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砥平里的危急,增援部队不顾美军夜间不战斗的惯例,于十四日下午十七时出发了。
美骑兵第一师五团团长是柯罗姆贝茨上校。十四日下午,五团在距离砥平里以南六公里的地方集结了部队。这是一个庞大的而混杂的部队:五团的全部兵力加上两个野战炮兵营、一个装备M-46重型坦克的坦克连、两个装备MA-76G型坦克的坦克排、一个工兵连、一个装载着支援砥平里各种物资的大型车队,还有一个准备到砥平里处置伤亡美军官兵的卫生连。
坦克在前后掩护,中间是步兵、炮兵、工兵和车队,增援的队伍在狭窄的土路上足足延伸出三公里。
李奇微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坚守砥平里。
部队前进了大约一公里,土路上的一座桥梁被中国军队炸毁。整个行进停止,等待工兵修桥。这时,正是中国军队在五公里外的砥平里进攻最猛烈的时候,已经负伤的弗里曼上校在电话中向柯罗姆贝茨上校大喊:“迅速向我接近!”
李奇微命令美骑兵第一师五团立即北上增援砥平里,他要求五团无论受到何种规模的阻击也要突进砥平里,哪怕只突进去一辆坦克。
整整修了一个晚上桥才修好。
拜尔斯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是,他还没有他的上司李奇微那样更深刻地洞察到中国军队“礼拜攻势”的规律。正是横城一役,使美第二师和南朝鲜第八师受到打击并且后退,才造成了原州防线上危险的空隙,但是从中国军队发动横城反击战至今,已经有几天了,中国军队持续大规模进攻的时间只能是八天,而在大规模攻势结束后到发动新一轮的战役,至少需要一至两个月的准备时间。因此,持续的攻击对当时的中国军队来讲已经没有可能。如果中国军队具备持续进行大规模攻击的能力,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所有的联合国军队包括拜尔斯本人早已经乘船逃离朝鲜了。
十五日早晨,五团继续出发。刚过了桥,立即受到中国军队的阻击。阻击的火力来自两侧的高地,行进又停下来。由于是白天,五团在美军飞机的支援下向公路两侧的高地展开,一营、二营以及两个炮兵营的三十六门火炮掩护三营和车队沿着公路向前推进。
拜尔斯后来说,第十军正面的防线,由于砥平里的突出,原州与砥平里之间出现很大的空隙,如果中国军队不那么专注地攻击砥平里,而是在围攻砥平里的同时,向原州方向实施如同像横城反击规模的猛烈攻击,那么联合国军队的东线肯定会全线崩溃。
阻击美军骑兵第一师五团的是中国第三十九军的一一六师和第四十二军的一二六师。
十四日,砥平里的弗里曼上校一次又一次要求立即增援的电话弄得李奇微心烦意乱,他只有再派出增援部队去解救被围攻中的二十三团。但是,美第十军的正面已经没有可以调动的部队了,如果再增派部队,只有动用预备队。战争中防御一方如果到了动用预备队的地步,至少说明整个防线的兵力布局已到捉襟见肘之时了。
这恐怕是美军骑兵第一师五团入朝作战以来遇到的最顽强的阻击。中国军队占领了公路两边所有的有利地形,他们居高临下射击,虽然火力的猛烈程度比不上美军,但是中国军队迫击炮的落点十分准确,停止在公路上的车队和坦克因目标明显伤亡很大。五团的一营和二营分别向两侧的高地进行冲击,在空中火力的支援下,他们拿下一个又一个高地,但是,高地常常是刚刚占领立即又被反击下来。“伤亡巨大的中国军队好像越打越多,中国士兵的忍耐力和对死亡的承受力是惊人的。”战后柯罗姆贝茨上校这样说。
十三日,当砥平里开始受到中国军队攻击的时候,李奇微命令美第二师二十八团立即北上增援。二十八团没有走出多远,便受到中国军队的阻击,双方发生激战并形成胶着状态。
美军战史中对中国军队阻击的评价是:“非常坚决,异常顽强。”
与砥平里血战同时进行并且同样残酷的,还有在美军向砥平里增援的方向中国军队所进行的阻援战。在那里,中国士兵的血肉之躯所面对的是滚滚而来的美军坦克群。
五团与中国阻击部队的交战一直打到中午,增援的队伍原地没动。
也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中国军队最不愿意看见的景象出现了:天又一次亮了。
弗里曼的二十三团在砥平里依旧承受着中国军队的攻击。这一次,中国军队在白天依然没有停止攻击。看来砥平里的局势真的不妙了。增援的五团因受到阻击而进展缓慢,这令柯罗姆贝茨上校被夹在李奇微和弗里曼两边的责骂之中。中午时分,他明白了自己要不就受军法处置,要不就创造出个奇迹,已经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就在砥平里环形阵地出现危机的时候,二十三团团长弗里曼上校的手臂中弹。
距离砥平里只有五公里,如此近的距离竟然是如此遥远。
由于G连阵地失守,环形阵地已被中国军队突开一个很大的缺口,环形变成了凹形。
最后,柯罗姆贝茨上校下了决心:不管那些载满物资的卡车,也不管那些与中国士兵扭打在一起的士兵,甚至不管那些炮兵了,他要亲自率领一支坦克分队,凭借着厚厚的装甲冲到砥平里去。
在砥平里环形阵地与中国士兵彻夜血战的,还有一个法国营。法国营由拉尔夫·蒙克拉中校指挥。蒙克拉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法国军人,军服上挂满了各种军功勋章,他在他所经历的战斗中曾经十六次负伤,现在一条腿还瘸得厉害。朝鲜战争开始的时候,他是法国外籍军团的监察长,军衔是中将。他认为能带领法国军队参加朝鲜战争是一种殊荣,自愿把自己的军衔降为中校。当中国军队开始冲击的时候,这个老中校立即命令拉响手摇警报器,警报器尖锐而凄厉的声音“好似鬼哭狼嚎”般响彻夜空。法国士兵一律不带钢盔,头上扎着红色头巾,高声叫喊着“卡莫洛尼”。“卡莫洛尼”是一个墨西哥村庄的名字,九十年前在这个村庄有六十五名法国外籍军团士兵在与墨西哥士兵的战斗中全部战死,无一投降。这个法国营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法国原外籍军团的老兵。他们在和中国士兵拼刺刀的同时,还踢那些从前沿跑下来的美军士兵的屁股:“该死的,回到那边山头上去!反正你得死,不如死在山头上!”但是,法国人的反冲击也连续失败,弗里曼团长不得不使用预备队来堵住蜂拥而上的中国士兵。
柯罗姆贝茨抱定了一死的念头。
望美山方向的美军阵地在午夜时分失守了,二营G连的一个排只剩下施密特中士还活着,三排也只剩下六名士兵。在营长爱德华的严厉命令下,连长希斯在得到了弗里曼团长从团预备队抽出的一个特种排和几辆坦克的补充后,开始对中国军队进行反冲击。但是,美军负责掩护的迫击炮受到中国军队炮火的压制,反冲击的士兵还没冲出多远就出现了六人伤亡。在继续向前冲击的时候,中国士兵的子弹从侧面射来,原来旁边的阵地也被中国军队占领了。突击排很快全部伤亡,希斯亲自带领士兵冲击,结果在一个土坎上被子弹打倒。一个士兵拽着他往回拖,赶上来的拉姆斯巴格上尉在照明弹的光亮下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这个士兵的胳膊被打烂,一块皮肤挂在断裂的伤口上。他用一只手拉着一个人,这是胸部中弹已经昏迷了的希斯。这时,中国士兵开始了又一轮的冲击,G连活着逃回环形阵地的士兵仅仅是很少的几个人。
下午十五时,坦克分队组成完毕:一共二十三辆坦克,四名专门负责排雷的工兵搭乘在第二辆坦克上,坦克连连长乘坐第四辆负责指挥坦克的前进,上校本人乘坐第五辆坦克指挥全局,三营营长和L连连长乘坐第六辆指挥步兵,三营L连的一百六十名士兵分别蹲在后面的坦克上跟随冲击。同时,一营和二营受命在公路两侧边前进边掩护,炮兵要不惜把炮弹打光也要把中国军队的阻击火力压制住。上校还要求空军的轰炸机向面向公路的两个斜面进行最大可能的饱和轰炸。
在炮弹和手榴弹连续不断爆炸的火光中,美二十三团各营的前沿阵地同时出现了激战状态。中国士兵冒着美军布下的一层又一层的拦截火力毫无畏惧地冲锋,前面的士兵倒下,后面的士兵踏着尸体前进,环形阵地内到处是跃动的中国士兵的影子,这些身影因为棉衣的缘故看上去十分臃肿,但他们滚动前进时却灵活而迅猛。美军所有的坦克和火炮用最密集的发射速度向四周喷出火焰,在中国士兵冲击的每一条路上形成一面面弹雨之墙。接近午夜的时候,激战到达最高潮,与地面上流淌的鲜血相呼应的是战场上空大约每过五分钟就升起的一群密集的照明弹,由几十条曳光弹组成的光带接连不断地平行或者交叉地穿过照明弹的白光之下。美军支援的夜航飞机投下了由降落伞悬挂着的更为刺眼的照明弹,长时间地如巨大的灯笼一般在砥平里双方士兵的头顶上摇荡。
在坦克分队的最后,有一辆收容伤员的卡车,至于这辆卡车能不能冲进砥平里,就只有看它的运气了。
十四日夜晚,中国军队参加砥平里攻坚战的各团都已到齐,他们从四面八方一齐向这个不到两平方公里的小小的环形阵地开始了前仆后继的攻击。
柯罗姆贝茨给弗里曼打电话:“恐怕运输连和步兵进不去了,我想用装甲分队突进去,怎么样?”
天终于黑下来了,熬过白天的中国士兵向砥平里主阵地冲击的时刻又到了。
弗里曼说:“我他妈的不管别人来不来,反正你要来!”
在另一个方向,三五九团的阵地上没有可蔽身的工事。美军飞机来回地俯冲轰炸扫射,这些飞机有的来自美国海军的航空母舰,有的来自南朝鲜釜山的机场,重型轰炸机则来自日本板付机场。它们在很低的高度上掠过,发出的啸音震耳欲聋。与三五九团阵地相邻的高地依旧在美军的控制之下,美军在高地上使用坦克的直射火炮和M-16高射机枪,居高临下地近距离向中国军队的阵地进行射击,中国士兵的射击完全被压制了,处在束手无策被动挨打的境地。团长李林一刚在电话机中向各营传达了“坚守阵地”的命令,线路就被炸断了。想和最前面的三营取得联系,但在连续不断的轰炸中三营根本听不见。李林一给通信连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接通电话线!结果连续冲上去七个电话员,全部倒在半路上,无一生还。
四十五分钟后,这支孤注一掷的坦克分队开始前进了。
王少伯硬是指挥士兵们在马山阵地上坚持了一个白天,虽伤亡巨大,但阵地没丢。
美军轰炸机沿着坦克分队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高地开始了猛烈的轰炸,公路两侧两个营的美军则全力向中国军队的阻击阵地发动钳制火力进攻,联络飞机在头顶来回盘旋,担任引导炮兵射击和报告前方敌情的任务。坦克分队每辆坦克的间隔是五十米,整个突击分队的长度为一点五公里。
说完,王扶之就后悔了,后悔不该在这样的时刻对部下说这种话。但是,不是要坚决打砥平里吗?马山这个地形优越的冲击出发点要是丢了,还怎么打下去?
在接近砥平里的地方,有一个叫曲水里的村庄,坦克分队刚刚看见村庄里的房舍,就遭到中国军队迫击炮的猛烈拦截,长长的坦克队伍被迫停下来。无论天上的飞机和地上的坦克的火力如何压制,中国士兵的子弹依旧雨点般地倾泻而来。坦克上步兵的任务是掩护坦克前进,但是这些步兵很快就跳下坦克,跑进公路边的雪坑里藏了起来。柯罗姆贝茨在对讲机中大喊:“我们打死了几百名中国人!”但依然阻止不了坦克上步兵的逃跑。当坦克继续前进的时候,几十名步兵包括两名军官被扔下了。
王扶之的回答是:“要是把阵地丢了,我杀你的头!”
曲水里是个小村庄,公路从村庄的中央通过。中国士兵从村庄两侧的高地上向进入村庄的坦克分队进行射击,手榴弹在坦克上爆炸,虽不能把厚装甲的坦克炸毁,但是坦克上的步兵无处躲藏。有的中国士兵直接从公路两侧的房顶上跳到坦克上与美军士兵格斗,并且把炸药包安放在坦克上引爆。坦克连连长因为有的坦克已经燃烧,要求停下来还击,被柯罗姆贝茨上校拒绝了,他叫道:“往前冲!停下来就全完了!”
美军的飞机铺天盖地而来,轮番在中国军队的所有阵地上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射击和轰炸。中国军队的官兵们自从入朝作战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飞机集中在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天空中。美军飞机整整轰炸了一个上午,然后,砥平里的美军和法军开始出动坦克和步兵,向中国军队的阵地进行极其凶狠的反击。在三四三团二营的马山阵地,从砥平里出击的美军和法军多达五路,火力之强令阵地上的中国士兵抬不起头来。二营伤亡严重,班和排的建制已经被打乱,但从不同方向冲击而来的美军一次又一次发起冲锋,二营营长王少伯在给王扶之团长的电话中声音都变了调:“团长!快下命令撤退!不然,二营就打光了!”
通过曲水里村庄后,坦克分队的数辆坦克被击毁,搭乘坦克的L连一百六十名士兵只剩下了六十人。
十四日,白天到了。
在距离砥平里约两公里的地方,公路穿过了一段险要的隘口:这是一段位于望美山右侧在山腰处凿开的极其狭窄的豁口,全长一百四十米,两侧的悬崖断壁高达十五米,路宽仅能勉强通过一辆坦克。
三七六团赶快集中部队,以一营为主攻,向真正的砥平里攻击。一营在七门山炮和二十三门迫击炮的支持下,连续向砥平里攻击了三次,炮弹很快就打光了,兵力损失无法补充,天亮的时候没有任何成果。
当柯罗姆贝茨的第一辆坦克进入隘口的时候,中国军队的一发反坦克火箭弹击中了坦克的炮塔。四名工兵乘坐的第二辆坦克进入隘口以后,火箭弹和爆破筒同时在坦克两侧爆炸,坦克上的工兵全被震了下来。受到打击最严重的是坦克连连长乘坐的第四辆坦克,在被一枚火箭弹命中之后,除了驾驶员还活着,其余的人包括坦克连连长希阿兹在内,全部死亡。幸存的驾驶员把这辆燃烧的坦克的油门加大到最大限度,猛力撞击已经被毁坏的坦克,终于使狭窄的隘口公路没有被堵死。
黄经耀头嗡的一下大了:“张志超!你给我误了大事!你打下的那个地方叫田谷,砥平里还在田谷的东南!给我立即向砥平里攻击!”
冲过隘口的坦克掉头压制中国士兵对隘口的攻击,没有通过的坦克也在后面向中国士兵开火。一直搭乘坦克到这里的美军步兵成了中国士兵射击的靶子。至于队伍最后面的那辆收容伤员的卡车,虽在中国军队的夹击下一直跟随到这里,但它只是到了这里,卡车被打坏了,车上的伤员全部下落不明。
张志超说:“这里的公路和铁路是平行向南的!”
冲过隘口,柯罗姆贝茨在坦克中看见了在砥平里外围射击的美军坦克以及与中国士兵混战在一起的美军士兵。他立即命令与砥平里的美军坦克会合,然后向中国军队围攻砥平里的阵地开炮。
一二六师师长黄经耀究竟是有经验的指挥员,越想越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于是又打电话给张志超,问:“你给我仔细看看,公路是不是拐向西南?铁路是不是拐向东南?”
砥平里的美军二十三团一听说骑兵第一师五团到达的消息,如同得到百万援军一般欢呼起来。实际上,美骑兵第一师五团的增援部队此时到达砥平里的只有十多辆坦克和二十三名步兵,二十三名步兵中还包括十三名伤员。增援的坦克一路冲杀过来基本上已经没有弹药了。因此,柯罗姆贝茨上校九死一生地到达砥平里,除了给了二十三团以心理上的支援外,没有军事上的实际意义。
指挥部一听很高兴,没想到砥平里这么好打,还有几个团没用上呢!于是命令同时向前运动准备攻击砥平里的三七七团停止前进,因为砥平里的战斗结束了。
所幸的是,十五日下午,中国军队停止了攻击。
参加对砥平里攻击的第四十二军一二六师三七六团也犯了和三四三团一样的错误。这个团被配属第三十九军,接到攻击砥平里的命令后,团长张志超立即带领部队开始行动。他们迅速拿下挡在他们攻击路线上的一座小山,并且按照地图上所指示的路线,向砥平里扑过去。按照判断的方位和计算的行进时间,应该到达砥平里的时候,他们发现山谷中有一个小村子。夜色中,有开阔地、有房舍、有公路、有铁路,一切都和地图上的砥平里标志一致,于是三七六团毫不迟疑地开始了强攻。二营打头阵,团属炮兵压制敌人的火力,三营从侧翼配合,尖刀班的士兵每人带着十几颗手榴弹冲进村庄一齐投掷,霎时间,这个村庄被打成一片火海。守在这里的美军顶不住了,向暗夜中溃退而去。张志超兴奋地向师指挥部报告:“我们已经占领砥平里!”
