外,耗费的金钱已达一百亿美元之多。这比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一年的耗费多一倍以上,致使一九五一年美国军费开支增加到六百亿美元,这个数字意味着每一个美国人平均需要负担三百多美元。战争中美军每月平均消耗的物资达八十五万吨,这相当于美国援助北约一年半的物资总量。美国在朝鲜集中了全部陆军的三分之一,空军的五分之一,海军的二分之一,总兵力从战争初期的四十二万人已经增加到七十万人,尽管这样,依旧感到在与中国军队作战时兵力不足。这一切,对战略重点在欧洲的美国来说,绝对是一种战略上的本末倒置。美国的战略预备队,只剩下在日本的两个师、南朝鲜的三个师以及远在美国本土的六个师了,向朝鲜战场再派军队已不可能,而英、法等盟国均已明确表示,不再向朝鲜派一兵一卒。

范弗里特的命令是:“坚守阵地。”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明确认为,“朝鲜战争是个无底洞,看不到联合国军有胜利的希望”。

掩护汉城方向联合国军撤退的部队是英军第二十九旅。

因此,杜鲁门有理由认为,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结束战争,将美国从朝鲜战争的泥潭中解脱出来,而即使联合国军打到鸭绿江边,非但战争不能因此而结束,反而意味着更大规模的战争就要开始。麦克阿瑟所主张的“把战争引向中国国内”的建议,是一种不现实的、连日本人在中国本土的失败教训都不顾的愚蠢的建议。中国军队的耐力是惊人的,毛泽东的“人民战争”和“持久作战”正是建立在东方民族这一性格基础上的绝妙的理论。况且,苏联人一旦参战,战争就不只是亚洲的事了。那么,美国人是否值得为所谓“统一”朝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也就是说,战争所付出的价值是否超出了政治目的的价值?长期陷在朝鲜战场上是否真的中了苏联人的圈套?即使强行使用武力“统一”了朝鲜,美国人在亚洲的利益究竟能够得到多大的收获?美国又是否值得为此而成为亚洲国家的死敌?

由于南朝鲜第六师迅速溃败,致使美第九军侧翼暴露,第九军边打边撤,各部队几乎处于失控状态。美第二十五师受到的冲击更为剧烈,中国军队的冲击部队不但炮火猛烈,而且还有坦克参加。午夜时分,二十七团顶不住了,开始向芝浦里一线撤退,二十四团也撤退到汉滩川南岸组织防御阵地。中国军队利用二十四团撤退的间隙,将土耳其旅包围,该旅进行了殊死的抵抗,炮兵一夜之间打光了所有的炮弹,并以一个营为先头杀开一条血路,引导全旅向南逃跑,而且一夜之间便撤出去十五公里。

从中国方面来讲,至少在第五次战役之后,中国领导人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要想在战争中取得胜利,必须投入巨大的财力以加强军队的现代化装备,而恰恰这一点,是建立不到一年半的新中国目前不可能办到的事。中国也不大可能为朝鲜而耗尽本来就十分微弱的国力。中国领导人此时需要面对的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台湾问题和西藏问题。况且,中国军队成功地制止了联合国军“统一”朝鲜的企图,这在政治上讲本身就是一个胜利。至于其他的政治目的,可以在保持军事压力的基础上获得。最后,协助金日成“统一”朝鲜从来就不是中国方面参战的首要目的。

范弗里特下令将空降一八七团紧急调往永登浦待命,将预备队骑兵第一师五团配给第九军加强汉城正面的防御,同时命令美军全线向“堪萨斯线”撤退。

六月,毛泽东在北京连续接见了参加朝鲜战争的中国军队四个主力军的领导,并且与这些满身硝烟还未散尽的指挥员们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四个军的领导分别是:第三十八军政委刘西元,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第四十军军长温玉成,第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他们是在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的带领下回国汇报工作的。在北京,他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在各军兵种领导的陪同下,他们吃了北京的涮羊肉、烤鸭和谭家菜,但是,令他们难忘的,却是毛泽东的“家宴”,尽管是四菜一汤,而且其中只有一盘带肉的菜。毛泽东和军长们的谈话完全是在一种聊天的气氛中进行的。毛泽东的和蔼、幽默以及思路的严谨令军长们心生敬畏。毛泽东除了问到诸如“怎么看待这场战争”以及对大的战役的看法外,令军长们惊讶的是,毛泽东居然问到了一些具体战斗的极其细微的细节。

谁说这个“旧式军人”不懂政治?

毛泽东最后的结论是:要有长期与美军对峙的思想准备。

在中国军队突然发起的反击面前,美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的第一个反应是:组织部队撤退。但例外的是,他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放弃汉城。范弗里特认为,汉城的丢失不仅是一座城市的丢失,而是关系到整个战争态势的关键。

此时,毛泽东已改变了自己对于朝鲜战争的作战指导方针,这种改变是根据朝鲜战争的现实作出的,在一封致彭德怀的电报中可以看出:

右翼第十九兵团歼灭临津江西岸之敌后,于二十三日强渡临津江,向当面敌人发起了持续攻击。

德怀同志:

中央集团第三兵团尽管从国内到达攻击阵地才十天,但也突入了敌人纵深,分割了东西敌人的联系。

历次战役证明我军实行战略或战役性的大迂回,一次包围美军几个师,或一个整师,甚至一个整团,都难达到歼灭任务。这是因为美军在现时还有颇强的战斗意志和自信心。为了打落敌人的这种自信心以达到最后大围歼的目的,似宜每次作战野心不要太大,只要求我军每一个军在一次作战中,歼灭美英土军一个整营,至多两个整营,也就够了。现在我第一线有八个军,每个军歼敌一个整营,共有八个整营,这就给敌以很大的打击了。假如每次每军能歼敌人两个整营,共有十六个整营,那对敌人打击就更大了。如果这样做办不到,则还是要求每次每军只歼敌一个整营为宜。这就是说,打美英军和打伪军不同,打伪军可以实行战略或战役的大包围,打美英军则在几个月内还不要实行这种大包围,只实行战术的小包围,即每军每次只精心选择敌军一个营或略多一点为对象而全部地包围歼灭之。这样,再打三四个战役,即每个美英师,都再有三四整营被干净歼灭,则其士气非降低不可,其信心非动摇不可,那时就可以作一次歼敌一个整师,或两个三个整师的计划了。过去我们打蒋介石的新一军,新六军,五军,十八军和桂系的第七军,就是经过这种小歼灭战到大歼灭战的过程的。我军入朝以来五次战役,已完成这种小歼灭战的过程。但是还不够,还须(需)经过几次战役才能完成小歼灭战的阶段,进到大歼灭战的阶段。至于打的地点,只要敌人肯进,越在北面一些越好,只要不超过平壤、元山线就行了。以上请你考虑电告。

左翼第九兵团迅速突破敌人的防御前沿,主力向纵深发展,先后歼灭美第二十四师和南朝鲜第六师各一部,到二十三日已挺进敌纵深三十公里。

毛泽东

近二十万志愿军官兵在整个战线开始了排山倒海的冲击!

五月二十六日

军号齐鸣!

以中国军队的一个军打美军、英军的一个营,这就意味着战斗将是三万人打八百余人。

尽管出了一点问题,但包括彭德怀在内的所有的中国官兵都对这次大规模的战役胸有成竹:一下子投入这么多部队,打美国鬼子还能有什么问题?