对砥平里攻击的停止,是在中国军队基层指挥员的坚决要求下决定的。
王扶之赶快向师指挥部报告,并且立即命令部队:天亮之前,无论如何要做好敌人向马山外围反击的准备。
在中国军队的战史中,下级指挥员在战斗中向上级指挥员提出“不打”的要求,砥平里属罕见一例。
当王扶之再次打开地图核对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打下的不是砥平里,而是砥平里外围一个叫马山的山头。更让王扶之意外的是,通过对俘虏的审问才知道,砥平里根本不是“没多少敌人”,坦克大炮不说,光兵力就有六千多!
对砥平里之战意见最大的是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
师指挥部的回答是:攻击并且占领!
二月六日,上级的指示是:第四十二军集中力量打砥平里。但因为第四十二军距离砥平里太远,这个命令并没有执行。后来,命令第四十军和第四十二军各派一个师包围砥平里,但最后对砥平里实施的包围,仅仅是在北面和西面。在东、南两个方向没有中国部队,这叫什么包围呢?原来的指示是:第三十九军的一一五师和一一六师沿汉江北岸东进,一一七师到龙头里集结,但实际上还没等到集结,一一七师又奉命南进。横城反击战结束,一一五师受命西进,从东面打砥平里,部队前后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样的调度别说打仗,来回急行军也把部队拖垮了。一一五师由于距离砥平里的路程远,直到十二日下午十五时才攻击马山,而在一一五师打马山的时候,砥平里的西、北两面都没有枪声,后来才知道第四十军和第四十二军是上半夜攻击的,后半夜攻击停止了。
黄昏,三四三团开始攻击。在攻下第一个山头的时候,他们向师指挥部报告:“我们打到砥平里了!”
十五日上午,吴信泉军长接到关于对砥平里攻击的三个师一律归第四十军指挥的命令时,他就感到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显示出诸多不利的迹象。邓华指挥部完全可以直接指挥三个师作战,怎么打到困难重重的时候反而突然变更指挥权呢?而“邓指”又打来电话,命令“十六日务必拿下砥平里”。在砥平里坚守的美军并非原来估计的兵力数字,不但有六千人之多,而且防御工事十分坚固,我军以野战方式攻击根本攻不动,况且敌人的飞机、大炮、坦克的火力十分猛烈,我军参加攻击的三个师所有的火炮加起来才三十多门。兵力和火力的对比如此悬殊,十六日拿下砥平里的依据是什么呢?战士的伤亡实在是太大了,已经不能再这样伤亡下去了。
第三十九军一一五师奉命参加打砥平里的战斗时,全师上下都很高兴。因为听说砥平里敌人兵力不多,觉得这下能立大功了。所以,十三日在研究作战计划时,师长王良太主张以三四四团为一梯队、三四三团为二梯队、三四五团为预备队进行攻击。三四三团团长王扶之对这个主张有意见,王团长是个敢打硬仗的好手,他觉得把他列在二梯队心有不甘,而且他多少有点“私心”:砥平里就那么点敌人,跟在三四四团后面进去,不是什么功也没有了吗?于是,王扶之提出三四三团和三四四团并肩打进去。师长和政委交换了意见,同意了王扶之的建议。
当邓华指挥部给第四十军打来电话,责成第四十军军长温玉成统一指挥对砥平里的攻击,并要求“十六日务必拿下砥平里”时,温玉成几天来一直积存的不满爆发了。这位富有战斗经验的军长明确地表示,这场对砥平里的战斗,是没有协同的一场乱仗,是以我军之短对敌人所长的一场打不胜的战斗,必须立即退出攻击。
徐国夫指挥着两个团一直打到天亮,没能占领一块敌人的主阵地,部队伤亡比预想的要大得多。
温玉成军长直接给邓华打了电话,明确建议撤出战斗。
三五七团三营七连在连长殷开文和指导员王玉岫的带领下,向着敌人炽热的火力扑上去。突击排通过冰坡的时候,在敌人的猛烈枪击中伤亡严重,但是他们无畏生死地顽强突击,终于占领了敌人的前沿阵地。但阵地立刻受到美军极其猛烈的炮火袭击,连长殷开文牺牲。阵地开始在中美士兵手中来回易手,指导员也牺牲了。七连以其巨大的伤亡,在美军的阵地前沿与之争夺,他们没能接近美军的主阵地。三五九团九连指导员关德贵是个有名的“爆破英雄”,在第一次战役中他带领士兵顽强地坚守阵地,手和脚都被凝固汽油弹严重烧伤。在这次攻击中,他带领突击队冲在最前面。在攻击第一个山头的时候,他的胳膊负伤;在打第二个小山包的时候,他的腿又中弹,棉裤和棉鞋都被鲜血浸透。
邓华让温玉成“不要放下电话”,立即向彭德怀报告了温玉成的建议。
在指挥混乱的攻击中,只有中国士兵无所畏惧的献身精神在砥平里被火光映红的夜晚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彭德怀表示同意。
徐国夫当时不知道,其实还有几支中国部队也参加了对砥平里的攻击,只是由于通讯手段落后他们没能互相联系上。
二月十五日下午十八时三十分,志愿军总部收到“邓指”的电报:
砥平里交战双方兵力和火力对比严重失衡的攻击在十三日傍晚开始了。
各路敌均已北援砥平里之敌,骑五团已到曲水里。今下午已有五辆坦克到砥平里,如我再攻砥平里之敌,将处于完全被动无法机动,乃决心停止攻击砥平里之敌。已令四十军转移至石隅、高松、月山里及其以北地区。三十九军转移至新旧仓里、金旺里、上下桂林地区。四十二军转移至蟾江北岸院垡里、将山岘以北地区。六十六军原州东北地区。一二六师转移至多文里、大兴里及以北地区,并以一部控制注邑山。各军集结后,再寻机消灭运动中之敌。因时机紧迫未等你回电即行处理毕。
这时,第四十二军一二五师三七五团在向砥平里接近的路上遭遇敌人而受阻,第四十军一一九师三五六团也因行动迟缓没按时赶到攻击地点。结果,在徐国夫指挥的方向上只有三五七团和三五九团两个团。
砥平里战斗结束。
会刚开完,又传来让徐国夫吃惊的消息:配合攻击砥平里的炮兵四十二团,因为马匹受惊暴露了目标,现已遭到空袭,不能按时参加战斗。这意味着火力本来就弱的中国军队没有了炮火支援,只能靠手中的轻武器作战了。
砥平里战斗,中国军队的伤亡人数是惊人的。参加攻击的中国军队八个团中,仅第四十军参加攻击的三个团就伤亡一千八百三十余人。三五九团三营的官兵几乎全部伤亡,三营营长牛振厚在撤退时说什么也不离开遍布着他的士兵尸体的阵地,最后硬被拖下来。三五七团团长孟灼华在向上级汇报士兵伤亡的情况时因痛苦万分而泣不成声。
但此时在砥平里的中国军队无法实施攻击。徐国夫师长仓促召集参加攻击部队的指挥员会议。令他恼火的是,第四十军三五九团团长没来,派来的是政委。第四十二军的三七五团只派来个副团长,但这位副团长却带来了砥平里的真实情况:那里不只有一两个营的敌人,而且敌人根本没有要逃跑的迹象,摆出的是坚守的架势。徐国夫立即把情况向上级报告,但没有得到回应。
中国军队对砥平里的攻击是失败的。
砥平里反击战预定的攻击时间是十三日上午。
战后,志愿军邓华副司令员为此作了专门的检讨。
一一九师师长徐国夫领受任务时就想不通。别说还没有看过地形和深入了解敌情,这样打乱建制地组成攻击部队,并且让一一九师成立“前指”,而徐国夫对其他部队的情况一概不了解,由于部队严重缺乏通讯手段,一旦打起来实际上很难协同。徐国夫要求把战斗发起时间往后拖一下,以便了解敌情和战场地形,与参战的各个部队沟通协商一下,特别是,他想等一一九师的主力团三五五团回来,这样打起来心里才能有点底。但东线指挥部坚决不同意:“敌情不过是一两个营,可能已经逃跑了一部分,必须迅速抓住敌人,不能拖延!”
十五日夜,天降大雪。
不准确的敌情判断和盲目的乐观情绪带来的是轻敌思想。由此,中国军队对砥平里的攻击看上去就像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大杂烩:攻击战先后投入八个团,八个团分别来自第三十九、第四十、第四十二三个军,而负责战场统一指挥的是第四十军的一一九师。
当晚,砥平里环形阵地中的美军士兵和法军士兵紧张地等待着中国军队的再次攻击。大雪中,环形阵地的周围先是漆黑一片,然后突然出现了密集的火把,但是中国军队没有攻击。火把在砥平里环形阵地的四周晃动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白雪茫茫,天地间一片寂静。
对中国军队来讲,横城反击作战取得可喜的战果,特别是美第二师位于横城的部队已经开始撤退,南朝鲜第八师的战斗力也受到重创,在这种情况下,按照常规,砥平里的美军为了不至于孤立无援定会向南撤退,而如果趁其撤退之时在运动中给予打击,确实是个扩大战果的好战机。另外,当时中国军队对砥平里敌情的了解是:不到四个营的敌兵力已经逃得差不多了,敌所依托的是一般的野战工事——这绝对是一块送到中国军队嘴边的肥肉。
十五日夜,中国士兵在火把的照明下,寻找并且抬走了阵亡官兵的遗体,没有寻找到的很快便被纷飞的大雪掩埋了。
中国军队确实要打砥平里。
中国士兵抬着伤员和阵亡战友的遗体、押解着俘虏开始向北转移。
美军和法军士兵各自守在阵地的战壕里,等待着他们无法预知的命运。
第三十九军指挥部撤退时,经过了一个星期前横城反击战中一一七师歼灭美第二师九团一部的鹤谷里战场。战场的公路上依旧布满了坦克和汽车的残骸,横七竖八的美军士兵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雪地上,很多尸体已被美军自己投下的凝固汽油弹烧成一团焦炭。不远的地方,由第三十九军军保卫部押解着的三百多名美军俘虏正在一个小村庄里碾米,为他们自己准备行军的干粮,他们似乎已很内行地在大雪中围着牛拉的石碾子转圈。
天黑了,四周寂静得可怕。
近四十年后,一位美国历史学家在南朝鲜收集关于朝鲜战争的资料时,特别访问了砥平里。一位南朝鲜老人说,他当年曾经在这里掩埋过中国人民志愿军士兵的尸体。根据老人提供的线索,美国历史学家在北纬三十七度线附近挖出了十九具中国士兵的遗骸,遗骸四周的冻土里还散埋着中国士兵用过的遗物,包括军装、子弹、水壶、牙刷、胶鞋等等。
二月十三日日落前,二十三团完成了火炮的试射,并测试了步兵、坦克和炮兵之间的通讯联络系统,准备好了充足的弹药和十日份的食品。
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二日,中国新华社电:
美第二师二十三团在砥平里最后完成的防御体系是:一营在北面的二〇七高地的南端;二营在南面的望美山;三营在东面的二〇二高地;法国营的阵地地形最不妙,处于砥平里西侧一片平展的稻田和铁路线的周围。各营之间没有缝隙。即使这样,弗里曼还是觉得兵力太少,不得不把预备队减少到危险的程度:团只留一个连,各连只留一个排。为了使这个远离师的主力团背后达十六公里的纵深地带的安全,只能在阵地中间加强钢铁的防御了:弗里曼在环形阵地内配备了六门一五五毫米榴弹炮、十八门一〇五毫米榴弹炮、一个连的高射武器、二十辆坦克和五十一门迫击炮。环形阵地的前沿,全部环绕着坦克挖了壕沟,密集地布置了防步兵地雷和照明汽油弹。各阵地之间的接合部,全部用M-16高射机枪和坦克作为游动火力严密封锁。甚至在中国士兵有可能接近的地方,二十三团泼水制造出了陡峭的冰区。
新近在南朝鲜境内发现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安葬仪式,今天下午在朝鲜军事分界线边境城市开城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举行。我十九具烈士遗骨,是今天上午在板门店召开的朝鲜军事停战委员会第四百九十五次秘书长会议上,由军事停战委员会联合国军方面移交给朝中方面的。这是自朝鲜战争停战以后,在南朝鲜境内发现志愿军烈士遗骨最多的一次。同时发现的还有数百件志愿军烈士用过的各种遗物,也已交给朝中方面。
接到死守阵地命令的弗里曼开始重新制订防御部署。形成环形阵地当然是最理想的阵地,但其周长至少有十八公里,弗里曼的兵力显然不够。二十三团的兵力包括一个法国营在内有四个步兵营以及一个炮兵营和一个坦克中队,总人数约六千人,但要在这么长的环形范围上部署没有缝隙的阻击线还是不够。弗里曼在清川江边吃过由于防御阵地有缝隙而让中国军队钻到身后的苦头。最后,弗里曼划定出直径为一点六公里的环形范围,并开始修筑阵地。
愤怒的彭德怀
砥平里坐落在一个小盆地中,小盆地的直径大约五公里,四周都是小山包:南面是最高的望美山,标高二百九十七米,西南是二四八高地,西北是三四五高地,北面是二〇七高地,东北是二一二高地。
砥平里战斗之后,中国第三十九军一一五师三四四团二连文化教员李刚的名字被列入了烈士名单。他所在部队为他开了追悼会,战友们为他写的悼词登在部队的油印小报上。
砥平里,这个小小的朝鲜村庄,注定要成为一个空前惨烈的血战之地。
一年以后,李刚的战友们才发现他没有死。
三、美第九军、英第二十七旅和南朝鲜第六师,向砥平里与文幕里之间移动,封闭美第十军前面的空隙。
一一五师奉命攻打砥平里时,身为文化教员的李刚被指定为战地担架队队长。部队的攻击严重受阻,战士们伤亡很大,李刚主动参加了爆破组。他和几个士兵一起炸毁一个地堡之后,地堡里没被炸死的美军士兵突然向他开枪,子弹从他左膝关节处直贯大腿根部,大腿肌肉被撕开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骨头外露。李刚忍着剧痛用绑腿带连同棉裤一起把伤口捆住。就在这时候,部队开始从砥平里撤退了。
二、第十军以位于文幕里的美第二师第二十八团即刻增援砥平里的第二十三团;
战友们轮流背着李刚撤退。他的湖南老乡看见他伤得如此严重,为他落了泪。刚撤出战场没多久,撤退的人流就被美军飞机发现,立即遭到轰炸和扫射。一颗凝固汽油弹在李刚身边爆炸,他滚到一道山沟里,失去了知觉。
一、砥平里的美第二师第二十三团,死守砥平里阵地;
不知过了多久,李刚在极度的寒冷中有了一点儿知觉。他感觉到天正下着大雪。他已经完全被冻僵,血似乎已经流尽。所有的声音,那些枪炮声和人的嘶喊声全都消失了,包围他的是一片寂静。
李奇微给第十军下达的作战命令是:
他一动也不能动,直到大雪把他彻底掩埋。
首先,李奇微认为“霹雳作战”并没有因为中国军队在横城地区的反击而受到严重的挫折。美第二师和南朝鲜第八师的损失,仅仅是中国军队在无关要局的阻击战中的孤注一掷造成的。中国军队局部的进展,并不意味着他们全面的困境得到缓解,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勉强发动的攻势,反而令现在的中国军队更加困难。联合国军在中国军队的横城反击之后,战线的形状并没有重大的质量上的改变,因此,放弃砥平里这个位于前沿的交通要道,势必令美第九军的右翼空虚。如果中国军队再趁势攻击的话,很可能招致整个战线的龟裂,“霹雳作战”便收不到预期的效果了。李奇微相信他曾经在汉城的撤退中向其“致意”的彭德怀也会看到这一点。于是,他的结论是:“敌军为这次攻势的成功,攻占砥平里是绝对必要的。因此,我军无论如何要确保砥平里,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
李刚的战友没能找到他,也许是他被大雪掩埋了的缘故。撤退的路上,连队所有的人都在惦念他。有人说他不但腿被打断了,而且肠子也被打穿了;后来有人说看见李刚被抬进包扎所;又有人说包扎所让汽油弹击中了——总之没有人看见李刚从战场上下来。
坚守砥平里的决定出于李奇微对整个战局的独特判断,他因此成为真正令彭德怀感到棘手的战场对手。
几天过去了,三四四团的判断是:李刚已经牺牲。于是,三四四团的保卫干事李家许为李刚的追悼会写了悼词。
李奇微对拜尔斯说:“你要是撤出砥平里,我就先撤了你!”
就在李家许写悼词的时候,三四四团另外两个掉队的士兵正在大雪中寻找追赶部队的路。他们走过一条山沟的时候,觉得踩上了什么东西,扒开雪一看,是个人。这个被埋在雪里的人穿的是志愿军的干部服,胸前棉衣里有一块小红布,这是共产党员的标志。两个士兵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前,他们听见这个人的心还在跳动。于是,两个士兵检查了他的伤,开始为他重新捆扎受伤的腿。捆扎的时候,这个干部醒了,喊:“为什么捆我?为什么捆我?”
命令是李奇微亲自下达的。
两个士兵说:“我们也是共产党员,只要我们活着,就不能丢下你不管。”
当弗里曼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的时候,却收到了一条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命令:不准撤退,坚守砥平里!
李刚在两个不知名字的战友的拖拉下,在茫茫雪夜中开始了艰难的行进。
弗里曼立即命令参谋人员制订撤退计划。
天亮的时候,他们进入一个小村庄,遇到了一位朝鲜老人和他年轻的女儿,还有一位朝鲜人民军女军医。所幸的是,那两个士兵中的一个人是在日伪统治下的东北地区长大的,居然能说日语,而朝鲜的成年人一般也都会日语。女军医立即为李刚处理伤口,但是,这时的李刚冻伤比腿伤更为严重。朝鲜老人和他的女儿便把李刚的裤子剪开,用雪用力揉搓着李刚被冻伤的双腿。李刚的腿上结了一层冰,他们用木棍将冰打碎,再用雪搓,他们用这种朝鲜民间治疗冻伤的办法,一直搓到李刚的双腿发红、血液开始流动后才停止,然后他们用棉絮重新把伤腿捆紧。朝鲜老人对李刚说:“七天之内不能解开,如果因为疼得受不了自己解开的话,你的腿就完了。”
拜尔斯表示“同意撤退”之后就飞走了。
这个小村庄里,隐藏有十多名中国伤兵。
拜尔斯一下飞机,立即就砥平里的问题和弗里曼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他听取了弗里曼关于立即撤退的建议及其理由,拜尔斯同意了弗里曼的要求,至少他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个团放在中国军队的虎口上,况且团长都没有能在这里坚持下去的信心。
半夜,村庄里的朝鲜人,绝大多数是老人和女人,抬着中国伤兵开始转移。李刚在离开朝鲜老人和那位朝鲜姑娘的时候,落了泪。躺在担架上的李刚被腿伤的剧烈疼痛折磨得浑身颤抖,但他不敢出声,因为现在还在敌占区。这些朝鲜老人和女人抬了一夜,直到把中国伤兵交给了从中国东北地区来的支前担架队。这支由中国东北农民组成的担架队,在朝鲜战争中表现得极其勇敢,常常深入到敌我交界处寻找中国军队掉队的伤兵。这其中有中国的老人。当有的伤兵对让年龄能当他们父亲的老人抬着而不忍时,老人说:“孩子,咱还不老,听说在苏联不到六十岁就不算老人!”那个时候,新中国百姓生活的一切标准,都是以苏联人为准的。
美第二师隶属美第十军管辖。在中国军队向横城的反击作战开始以后,越来越恶化的战局令拜尔斯大发脾气。他在给李奇微的电话中埋怨是软弱无能的南朝鲜军队把第十军给害了。拜尔斯说:“我的第二师在中国人的攻势面前首当其冲,遭受重大损失,尤其是火炮的损失,这全是由于南朝鲜第八师仓皇撤退所造成的。该师在敌人的夜间进攻面前彻底崩溃,致使第二师的侧翼暴露无遗。南朝鲜军队对中共士兵怀有非常畏惧的心理,几乎把他们看成天兵天将,当中国军队出现在南朝鲜军队阵地上时,许多南朝鲜士兵头也不回飞快地逃命!”
天亮的时候,为了避免空袭,李刚被抬进一个村庄隐蔽,他被安置在只有母女两人的朝鲜人家中。母女两个为李刚喂水喂饭,但是,李刚突然出现的高烧令母女两个害怕起来。高烧中的李刚大小便失禁,母女两人烧水为他擦洗,如同照顾自己的亲人。当美军的飞机开始轰炸这个小村庄时,朝鲜母女冒着轰炸,背着昏迷中的李刚往山上转移。
接近中午的时候,拜尔斯的直升机来了。
后来,李刚终于被转交给了向祖国方向开去的一支车队。
中国人一旦开始攻击,就决不会轻易停止,他们的顽强和凶猛是著名的。最好还是不要跟中国人交手。
车队向祖国方向开的时候,又遇到空袭。李刚所乘的汽车被打中,燃烧起来。车上的其他伤员都跑了,可李刚不能动。司机喊:“上面那是谁?不想活了?快下来!”没有回答。司机爬上燃烧的卡车,把已经浑身着火的李刚背下来,把他拖到沟里,用铁锨往李刚身上盖土,将火扑灭了。
弗里曼忘不了自己向砥平里北进时遇到的麻烦。在一个叫双隧道的地方,二十三团由六十人组成的侦察队受到中国军队的伏击,米切尔中尉带着士兵们丢弃了所有的重装备跑到山上,这个过程中就有九个新兵因为害怕而落后,他们全部被中国士兵打死了。中国人一次又一次地向山上攻击,弗里曼派出F连前去营救,结果F连也陷入中国军队的攻击之中,处于投降的边缘。一直熬到天亮,在飞机轰炸的掩护下,侦察队和F连的幸存者才被救出来。直升机从那个阵地拉出的尸体比活着的人多一倍。
李刚被转送上一列火车。这是伤员专列,车厢中的人挤得满满的。李刚的昏迷不醒令火车上的军医为这个志愿军的生命担心。要想让他活下来,唯一的希望是立即动手术。火车上没有麻药,伤员们围成一圈,看着医生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在李刚身上动刀子。这是令李刚不断疼昏过去的手术,伤口挤出了一大碗脓血,在贴近骨头的地方,医生取出了一块弹片。
弗里曼决心今天就带部队一走了之。整个战线都向后移动了,二十三团单独顶在这里没有任何道理。但愿那个脖子上总是挂着两颗手雷的家伙不会把二十三团的弟兄们忘了。
历经一个月的辗转之后,李刚回到了自己的祖国。
二十三团必须立即撤退。
在长春的医院里,医生们对这位已浑身溃烂的志愿军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抢救。伤口严重感染带来的持续高烧令医生几次绝望,感染最后延伸到李刚的脑袋里,他头颈僵硬,痛苦万分。医生的诊断报告上写着:颅内压力极高,随时有生命危险。
这天早上,听不见炮声了。也许中国人推进到南边去了?然而,弗里曼向四个方向派出的侦察队回来后都报告说,发现中国军队在东、西、北三个方向正在集结部队。在这一带上空例行公事的美军侦察机飞行员也报告说,发现一支庞大的中国部队正从北面和东面向砥平里接近。另外,早上从师部派出的企图北上与砥平里取得联系的一支侦察队,走到砥平里以南大约六公里的地方遭到来历不明的中国军队的袭击。一切再清楚不过了:砥平里阵地孤零零地嵌在中国人的攻击线上,二十三团已被包围。中国人肯定正在策划对砥平里的作战,只有白痴才会在这里等着中国人潮水般的攻击。
经过多次的腰椎穿刺,脑压减下来了。但是,已八个月不能吃东西的李刚已经成为一个骨瘦如柴、浑身因大面积褥疮而一动也不能动的人。最后,他体质虚弱到连液体都输不进去了,医生和护士把他抬进急救室,日夜护理。
两天过去了,中国人没来。
李刚还是活下来了。
连续两天两夜的枪炮声响彻砥平里四周,令这位美军上校一直处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听说中国军队大规模地向横城方向进攻后,美第二师和南朝鲜第八师都在迅速溃退。现在,在砥平里的这个小小的环形阵地上,所有的人都在连续不断的炮声中来回跑动,指挥所里充满大祸临头的气氛。在弗里曼的“高度戒备,准备迎击中国人的进攻”的命令下,美军士兵们彻夜紧握着自动步枪,紧张地等待阵地四周响起中国士兵的胶鞋底摩擦冻土的声音以及那直刺心脏的尖厉的小喇叭声。
最后的一关是腿部伤口的治疗。他的伤是炸裂型伤,肌肉翻开,骨头外露,多次手术均不能治愈,最后在切除了新生的大片肌肉之后,用不锈钢丝才勉强缝合。他的膝关节由于严重的骨髓炎,每天必须抽出大量的积液,医生认为必须截肢。幸运的是,中国著名的骨科专家陈景云先生从美国回来,知道长春的医院里有这么一位志愿军同志,就亲自赶来为李刚的膝盖做最后的努力。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手术做完,陈景云先生昏倒在手术台边。
二月十三日早晨,面容疲惫的美第二师二十三团团长保罗·L.弗里曼上校站在砥平里环形阵地的一个土坡上,等待着美第十军军长克洛维斯·拜尔斯将军的到来。天空依旧是雾蒙蒙的,广袤的雪野十分寂静。看来司令官的直升机还要等一阵子才能飞来。
李刚真的活了。
大雪掩埋的遗骸
这个消息让三四四团的官兵们高兴了很久。
砥平里——一个后来无论是美国军队、法国军队还是中国军队都留下了刻骨记忆地方——这些记忆是由一连串残酷的血腥场面所组成的。
令九死一生的李刚没想到的是,活下来,等待他的是历次政治运动中不断的政治审查。最后,他被内部审查机关定为“负伤后被俘,被美国人训练成特务,被派遣回国从事特务活动”。他被赶出部队,当了装卸工。“文革”中,这位在朝鲜战争中炸掉了敌人的地堡,被中国士兵、朝鲜百姓以及无数的医生所救治的志愿军被关押和劳改达十年之久。
在中国军队发动的反击作战的打击下,东线的联合国军有了全线动摇的迹象。但是,就在联合国军各部队不同程度地开始后退的时候,战线上有一个点却始终原地未动,这就是美第二师二十三团、法国营以及配属部队支撑着的联合国军的前哨阵地:砥平里。
东线的中国军队已经开始撤退。西线的第三十八军和第五十军在汉城正面节节阻击联合国军后,也逐渐后退,准备撤过汉江。此时,那个被写进日本军队教科书的中国团长范天恩却受命坚决顶住,一步也不准后退。
中国军队发动的横城反击作战迫使南朝鲜第三、第五、第八师以及美第二师一部和空降一八七团开始后撤,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国军队在整个战场上面临的压力。
范天恩和志愿军其他师、团主官一样,在第三次战役后受命回国集训。在回国的路上,范天恩觉得自己很神气,他坐着一辆美军吉普车,司机是南朝鲜军的俘虏,美军的北极鸭绒睡袋暖和极了,躺在车里虽然颠簸一点,但范天恩觉得,在战场上麦克阿瑟也不过是这个待遇了。谁知,乐极生悲,也许是连续的战斗令范天恩难得能有时间安心睡觉,所以一路睡得昏天黑地,还没进入中国边境,露在睡袋外面的脸就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尤其是双手,已经严重冻伤。
一一七师歼灭敌人三千三百五十名,击毁和缴获汽车和坦克二百余辆,各种火炮一百多门。
到了沈阳,刚开始治疗冻伤,却接到立即返回前线的命令。范天恩双手溃烂钻心地疼,但他还是立刻动身了。在回前线的路上,他无论如何也不坐美军的吉普车了。他爬进一辆向前线运送物资的卡车的驾驶室里,身边带着好几箱饼干和罐头,驾驶室由于有发动机的烘烤,范天恩神气而舒适的感觉又回来了。吃饱之后,他认为这回可以好好睡上两天了。但是,卡车刚进入朝鲜境内就翻了车,范天恩从驾驶室里被甩了出来,饼干和罐头损失了不算,他的大腿被砸伤了。为了尽快赶回前线,他不得不沿路拦车,日夜兼程,神气的心情一扫而光。双手的冻伤加上腿部的剧痛,范天恩在天寒地冻的路途中吃尽苦头,等他终于赶到师指挥部,见到师长杨大易的时候,整个人已是蓬头垢面,腿肿得又粗又亮。杨大易师长看他这个样子,说什么也让他留下来治疗。范天恩说:“用担架把我抬上去!”
午夜时分,战斗结束。
就是在那一天,第三十八军一一二师的三三五团奉命上去,把坚持了数天之久的三三四团从阵地上换下来。因为杨大易师长的关照,范天恩骑着一头黑骡子上了阵地。在察看地形和调整部署的时候,士兵们看见他们的团长拄着棍子走路,都心疼地搀扶着他。
公路上,在连成一片的枪炮声中,尖厉的军号声令美第二师和南朝鲜第八师的官兵们感受着世界末日般的恐惧。美军的飞机在盘旋,扔下的照明弹把战场映成白昼。到处是汽车和坦克燃起的大火,中国士兵冲上公路,与联合国军士兵混战在一起。
范天恩向全团下达的命令是:“各营做死守的准备,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范天恩所在的团指挥所决不后退一步!”
天逐渐黑下来的时候,空中升起了三颗信号弹,中国军队的总攻开始了。
三三五团在“火海战术”的冲天火焰中连续八天顶着美军的猛烈攻击,阵地岿然不动。
从北面撤退下来的敌人越来越多,汽车和坦克把数里长的公路挤得水泄不通。
美军的攻击在十五、十六日达到高潮。
三五一团在最前沿。美军第二师九团全力向二营阵地猛烈攻击,四连在最前面,他们卡在公路上向每一辆企图突出去的汽车开火。美军向四连阵地连续进攻,二排出现了巨大的伤亡,阵地上只剩下副排长和两名战士,他们和再次冲上来的美军士兵扭打在一起,直到一一牺牲。四连把连队的文化教员、炊事员、司号员、通信员都组织起来,顽强地坚守在连队的主阵地上。五连在连长、指导员及所有连级干部全部牺牲之后,司号员马德起代替指挥,始终坚持在阵地上。三连的弹药全部打光后,士兵们就用石头、用刺刀反击美军的进攻,美军始终没有突破三五一团的阻击阵地。
范天恩知道,东线正在打一个叫砥平里的地方,听说战斗进行得很不顺利。杨大易师长把目前的形势说得很明白:部队都集中到东线去了,在这里阻击的只有三三五团以及第五十军的一个团。为保障东线的战斗,这里就得坚决顶住。如果东线还没打完,这里垮了,指挥员掉脑袋是小事,对整个战线引起的严重后果,不是一个脑袋能承担得了的。
一一七师开始了顽强的阻击战斗。
五八〇高地是距离团指挥所最远、美军攻击最猛烈的一个阵地。坚守在那里的一营伤亡严重,而且早已断粮,几天中士兵们只能吃雪充饥。白天阵地丢了,晚上再反击回来。弹药没了,就组织人在敌人的尸体中寻找。阵地再次丢失的时候,一营一百多名伤员自动组织起突击队,坚决要把阵地夺回来。范天恩在指挥所里坐立不安,虽然在师长不断的询问中他总是回答一句话:“阵地丢了我负责!”但是,右翼的三三六团撤退了,美军的榴弹炮都打到指挥所来了,炮弹直接命中指挥所的掩蔽部,把范天恩和政委赵霄云都埋在了塌陷的土石中。
此时,南逃的敌人开始突围。
在命令警卫连把右翼的缺口堵上之后,五八〇高地支撑不住了。一营所剩无几的兵力再也抵挡不住美军的轮番进攻,阵地丢了,夺回来,又丢了。范天恩不得不把三营派上去。但没过多久就听见报告:美军的炮火太凶猛,三营出现大量的伤亡。范天恩手上的兵力就这么多了,于是他破天荒地向军长梁兴初请求增援。梁兴初在提醒范天恩要掌握好“九分之一”的预备队之后,把军侦察连给了他。军侦察连上去之后,一营还是在电话中说:“光了!打光了!”
一名叫赵鸿吉的班长带着几个战士,钻在一座小桥下面对坦克下了手,连续炸毁的两辆坦克顿时将公路堵死。
军长在电话中的口气严肃了:“你可得注意了范天恩!战争本身就是残酷的!不要总听下面叫苦!预备队不能轻易出手!”
张竭诚打电话对薛复礼说:“我看见敌人的坦克跑来跑去,要组织打坦克!把路给堵死!”
其实,梁兴初最了解范天恩,这个人如果叫了苦,情况定是真的危急了。梁兴初要求军作战科长亲自上三三五团去看看。
三四九团团长薛复礼为部署部队占领所有的要地,正在各个山头之间奔跑,听见有人冲他喊什么,回头一看,八个南朝鲜士兵正坐在不远的地方烤火!这些南朝鲜士兵左臂上都扎着新兵的红布条。他们把戴着美军军官帽子、穿着南朝鲜军官呢大衣的薛复礼当成自己的长官了。薛复礼走过去,拔出手枪就射击,连续两枪都是不发火的子弹,第三发才响,南朝鲜士兵早跑了。
作战科长不但到了三三五团指挥所,而且上了最危急的五八〇高地。
一一七师,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穿插目的地,从而卡死了敌人从横城南逃的路。
午夜的五八〇高地简直就和白天一样,美军的照明弹一个接着一个地悬挂在天空,把高地和部队隐蔽的小树林照得雪亮。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小路上拥挤着人流,补充的士兵往上爬,负伤的士兵往下抬,在美军的炮击中,时而有序时而混乱。作战科长跟在冒死往山上送干粮的炊事员的身后爬到山顶,山顶上所有的树都已被炸断,只剩下了烧焦的木桩。不知被炮弹翻了多少遍的冻土变成了松软的浮土,踏上去没脚脖子。作战科长找到一营营长,发现这个营长不但活着,而且精神依然饱满:“对军长说,只要给我点反坦克手雷,我就能守得住!”