集中绝对优势兵力,这是中国军队的著名军事将领刘伯承的作战原则。刘伯承的原话是:杀鸡就要用牛刀。

冲!不顾一切,直接冲击!

毛泽东以他特有的语言风格,给中国军队在朝鲜的作战重新制定了一个基本的指导方针,这就是著名的“零敲牛皮糖”战术。

彭德怀脸色铁青。

牛皮糖,是中国南方一种用麦芽做成的圆饼状的糖。卖糖人用小锤一块块地敲下来零卖,顾客买多少卖糖人就敲下多少。毛泽东的意思很明白:朝鲜战争今后一般不会再有大的战役发动了,在与美军的接触线上,中国军队采取的战法将是零打碎敲。

一个晚上能有多少时间?炮兵炮火准备后,步兵不立即冲击,那么炮火准备不就没有实际作用了?等他们到达冲击位置,下半夜了!天亮前完不成突破,大白天的还指望什么?这些部队是怎么回事?

把美军比喻成“能吃”并且“好吃”的“糖果”而不是其他什么秽物,除了毛泽东的幽默之外,其中至少包含了两层含义:

突然,参谋报告说,有部队来电询问:他们还在向冲击起始的位置运动中,怎么就命令开始冲击了?能不能推迟冲击时间?

一、中国人民对于美帝国主义,还是要“吃”的,只是吃法不同而已。

开始!

二、美帝国主义是可以被吃掉的,只是吃掉它所用的时间长短而已。

冲击的时间到了。

世界著名军事理论家冯·克劳塞维茨针对政治与战争的关系有过这样的论述:

战役前的炮火准备,无论火炮的数量还是炮击的时间,都是空前的。彭德怀在那一刻也许想象到了敌人的前沿在中国军队猛烈炮火的轰击下土木横飞的景象。

战争从来不是盲目的冲动,而是受政治目的支配的行为。所以,政治目的的价值必然决定着愿意付出多大的牺牲做代价和承受牺牲时间的多长。

空寺洞矿洞里,彭德怀坐在巨大的地图前,他习惯在战役的整个过程中都这样坐着,看参谋在地图上插着小旗帜,那表示着各军冲击所到达的位置。

所以,当力量的消耗过大,超过了政治目的的价值时,人们就会放弃这个政治目的而采取媾和。

在宽达两百公里的正面战线上,中国军队大规模反击作战的炮声骤然响起。

一九五一年六月,联合国军北进的攻势一停止,朝鲜战争一下子就如同进入了死胡同一般。于是,一个现象随着军事与政治的进程自然出现了:双方似乎都打消了在军事上取得朝鲜战争全面胜利的念头。

擅打夜战的中国军队,每次大规模进攻都必挑月圆之时,明月柔和的光线正好照亮中国士兵前进的道路。

战争的另外一种形式就要产生了,这就是:谈判。

又大又圆的月亮升起来了。

“猎狗”凯南与来凤庄

四月二十二日晚十七时。

美国纽约海滨长岛伦克福庄园是一座环境幽雅的夏季别墅,是苏联驻联合国代表团成员周末常来度假的地方。在美国国土上的这个苏联外交官往来的场所里,任何一位美国人的出现都会引起极大的注意。那是美国麦卡锡主义盛行的时代,与苏联人接触,对于任何美国高层人士来讲,是一件“绝对危险的事”。

圣乔治日的祝祭

一九五一年五月三十一日,一辆黑色轿车驶入伦克福庄园别墅的大门,一个美国人在主人的迎接下走下了汽车。

范弗里特将军:欢迎共军进攻!

这是个记者们都熟悉的美国人:美国国务院资深顾问、著名的苏联问题专家乔治·凯南。

就在中国军队发动第五次战役的前一天,日本《朝日新闻》登出了一条醒目的大字标题:

没有人知道他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四月十九日,志愿军总部向全军发出政治动员令,动员令中有这样的话语:第五战役就要开始了!大量的歼灭敌人几个师的光荣任务,已经落在同志们的肩上了!这次战役的意义十分重大,因为它是我军取得主动权与否的关键,是朝鲜战争时间缩短或拖长的关键。我们要力争战争时间缩短,因为它是符合中朝人民利益的。我们要力争这个仗打胜,因为它有胜利的条件。向敌出击了,为中朝人民立功的时机已到!我们的战斗口号是:全体动员起来,发扬艰苦奋斗、克服困难的精神,争取每战必胜!保持革命光荣传统!

凯南到访伦克福庄园的目的,只限于杜鲁门总统等几个人知道。

第五次战役最后的结局最终使毛泽东和彭德怀认识到,在朝鲜的战争与国内战争因其对手不同而根本不同。在朝鲜战场上,在敌人海、陆、空现代化装备的立体作战的优势面前,中国军队过分乐观地估计了自己地面兵力的优势和敌人缺乏近战夜战的能力,致使战争在开始之时便不具备完成预想目标的条件。客观地说,在当时的情况下,中国军队还不具备对美军实施大规模(五个整师)歼灭战的实力。尤其是美军已经掌握了中国军队由于种种限制而出现的某种暂时无法克服的弱点。于是,中国军队宏伟的作战计划就不仅是想象错误的事了,它还致使中国军队在战场上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可惜的是,认识到这个错误,是在付出了血的代价之后而不是之前。

想与自己没有外交关系的中国表达美国愿意停战并且坐下来和谈的愿望,不但令美国政府内心矛盾、窘迫、尴尬,本身也是一件周折、艰难、困苦的事情。

从第五次战役的计划上看,其投入兵力之多,攻击正面之宽,预定突击距离之远,设想歼敌规模之大,都是中国军队参加朝鲜战争以来之最。这是一次空前规模的战役,决心坚定而远大,预想接近完美,歼敌目标是联合国军的五个整师!

因为在战争一开始,作为交战一方的中国,曾经多次主张用和平的方式解决朝鲜问题。美军在仁川登陆后,中国领导人多次表示,希望美军能在三八线上停下来,通过和平的方式协商解决朝鲜问题,但是,气势正旺的美军那时一心要吞并整个朝鲜半岛。一九五〇年十月二日,美军越过三八线向北朝鲜发动进攻时,苏联等国曾向联合国大会提出和平解决朝鲜争端的提案,中国政府对该提案表示了支持的态度,可是在美国政府操纵下的联合国否决了这项提案。同年的十一月十八日,出席第二届世界保卫和平大会的中国代表团团长郭沫若向大会提出五项建议,主张从朝鲜撤出一切外国军队,实现朝鲜问题的和平解决,但没有得到美国方面的任何反应。一九五一年一月十一日,美方突然向中国方面提出“停战谈判”的建议,并且通过美国操纵的“联合国朝鲜停战三人委员会”提出了解决朝鲜问题的五项意见。但是,由于这明显是美军在第三次战役中受到重大损失之后的缓兵之计,且美方的建议没有回答中国方面关于一揽子解决包括中国台湾问题和中国加入联合国问题在内的原则要求,因此中国方面予以了拒绝,同时提出了真正能够和平解决朝鲜和远东问题的计划,可这时美军已经在朝鲜战场上开始了反击,军事上的顺利令美方又一次放弃了可能的谈判机会。到了一九五一年二月一日,在美国的操纵下,联合国竟然通过了“中国是侵略者”的决议案。正如周恩来所说的,这一决议案的通过露骨地证明“美国政府及其帮凶是要战争不要和平,而且堵塞了和平解决的途径”。此时的杜鲁门,不但把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大门关上了,而且操纵联合国又连续通过了对中国实施禁运等议案,这使中国方面打消了一切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念头,开始做长期战争的准备。

左翼突击集团的第九兵团指挥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第三十九、第四十军,配属炮兵六个营和反坦克炮兵一个团,以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三个军在古南山至伏主山二十七公里的正面实施突破,首先歼灭美第二十四师、南朝鲜第六师一部,而后协同第九兵团、第十九兵团歼灭美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师。第四十军在上实乃里至下万山洞一线六公里的正面实施突破,向加平方向突击,切断春川至加平的公路,割裂东西线美军的联系,并以一部前出至华川、春川间,断敌退路,配合第三十九军歼敌。第三十九军以一部兵力于华川以北钳制敌人,主力向原川里、章本里方向实施突击,钳制美陆战一师、骑兵第一师,使之不得西援,保证战役主要突击方向的左翼安全。

规模空前的第五次战役结束了,双方在朝鲜战场上先后投入的兵力都已超过百万。当战线终于在三八线上稳定下来的时候,内外交困的杜鲁门想坐下来谈判了,可这时杜鲁门才发现由他自己关死的门再想打开实在是太难了,正如国务卿艾奇逊所说的那样:“于是我们就像猎狗一样到处寻找能和中国方面取得信息交流的线索。”

右翼突击集团的第十九兵团指挥第六十三、第六十四、第六十五军,配属炮兵一个团,在扫清临津江以西之敌后,在德岘里至无等里的三十一公里的正面突破临津江,首先歼灭英军第二十九旅,而后向东豆川、抱川方向实施突击,协同会歼美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师。第六十四军渡江后,迅速向议政府方向实施战役迂回,切断敌人退路,阻敌增援。得手后向汉城发展,相机占领汉城。

艾奇逊首先指示苏联问题专家查尔斯·波伦在巴黎向苏联驻德国的管制委员会主席弗拉基米尔·西蒙诺夫进行试探,而对方好像就是无法领会一样地没有反应。接着,美国驻联合国使团的欧内斯特·格罗斯和托马斯·科里,在联合国大厦内努力向苏联驻联合国的代表们表示亲近,但是,试探似乎刚有点眉目的时候,《纽约时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搜集了一些“美国要在朝鲜战争问题上和谈”的零星迹象发表了,美国国内顿时谣传四起,令正受到麦卡锡主义困扰的美国政府赶快出面“辟谣”,原来刚刚略有所悟的苏联人也躲开了。

中央突击集团的第三兵团指挥第十二、第十五、第六十军,配属炮兵两个团、反坦克炮兵一个团,自三串里至新光洞十五公里的正面实施突破,首先歼灭美第三师和土耳其旅,而后向哨城里、钟悬山地区实施突击,与第九兵团、第十九兵团会歼位于永平、抱川地区的美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师。

伤透脑筋的艾奇逊决定直接寻找中国方面的线索。他通过美国——瑞典——莫斯科的渠道极其秘密地试探了一下,还是没有效果。于是,他派人到香港去,采用的是中央情报局惯用的某些手段,千方百计地力求找到一条通往北京的“外交”之路,而美国准备在香港进行接触的人员名单正是中央情报局提供的,名单上有四个“可能的中间人”。

中国军队发动的第五次战役的预定计划是:以三个兵团共十二个军(含北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在西线实施主要突击,以分割汉江以西的敌人为目的。第三兵团为中央突击集团,从正面实施突击。第九兵团和第十九兵团分别为左右突击集团,从两翼进行战役迂回。首先力图歼灭南朝鲜第一师、英军第二十九旅、美第三师、土耳其旅和南朝鲜第五师共五个师(旅)。然后,再集中兵力歼灭美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师。北朝鲜人民军积极钳制敌人,相机歼敌。

艾奇逊想通过“中间人”向中国方面传达的“信息”令人回味,这些“信息”后来在历史的发展中竟然部分地被印证了——美国方面力图使中国方面相信这样的道理:中、美两国应该和解,因为“苏联才是两国的共同敌人”。举的例子就是美国在中国内战期间没有“袒护”国民党一方,特别是美国在蒋介石逃到台湾后,最初是拒绝为逃亡的蒋介石政权提供保护的。美国国防部长马歇尔是个有着在中国工作经历的“中国通”,他认为,新中国在建国初期,由于政治上的需要,存在一种“寻找一个外部敌人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个角色不幸落在了美国人的头上。其实中国人不应该在反对美国的问题上“与苏联人站在一起”,朝鲜战争肯定会令中、美两国都感受到“痛苦的影响”。如果双方建立一种“一定距离的关系”,那么,“苏联肯定会成为中国的外部敌人”,那样,美国和中国公开改善关系就是“合乎逻辑的事了”。二十年之后,当美国总统尼克松在中国北京的首都机场与周恩来总理握手的时候,中国和苏联刚刚在中苏边境一个叫珍宝岛的地方激战过。

第八集团军的总预备队是美骑兵第一师、空降一八七团和南朝鲜第二师,分别位于春川、水原、原州。

但是,艾奇逊在香港的行动同样没有取得效果,原因是中央情报局所提供的“可能的中间人”的身份“值得怀疑”,美国政府感到让他们去传达信息“太没把握”。最后,艾奇逊派出的人仅仅把一些信息拐弯抹角地向“毛泽东的一个远亲”传达了。拿马歇尔的话说,这些努力好像是“把一封信塞进一个瓶子里,然后从旧金山的码头扔到大海里去”。指望这样做中国方面就能够得到信息,简直是太渺茫的事了。

南朝鲜第一军团指挥的首都师、第十一师在杆城一带防御。

最后,艾奇逊终于选择到一个人,他就是乔治·凯南。

南朝鲜第三军团指挥的南朝鲜第三师位于元通里至寒溪岭一线。预备队是南朝鲜第七师,位于县里、美山里地区。

艾奇逊认为凯南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美第十军指挥的美第二、第七师,荷兰营和法国营以及南朝鲜第五师,位于九万里至元通里一线。

乔治·凯南是美国国务院的苏联问题顾问,当时他正在休长假,以便在普林斯顿大学写一本关于美苏关系的著作,因此他不算是美国外交界的正式现职人员。况且,凯南和苏联人的关系一向不错,至少苏联人不认为凯南是那种满嘴谎话的外交人士。

美第九军指挥的美二十四师、陆战一师以及南朝鲜第六师,位于芝浦里至大利里一线。英军第二十九旅为预备队,位于加平。

艾奇逊让凯南立即到华盛顿来,当面给他交代任务,让他和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雅可夫·马立克取得联系。

美第一军指挥的第三、第二十五师以及南朝鲜第一师位于汶山以东地区,其先头部队南朝鲜第一师的青年团已经到达开城和石柱院里地区。美第三师十五团是预备队,位于议政府。

艾奇逊对凯南说的话与他对去香港寻找线索的情报人员说的话完全相反:告诉苏联人,关于朝鲜的问题,美苏两国好像正在走向对抗,美国认为两国“都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两国不要被中国人牵着鼻子走。根据目前朝鲜战场的战线位置,“正是结束战争的良好时机”。