天已经大亮,跟随上来的三五一团政治委员彭仲韬看见几个中国士兵端着枪,冻得缩着脖子,看管着蹲在公路边的两百多名美军俘虏,顿时吓了一跳,赶快命令参谋带一个班和一挺机枪来加强俘虏的看管。
根据作战科长的汇报,梁兴初军长把一一四师三四一团的一个营调来了,他亲自把营长刘保平、教导员刘德胜领到一个高地上,从这里可以看见五八〇高地:“听说你们两个打仗一贯勇敢。我让你们听从范天恩的指挥,配合三三五团的一营,在五八〇高地上守三天。要有思想准备,准备牺牲生命。”
被打散的美军士兵和南朝鲜士兵全部躲在公路附近的一个山沟里。
教导员刘德胜回答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忘了在哈尔滨的烈士陵墓上,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中国士兵们把疲劳和饥饿丢在脑后,凶猛地冲了过去!美军和南朝鲜士兵几乎没有反抗,就让中国士兵俘虏和打死了两百多人,中国士兵迅速占领了公路两侧的高地。
范天恩得到了军长亲自派来的援兵。
最先到达的是三五一团的二营。二营没有犹豫,立即发起了攻击,虽然眼前的敌人数量至少是二营兵力的一倍。
美军炮火的猛烈程度是范天恩前所未见的。除了天空的飞机不间断地轮番轰炸之外,向五八〇高地射击的美军炮兵至少还有三个炮群,同时在前沿还有数十辆坦克围着射击。五八〇高地的防御面积仅仅有六百平方米,但是每天落在上面的炮弹就有两万发以上。所有通往高地的小路全部在美军炮火的封锁下,伤员转运下来和补充队伍上去以及弹药的补充,都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电话线不断地被打断是范天恩最恼火的事情,电话班的士兵连续出击抢修,抢修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牺牲。战后撤退的时候,范天恩数了一下收回来的最后一根电话线上的接头,竟有三十个之多,几乎每一个接头都是一个年轻的生命换来的。
本来是前卫的三五一团走错了路。意识到这个错误的时候,一群散兵乱哄哄地插进了他们的队伍,是一群溃退下来的南朝鲜士兵。短暂的交手之后,俘虏说有一条近路可以去夏日,于是就让这个俘虏带路。这可真是一条近路,可以说根本没有路,中国士兵们跟在南朝鲜俘虏的后面,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前进,下山的时候几乎是滚下来的。南朝鲜俘虏真的把三五一团带到了夏日。刚到达那里,就看见公路上的汽车一眼望不到头地排列着。侦察队又抓回来一个俘虏,审问后得知,这是美第二师九团的部队以及南朝鲜第八师撤退下来的部分人员,并且他们已经知道中国军队到达了这里,正在抢占公路边的高地。
十五日白天,东线砥平里的中国军队在进行最后一搏,西线范天恩的五八〇高地也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部队继续前进。翻过一座满是积雪的大山,上到山顶的时候,士兵们已精疲力竭。天开始亮了,往山下一看,一条公路延伸而来,这就是鹤谷里。公路上一片寂静,中国士兵们知道,他们已经跑在敌人汽车轮子的前边了。
营长刘保平,一九四一年就已是一一四师的战斗英雄。八连位于前沿阵地,他就在前沿指挥战斗。美军向他们这个小小的高地所动用的各种类型的飞机达七十架,四十多辆坦克沿着高地的前沿围成一圈一齐开炮,以掩护美军士兵的集团冲锋。在打退美军的几次进攻之后,阵地上只剩下十几个人了。刘保平冲上前沿,用机枪向敌人扫射,他的腹部被美军的炮弹炸开一道口子,肠子流了出来。刘保平一手托住肠子,一手坚持射击,最后鲜血流尽倒在前沿。教导员刘德胜在主阵地上指挥战斗,各连伤亡之大使三个连最后不得不编成一个连。刘德胜以自己的勇敢做表率,阵地始终没有丢失。
所有的俘虏站在雪地上直发呆,他们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些中国士兵是从哪里来的,自己怎么会在战线的后方被俘虏。
十六日,是范天恩最难熬的一天。连日的战斗令他精疲力竭,没能医治的手上和脚上的伤也增加了他的焦躁。范天恩打过不少的恶仗,从来没感到这么别扭过,他甚至觉得这是在受欺负,而凭他的性格,是最容不得受欺负的。美军的火力和兵力大大地超过了自己,这样的仗他还真的没打过。“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打歼灭战。”这是毛主席的战术,他范天恩打起来从来得心应手,可现在全变了,他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第一次在打仗时盼望撤退的命令快一些到达,他从没有如此为士兵的巨大伤亡而愧疚难当。但是,范天恩接到的命令依旧是“坚持下去”。他知道阵地一定要坚守,这一点他决不含糊;他也知道战斗会有牺牲的,他早就准备把自己随时交出去;但是,面对战士成排成连的牺牲,范天恩还是心如刀绞。
跟上来的三四九团的士兵又带来一些俘虏,是南朝鲜士兵,他们身上都有一个红布口袋,这是新兵的标志。
十六日,砥平里的中国军队已经开始撤退,范天恩的五八〇高地依旧在坚持。
师侦察队在崎岖的山路上搜索,根本见不到一个人影儿。正着急,发现在雪地中有一根美式的军用电话线,顺着电话线前进,见到一个小村落,靠近一间房舍,听见说话声,是美国人。排长吴永章一挥手,侦察队员们扑了上去。战斗很快结束,抓到三十多个美军士兵,全是黑人。一问,是美第二师九团的一个黑人排,他们担任着南朝鲜第八师的后方警戒。
在五八〇高地上,由于不断的增援,中国士兵有三三五团一营的、三三四团三营的、军侦察连的、三四一团三营的,幸存的士兵们集中在一起,根据范天恩的命令组成一个阻击的整体。三三五团一营营长奉命把这些来自不同营连的士兵集合起来,每个人发给两颗反坦克手雷。晚上,范天恩又派上来一些人,一问,是炮兵。原来,炮兵由于炮弹打完了没事干,范天恩给他们每人发了几颗手榴弹,让他们立即上五八〇高地。范天恩给高地上打电话,还是那句话:“即使敌人上来了,团指挥所也不后退,我范天恩和你们一起阻击敌人!”
师侦察队奉命抓个俘虏查问情况。
十六日上午十时,五八〇高地不行了。范天恩把通信班的战士集中起来。这个班的战士全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都有文化,聪明机灵,每人都有一支卡宾枪。范天恩对他们说:“上高地上去!保卫那里的营干部,不能让他们死光了!还有就是,坚守阵地,不准后退一步!不愿意上去的留下!”
邓华指挥部来电:正面攻击部队已突入敌人阵地,敌人开始向横城方向溃败,望穿插部队按规定时间到达阻击地点。
这个班全上去了。上去的时候正赶上美军的一次猛烈进攻,这些年轻人没辜负范天恩平时的宠爱,很漂亮地打退了美军。
午夜,张竭诚接到报告:三五一团走错路了。核实之后,张竭诚立即调整部署。这时三五一团的电报来了,他们已经知道走错了,决定翻山去夏日。
下午的时候,高地上又不行了。范天恩正在焦急的时候,外出筹粮的民运股长回来了,他带着二十多名文化教员,居然把李承晚叔叔的大庄园摸到手了,一下子弄到不少粮食。范天恩说:“把那些文化教员给我留下,粮食多了,部队留一点儿,剩下的分给朝鲜老百姓!”
公路两边的民房在敌机的轰炸中燃烧着,凝固汽油弹的气味令人窒息。一一七师沿着公路前进,如同在火海中穿行。半个小时后,全师进入黑暗的山谷。他们悄悄地穿过南朝鲜第八师十六团的阵地左翼,除了尖刀连不断地与敌人排级规模的搜索队遭遇之外,一路上没有大的战斗,全师一直没停地向夏日前进着。
那个时候的中国军队中,由于大部分士兵没有文化,因此每个连队都配备了给战士补习文化的教员。这是中国军队中非常珍贵的一份财产,最危险的时候也往往不惜代价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现在,范天恩顾不上了,高地上需要活着的人。这二十多名文化教员有的在战场上抢救过伤员,但大部分根本没有上过前沿,不知道真正的战斗是个什么样子。范天恩每人给他们五颗手榴弹,简单地向他们讲述了手榴弹怎样拉火和投掷,然后让他们上了五八〇高地。
一一七师,七千人的队伍,依照三五一团、师指挥所、三四九团、三〇五团、机关、后勤分队的序列,开始了大规模的敌后穿插。
在五八〇高地上,平生第一次投出手榴弹的文化教员们打得出乎意料的勇敢。他们都读过许多书,平时私下里议论说美国的强大是世界第一,但是,当他们投出的手榴弹在美军士兵中爆炸,他们看见美军士兵在自己的反击下滚下山坡时,他们才第一次体会到一个真理:当你勇敢的时候,你就是最强大的。
十七时,反击的炮声响了,正面攻击的部队已开始行动。根据第四十二军指挥部的指示,一一七师的动作与正面攻击同时开始。于是,张竭诚命令:“前卫团,出发!”
十六日晚,撤退转移的命令到达三三五团。
十一日,中国士兵们睡了一个白天,提前吃了晚饭,携带五天的干粮,并配足弹药,每人左臂上系上了白色的毛巾,十六时四十分,一一七师进入了穿插的出发地,一个叫儿柴里的小村。大雪茫茫,连亲自带作战科长到这里侦察过的张竭诚都分辨不出哪儿是道路了。群工科找来了两位朝鲜向导,一个分给了前卫团,一个留在了师指挥部。
范天恩放下电话,一头昏倒在地上。
到了龙头里,开师党委会,少了两个常委,气氛异常沉重。张竭诚再次坚决地重申了全师的任务:十一日夜,从上吾安里敌接合部的间隙进入战斗,沿药寺田、仓村里、琴垡里一线,向横城西面的夏日、鹤谷里实施穿插迂回,务必于十二日晨七时前占领夏日、鹤谷里公路西侧的有利地形,彻底切断敌人的退路,配合正面攻击部队歼灭安兴的南朝鲜第八师及美军第二师一部。其部署是:以三五一团为前卫,攻占夏日公路,三四九团负责攻占鹤谷里,三五〇团为师预备队。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七日,中国军队从东线和西线全线撤退。
师长张竭诚领受任务后,立即率领部队向反击发起线前进。趁着月光,全师安全地渡过汉江,经过连续两个夜晚的行军,终于接近了目的地龙头里。但是,在向龙头里靠近的时候,美军的夜航飞机在距离前沿十公里左右的地方连续轰炸,形成了一道严密的封锁线。在组织部队通过封锁线时,副师长彭金高负伤。张竭诚刚安排人把彭金高抬下去,又传来了更为不幸的消息:政治部主任吴书负重伤。张竭诚立即又组织人把吴书抬过了敌机封锁区。在一间民房里,医生们开始对吴书进行紧张的抢救。吴书的胸部和头部都被弹片击中,鲜血已经把军装浸透,他呼吸微弱,脸色苍白,突然,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张竭诚的手,叫了一声“师长……”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八军立即部署部队转移。此时汉江已有解冻的迹象,这令梁兴初军长万分担心。在大部队过江的时候,掩护撤退的是三三八团和三四一团的两个营,由一一三师副师长刘海清和一一四师副师长宋文洪带领,在南岸阻击敌人。眼看汉江要解冻,这两个营撤不过江来,只有上山打游击一条路了。为此,他们烧了随身携带的机密文件,准备最坏的情况发生。但是,令他们奇怪的是,美军竟然没有像前些日子那样全面攻击,于是,他们得以在十八日安全转移到江北。
一一七师出师不利。
在第三十八军最后两个营撤过汉江的第二天,这条他们在一个月前曾不畏牺牲地冲过去的大冰河——汉江——解冻了。
在横城反击作战中,第三十九军担负的任务是牵制砥平里地区的联合国军。根据彭德怀的指示,为了加强横城方向的突击力量,决定把第三十九军的一一七师配属给第四十二军。一一七师受领的任务与第四十军的一一八师一样:打穿插。
当地的朝鲜人说,志愿军命大。南来时,多年不封冻的江封冻了;北撤时,一过江,江上的冰就哗啦一下全化了。
这个师是第三十九军的一一七师,师长张竭诚。
正是那天,美第九军军长霍奇少将给李奇微发了一封喜讯般的电报:
在横城反击战中,另一个中国师创造了一个得意之作,即在朝鲜战争中一个师在一次战斗中歼敌最多、缴获最多。
正在进攻汉江桥头堡的美二十四师右翼第一线团,今晨再次发动进攻,但没有受到敌人的任何抵抗。敌人的散兵壕中没有人,装备都遗弃了,炊事员用具也散乱在各处。我已命令恢复同敌人的接触,为查明其抵抗能力实施战斗侦察。
中国人打中了最前面那辆车上的司机,整个一列车队都停了下来。人人手忙脚乱,只要一个人倒下,中国人马上就来抢走他的武器。有人喊叫道:“这里有一个!”我就开了火,但那只是一棵树。有人又喊道:“我们从这里冲出去!”我晕头转向,好像整个世界在我的脚下爆炸了。真是血流遍野。当时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李奇微刚从砥平里回来。砥平里战斗平静后,他立即飞到这个他认为万分重要的地方,接见勇敢战斗的二十三团团长弗里曼。李奇微所说的“万分重要”,并不是指一个砥平里的得失,而是指这是美军参战以来第一次“坚守住了”。对李奇微来说,这是一个极有意义的信号,那就是:中国人是可以打败的。关于这支军队如何神勇的一切神话都是夸张的。只要战术得当,美国人可以在朝鲜站住脚。尽管弗里曼对他说,砥平里的战斗是他“参加过的最残酷的战斗”,李奇微还是如同看见整个朝鲜战争的胜利一样,兴奋地在布满尸体的砥平里战场上来回踱步,他说:“我们很幸运没有被中国人整垮,我们熬过来了。”而美军战史的记载是:“在朝鲜战争中,中国人的全力进攻第一次被击退了。”
三名幸存者中有一位列兵,他战后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
但是,面对第九军军长的电报,李奇微还是表现得相当保守。他的回答是:中国军队的后退可能是引诱我军的圈套,务必谨慎行事。
韩国一个团的溃败又一次导致了一场重大伤亡。当时,美军一个炮兵连在一支护卫队的掩护下,正沿着横城西北三英里的一条狭窄公路北上,显然没有任何侧翼保护。这支部队是去支援北面几英里处的韩国第八师的。夜间,中共部队进行反攻,韩国部队溃败逃跑。接着中国人突然向美军炮兵蜂拥扑来。五百多人中仅三人幸存。横城伏击战是整个战争中美军生命损失最惨重的一仗,大约有五百三十人丧命。这场悲剧是由韩国部队的溃败开始的,再加上美国部队战术运用不当造成的。
正是李奇微的谨慎,使中国第三十八军得以安全转移至汉江北岸。
美军战史资料对这次战斗的描述是:
朝鲜战争中的第四次战役,以一九五一年二月十六日彭德怀命令西线志愿军阻击部队全部转移至汉江以北为标志,结束了它第一阶段的战斗。
被三五二团歼灭的美军部队是美第二师的一个装甲营。这个营奉命增援正在溃败的南朝鲜第八师,美军根本没想到在距离前线几十里的地方,会遭遇到中国军队大部队的突袭。
彭德怀的分析是:中国军队以高度的战斗精神进行了顽强的阻击战斗,致使美军平均每天的北进速度仅为一公里。但是,我军没有根本摆脱被动挨打的状态,战线在不断地向北推移。中央军委派出的第十九兵团于二月从安东出发,到达前线最早也要四月。后勤运输依旧困难,部队弹药缺乏和饥饿状况没有解决。为此,必须继续撤退,等待补充部队的到达和后勤供应的改善。总之,要“争取两个月的休整时间”。
当于水林参加的这场战斗结束的时候,三五二团击毁美军汽车一百四十多辆,榴弹炮二十多门,高射机枪十挺。
十七日,彭德怀致电志愿军各军,对第四次战役作了如下总结:
于水林从此每年都会被请回老部队做客。后来升为师长的翟文清又多次到美丽河村去看望一条胳膊的老于。于水林病逝时,翟文清师长亲自料理了这个曾出生入死的老战士的一切后事。
从此次敌人进攻中可以看出,不消灭美军主力,敌人是不会退出朝鲜的。这就决定了战争的长期性。同时,这次敌人之进攻,比第一、第二次战役时敌之进攻所不同之点是:兵力多,东西两线兵力靠拢;纵深大,齐头并进,相互呼应。经我韩集团顽强积极防御,二十三天毙伤敌万余,致敌未能进占汉城,吸引敌主力于南汉江以西,并赢得时间,使我邓、金集团歼灭横城地区伪八师、美二师一个营及伪三师、五师各一部,共毙伤俘敌约一万二千人,取得反击战的第一个胜利。但胜利极不完满,未能造成适时切断敌之退路,致被围之敌大部逃脱。十三、十四两晚,攻击砥平里之敌,虽有进展,但敌迅速纠集三个师增援。进至横城之敌被击溃和消灭,但原州敌纵深仍未打破。各个歼敌时机已慢了一步,遂将主力转移到上茶峰里、洪川线及其东西地区待机歼敌。
翟文清是个多情而仗义的中国军人。
彭德怀对中国军队的撤退是有顾虑的。
当地政府得知于水林原来是个大英雄,于是给他盖了间房子,还为他找了个女人。结婚的时候,翟文清专门派人把于水林和他的女人接到部队,还做了一套全新的被褥枕头,并且特制了一块很大的英雄匾。后来,又派士兵把匾专程护送回那个遥远而偏僻的美丽河村。
退肯定要退;但是,退的速度不能太快,退的距离不能太远,不能影响中国军队的士气。同时,也是最重要的,要考虑政治上的影响。彭德怀对洪学智说过这样的话:“人家会责问我们,你们怎么回事?上一仗打得那么好,一下子打到三七线,怎么这一仗又一下子撤得那么远?面对这样的问题,怎么向民主阵营、向中国人民和朝鲜人民交代?”