二十一日,中国军队发起攻击的前一天,战场上双方的态势是:

凯南立即给马立克写了一封信,信上询问是否能够“以私人的身份近期去拜访他”。有点出乎凯南的预料,几个小时之后,马立克就打来电话,要求凯南去长岛的别墅与他“共进午餐”。

因此,在中国军队积极准备大规模反击的时候,联合国军还在北进。

于是,凯南和马立克,两个敌对大国的高级外交官员见面了。美国人的史料中记述说,仿佛自“一九二五年凯南成为外交官以来所受到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天”。——凯南用流利的俄语与马立克交谈,而且交谈是在一种“朋友式”的气氛下进行的。

范弗里特下达了一个北进计划,目标是“怀俄明线”。这是一条曲线,目的是再次把第八集团军凹凸的战线拉平。

经过寒暄之后,凯南说:“我们两国在朝鲜问题上似乎正走向一场很危险的冲突,这肯定不是美国在朝鲜行动的目的,我们也很难相信这是苏联的希望。”

四月十四日,接任第八集团军司令官的范弗里特很为自己应该干些什么或者说马上就要干的是什么而伤了一阵脑筋。中国军队反击作战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只是不知道中国军队将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开始。但是,是否就此停下来建立防御阵地等待中国军队的攻击?范弗里特认为:即使建立防御阵地,中国军队也要攻击。在这种情况下,建立防御阵地不但起不到坚固的防御作用,在士兵的心理上反而会造成不良影响。所以,只有按照李奇微的方针,北进,坚决地北进,打到哪儿算哪儿,说不定美军的持续进攻会破坏中国军队的反击计划。

老练的马立克立即明白他的这位“老朋友”干什么来了。

范弗里特不关心政治,因此被认为缺乏优秀将领关照全局的能力,有人说把第八集团军交给他指挥有点不让人放心。李奇微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他了解范弗里特:“这是个擅长战斗并且追求完美的军人,即使一个小规模的战斗,他也要获得全胜。”

他反问道:“既然你们认识到这种危险,难道不能改变一下你们的政策吗?”

詹姆斯·A.范弗里特,接任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官之前,正在美国国内负责训练新兵。美军中有人说他是个“乱世英雄”,有人说他是个“偏激的旧式军人”。他是从士兵成长起来的将军,如果没有第二次世界大战,他顶多只能升到中校,是战争给了他光明的前程,幸运之神是在最残酷的战斗中降临在他头上的。诺曼底登陆时,他是美军第二十九师中的一名团长。第二十九师登上奥哈马海岸,战斗进行得很不顺利,五天以后全师还在海岸边没有进展,德军的反击令部队出现巨大伤亡。眼看这个局部的登陆就要失败的时候,视察前线的艾森豪威尔和布莱德雷决定把第二十九师师长撤了,让范弗里特团长代理师长,于是,“全师就像苏醒了一样,前进了”。不久,范弗里特正式成为师长,接着被提升为军长。二战后他在希腊待了一段时间,专门对付希腊的共产党游击队。

凯南说:“是中国人的行为导致了这种危险。”

李奇微接替麦克阿瑟之后,他选择的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是范弗里特。

马立克毫不含糊,立即反驳。他再次重申,是美军逼近鸭绿江才迫使中国军队出兵朝鲜的,并且历数了朝鲜战争爆发以来中国方面多次提出和平解决问题的诚意和美国方面无理拒绝的事实。他认为美国军队对台湾的干涉和阻止中国进入联合国是美国人犯的最大的错误。

这就是新中国。物质的贫乏丝毫没有使这个国家的人民感到信心的挫伤,相反,他们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这就是中国军队为什么能在武器装备与对手存在巨大差距的情况下,依旧能够英勇作战,前仆后继,至今令他们的敌人感到震撼和畏惧的原因。

凯南对马立克的话一概不予反驳,他牢牢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当他提出制止危险蔓延的唯一办法,恐怕就是战争双方指挥官坐下来谈判时,马立克眯着狡猾的眼睛说,苏联不是战争的任何一方。

这时,回到中国国内作报告的志愿军英雄代表成为最受欢迎的人,官兵们所到之处都是鲜花和掌声。老人们把这些不惧死亡的年轻人视为自己的亲儿女,拉着他们的手老泪纵横。孩子们最喜欢的人就是志愿军叔叔,因为他们会讲打美国鬼子的战斗故事。学生们让他们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签名,邀请他们跳舞联欢。要求参加志愿军的年轻人愿意立即跟随他们上前线。成千上万封信飞往朝鲜前线的战壕,写信的人从三岁的儿童到古稀老者,其中最多的是中学生和大学生。年轻的女学生措辞优美动人甚至表达了热烈的爱情,令战壕中的志愿军士兵激动不已。由于一位中国作家将第三十八军的一支部队在松骨峰阻击美军的事迹写了一篇名为《谁是最可爱的人》的通讯,于是志愿军官兵有了一个全中国都使用的代名词:最可爱的人。

凯南认为与这样一个典型的外交家不说实话怕是要永远这样绕下去了,于是他决定干脆说出来算了:“美国准备在联合国或在任何一个委员会或用其他任何方式与中国共产党人会面,讨论结束朝鲜战争的问题。”

第五次战役按照彭德怀的计划,一天天接近了发动的时刻。

马立克立即逼上去:“那么,必须讨论从朝鲜撤出一切外国军队、中国台湾的地位和中国加入联合国的问题。”

洪学智说:“这梨我可不敢吃!老总是怕部队饿肚子,这种高度的革命责任感够我们学一辈子的!”

凯南表示,这些问题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彭德怀给洪学智送去一个梨,说是闹了误会,给洪副司令“赔个梨(理)”。

会面就这样结束了。

不久,彭德怀又听到一个令他发火的消息:第六十军来电报说他们没有粮食了,士兵用衣服和毛巾与当地的朝鲜人换鸡和酸菜吃。彭德怀对负责后勤工作的洪学智说了几句很不高兴的话,然后派自己的办公室主任前去调查。结果第六十军还有三天的粮食,来电报的意思是看能不能再给一点。

令凯南又一次预料不到的是,几天以后,马立克主动邀请他,并且表示,苏联愿意看到朝鲜问题的和平解决。显然,马立克是请示了苏联政府才表这个态的。

三登被炸,暴露了中国军队运输和防空力量的落后。——大量的物资因为缺乏运输手段无法及时疏散,而如此重要的物资转运站竟然没有高射炮兵的保卫。

几天以后,金日成走进北京毛泽东的书房。这是经由苏联人传达过来的信息所引起的具体的反应。毛泽东与金日成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毛泽东表示,如能再多歼灭美军的一些部队再谈,比现在可能会好一些;但是,如果能在谈判中涉及“从朝鲜撤出一切外国军队”等问题,美国的谈判意图不宜拒绝。

在战役即将开始的时候三登被炸,彭德怀痛心之极:“暴露目标和直接责任人要军法处置!”同时,在给军委的一封电报中,彭德怀说:“请立即派得力干部组织检查团,彻底追究原因和责任,严格执行纪律,教育全体人员。否则,朝鲜战争将要遭到严重损害。”