当翟文清副师长千里迢迢地来到美丽河村,终于看见了于水林的时候,他紧紧地抱住他的这个大个子士兵,泪如泉涌。
彭德怀给各军制定了“撤退指标”,明确规定一天最多能退多少公里。而且指出:只要敌人不进,我就不退;敌人退了,我还要进一点。
没有人知道这个衣衫褴褛的残废汉子曾经连续炸毁美军的两辆坦克,并单臂俘虏了八个美军士兵;没有人知道这位孤独的残废汉子是在为保卫新中国而进行的战斗中荣立过一等战功的功臣。
明确出“撤退指标”,在战术上是不科学的。中国军队的战术传统是:撤退就要大踏步地撤退,以保存实力;在大幅度后退和前进中寻找战机歼灭敌人。但是,朝鲜战场有其特别的特点,志愿军既要力争歼灭敌人,又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朝鲜半岛的地势地形也不允许中国军队大踏步地进与退。然而,战争的残酷在于,这一点又恰恰给了李奇微制定的“磁性战术”以可乘之机,他最担心的是与中国军队脱离接触而寻找不到战机。第四次战役中,在接触线的节节阻击给中国军队带来的巨大困难和巨大伤亡就是一个无情的例证。
于水林是这个贫困村里最贫困的人。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住在生产队的马棚里。他的右臂已经截肢,失去了劳动能力。
军事形势是非常严峻的,下一步到底怎么打下去,彭德怀在痛苦与矛盾中萌发了回一趟北京的念头。
美丽河村极端贫困。
就在彭德怀决定撤出砥平里战斗的十六日,他曾致电毛泽东,电文的大意是:我拟乘此间隙,遵照前电利用月夜回中央一次,面报各项。如同意我拟二十一日晨到安东。为争取时间,请聂总备专机在安东等我,以便当日即可到京……
美丽乡,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
在战场前景未卜的时候,作为主帅的彭德怀提出回京,足以想见彭德怀已迫切需要中央了解朝鲜战场上最真实的情况。
战争结束多年之后,三营教导员翟文清已成为一一八师副师长,他没有忘记在战场上倒在他身边的战友,包括举着手雷冲向美军坦克的大个子士兵于水林。于水林被转运到后方养伤,之后,就和部队再也没有联系了。部队的档案中只记载着于水林是热河人。于是,翟文清派人到承德地区去寻找,费尽周折也没有下落。翟文清不甘心,寻找的努力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朝鲜战争结束十年后的一天,他终于查到于水林是内蒙古昭乌达盟赤峰县美丽乡美丽河村人。
前线最吃紧的问题,彭德怀认为是兵力的不足。他曾连续给毛泽东和周恩来打电报陈述困难,催促第十九兵团尽快入朝。直到十一日,中央军委来电,电报由周恩来起草:
三营教导员翟文清当即决定给于水林请功。
在这次战斗中,我如反击不得手,敌人确有进出三八线可能。但如敌乘胜急进,二月底即可到达金川、铁原之线,而我十九兵团无论车运或步行均无法于同时赶到瑞兴、金川、铁原之线。敌如在到达三八线后观望并整理一个时期然后北进,则我十九兵团当可于三月十日起开始到达上述指定之线。从目前形势看来,后一种可能较大。但美帝也正如蒋介石一样,早晚市价不同,亦有可能在自以为大胜时急进。果如此,我们必须考虑在平壤、元山之线以南地区予以反击,而不可能准备在敌人进出三八线时即予以反击。
于水林,个大身长。战前班里分到两颗反坦克手雷,他抢了过来。这种手雷很大,手榴弹袋装不下,别在腰上跑起来又不对劲儿,于是他就把手雷放在自己的米袋子里,米袋子的一头是炒面,一头就是这两个大家伙。行军时怕把手雷丢了,就把袋子口系得很紧。现在,当他向坦克冲上去的时候,袋子口怎么也解不开了,于水林急得没了主意。班长以为他害怕了,冲他喊:“于水林!你到底有没有决心?”情急之下,他一使劲儿,硬把布袋扯开了。于水林拿着反坦克手雷,一直冲到巨大的坦克面前,把手雷往坦克的履带中一塞,巨响之后,坦克被炸毁了。于水林连续炸毁两辆坦克,又端枪追击从坦克中跳出来的美军士兵。战斗中,他的右臂连中数弹,鲜血染红了他的军装,他就用左手举着手榴弹继续追击敌人。就这样,他抓到了八个美军士兵。
彭德怀接电后,不安和忧心加剧了。
这时,一个叫于水林的战士向坦克冲了过去。
鉴于目前中国军队的处境,彭德怀认为有关战场的实际情况用电报说明既费时又说不清楚,他必须回国把一切当面谈清楚。
成束的手榴弹投出去,汽车顿时燃起大火。一阵混乱之后,数辆坦克冲出来,开始进行还击。
毛泽东回电同意彭德怀回京。
三五二团没有犹豫就扑了上去。
彭德怀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于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日匆忙上路了。他带着参谋和警卫员乘吉普车沿着弹坑累累的公路向北疾驶。二十一日晨进入中国境内,到达安东,在那里直接上飞机。飞机降落在沈阳加油的时候已是中午,前来迎接他的军政首长请他到休息室休息和吃饭,彭德怀眉头紧锁、心情恶劣:“我不吃饭也不休息!你们别管我!”他就站在飞机上等,飞机加完油后,立即飞向北京。
突然,前边灯光大作,一队由一百多辆汽车组成的敌人的车队迎面开来。
下午十三时,飞机降落在北京的机场,彭德怀立即让司机开往中南海。当得知毛泽东不在中南海而在西郊玉泉山的静明园时,他又立即往那里赶。到了静明园,因为毛泽东在睡午觉,秘书和警卫人员不让他进去。谁都知道毛泽东的习惯是夜间工作,天亮时才休息,而且入睡艰难,他的午觉一旦睡了,没有人敢打扰。秘书要为彭德怀准备饭,彭德怀大吼一声:“我有急事向毛主席汇报!”然后不由分说,推门而进。
六个小时后,三五二团接近了那个“丫”字形的路口。
毛泽东没有恼怒,边穿衣服边说:“只有你彭老总才会在人家睡觉的时候闯进来提意见!”
只要敌人没发现,三五二团就向前奔。在公路上,不时地看见从前沿逃下来的南朝鲜士兵在路边横躺竖卧,他们看着这支几千人的队伍在黑暗中急行军,由于没想到竟能是中国军队,因此根本不予以理会。有些南朝鲜士兵觉得跟着大部队逃命安全,于是就跟进了三五二团的队伍。中国士兵也不知不觉,他们这样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在向后传口令时因为不会说汉语,才被中国士兵发现缴了枪。由于带着俘虏不方便,中国士兵把这些南朝鲜士兵推到了一边继续赶路。
听说彭德怀一路一顿饭也没吃,毛泽东表示彭老总不吃饭他就不听汇报。
三五二团七连是穿插的尖刀连,他们在冷利华牺牲的地方,与一个排的南朝鲜士兵相遇。七连的士兵凶猛地冲上去格斗,整个南朝鲜搜索排无一人生还。三五二团逐渐脱离大部队的战线,独自深入到了敌后。进入一座大山中后,朝鲜向导迷了路。七连长张洪林依靠指北针在厚厚的积雪和迷宫一般的沟壑中带领士兵顽强前进,他们终于到达了地图上指示出的一座高地。上了高地,看见正前方的小山上有吸烟的星火。小山上的南朝鲜士兵万万没想到,在距离打得正热闹的前沿还有几十公里的地方,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三千名中国士兵正在悄悄地通过。
彭德怀勉强吃了点东西,开始汇报朝鲜战场的情况。他围绕着“不能速胜”的观点,根据与美军作战和国内战争的区别,详细地陈述了自己的见解,并且再次说明第三次战役后他为什么命令部队停下来。
反击战一开始,一一八师就迅猛地向南朝鲜军队的阵地冲击而去。左翼的三五三团一个小时之内就突破了南朝鲜军两个连的防御阵地。右翼的三五四团二营仅用了半小时就攻占了当面的阻击阵地,歼灭了南朝鲜军的一个加强连。三五二团趁这两个团打得正激烈的时候,迅速向敌后发展。他们在前沿没有受到阻击,但是,在经过一个叫上榆洞的地方时,参谋长冷利华被敌人的阻击炮火击中牺牲。冷利华一九三九年入伍,身经百战,三次当选战斗模范,他的死令战士们悲痛不已。
毛泽东听完之后,明确表示:“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朝鲜战争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不要急于求成。”
三五二团,是邓岳手中的主力团,以敢打敢拼闻名。这个团的团长罗绍福是个老红军,曾是邓岳的老班长。
毛泽东的表态令彭德怀的压力减轻不少。
邓岳放在正面的三个团并非一线进击,而是互相配合,互相掩护:三五三团在左,三五四团在右,并肩突破南朝鲜第八师二十一团的防御阵地;负责穿插的三五二团从两个团中间渗透进去,直插敌后。这样做,是为了加强迂回发展的迅速。邓岳不信南朝鲜军的一个团能经得住中国军队三个团的冲击!
彭德怀沉重地谈到了毛岸英的牺牲,毛泽东听了长时间吸着烟。
多年以后,西方的军史学家仍对中国年轻的师长邓岳的战法称赞不已:两个团从正面并肩突破,一个团从中路穿插到后位。险棋!新奇!
第二天,彭德怀开始找各方面的领导商谈支援前线的问题。聂荣臻是个心细的人,特地命一架专机把正在咸阳工作的浦安修接到了北京,让彭德怀夫妻见面。彭德怀回京是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当他看见自己的老伴出现在他下榻的住所时,吃惊而又高兴,他感受到了老战友的关心。
邓岳在研究地图的时候发现,在一一八师主攻方向的正面,有一个两条公路会合的“丫”字形路口,这显然是一旦攻击开始,善于逃命的南朝鲜军溃逃的必经之路。要想不打击溃战,更多地消灭敌人,就要派部队插进去,封堵这个“丫”字形路口。令一一八师其他指挥员惊讶的是,邓岳一反小部队穿插的惯例,这一次他要派一个整团插进去。从攻击开始线至那个“丫”字形路口,足有二十五公里,穿插部队必须在黎明前插到位并且占领路口,才能把正面南朝鲜第八师二十一团的后路真正封死。
二十四日,彭德怀专门找到苏联驻中国的军事总顾问沙哈诺夫,商谈希望苏联出动空军掩护后方交通线以及支援防空武器的问题。沙哈诺夫重复“苏联不宜介入朝鲜战争”的老调,令彭德怀十分扫兴和愤怒。
邓岳的一一八师再次证明了中国军队大胆迂回,分割包围的战术的有效。
二十五日,由周恩来主持,召开了军委扩大会议,主要讨论如何支援志愿军的事,参加会议的有军委各总部、各军兵种和国务院有关部门的领导。彭德怀介绍了朝鲜前线的情况,他充满感情地说:“志愿军在朝鲜正在抗击敌人的猛烈进攻。对志愿军的现状你们可能不大了解。国内只知道取得三次战役胜利的一面,并不知道严重困难的一面。第一批入朝作战的九个军,经过三个月的作战,已经伤亡四万五千多人,另外,生病、冻伤、冻死、逃亡约四万人。原因是:第一,敌人武器占绝对优势,有大量的飞机、坦克和大炮参战,而我军武器相当落后,没有飞机,没有坦克大炮,只有步兵轻武器。第二,由于敌机对我军后方猛烈轰炸,道路桥梁被炸毁,我军晚上抢修,敌机白天轰炸,后方运输线根本没有保障,所有粮、弹物资,服装、油盐供应受到很大的影响。在朝鲜无法就地筹粮,蔬菜基本上没有。连队断炊,战士患夜盲症已不是个别现象。第三,现在敌军仍在进攻,由于第三次战役南进过远,各种物资供应在敌机的轰炸下,根本没有保障,造成许多战士冻伤生病,衣服破烂,弹药缺乏,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因此不得不后撤。目前的困难是:后方供应线屡遭破坏,兵员不足,弹药缺乏。几十万志愿军既得不到充足的粮食和炒面供应,更吃不到新鲜蔬菜,第一线部队只能靠一把炒面一把雪坚持作战。战士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许多战士患上夜盲症,严重影响了作战行动。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志愿军既没有空军掩护支援,又缺乏足够的高射火炮,如不迅速解决对敌空军的防御措施,将会遭受更大的损失,无法坚持这场战争。”
第四十军军长温玉成和政委袁升平把一一八师和一二〇师放在了第一梯队的位置上,主要的突击力量是年轻的师长邓岳指挥的一一八师。温玉成不但把军主要炮兵力量配给了这个师,还将作为预备队的一一九师的主力团三五五团加强给了邓岳。而一二〇师的任务是:首先打开南朝鲜第八师坚守的圣智峰和八〇〇高地,以保证一一八师攻击路线侧翼的安全。这个部署没出各师指挥员的意外,因为以往的仗就是这么打的。第四十军的士兵中流传着这么一个顺口溜:一一八打,一一九看,一二〇围着团团转。
在会议讨论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时候,有些领导开始强调自己部门的困难,彭德怀实在听不下去,禁不住拍案而起:“这也困难,那也难办,你们整天干的是什么?我看就是你们知道爱国!难道几十万志愿军战士是猪?他们不知道爱国吗?你们到朝鲜前线去看看,战士住的什么,吃的什么,穿的什么!这些可爱的战士在敌人飞机坦克大炮的轮番轰炸下,就趴在雪地里忍饥挨冻,抗击敌人的猛烈进攻,他们不是为了保卫国家吗?整个北朝鲜由于战争的破坏,物资粮食根本无法就地解决,在第一线的连队缺粮缺菜缺衣的现象相当普遍,其艰苦程度甚至超过红军时期。经过几个月的苦战,伤亡了那么多战士,他们为谁牺牲,为谁流血?战死的、负伤的、饿死的、冻死的,这些都是青年娃娃呀!难道国内就不能采取紧急措施吗?”
中国第四十军负责正面攻击的目标是南朝鲜军第八师。
彭德怀的声音震动会场。
二月十一日黄昏,中国军队的四个军开始了向横城地区的大规模反击作战。
会议没有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毛泽东要求彭德怀立即发动第四次战役,并把中国军队的战线向南推进到三六线上去,而目前的战场局势是:西线的中国军队不得不向三八线以北后退。
回到住所,浦安修看彭德怀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彭德怀余怒未消:“前线战士那样苦,北京还到处跳舞!我这个官老爷当然饿不着冻不着,可那些年轻的战士呢?我这个司令员不能睁着眼睛不为他们说话!”
无法知道毛泽东读到这封电报时的心情。
二十六日,彭德怀再见毛泽东。经过商讨,当即决定给斯大林发电报,要高射武器和车辆,购买可以装备六十个师的苏联武器,请求苏联派出两个空军师参战。同时,决定动员国内青年参军以增加朝鲜战场前线兵力。
砥平里附近之敌一两天难以解决战斗,改为攻击横城周围之伪五、八两师及美七师之十七团、空降一八七团(此刻尚无捷音),于十一日黄昏开始,首先求得歼灭两三个团,得手后再歼两三个团。如能求得歼灭五、六个团,估计可能暂时稳定(半月)。如反击不得手,敌将疯狂追击(机械化与空军),三八线很难立稳脚。目前只有坚决反击,不惜一切,争取胜利,争取时间,稳定局势。否则将付出更大代价,困难亦更多。
三月一日,彭德怀离开北京回前线。
但是,对这次横城反击作战是否能取得胜利并达到预期效果,彭德怀心里依旧不踏实。在他给各军发出电报之后,他给毛泽东致密电如下:
彭德怀的这次回京,起到了相当的作用,他促使中央军委作出了有利于改善前线条件的一系列决定:第十九兵团尽快赶到朝鲜前线;第三兵团的三个军立即入朝参战;给西线部队补充的五万新兵和七千名老兵立即运往朝鲜;刚成立的中国空军立即派人去朝鲜修建机场;炮兵出动一个高炮师、一个战防炮师和三个火箭炮团,四月再出动两个榴弹炮团;向苏联购买的一万七千辆汽车拟给志愿军大部分;准备十万张床位的医院,接受八万名伤员,等等。
士气可鼓不可泄。
彭德怀在沈阳等地短暂停留之后,于九日回到朝鲜前线志愿军指挥部。
邓华兵团首先的反击目标是横城西北的南朝鲜第八师,他们期望由此打开缺口,向原州的美军防线进击。其具体部署为:第四十二军(配属第三十九军一一七师及炮兵二十五团一营),以一二四、一一七师为先头部队,向横城西北鹤谷里、上下加云防线进攻,切断南朝鲜第八师的退路;以一二五师前出至横城西南介田里、回岩峰地区,阻击敌原州方向可能出现的援敌,并策应第六十六军作战;以一二六师配置于砥平里以北地区,继续牵制砥平里之敌。第四十军(配属炮兵四十四团两个营、二十九团两个连)由正面向横城西北的南朝鲜第八师突击。第六十六军以一九六、一九七师向横城东南方向突击,切断横城之敌的退路。第三十九军为预备队,配置于龙头里东南地区,逼近砥平里,如果反击作战开始后砥平里之敌南逃,予以坚决追击。
彭德怀回到朝鲜前线后得到的第一个有关战事的消息是:中国军队节节后退的局面已经无法控制。其后果是:放弃汉城,退到三八线以北。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一日晚,横城反击战开始了。
“撕裂作战”:最艰难的时期
彭德怀的顾虑是明显的:对于火力强大的美军和法国营,无论中国军队在兵力人数上占何等优势,还是没有打下来的把握,不如先挑战斗力较弱的南朝鲜军队来打。
就在彭德怀离开北京准备回朝鲜前线的那一天,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第九军军长霍奇、第十军军长拜尔斯以及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在骊州的美第九军指挥所内举行了作战会议,讨论反击作战的问题。
乙、横城东西地区据已知为伪八师、五师、空降兵一八七团及美七师一部,敌数量较多,但伪八师、五师较弱,我可集中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六十六及三、五两军团的兵力,初战把敌人打动打乱的把握较大。如果攻击得手,再向原州及以南扩张战果,可能将敌整个部署打乱,即在万一不利情况,我亦可控制洪川枢纽地区,有利对我尔后作战……前电先打砥平里,此电先打横城附近之敌。如无意见,则请邓金韩依此精神具体部署之。
砥平里战斗之后,联合国军在李奇微的催促下,迅速恢复向北进攻的态势,并且没有受到中国军队的严重抵抗。李奇微再次确定了他的判断:中国军队正处于困难境地,必须立即开始新的攻势,进一步扩大北进的战果。
甲、砥平里地区据已知情况为美二师二十三团、法国营、美二十四师一至两个营,另美二师九团似已使用于石谷里方向,合计约八至九个营,如我攻击该敌一昼夜不能解决战斗,则利川地区之英二十七旅、伪六师及原州南北地区美二师二十八团与美七师均可来援,伪五、八师与空降一八七团亦会策应西犯或北犯。假如我两昼夜不能解决战斗,则水原方向之美军之一、九两军团亦可能抽出两至三个师东援。这样如万一吃不下,打成消耗战,甚至洪川至龙头里公路被敌控制,则我将处于极为不利情况,这一着必须充分估计。
作战会议进行到吃早餐的时候结束了。
可是,彭德怀依旧还有一个难以决断的选择。联合国军在砥平里和横城一线有两个突出部,先打哪一个更为有利呢?彭德怀三思之后决定先打砥平里。他在八日打给各军的电报中指出:“根据目前情况,须集中三个军主力首先歼灭砥平里附近之敌为有利。请邓华同志速与四十二军司令部靠拢,以便与各军取得联系。如何部署,请邓速决速告。”电报发出后不久,彭德怀又突然改变了决定,他立即再打电报给各军:
这时候,美国人已经知道,他们再也不能把关于朝鲜战场的一切命名为“石竹花”之类的温暖名词了,于是,新制订的作战计划被定名为“屠夫作战”。
战机成熟了。
“屠夫作战”的目的是:为了不给中朝军队以休整和重新编成的时间,再次发动进攻。在西线,摧毁南汉江桥头堡,占领汉江一线;在中线,推进到砥平里——横城——芳林里北侧一线;在东线,进至江陵北侧一线。修理战线的凹凸不平,以准备下一次正式的北进行动。
邓华指挥的东线各军已快速到达了预战位置。
二月二十日,李奇微签署了第八集团军作战命令:
在西线阻击的中国第三十八军和第五十军,虽然阻击线在一点点地后退,但还是在很大程度上迟滞了美军的向北推进。
美第九军和第十军自二月二十一日十时起,以宁越、平昌为轴线,沿着原州、横城发起进攻,消灭汉江东部和“亚利桑那”线(芳林里、大美洞、玄川里、新村、丰水院、五二七高地、杨平一线)以南的敌人,韩第三军团掩护美第十军东侧翼。
二月九日,联合国军在东线的态势为:美第二师二十三团和一个法国营被中国第四十二军阻击于砥平里以北;南朝鲜第八、第五师进至横城以北的丰水院、上苍峰里、釜洞里、梅日里一线;再往东,南朝鲜第七、第九师以及首都师则拖后于下珍富里、江陵一线。至此,展开于砥平里和横城一线的联合国军已经从整个战线上突出。而美第二师的二十八团及荷兰营、美第二师师部及其九团尚在原州,美第七师及空降一八七团在他们的后面,于是,东线上突出的联合国军相对孤立了。
在调集兵力的时候,李奇微感到了兵力不足。南朝鲜第三军团在中国军队发动的横城反击战中受到严重损伤,无论兵力还是士气上都无法让美军对其侧翼放心。而以美军现有的部队,要在这么宽大的正面上实施北进,还要不让中国军队抓住间隙,就必须增加战线上北进兵力的密度。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把史密斯的陆战一师拿上去。
彭德怀已经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在东线打反击的初步设想,但是他还没有完全的把握。死死地顶住西线,将大兵团快速集中于东线,对战斗力相对较弱的南朝鲜军发动规模较大的反击,如果反击成功,将在很大程度上缓解目前中国军队节节撤退的局面,也许还可能令联合国军的攻势停止。但是,彭德怀心里很明白,在东线组织起反击行动,至少要具备三个条件:一、东线联合国军北进的位置形成前突态势;二、参加反击的部队能够及时到达战斗发起地点;三、这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在西线的第三十八军和第五十军必须能够把攻势凶猛的美军阻击在汉江附近,如果在向东线调动大部队的时候,西线的阻击防线垮了,那么别说反击,整个战线将面临全面崩溃。
可是陆战一师自长津湖大撤退后,部队的官兵很长时间惊魂不定,加之人员和武器装备损失较大,用船转运到釜山上岸后一直处在休整状态。在“霹雳作战”开始的时候,李奇微给这支被称为美国最精锐的部队一个让全师官兵感到很没面子的活:去山里讨伐游击队。
二月五日,彭德怀电令第四十二军和北朝鲜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对东线北进的联合国军进行阻击,以减轻西线中国阻击部队的压力。同时,邓华指挥的第三十九、第四十、第六十六军奉命向东移动,以待寻找战机。
用美军陆战一师去对付游击队,一是因为游击队实在是太难对付;二是因为陆战一师在长津地区的损失太大。陆战一师的官兵对李奇微给他们的这个任务大为不满,且不说陆战一师是正规精锐作战部队,还因为自从陆战一师一进山就开始了疲于奔命。游击队行踪无定,他们一会儿跑到这个村庄去救被游击队包围的南朝鲜军,一会儿又跑到另一个村庄去掩护被游击队袭击的运输车队。在绵延起伏的荒山雪岭中,陆战一师不但捉不到游击队的主力,而且自己也出现了伤亡。精锐的正规军陆战一师对“一驱赶就逃走,一撤离又出现”的捉迷藏式的战斗十分厌烦,他们说:“驱赶苍蝇不是陆战师的任务。”
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必须果断地抓住且利用。
陆战一师终于又要上战场了。
战场上出现的这种状态,使对战局十分忧虑的彭德怀突然感到,扭转被动局面的机会可能来了。
当李奇微把“屠夫作战”的一切部署完毕之后,他接到了一个令他很不舒服的通知:麦克阿瑟要亲临前线了。
就在西线的中国第三十八、第五十军用血肉之躯阻击联合国军向北反攻的时候,东线向横城和砥平里地区北进的联合国军以快于西线的速度一路推进,于是,他们最终从整个战线上突出了出去。
麦克阿瑟目前的处境很尴尬。当中国军队发动第三次战役,把联合国军一直赶到三七线附近的时候,惊慌失措的麦克阿瑟多次表示,正是因为美国政府捆住了他的手脚,所以战争肯定要失败了。以致西方盟国的普遍印象是:朝鲜战争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但是,自从李奇微来到朝鲜战场后,发动了一系列针对中国军队的攻势,并且取得了令人意外的成果,从而证明了中国军队并不像麦克阿瑟将军说的那么“不可战胜”。于是,麦克阿瑟必须为自己表露过的悲观情绪找出一个适当的借口,这是让麦克阿瑟十分难过的事。在麦克阿瑟身边工作的人后来回忆说:“他已经精疲力竭,失去了往日的魅力的光辉”,“就连他那顶油渍渍的军帽,也不显得怎么精神,他是一个斗败了的人”。
损失最严重的一仗
麦克阿瑟很快就开始了辩解行动。他再次提出“对中国进行报复的措施”:“轰炸中国本土,鼓励蒋介石军队在中国的东南沿海进行军事行动,封锁中国一切海上交通”。他描绘说:“中国军队只有十天的食品和军火的供应,如果美国不但得到增援,在蒋介石部队的配合下实施两栖登陆作战,那么中国人就会饿死,或者投降。”最令新闻界惊讶的是,这位“逐渐恢复了精神状态的将军”居然宣布了一条耸人听闻的主张:“我要在敌人的后勤供应线上,用原子能工业的副产品来设置一道放射性废料区域,把朝鲜和满洲隔开。”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官员们对麦克阿瑟的一切扩大战争的主张一直抱有高度的戒备,他们认为麦克阿瑟在“有条不紊地制造一份记录,一旦战事再次恶化,他好拿出来为自己做辩护”。
这就是著名的横城反击战。
麦克阿瑟振振有词地再三声明,当初面对中国军队第三次战役的后退,是“一种巧妙的战略行动”——“我拉长了中国人的后勤线”,“现在的局势说明我的战略的有效”。一向对麦克阿瑟的虚荣极端不满的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官员们听了之后质问说:“什么拉长了中国人的后勤线?照这么说我们到菲律宾去,中国人的后勤线不是更长了吗?”国务卿艾奇逊说得就更加刻薄了:“很难设想还有任何人能做出比这更可恶和愚蠢的声明了……这是最明显和最傻气的企图,想硬说我们通过在朝鲜半岛上的一路撤退,真的就骗过了中国人,真是荒唐透顶!”
彭德怀之所以命令西线的第三十八军和第五十军不惜一切代价迟滞美军北进的速度,是因为在战场的东线,一场惊心动魄的反击作战正在策划着。
当然,对麦克阿瑟最警惕的还是李奇微。当他得知麦克阿瑟要来前线的时候,他预感到不愉快的事很快就要发生了。
“同志们!东线部队打了大胜仗啦!敌人的猖狂长不了啦!”
果然,麦克阿瑟一下飞机就在成群的记者面前摆出一种审时度势的样子,并且给了记者们一个很强烈的印象:是他这个远东司令官来到前线,和前线的将领们商量之后,才制订出一个重大的战役决定的。麦克阿瑟在记者们面前煞有介事地宣布:“我刚下令恢复进攻!”
春节过后的几天里,在阻击美军猛烈进攻的时候,中国军队的阵地上时常听见这样的呐喊:
李奇微和前线战场上的美军军官们都清楚,“屠夫作战”计划与麦克阿瑟没有关系,而且麦克阿瑟的话等于向中国方面通报美军的进攻即将开始。为此,大为不满的第八集团军副参谋长霍迪斯少将故意问首席新闻检察官沃勒斯中校:“如果一位将军违反了新闻发布方面的保密规定该怎么办?”
在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士兵们是因为炊事员破天荒地送来了肉,才知道今天是春节。第三十八军虽然战斗残酷,但是这个春节却搞得很热闹。军机关组织干部带上干粮、木炭、糖水,甚至还有肉上阵地慰问,文工团的演员们也不顾危险上前沿为士兵们演出。送上阵地的慰问品,有不少是从中国国内运来的,战士们攥着分到的几块彩色纸上写有“中国制造”的糖果都舍不得吃。后来,直到许多士兵永远倒在朝鲜半岛坚硬的冻土上的时候,那几块糖果依旧揣在他们最贴胸的口袋里。
李奇微对“总司令官努力保持自己的光辉形象”的做法愤怒不已:“麦克阿瑟将军向报界的谈话将危及为他而战的士兵们的生命。一成不变的是,每当一次重大攻势发动之前,麦克阿瑟将军就视察进攻部队,并象征性地打响出发的枪声。这一举动对于部队的士气不无好处,但同样对敌人的情报界也是价值连城的。”
同时,美军飞机撒下不少传单。在一张写有“恭贺新年”四个大字的传单背面写着:“新年在望,可是你老婆在家还不起账,你很可能死在外国的战场上。”
麦克阿瑟心情不错地回到东京,但是他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遭到来自美国本土的美国军人家属请愿团的围攻。
“投降吧!中国人!”
麦克阿瑟邀请女士们观赏日本樱花的客气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士们连珠炮般的质问打断了:
“我们联合国军队,是为解放朝鲜来的,联合国已经宣布你们是侵略者!”
“我们是来向你要儿子的!去年你答应让孩子们回家过圣诞节。”
“共军士兵们,你们今天过年啦!可你们待在山上多苦!吃不上饭,喝不上水,脚也冻肿啦。”
“我的丈夫正在朝鲜流血,那些黄皮肤的中国人正像围猎一样捕杀他!”
在中国军队阻击阵地的前沿,美军架起了巨型喇叭,向坚守阵地的中国士兵用汉语喊话。声音是个软绵绵的女声:
“我的可怜的约翰最怕冷,我想让他回家!”
中国士兵与美军在汉江南岸以血肉相搏的时候,正是中国传统节日春节来临之际。
麦克阿瑟忍着怒火说:“女士们,第八集团军的任务是统一朝鲜。如果你们想和前线的亲属团聚,请耐心地等待他们的服役期满。”
就在曹玉海倒下的地方,二十七岁的营教导员方新,在美军冲上阵地的时刻抱起一枚迫击炮弹跳进了敌群。
“让孩子们回家!”
当日,三四二团二营、三营在岩月山的阵地失守,一营所在的三五〇点三高地因位置突出成为美军猛烈攻击之地。战斗前,军指挥部专门把战斗英雄一营营长曹玉海叫来,当面交代任务。美军的攻击空前强大,很快,二连的阵地失守了。为了夺回阵地,曹玉海带领部队顽强反击,一直坚守到弹药已绝的危急时刻,曹玉海饮弹倒下。教导员方新接替他的指挥,并且向团指挥所报告:“营长在打退敌人第四次进攻时牺牲。”方新说完,停顿了一下,突然,他提高了嗓门喊道:“我向党保证,全营血战到底!”
麦克阿瑟厉声道:“尊贵的太太们,你们太过分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你们的亲属的,我会命令他们的长官,把他们,也就是你们的儿子或丈夫,统统派到第一线上去!让他们去冲锋!去踩地雷!明白吗?!”