六月二十三日,马立克在联合国新闻部举办的“和平的代价”广播节目中发表了著名的“马立克演说”。

美军发现了这个目标,出动飞机向三登进行了长达十个小时的轰炸,结果有九十节车皮的军用物资被炸毁,损失生、熟粮食二百六十万斤、豆油三十三万斤、服装四十三万八千套,还有其他大量的物资。

联合国自开创以来,就成立了一个用于公共事务方面的广播节目,每个成员国都可以使用这个节目,但是,以前苏联人从没有使用过。当马立克要求给他安排演说时间时,联合国人员都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三登位于平壤以东、成川以南,是铁路线上的一个隐蔽的小车站,是志愿军后勤部储藏作战物资的一个主要卸车点和转运点,它担负着供应第三十九、第十二、第十五、第六十六、第六十三军的任务。从二月初到四月上旬,这里一共卸下粮食、服装、食品等物资七百多车皮,除大部分被转运走之外,至今还存放着一百七十多车皮的物资。

美国人注意到马立克的演说使用的不是“苏联政府认为”,而是“苏联人民认为”这样的措辞方式:

彭德怀大怒。

全世界各国人民都认识到和平对人类具有最巨大的价值。

就在第五次战役准备进行到紧张阶段的时候,传来了三登仓库被美军飞机轰炸的消息。

自从牺牲了千百万人类生命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到现在还不满六年;而用这样高的代价得来的和平却又受到威胁了。

从那以后,彭德怀住进了潮湿阴暗的矿洞里。为了他的工作,工兵在洞口外为他挖了一个小洞,美军飞机没有来的时候,他可以到有亮光的洞口去挂地图。但是,美军的飞机几乎天天来。

……

空寺洞洞中滴水,实在是太潮湿,而且过于昏暗,彭德怀不愿意住。山下有几间房子没有被炸,于是彭德怀就住在房子里。一天早上五点,美军的飞机突然飞临上空,洪学智和邓华钻入了防空洞,但是看见彭德怀住的房子被火箭弹击中了。飞机飞走以后,洪学智跑过去,彭德怀住的房子已彻底烧毁,幸亏彭德怀被警卫人员迅速拉进了一个小小的防空洞没有受伤,但是堵在防空洞口的草袋足足中了七十多发机枪子弹。

美国和依赖美国的其他国家对朝鲜的武装干涉就是这种政策的最生动的表现。苏联、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其他一些国家曾经一再提出和平解决朝鲜冲突的建议。战争之所以仍在朝鲜进行,完全是因为美国始终阻挠接受这些和平建议。

即使是中国军队最高指挥机关的转移也是险象环生。洪学智在彭德怀转移的第二天乘吉普车上路,没走多远,原以为夜晚不会来的美军飞机便朝他们俯冲下来。吉普车在躲避轰炸时开进了沟里,幸亏人没有受伤,但洪学智和两个警卫员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把吉普车从沟里弄上来,最后还是路过的卡车把吉普车拉了上来。刚把车弄上来,一辆因为防空而没敢开灯的汽车在黑暗中冲了过来,把一个警卫员撞倒了,伤势很重。在洪学智的命令下,那辆汽车负责把这个警卫员送往医院。吉普车继续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遇到空袭,紧接着又被迎面开来的一辆大卡车撞上了,吉普车被撞扁,洪学智的双腿受伤。卡车上的第四十军的财务科长,发现被撞的竟是洪副司令,吓坏了,赶快下车,洪学智让他们赶紧离开。美国制造的吉普车被撞成那个样子,居然还能开,天快亮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洪学智终于到了那个叫空寺洞的地方。

……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彭德怀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苏联将继续奋斗以巩固和平,制止另一次世界大战。苏联人民认为,维护和平事业是可能的,朝鲜的武装冲突——目前最尖锐的问题——也是能够解决的。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各方有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意愿。苏联人民认为,第一个步骤是交战双方应该谈判停火与休战,而双方把军队撤离三八线。

转移是趁黑夜进行的。为了安全,志愿军总部的首长分批转移。

……

彭德怀新指挥部的地点是伊川北面的空寺洞,依旧是一个废弃的金矿矿洞。

我认为,为了确保朝鲜的和平,这个代价不算太高。

吉普车上的彭德怀背向前线的方向而去。自他率领中国军队参加朝鲜战争以来,他的指挥部一路向南前进:大榆洞、君子里,然后南下到这个上甘岭。而现在,他的指挥部开始向北去了。

马立克的演说令美国人又喜又忧。喜的是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忧的是不知道马立克所说的“苏联人民”是不是代表“苏联政府”。美国人这时突然发现,如果谈判时苏联人插进来,情况将不是很妙。有一点,美国人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苏联人又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共党宣传”,“克里姆林宫的人是搞宣传的大师,宣传是他们外交政策的一个主要工具”。

彭德怀不得不上了吉普车。

马立克演说两天之后,中国《人民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马立克发表演说的新闻和题为《朝鲜战争的一年》的社论。社论的内容表明,这与其是中国政府对马立克的演说内容的表态,不如说是对美国的谈判信息的正式回应。社论说:

前沿的炮声越来越近,美军的前锋部队距离上甘岭仅有十几公里了。会议一结束,参谋人员就要求彭德怀立即转移。彭德怀不愿意走,但是参谋人员说,机关已经转移了,这里实际上就剩下司令和副司令几个主要领导了,连电台都搬上卡车了,如果再延迟,北撤的唯一公路要是被敌人封锁,情况就危急了。

本月二十三日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发表广播演说,再一次提出了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建议,我们中国人民完全赞同这个建议。这是给予美国的又一次考验,看它是否接受以往的教训,是否愿意和平解决朝鲜问题。

没有人知道已与美军进行了四次殊死拼杀而不再参加第五次战役的第三十八、第四十二军的指挥员们离开会场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中国人民志愿军参加朝鲜的反侵略战争,其目的就在于求得朝鲜问题的和平解决。所以即在此后,中国人民仍然主张以和平方式解决朝鲜问题,并曾不止一次地表示支持其他国家关于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合理建议。

所有参加志愿军第五次党委扩大会的军事指挥员都明确了自己的任务。尤其是刚刚入朝并即将在开始的战役中担任主力的第三兵团、第十九兵团的军事指挥员更是格外兴奋,他们真诚地向第一批参战部队请教跟美国军队打仗的经验,兴致勃勃地听着那些激动人心的战斗故事,追根寻源地探究着每一个战例,并邀请第一批参战部队派出精干的干部到自己的部队当战斗顾问。这些指挥员都是抱着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在朝鲜战场上立大功的决心离开会场的。

美国却依然幻想依靠它的武力来征服全部朝鲜,进而威胁我国东北,因此,使所有这些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努力归于失败。

中国军队第五次战役发起的时间最后确定为: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二日。

毫无疑问,作为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第一个步骤,马立克的提议是公平而又合理的。

完全同意你的预定部署,望依情况坚决执行之。

同日,正在田纳西州参加一个航空研究中心落成典礼的杜鲁门在其演说中也对和平解决朝鲜问题表明了正式的态度。他除了表示美国政府“愿意参加朝鲜问题的和平解决”之外,针对美国国内的反对势力,杜鲁门对美国政府的立场进行了辩护:

四月十三日,毛泽东复电彭德怀:

抱有党派成见的人,力图把我们的外交政策说成是“姑息主义”,还给它加上“恐惧”或“胆怯”的按语。他们只指向一个目标,要使我们“单枪匹马地去干”,走上通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道路。把世界上的自由国家团结在维护和平的伟大、统一的运动中,这难道是恐惧政策吗?在朝鲜打击武装侵略,并把它击退,这难道是姑息政策吗?请看看这些批评家提出的另外的办法吧。他们是这样说的:冒一下风险吧,把冲突扩大到亚洲大陆去!冒一下风险吧,最多不过丧失我们在欧洲的盟国!冒一下风险吧,说不定苏联不愿意在远东作战!冒一下风险吧,也许他们不致挑起世界大战。

但是,毛泽东批准了彭德怀的作战预案。

他们希望我们拿着顶上子弹的手枪,用美国的外交政策同俄国玩轮盘赌。

周恩来提醒说,这次战役无论兵力的投放、战线的宽度,还是预想的战果,比起前四次战役都要大得多。而前四次战役的结果证明,一次包围美军几个师、一个整师,甚至是一个团,都难以达成歼灭的目标。那么这次战役预定“歼灭敌人几个师”恐怕客观上难以做到……

六月二十九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经过杜鲁门总统的批准,向美国远东最高司令官李奇微发出指示,并要求他一字不差地执行:奉总统指示,你应在三十日,星期六,东京时间上午八时,经广播电台将下述文件向朝鲜共军司令发出,同时向新闻界发布:

攻击时间,如敌进展快,我拟于四月二十日左右开始,各兵团于四月十五日可集结完毕,时间较仓促些;如敌进展不快时,待五月上旬出击,准备即较充分些,我空军和装甲部队亦有可能部分参战,战果亦可能大些。

我以联合国军总司令的资格,奉命通知你们如下:

……

我得知你们可能希望举行一次会议,以讨论一个停止在朝鲜的敌对行为及一切武装行动的停战协议,并愿适当保证此停战协议的实施。

我作战企图,拟从金化至加平线,利用这一大山区劈开一个缺口,将敌东西割裂,然后用九兵团和十九兵团对西线敌人进行战役两翼迂回,三兵团正面进攻,以各个分割歼灭敌人,力求在三八线北歼灭敌人几个师,得手后再向纵深发展。

我在你们对本通知答复以后,将派出我方代表,并提出一个会议的日期,以便双方代表会晤。我提议这样的会议可在元山港一只丹麦伤兵船上举行。

十日二十四时,彭德怀将第五次战役的具体设想和部署电告毛泽东:

联合国军总司令美国陆军中将

彭德怀要求立即抓紧时间进行政治动员和战术教育,组织第一批参战部队的干部向新参战的部队介绍作战经验,并向新参战的部队派出顾问,立即开展战役侦察和战术侦察。同时,对后勤工作的要求是:加强囤积粮弹物资,保证参加这次战役的每个战士能自带五天的干粮,后勤分部同时准备可供部队五天的干粮随部队前进。要克服三八线一带一百五十公里无粮区的困难,不允许战士挨饿的情况发生,如果一两天断粮,再好的作战计划也没有用。卫生部门做好四至五万伤员的收容治疗准备。工兵部队立即开始修筑熙川经德岘里、宁远、孟山到阳德的公路,准备一旦敌人从侧后登陆,中国军队的西线交通被切断时,作为主要运输线。

李奇微(签字)

彭德怀在志愿军党委扩大会议上作了重要讲话。他指出:“我军反攻时机,以现在为最好,因敌很疲劳,伤亡还未补充,部队不甚充实,且后备部队尚未来到,但现时我军尚未集结完毕。如敌进展较快,则决于四月二十日左右发起反击战役;如敌进展较慢,则拟于五月上旬开始;若再推迟,待敌登陆和增援到来后再打,可能增加我军之困难……敌人这次兵力比较靠拢,战斗纵深大。因此,我必须实行战役分割和战斗分割相结合,必须从金化至加平线劈开一个缺口,将敌人东西割裂,然后各个包围歼灭之。”

七月一日,彭德怀、金日成发出复电:

彭德怀自担任朝鲜战场的统帅时起,就一直对此抱有极大的警惕。要抢在美军可能发动登陆作战的前边,从战线的正面向其施加压力,以粉碎美军的企图,消除中国军队侧后的威胁。这就是彭德怀坚持立即开始新的战役的原因。

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将军:

机动能力很差的中国军队承受不住类似仁川登陆一样的两栖作战的夹击,尤其是在没有准备的时候。

你在本年六月三十日关于和平谈判的声明收到了。我们受权向你声明,我们同意为举行关于停止军事行动和建立和平的谈判而和你的代表会晤。会晤地点,我们建议在三八线上的开城地区。若你同意,我们的代表准备于一九五一年七月十日至十五日和你的代表会晤。

驻亚洲地区的美军是以两栖登陆作战能力而闻名的。

朝鲜人民军总司令 金日成

志愿军参谋长解方提供的两个情报引起彭德怀深深的忧虑。一是李奇微到东线视察后,美海军加强了对元山、新浦、清津诸港口的炮击和封锁,并且对沿海岛屿进行了频繁的侦察;二是美军本周从其本土调了两个师到达日本,准备增援朝鲜战场,南朝鲜也至少有三万人在日本的美军基地加紧训练。另外还有消息说,蒋介石的三万名士兵已经运抵济州岛。一切迹象表明,美军很可能在策划一次大规模的登陆作战,地点很可能是在东海岸的通川、元山。在正面联合国军大举北进的时候,如果美军同时在朝鲜半岛的东西海岸进行大规模的登陆作战,那么,中国军队的供应线将被完全切断,腹背受敌的中国军队面临的局面将是灾难性的。

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 彭德怀

彭德怀主张立即作战的重要原因,他当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那就是担心美军于朝鲜半岛东西两侧实施登陆作战。

中国方面之所以不同意把谈判的地点放在丹麦的伤兵船上,是因为中国方面认为那只船是属于敌方的。至于地点定在开城,美方认为这样对他们不利,因为开城在中朝军队的控制之下,且美军距离这里最近的部队尚在十英里之外。但是为了不至于把刚有点眉目的事搞砸了,也就同意了。

彭德怀没有做声。

双方经过多次电报来往讨论,最后达成如下协议:

洪学智最大的担心是:如果不能在战役一开始就分割包围住敌人,中国军队向前打,美军就向后退,中国士兵的两条腿是追不上美军的汽车轮子的。追远了,部队供应不上,可能还会出现第四次战役后期的状况。

一、谈判地点:选定在三八线上的开城。

当天,洪学智又单独向彭德怀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彭老总,当参谋的,有三次建议权,我已经向你提过两次了,我现在再向你提一次,最后由你决定。”

二、正式谈判日期:从一九五一年七月十日开始。

彭德怀按照自己的意见起草了给毛泽东的电报,电告了志愿军关于第五次战役的想法。

三、为安排双方代表第一天会议细节,双方各派联络官三人,翻译二人,于七月八日上午九时在开城举行预备会议。

彭德怀却严肃地质问:“这个仗你们到底想不想打了?”

四、应联合国军方面的要求,中国军队一方负责保证对方联络官及随行人员进入其控制区后的行动安全。

洪学智表示:“至于物开里的物资和粮食,我保证两天之内把它向北搬完!”