就是在那一天,没能来得及结婚就从炎热的武汉街头走向寒冷的朝鲜战场的第三十八军一一四师三四二团一营营长曹玉海在战斗中牺牲了。
麦克阿瑟摔门而去。
二月七日,中国第五十军和第三十八军同时接到彭德怀的命令:第五十军主力撤至汉江北岸组织防御;第三十八军继续留在南岸迟滞敌人。
此时,李奇微的“屠夫作战”攻势在大雨和泥泞中开始了。
第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岸的阻击,不但伤亡巨大,而且险象环生。二月二日夜,美军居然模仿中国军队的战法,美第二十四师十九团以夜行军渗透到了中国军队防线的后方。第三十八军一一三师的侧后发现美军,炮弹已经打到师指挥所了。军指挥部立即命三三八团连夜奔袭山中里解围。三三八团行动神速,插得坚决勇敢,终于把渗透到中国军队后方的美军的两个营基本上歼灭了。三三八团的官兵为此伤亡巨大,战后中国军队的战地救护队满山遍野地抢救负伤的中国士兵。在狼藉的战场上,一个牺牲的中国士兵的身边,岩石上刻着一道又一道的线条,活着的老战士说,那记录的是打死美国兵的数字。美军的伤亡同样巨大。战斗结束后,中国军队用电台和美军指挥部联系,让他们来运走美军士兵的尸体和伤员,中国军队表明可以保证其安全,结果美军真的派来了直升机,来来回回地运了整整一上午。
中国军队进入了朝鲜战争最艰难的时期。
江拥辉知道,第三十八军的士兵们所遭遇的远不止这些。
为了将在横城战役中被中国军队的突破所造成的凹状战线拉平,在西线美军做北渡汉江准备的同时,美陆战一师、骑兵第一师、英军第二十七旅以及南朝鲜军第三、第六师开始向横城一线的中国第四十二军、第六十六军发动猛烈的攻击。第四十二军与第六十六、第三十八军为邻,在鹰峰、中元山、没云岘一线与美军展开了艰苦的战斗。
“敌人搞的是火海战术,山头都炸平了,草木都烧光了,守在山上真窝火!”
第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心里很清楚,部队处于极端困难的情况下,面对美军的猛烈进攻,坚守现有阵地是不可能的,他主张在这样的阵地阻击战中,兵力要按照“前轻后重”的原则,而火力配备要按照“前重后轻”的原则,“以空间换取时间”。总之,要以不多的兵力在前沿阵地与美军反复争夺,消耗美军的时间,以落实上级“尽可能迟滞敌人北进速度”的指示。
第三十八军的军、师、团主要指挥员,都是从沈阳昼夜兼程赶回前线的。所有回沈阳参加集训的干部,千里迢迢地回到沈阳,仅仅进行了个开幕式,看了一场为开幕式助兴的京剧,就接到了立即回前线的命令。因为美军的全线反攻开始了。在往前线赶的时候,副军长江拥辉遇到了从前边送下来的大批伤员。伤员们看见自己的军首长,不免牢骚满腹:
为此,吴瑞林命令一线阵地上的团、营、连干部和战斗骨干一律抽下来一半,储备在二线阵地上,一旦一线拼光了,便可迅速重新组织战斗。
在三三七团的阵地上,一个被称为“战士的母亲”的班长姜世福的牺牲令战士们万分悲痛。姜世福是一位面容消瘦、性格稳重的人,平时关心士兵无微不至,战士们都很喜欢他,说他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他所在的三连在阻击战斗中因为伤亡巨大不得不从阵地上撤退。指导员白广兴最后一个离开阵地时,发现了已受重伤的姜世福。姜世福的双腿被炸断,腹部也受了枪伤,血快要流干了。指导员要背他下去,他醒来了,对指导员说:“我掩护,你快走!我求你一件事,跟同志们说我姜世福没向敌人低头!”指导员坚持要把姜世福背下去,这时美军又冲上来了。姜世福恳求指导员立即转移。无奈中指导员走了。姜世福坐在阵地上,身下是一片鲜血,直到美军士兵像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样把他围住的时候,姜世福从容地拉响了藏在身上的两颗手榴弹。
吴瑞林还在阵地后面留了一个团的预备队。
九连打到最后剩下不到三十人,在侧翼阵地丢失、连队所在阵地处在三面包围的危急情况下,全连没有一个人撤退。激奋的三营营长命令把营指挥所前移,表示阵地上只要还有一个人,就不能丢失阵地。
还不到下雨的季节,朝鲜半岛却大雨连绵。寒冷的雨水使阵地上一片泥泞,中国士兵白天一身泥水,到了夜晚浑身便结成了泥冰。三七一团九连在连长蒋洪信的带领下,在鹰峰阻击阵地上坚持了十六个昼夜,在与美军坦克和数次集团冲锋的搏斗中,全连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三七〇团六连连长郑家贵带领士兵在阻击阵地拼到了最后关头,美军两个连的兵力和十辆坦克把小小的阵地紧紧围住,然后强攻,阵地上的美军士兵和中国士兵扭打在一起,双方士兵的厮打和咒骂声响彻山谷。最后,郑家贵的刺刀拼断,枪托砸断,身边的石头也被他扔光了,几十个美军士兵包围了他,他带着浑身的泥泞和血迹拉响了特地留给最后时刻的炸药包。
二月二日,三三四团三营九连阻击阵地上所有的防炮洞全部被美军的炮火和飞机炸毁。在弹药耗尽、人员严重伤亡的情况下,九连被迫放弃阵地。为掩护战士们撤退,三排副排长王青春主动一个人留在阵地上吸引敌人。当战士们刚刚撤下来的时候,美军包围了阵地。王青春打完最后一颗子弹,安然地拆坏了武器,然后仰面躺了下来,美军士兵向他的头部开了枪。
在广滩里至龙头里的公路上,位于公路中段的宝龙里是美军北进的必经之地,三七七团二连的阵地就在宝龙里。美骑兵第一师对宝龙里的攻击规模最后竟达到一个团的兵力。阻击到第五天的时候,二连前沿阵地上只剩了二班长赵兴旺一个人。美军以两个连的兵力分两路向这个只有一个中国士兵的阵地爬上来,赵兴旺在阵地上来回奔跑,机枪和手榴弹一直没有停止,美军以为阵地上来了大量的增援兵力,始终没能爬上来。美骑兵第一师为夺取宝龙里阵地,用了六天的时间,先后组织了三十二次攻击,并付出了二百二十多名美军士兵的生命。
在第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三三四团二营九连的阻击阵地上,有个叫潘天炎的中国士兵。一个团的美军向他所在的阵地进行了猛烈的炮火轰炸和反复的进攻,最后,他所在的九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潘天炎十八岁,个子很小,所以当美军再次向这个阵地攻击的时候,美军军官举起望远镜一看,认定这个阵地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中国士兵了。这时的潘天炎正因为肚子疼在蹲着屙屎。敌人上来了,他提起裤子就干开了。潘天炎人小心眼多,他把六颗手榴弹捆在一起放在工事前边,用一根电线连接上所有的拉环,然后自己躲在一边,等敌人上来之后,他一拉电线,炸倒了一片。美军士兵又摸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声:“同志们!敌人上来了!”美军士兵听见这突然的喊声,全趴在地上不动了,潘天炎跳起来就扔手榴弹。美军弄不明白这个阵地上到底还有多少中国士兵,于是开始炮击,炮击完毕之后加大兵力再进攻。最后,小个子中国士兵潘天炎准备死了,他奔跑在阵地上根本不隐蔽自己,手榴弹和卡宾枪一齐使用,就在他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增援阵地的部队上来了。中国士兵很羡慕这个勇敢而命大的小个子兵。后来文工团的演员还专门用他的事迹编了一段单弦,单弦在志愿军各部队广泛传唱:“有一位青年战士,名叫潘天炎,打退鬼子的九次冲锋,军功章佩戴在胸前。”
阻击战打到最艰苦的时候,前线传来的一个消息令各级干部紧张起来:一个中国士兵用机枪把一架美军飞机打下来了。
五连以几乎全部伤亡的代价,在草下里南山阵地坚守到了上级规定的时间。
关崇贵是三七五团一连一排二班的副班长,机枪手。二十四日,他所在的连队在六一四高地阻击英军第二十七旅一个营的进攻。一连连夜上的阵地,挖了一夜的工事,天一亮敌人就攻上来了。一连的官兵又困又饿,仗打起来本来就窝火,打到下午的时候,英军的攻击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猛烈,十几架美军战斗机也飞来助战。美军飞行员自从入朝作战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地面射击,所以他们从来是贴着中国士兵的头顶飞,俯冲时机翼几乎能掀去中国士兵的帽子,飞机射下来的机枪子弹和扔下来的炸弹给中国士兵造成极大的伤亡。机枪手关崇贵被炸急了,端起机枪就要打飞机。弹药手马可新赶快制止:“副班长,咱可别犯错误!”
战士们端着刺刀向山下扑去!
志愿军有条纪律,不准对空射击打飞机。规定这条纪律是有道理的:轻武器对空射击不仅打不下飞机,反而会暴露地面目标,从而招致更准确的轰炸。这是中国军队在入朝参战初期用鲜血换来的教训,以至于这条纪律被强调得十分严格,违反后的处理也很严厉。
徐恒禄两眼发红,举起枪喊:“为六班长报仇!”
急了眼的关崇贵大叫:“大不了枪毙我!”
王文兴挣脱开徐恒禄,顺着山坡向正在往上爬的美军滚了下去,一直滚到美军士兵的中间,然后,他怀中的手榴弹爆炸了。
关崇贵开枪了。第一次射出的七发子弹没有打着。一架飞机向他俯冲下来,他又开了枪,还是七发,结果眼前的情景连他自己都看呆了:一架P-51型战斗机翅膀一斜,屁股后面冒出黑烟,一头栽进山沟,然后就是剧烈的爆炸声和一团冲天的火焰。
六班长王文兴负伤了,但是他坚决不下去。在反击的时候,他再次负伤,倒在地上不能动了。徐恒禄抱起他准备给他包扎,突然,腿已经断了的王文兴拿着两颗手榴弹跪了起来,脸上似乎还有一种微笑。他说:“连长,反正我活不成了,就是死也要死个够本!”
“打中了!把那家伙揍下来了!”阵地上的中国士兵欢呼起来。
美军士兵上来了,他们发现向他们头顶上砸下来的除了手榴弹之外,还有石头。
飞机上的美军飞行员跳了伞,但由于高度太低,没等伞张开就掉在树上被树枝戳死了。
草下里南山阵地曾一度丢失,但在徐恒禄指挥的反击中又夺了回来。当美军再次进攻的时候,五连一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二十多人。团指挥所上来个通信员,带来了给徐恒禄和一排长记功的决定和一个命令,命令他们至少还要坚持五个小时。
一连一排有个兵用机枪把美军飞机打下来的消息迅速传到团里,团里立即命令查是谁开的枪。营部派人上阵地问,没人敢承认,都说不知道。关崇贵认为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能连累别人,于是,站出来承认是自己干的。
十二时三十分,吃饱了的美军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这次兵力增加到一个团。
没等营部的人通知如何处理关崇贵,英军更疯狂的进攻又开始了,关崇贵端起机枪在阵地上来回扫射,他想自己只要还没死就先多打死几个敌人。
草下里南山阵地上还活着的中国士兵此时反而没有了恐惧和紧张,他们只是感到又渴又饿。战斗前还可以吃阵地上的雪,现在阵地上已经没有雪了。炒面放在嘴里,嘴里一点唾液也没有,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排三班长牟林向徐恒禄要了块干净的手绢,带上三个战士和三袋炒面,爬出去好远才找到一片雪地。他在手绢上撒上一层雪,再撒上两把炒面,然后包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让雪融化,这样“蒸”出来的炒面团软软的,潮湿着,还有点温热。当他把自己制造出来的“食品”带回阵地上时,获得了一片惊讶和赞许之声。
一个营的英军最终没能攻下中国军队坚守的阵地。
中午的时候,美军退下去了。
关崇贵打下飞机的事逐级上报,一直报告到彭德怀那里,以请求处理意见。正为志愿军防空火力薄弱而焦急的彭德怀一听,异常兴奋。在询问了打飞机的经过之后,他说:“这个纪律犯出了条经验,就是手中轻武器是可以打下敌人飞机的,鼓舞了志愿军战士对空作战的信心,要对这个战士重奖!”
五连各排坚守的阵地几乎同时开始了殊死的搏斗,双方士兵一直在互相胶着的状态中对阵地进行着反复争夺。
宣布立功命令的时候,关崇贵觉得是在做梦:他被授予了“一级战斗英雄”称号,记特等功。
两个营的美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向草下里南山阵地开始了进攻。
关崇贵还是觉得自己违反了纪律,好歹要求记一个处分。
突然,被徐恒禄从土中扒出来的那个战士说:“连长!敌人上来了!”
三七五团政委包楠森对他说:“你别犯傻了,再犟下去,我真的处理你!”
到了最前沿,徐恒禄有点转向了:工事没有了,原来的山包也没有了,树木被炸得东倒西歪,没有倒下的树燃烧着如同一支支火炬。怎么不见那三个战士的影子呢?他估算出大致的位置,用手扒开滚烫的土,结果,扒出来一个活的,一个负伤的,最后的一个已经牺牲。
志愿军总部决定在各部队开展向关崇贵学习的活动,推广用轻武器击落敌机的经验。
第二天,天一亮,美军按照李奇微“火海战术”的原则进行火力准备了:数十门火炮加上三十多辆坦克一起向小小的草下里南山阵地轰击,使整个阵地如同被犁过了一样。蹲在防炮洞里的中国士兵被浓烈的硝烟呛得喘不上气来,士兵们的耳膜被震出了血。炮火整整轰击了一个小时才减弱,八架飞机紧接着来了,轮番扔下大量的凝固汽油弹,草下里南山整个山包都燃烧起来。徐恒禄担心在最前沿的三个警戒战士,于是冒着炮火向前跑,炮弹在他的前面爆炸,但是他不在乎,因为他已在连队的支委会上作了决定:把连队的主要干部分散开,要死别一块死,只要还有一个人,就坚决指挥部队打下去!
关崇贵的斗志因此受到极大的鼓舞,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表现出惊人的勇敢和顽强。他率领一个班坚持阻击敌人,全班战士先后全部伤亡,阵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大部队向后撤退了,三天之后,美军的飞机还在向这个阵地轮番轰炸,轰炸的间隙他们依稀听见仍有抵抗的枪声。绝大部分美军说,轰炸已经好几天了,不可能再有中国士兵的抵抗,但枪声确实还在响。军长吴瑞林放心不下,下决心派两个营从阵地的两侧包抄上去。部队冲上去以后,看见在这个布满英军士兵和中国士兵尸体的阵地上,果然还有个活着的中国士兵,他就是关崇贵。
但是,接下来的战斗使他们开始流血牺牲。
原来,在大部队撤退的时候,关崇贵没有下来。他隐蔽在阵地的石缝中向敌人射击,始终没让敌人占领这个小阵地。弹药和食品没有了,他就在尸体中寻找,孤身一人的他竟在这个阵地上坚守了两天三夜!当冲上去的中国士兵看见他的时候,由于饥饿和疲劳,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在他的身旁,堆着从英军尸体上搜集来的步枪、机枪、冲锋枪,竟有三十多支。
五连的突然袭击确实奏效了。
关崇贵的顽强精神令所有的中国官兵肃然起敬。
美军军官知道,自从他们开始向北攻击以来,现在才是真正遇到中国军队的阻击线了。
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得知后,命令:对这个士兵连升三级使用!