五、双方代表团的车队前往开城赴会时,每辆车上均覆盖白旗一面,以便识别。

副司令员邓华也倾向于洪学智的意见:“洪副司令的意见有道理,应该把敌人放进来打。目前,三兵团和十九兵团刚入朝,九兵团也刚刚往前开进,地形都不熟悉,行动十分仓促。把敌人放进来,一是我们准备得充分一些,可以以逸待劳;二是可以把地形摸清楚。”

朝鲜问题的谈判渠道就这样最终打开了。

彭德怀打断了洪学智的话:“我们不能再退了,把敌人放进铁原、金化以北,坏处很多。铁原是平原,是很大的开阔地,敌人坦克冲进来,对付起来很困难。另外,敌人进来,我们在物开里附近储藏的很多物资和粮食怎么办?不行,不能把敌人放进来,还得在铁原、金化以南打!”

朝鲜战争交战双方在经过几番较量之后终于坐在了谈判桌边。

副司令员洪学智坚决不同意立即进行大的战役,他主张把联合国军再往北放,一直放到战机形成时,也就是中国军队完全准备好以后,再打。洪学智的理由是:如果现在就打,敌人一缩,不容易达到毛主席所要求的“成建制地消灭敌人”的目的。而把联合国军放进来,中国军队可以采取拦腰截断的战术,解决问题会顺利一些。况且,现在新参战的部队刚刚入朝,没有立即投入大规模战役的思想准备。

七月,朝鲜战场交战双方的兵力是:中朝方面,总兵力为一百一十一万,其中中国军队七十七余万、北朝鲜军队三十四余万,联合国军总兵力为六十九万,双方兵力对比为一比一点六,中朝方面占绝对优势;技术装备上,联合国军拥有各种火炮三千五百六十余门、坦克一千一百三十余辆、飞机一千六百七十余架、舰艇二百七十艘,中朝方面只有少量的坦克和飞机,火炮数量与质量均与联合国军相差甚远,联合国军在武器装备上占绝对优势。

可是,李奇微始终没有放松对中国军队可能反击的警惕,他采用的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北进政策。部队推进的速度不快,但却十分坚决,并且战线平推,不留间隙,即使越过了三八线依旧还是如此。这反而让彭德怀举棋难定了。反击作战肯定要打,但什么时候打是最佳战机,怎么打,这些问题在志愿军司令部的军事首脑之间形成了激烈的争论。

交战双方的战线现状是,西线联合国军似乎有意放弃了临津江流域的沼泽地区,认为这块难以通行的土地没有什么军事上的价值,而在“铁三角”地区,联合国军却深深地向北插进来,一直与中国军队对峙在铁原。这条线基本上是汉城以北的一条向东北方向倾斜的斜线,对于三八线来说,双方都有“越界”的地区;但从纯军事的角度上看,中朝一方似乎有点“吃亏”。

当面联合国军的前线兵力为十四个师、三个旅,再加上三个南朝鲜师,共近三十万人。至于敌人到达三八线后是否继续大规模北进,尽管中国方面收到了美国方面发出的某种和谈的信号,但是毛泽东和彭德怀根据多年对敌斗争经验所得出的对敌人本质的判断是根深蒂固的,那就是立地成佛的敌人是没有的。但是,目前的战场态势也许会出现三种情况:如果联合国军继续大规模北进,对中国军队正在准备的反击作战最为有利,因为联合国军一旦向北深入,其战线状况便于中国军队利用其间隙穿插分割。如果联合国军缓进而主力停止,那么对中国军队的目前有利,因为中国军队完全有能力阻击北进的小规模之敌,以便再争取一段战役的准备时间。如果联合国军就此不再北进了,这反而不好,因为美军一旦决心停下来并且形成坚固的防御线,中国军队要想反击,就等于打的不是运动歼敌而是对美军阵地的攻坚,这是最没有胜利把握的一种交战态势。

就李奇微来说,他属于“不愿意谈判”的那一派。至今为止,他在朝鲜战场上已经度过六个多月的时间,他认为是他重新为第八集团军“树立了信心”,并且是他把战线向北推进到三八线以北,他不愿意就这样把他的战功拱手让出。即便已经得到国内关于谈判的指示之后,他依旧给参谋长联席会议打电报表示他的看法。他认为“停火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他“拒绝停火,除非是受命而为”。李奇微说他有“确凿证据”证明,对面的中国人“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决战”。

对第五次战役的讨论开始了。

与此同时,毛泽东多次打电报给彭德怀,始终严肃地重复一个警告:特别警惕敌人可能发动的进攻!特别警惕美军可能发动的登陆作战!

且不说中国军队在保障士兵基本生存与战斗所需物资上的困难,仅仅从部队的机动性能上看,其机动手段与美军相差甚远。进攻中,中国军队的攻击手段一成不变,在运动防御中为避免出现战线崩溃就必须保持相当纵深的阵地配置,而且不能随意撤守。由此,美军依靠机械化的速度所达成的突击便会令中国军队陷入被动。这种现实对于中国军队来讲是一个深刻的矛盾,因为即使是在认识到之后,中国军队依旧没有总结出切实可行的应对方法。于是,这导致了中国军队在思想上根本忽视了这种状况,而在未来的战争进程中依旧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无论怎样谈判,都改变不了毛泽东的一个著名的论点: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作为精明的军事家,毛泽东还明白,军事上的优势永远是谈判桌上的最好的筹码。

认识到这两点,足以说明中国军方在战争中头脑的清醒。

战后的许多史料表明,在彭德怀的桌子上,已经放有发动“第六次战役”的具体设想和计划了。就在谈判正式开始以后的八月,这个新战役已经准备完毕,彭德怀已经签发了发动战役的预备命令,政治动员令也同时签发了,战役开始时间是九月初。至于这次战役最终没有实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根本的当然是与谈判有关,其次还有美军坚固的防御阵地的形成。

第四次战役,历时八十七天,中国军队边打阻击边撤退,一直撤退到现在的三八线以北,在运动防御中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志愿军官兵用血肉之躯顽强地迟滞了美军在空前规模的现代化杀伤武器的掩护下的进攻,令美军的北进攻击平均每天付出几百人的代价才能前进一点三公里。但是,中国军队在第四次战役中的教训也是很多的,简单地说就是:一、朝鲜战争是一个艰苦的长期的战争,“速胜”的思想是可怕而有害的;二、在美军的现代化装备面前,中国军队固守防御是困难的,必须进行积极的运动防御。

为保持军事优势,美军以最大的努力加强了对中国军队后方供应线的轰炸,以至于其轰炸的密集程度超过二战中的任何一个时间段。同时,持续不断的局部战斗即使在双方已经达成谈判协议时依旧在发生。战斗基本上是以争夺三八线以北铁原附近的有利地形而进行的,短暂而激烈,以致达到“寸土必争”的程度——对这个敏感地区的每一个小山头的占领,都会使谈判出现新的局面——战争与政治联系得如此紧密,在朝鲜战争开始谈判以后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志愿军党委扩大会议首先总结了第四次战役的得失。

这时候,朝鲜战争中还有一方,也就是南朝鲜政府,交战双方开始谈判的协定签订以后,这个几乎被遗忘的政府立即认为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李承晚多次表示他“誓死不与共产党谈判”,南朝鲜政府多次组织大规模的群众集会,喊出的口号是:“打到北方去!”

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中国人顽强展现其特有的民族性格。没有较量到最后决不停止,而且永远也不会认输。美国人在远东的朝鲜半岛上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明白了这一点。

没有人理会这个政府。

在对人的能力的认识上,杜鲁门不如在亚洲生活了十四年的麦克阿瑟了解中国人。华盛顿的那些高级幕僚们所认为的“中国人可能也认为现在是战争停下来的时机”的判断完全是主观臆测。中国人不但不会认为战争应该停下来,而且正在准备一次自朝鲜战争爆发以来最大规模的战役。即使在中国军队被动撤退的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里,打一个更大规模的战役、消灭更多的敌人的梦想仍萦绕在毛泽东和彭德怀的心中。

战争在这个政府的土地上进行着,这个政府却在战争中并不具有实际意义。

只要有了人,什么都好办。

就在彭德怀答复李奇微关于谈判建议声明的第二天,七月一日,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日。志愿军政治部请彭德怀在纪念大会上作报告。彭德怀说:“我们党多灾多难,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彭德怀在他的报告中,回顾了中国共产党路线斗争的曲折和革命历史的艰难。所有参加那次纪念会的人都记住了彭德怀的两个重要的观点:一、没有毛泽东,中国革命就不会胜利;二、朱德是我们党内最没有私心的人。从来不曾有人知道,也从来不曾有人理解到,彭德怀为什么在朝鲜战争进行到这样的时刻如此详尽地讲述出他心中的中国革命历史。

彭德怀的心情随着国内补充部队的到来有了好转。在两个月以来的艰苦阻击和焦急的盼望中,第三兵团和第十九兵团的六个军终于到达前线了,加上原来参战的九个军,以及炮兵、铁道兵、后勤部队和技术兵种,此时,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七十多万人。

开城市区西北约两公里的高丽里广文洞,有个叫来凤庄的地方,被选定为朝鲜战争谈判的地点。这是一座富有家庭的宅院,房前有花坛,院中有古松;大门过去是三间正厅,除去屏风后可以成为一个面积不小的谈判室。宅院西面的平房,是中国代表团的住所,北朝鲜代表团住在南边的一所学校里。不远处,有一座白色的教堂,可以作为对方代表休息的地方。地点选定之后,开始打扫卫生,准备桌椅,整理道路,布置警卫,全场扫雷,粉刷墙壁,总之,彻夜忙乱。

这些指挥员有一些彭德怀并不熟悉,但是,高级军事指挥员们没有一个不认识彭德怀的。彭德怀看着壮大了不少的指挥员的队伍,打趣地说:“美帝国主义纠集了十五国的军队组成了联合国军,我看咱们也可以说是个‘联军’,来自祖国的各个地区,咱们一个兵团管辖的地区,就比他们一个国家大得多!”

检查准备情况的时候,突然发现,听说按照国际惯例,双方见面要交换证明代表资格的“全权证书”,中国方面根本没有准备,于是连夜派人去平壤让金日成签字,至于让彭德怀签字,已经没有时间了,好在联合国军一方后来并没在意。

中国人民志愿军所有的高级军事指挥员都集中在这个矿洞里了。

一九五一年七月八日,朝鲜战争交战双方联络官第一次会晤。

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弃金矿矿洞。数十个炮弹箱垒成的会议桌摆在矿洞的中央。参加会议的除了志愿军指挥机关的首脑之外,还有先期入朝的志愿军九个军的军政主官,以及刚刚入朝的第三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副政委杜义德,第十九兵团司令员杨得志、政委李志民等领导。北朝鲜方面的人民军领导列席会议。

联合国军方面的联络官是美国空军上校安德鲁·肯尼、美国陆军上校詹姆斯·穆来、南朝鲜中校李树荣、朝文翻译恩德伍德、中文翻译凯瑟·吴。

一九五一年四月六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党委第五次扩大会议在朝鲜金化东北几公里处一个叫上甘岭的地方召开。

中朝方面的联络官是张春山、柴成文、金一波、毕季龙、都宥浩。

春天来了,尽管战场上的春天来得是那样的迟缓,但斑驳的野花和细嫩的野草已铺满遍布着弹坑的山峦,灌木枝头上挂满鹅黄色的初叶,山谷中吹来的风也变得温和起来。

双方联络官向这里聚集的方式不大一样。联合国军方面的代表是乘直升机来的,开城附近为他们飞机的到来专门布置了一番,地面上书写出醒目的“WELCOME”的字样。

就在第四次战役中国军队向北撤退的时候,唯独彭德怀的指挥部在一路向南推进。现在,彭德怀的指挥部几乎位于接敌的前沿,敌机不断地从头顶上飞过,可以清晰地听到前沿阻击战斗的炮声。

中朝方面的代表是乘坐汽车来的,先是分乘三辆吉普车,半路上一辆坏了,于是就挤上另外的一辆,没有走多远这辆又坏了。这次,临时拦了一辆运粮食的卡车,代表们坐在粮食口袋上,到达时已是满脸的灰尘。

联合国军在北进的同时一直在探察中国军队可能发动大规模反击作战的迹象。

经过双方联络官们的会晤安排,一九五一年七月十日,朝鲜战争停战谈判正式开始。

内容:今天的伙食有无困难?

联合国军方面的正式代表是:美国远东海军司令特纳·乔伊中将,美国远东空军副司令劳伦斯·克雷奇少将,美国第八集团军副参谋长亨利·霍迪斯少将,美国巡洋舰分队司令阿雷·伯克少将和南朝鲜第一军团军团长白善烨少将。

来源:中国军队汉语电话。

中朝方面的正式代表是:北朝鲜人民军第二军团军团长南日将军,北朝鲜人民军前方司令部参谋长李相朝将军,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将军,中国人民志愿军参谋长解方将军,北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参谋长张平山将军。

地点:洪川北二〇五高地。

美国远东最高司令官李奇微在挑选谈判代表时费尽思量,他的标准首先是具有极强自制力的人,“要能忍受共产党人长达几个小时的谴责而不发脾气,又能在每天的会谈结束时给以中国人强辞回应”,甚至还要能够“一连坐上六个小时,既不眨眼,也不想抽空上厕所”。但是,被李奇微称为“尽职尽力、从不抱怨”的联合国军代表从一开始就感到了这将是一场极其艰难的谈判,原因是中国人实在是一群充满东方智慧的人。先是桌子上的小旗子,你摆上了一面,他们就立即摆上一面比你高大得多的,旗帜的大小和旗杆高低的比赛持续了好一阵子。然后就是椅子,共产党方面给联合国军代表准备的椅子至少比他们自己的矮一半,联合国军代表一坐,就好像陷入了地下找不到了。再有就是协议上规定的为了安全在“车上均覆盖白旗”,殊不知在东方人眼里出示白旗是来投降的意思,等联合国军明白了,白旗已经盖了好几天,而且他们盖着白旗的照片早就登在所有共产党国家的报纸上了。

监听时间:三月三十日。

来凤庄,一个美丽的名字。虽然这座庭院里正在进行着关于战争的谈判,但是可以想见这座庭院原来的主人一定是懂得人间何为最美的人。因为在中国人古老的情感世界里,欢迎最尊贵的客人,被称为有凤来仪不亦乐乎。

联合国军前沿无线电监听记录:

来凤庄,这个美丽的名字注定要载入世界史册。

范弗里特将军:欢迎共军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