徐恒禄的想法实现了。美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来自公路两侧灌木丛中的猛烈射击。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美军展开队形,集中炮火向灌木丛轰击,一个连的美军士兵同时向灌木丛冲击而来,但是,灌木丛中却没有了中国士兵的影子。美军正不解的时候,密集的子弹又从右翼突然射来,紧接着,在手榴弹的烟雾中冲出十几名端着刺刀的中国士兵,美军丢下伤员和死亡士兵的尸体,一窝蜂似的向后逃命。
关崇贵从副班长被直接任命为副连长。
徐恒禄知道,最激烈的战斗来了。他立即命令隐蔽在后山的部队上来,并且严令不准暴露目标,以防止美军的炮火杀伤。然后他把兵力布置在公路边的灌木丛中,准备等美军走近了再给予其突然袭击。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授予了关崇贵“一级战士荣誉勋章”。
五连连长徐恒禄,山东莒县人,时年二十七岁,在国内战争中曾屡立战功。当五连发现美军进攻的时候,他正在阵地最前沿的三三一高地上,在这个高地上坚守的是六班。六班负责观察的士兵报告说:“远处的公路上多了一趟树。”徐恒禄举起望远镜一看,不禁浑身一紧:是敌人,至少有一个营的兵力和十几辆坦克,正分三路向五连阵地草下里南山运动。
关崇贵是勇敢的,也是幸运的。
最先迎击联合国军进攻的,是第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三三六团的五连。五连坚守的阵地是泰华山主阵地的前沿,名叫草下里南山。
在中国军队处于艰难的时期中,士兵们所面临的困苦和牺牲都是巨大的。春寒料峭,冰雪未融,冷雨霏霏。没有粮食,很多部队开始吃野菜和树皮。一套棉衣一个冬天没能脱下过,屁股的位置甚至已经露出肉来,战士们用粗针缝上一块布遮住磨烂的袖口使露出的半条胳膊冻得发紫。许多人手被冻得裂开大口子,血流得令他们不得不用线缝合以止血。每撤退到一道阵地上,饥寒交困的士兵就立即用简单的工具修筑阻击工事,同时还要修筑防炮洞以应付坦克大炮的轰击和飞机的轰炸。如果还能再有点时间,战士们就拔掉阵地前的野草,扫清射界,打出防火带。天亮了,除了警戒哨在警戒外,只要敌人没有进攻,战士们就随便往嘴里填些什么,然后倒在冰冷的泥水中闭上眼。在战斗中,弹药的极度缺乏令中国士兵丧失了保卫阵地和他们自身的基本条件,朝鲜中部那些山岭上的石头常常是他们用来与大炮坦克搏斗的武器。无数的中国士兵腹中空空、衣衫褴褛地倒在了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中。当大部队向后撤退时,他们的遗体从此默默地躺在一阵阵的冷雨里。连美军陆战一师的士兵们看见中国士兵的遗体时,都不禁浑身震颤,美军陆战一师军史记述道:“这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卧着,很多还与美国士兵的尸体抱在一起。由于尸体的冷却,已无法把他们分开。中国军队撤退的时候,有时也掩埋尸体,但是由于匆忙,无论是本国士兵还是敌国士兵的尸体,均掩埋很浅,几乎仅仅是一层被炸弹翻耕过的尘土。”
阻击战是一月二十八日于前沿阵地泰华山开始的。泰华山阵地与西边的第五十军的阻击阵地相连,山下的公路向东可通利原,西北可通汉城,这是联合国军北进的必经之路。在第三十八军的正面,是美军骑兵第一师和美军第三步兵师的进攻部队。
三月五日,美军陆战一师七团在天亮时发现,前方中国军队的阻击阵地上已经没有人了,联合国军占领了横城。
中国第三十八军在朝鲜战争的第二次战役中获得了“万岁军”的称号,这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但是,这之后,这个军的军史上记载的却是一段无比惨烈的战斗经历,这就是从一九五一年一月底开始的汉江阻击战。
此时,联合国军各部队都到达了“屠夫作战”计划所指定的占领线——亚利桑那线。
美军士兵在战壕中开始享受南朝鲜民工运上来的香烟、点心、干燥的袜子以及邮件。战后有人仍记得,那一天,在修理山主峰弥漫的硝烟中萨马中士读信的声音:“亲爱的,你现在在干什么?告诉我……”
“屠夫作战”实施中,二月二十二日,美国陆军部公布战报称:开战以来,中国军队损失二十万六千人,其中被杀伤十八万五千人,冻伤和生病两万一千人,不含俘虏。同时,陆军部还公布了另一份战报:开战以来,美军共损失五万二千四百四十八人,其中死亡八千五百五十三人,伤三万三千七百八十一人,失踪八千七百二十四人。
二月六日,在给美军以极大的杀伤之后,中国军队放弃了修理山阵地,开始向后撤退。
还是同时,美军高层传阅着一份机密“情报”:“中共军第四野战军司令员林彪调离朝鲜,任命彭德怀为入韩中共军司令员。”仗打到现在,号称有世界上最灵敏的情报机构的美军,居然连战场上对手的司令官是谁都没搞清楚,又从何而来的精确到“个”位数的战场伤亡战报呢?
斯基纳中尉组织起突击队。在越过山丘后,听到两米距离上子弹的呼啸声。他们边突击边射击,突然,周围陷入了平静,实际上他们陷入了错觉之中。在这一瞬间,好像泄气了,斯基纳中尉知道,实际上他们才前进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彭德怀回到朝鲜前线的时候,李奇微已完成“屠夫作战”计划,并着手实施新一轮的作战行动。
斯基纳中尉发挥了百折不挠的勇敢精神。士兵们不愿意突击,中尉就跳着吼叫,于是,萨马中士和沃拉中士等人一齐鼓励士兵,并且踢着他们的屁股往山顶上推。大约一分钟后,全体人员都站了起来,中尉一声令下,可是全体人员都跑下了山坡。
美国人为这个新的作战计划取名为“撕裂作战”。
美军战史对朝鲜战争中四四〇高地的战事有如下记载:
如果说“屠夫作战”充满血腥气味的话,那么“撕裂作战”则带有了战术的味道。李奇微对“屠夫作战”的成果并不满意,因为在对中线的攻击中,没能彻底把中国的第四十二军和第五十军捉住歼灭,而对中国第四十军和第三十九军的攻击“因为大雨而影响了攻击效果”。李奇微认为:“中国军队不是被打败了,而是主动的撤退了。”那么,美军下一步的战斗任务首先是从中国军队的手里夺回汉城,但是,从正面夺取势必会发生规模很大的战斗,于是李奇微决定还是从中线迂回。所谓“撕裂”,就是指在战场中线撕开口子并打进去,把中国军队和北朝鲜军队隔离开,威胁防御汉城正面中国军队的防线,并对汉城形成包围。
向高地接近的每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打前锋的F连刚一出击,“瞬间就出现八名士兵的死亡”。与炮兵的协同也不那么顺利,炮火的支援虽然猛烈,但总好像效果不明显,因为中国士兵的阻击没有丝毫的减弱。为了在火力上达到压制效果,奇伊在一个排的攻击中使用了五门自行高机炮和二十挺重机枪,它们一齐向迎面的中国阵地进行连续不断的射击。但令美国人吃惊的是,为什么在这么强大的火力下,中国士兵依旧还在阻击,好像他们根本死不完似的。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三营攻击到四四〇高地的最后一个阻击阵地。奇伊用上了所有的炮兵,并且引导美军“海盗”式飞机加入战斗。美军炮火的密度足以摧毁高地上的所有生物,但是唯独中国士兵还在射击。“海盗”式飞机的飞行员由于看错了地面的指示,竟把炸弹投到正在射击的A-16高机炮的头上,奇伊在无线电中大声地咒骂之后说:“我们要感谢空军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
“撕裂作战”的目标是:美军到达从汉城以东向春川转向沿三八线南侧各要点之间的连线。李奇微把这条线定名为:“爱达荷线”。
奇伊的三营也很快就尝到了和中国士兵打仗的滋味。
想必美国人在朝鲜半岛上每每惦记着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的家乡,于是远东在那段岁月里有了“亚利桑那”和“爱达荷”这样的地名。
奇伊营长乘直升机察看他要接防的阵地,他看到了四四〇高地上“穿着褐色衣服的中国士兵”。同时,他还看见了在修理山主峰方向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那是中国军队再次向修理山主峰进行的包围冲击。
三月七日,“撕裂作战”从美第二十五师横渡汉江开始。
他们要攻击的是四四〇高地。
凌晨五时五十分,美军开始了炮火准备。在汉江的江岸上,李奇微脖子上挂着两颗手雷亲自督战。他对他的部下说,“指挥官要和正在进行激烈战斗的部队在一起”,他今天就是来做表率的。做着表率的李奇微心里还是有一点担心,原因依旧来自他的长官麦克阿瑟。发动“撕裂作战”的计划不得不报请麦克阿瑟批准,为了防止麦克阿瑟再来前线表演,李奇微把这次作战的调子压到了最低点,可是麦克阿瑟还是表示要来。李奇微只好发去一封“措辞小心谨慎”的电报,“请求麦克阿瑟出于安全的原因放弃在战役前夕视察前线”。庆幸的是,这一次,麦克阿瑟同意了,表示等战役顺利开始之后他再来。
但是,土耳其旅负责攻击的阵地还在中国军队手中。恼火的基恩师长把土耳其旅的残兵换下来,派师预备队第二十七团的一个营上去。三营是由奇伊中校指挥的,这个营不但配属有迫击炮和A-16自行高机炮,同时还有一个营的野战炮兵归他们使用。
此刻,在李奇微的面前,美第二十五师渡江前的炮火准备可以称得上是“这次战争中最猛烈的炮兵射击之一”。一百四十八门野战炮、一百辆坦克、四十八门重型迫击炮,加上二十五辆M-16自行高射机枪、一百挺重机枪,还有天空中的十多架轰炸机,一齐向江对岸中国军队的阵地开火,情景之壮观令李奇微十分满意。火力准备二十分钟后,美第二十五师开始渡江,但是,立即遭到中国军队炮火的封锁。一发炮弹居然打到了李奇微的身边,李奇微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打不烂的中国军队。美军使用了最先进的渡江器材,中国军队的炮火和射击逐渐减弱,美军第二十五师顺利地渡过汉江。
E连伤亡了一大半士兵,跟随连队行动的炮兵也伤亡了三十多人。
或许是西点军校的毕业生都会这一手。李奇微离开汉江南岸后,乘直升机来到他预计战斗最激烈的原州前线,站在路边观看美第十军的进攻。依然有大批的战地记者跟随着李奇微,李奇微本能地感到现在需要做些什么了。这时,陆战一师一个瘦弱的士兵背着沉重的电台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原来这个士兵的鞋带松了,每走一步就踩绊一下,背上的电台使他无法蹲身系上鞋带,因此他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那个士兵冲着站在路边的李奇微喊了句什么,李奇微没有听清,但他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为这个士兵系上了鞋带。记者们不失时机地拍下这个珍贵的镜头。照片见了报纸,结果引起的讽刺多于赞扬,人们说李奇微在出风头。李奇微解释说:“那个士兵如果自己蹲下来系鞋带,沉重的电台就可能令他站不起来了。他在叫我,我就去了,这是在帮助一个有困难的人,完全是涌上我心头的一种冲动促使我这样做的。”因为报纸又拿他脖子上的两颗手雷顺便做了文章,于是他顺便再次解释说:“我不想不反抗就当俘虏!”
天一亮,美军的飞机来了,中国士兵不得不撤出战斗。
处于极端困境中的中国军队不得不再次后退,但是面对美军大规模的进攻,大多数中国军队的阵地都是在士兵全部伤亡的情况下才被美军占领的。在汉江南岸,中国军队的第三十八军和第五十军,在美军渡过汉江的时候,依旧有几个连队在进行顽强的阻击,这些连队中的中国士兵全部战死。在横城、原州方向,中国军队的阻击也十分顽强。一线的部队伤亡极大,以致在战斗中要把严重减员的连队的建制打乱,再将数个连队的幸存人员编成一个新的连队,往往一个团只能编出四至八个连。
格兰德觉得绝望的时刻到了。炮兵的射击由于目标观测不准确而效果不大。一五五毫米榴弹炮发射的照明弹不但对美军没什么帮助,却正好暴露了E连的位置。在照明弹的光亮下,格兰德看见中国士兵向山顶蜂拥而来,主峰上中美士兵立即进入了肉搏战。在肉搏战中,修理山山顶被拉锯式地反复易手,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
彭德怀回到前线指挥部的时候,开始了两天的“撕裂作战”已经给整个战线造成不利的局面:联合国军如果从中线突破进来的话,势必造成对汉城的包围。如果再不采取较大距离的撤退,很可能陷入更大的被动。于是,彭德怀致电各军:从三月十日起,全线开始运动防御,有秩序地较大规模地向北撤退。
中国士兵开始向E连的阵地进行反复冲击。黑暗中,中国士兵的影子时隐时现,他们好像有投不完的手榴弹。顶峰上的E连不断地报告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但是,得到的回答永远是一句话:“坚持下去!”
在给周恩来的电报中,彭德怀提出了放弃汉城的想法:
由于土耳其旅的溃败,修理山主峰上只剩下美军的E连了。
我于九日拂晓前安抵司令部,敌于七日又开始全线进攻,为继续疲劳敌人缩短我之护线,争取时间,决放弃汉城,采取运动防御,保持有生力量。吸引敌人主动进击三八线……运输情况未改善,部队仍经常吃不上饭,今后就地筹粮已不可能。兵力增大,供应需多,敌空军近有增加,我空军不能相应掩护交通运输,此种困难不会减少而会增加,将影响有决定性的下一战役。
在麦特利营长的指挥所里,土耳其旅旅长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部队被打了下来。正说着,三十多名土耳其士兵跑进了指挥所,弄得正在强词夺理的旅长十分尴尬。旅长和他的士兵们用土耳其语说了一会儿之后,如释重负地对麦特利上校说:“我们的士兵说,美国人也把阵地丢了!”
一九五一年三月十四日,中国军队放弃汉城。
在中国第五十军阻击部队设下的圈套中,土耳其旅开始交厄运了。白天,他们往修理山上爬的时候,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因此他们报告说,他们占领了阵地。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就在他们的脚下,中国士兵正息声屏气地监视着他们。在修理山阻击阵地上,中国士兵修筑了极其坚固的工事,那些伪装严密、建筑结实的火力点和隐蔽部,由掩盖着的交通壕连接在一起,里面不但有电话线,而且囤积的物资可以让中国士兵坚持一个星期。宣布占领阵地的土耳其士兵实际上正坐在中国士兵的头顶上!
中国军队占领南朝鲜首都汉城的时间为:七十天。
几乎是同一时刻,土耳其旅的阵地上传来更为激烈的枪声,不一会儿,一群浑身是血的土耳其人跑到了美军二排的阵地上,他们用混乱的手势说,他们完了,被击溃了。
在彭德怀决定放弃汉城的那天,南朝鲜第一师的侦察小组潜入汉城市区,他们发现城里已经没有中国军队了。这几个侦察兵在总统府升起南朝鲜国旗,高喊了“万岁”,然后带着一个北朝鲜俘虏回到师部。南朝鲜第一师师长白善烨这才知道中国军队已经撤退,汉城已是一座空城。白善烨立即给指挥他的美第一军军长奥丹尼尔打电话,要求准许南朝鲜第一师立即进入汉城,奥丹尼尔的答复是:“开始!”
美军第二十五师三十五团二营一排的阵地上空突然飞来了手榴弹,同时步枪和机枪的子弹也密集地飞过来,而这些射击居然是在距离他们不到十五米的地方进行的!美军士兵立即从战壕中爬出来,向可以藏身的岩石后面四处爬散。阵地立即就丢失了。
这是擅自改变李奇微作战计划的行动。李奇微原来的计划是:在中线突破后包围汉城。但是现在要在还没有实施包围时就进入汉城了。
午夜到了。
十五日早上,南朝鲜第一师从不同方向进入汉城市区。
上半夜发生的各种奇怪的事把美军弄糊涂了。
没有抵抗,更没有巷战,南朝鲜军队回到了一片废墟的汉城。
没过多久,土耳其旅派来的联络官到了美军指挥所,说在他们和美军的阵地之间,存在一个四百多米的空隙,要求派部队把这个危险的空隙填补上——美军军官们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为右翼已经被土耳其旅占领,现在看来,在右翼的部队根本不是土耳其人!
汉城的收复令李承晚大喜过望,他立即给麦克阿瑟致函表示感谢。
依旧打前锋的麦特利营长决定让G连连夜向主峰靠拢,以便在紧急时刻支援主峰上的E连。可是,G连的联络兵在黑暗中不断地叫喊,E连却没有任何回答。正在焦灼不安的时候,黑暗中有一支部队走来,队伍中一个声音传来,是英语:“我们是土耳其连!我们是土耳其连!”G连还没看清楚就走过去了。这个情况反映到美军指挥所,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黑暗中那支部队走过的地方,正是中国军队的狙击手出没的地方,是明令禁止通行和特别戒备的地段。这是一支什么部队?为什么通过阻击线而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第二天,麦克阿瑟给这位南朝鲜老头儿回了一封冷冰冰的信:
令从右翼攻击的美军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上了修理山的主峰。同时,左翼的土耳其旅也传来好消息,说他们也上了主峰。主峰上雾很大,美军士兵看见他们右前方的棱线上有两路纵队在向他们的背后运动,但在浓厚的雪雾中看不清楚是什么人。美军判断可能是土耳其人,因此他们没有开枪。放心不下的美军军官向土耳其旅司令部打电话,但是电话的那一端没有会说英语的军官,双方说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不久,天黑下来,修理山山顶上的美军士兵个个心中恐慌,军官们也是个个焦虑不安——他们知道,天一黑,中国人说不定就会从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
暴军退却,令人欣慰。但这次与去年九月不同,敌守备部队未遭决定性失败,夺回汉城虽然在心理上具有极重要的意义,但从军事角度上看,不可认为今后汉城的安全完全有保障。本人认为,贵国政府立即返回汉城是不明智的。
三日天亮的时候,美军第二十五师开始向修理山主峰攻击。
麦克阿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强烈地感到,中国军队的撤退,似乎有某种设置陷阱的阴谋。
二月二日晚,一夜的风雪。
由于麦克阿瑟的低调,无论是南朝鲜、美国还是中国方面,对汉城的易手都没有更为激烈的反应。
第二天,麦特利营继续攻击,但是,当他们缓慢地爬上高地时,发现阵地上已没有中国士兵,一些被打坏的苏制轻机枪和步枪散落在被炮火熏黑的土地上。
李奇微更没有迷恋汉城的收复,他仍在命令美军坚决向“撕裂作战”的预定目标北进。
正骂着,美军士兵看见中国阵地的前沿上有两个人影在昏暗的天色中晃动,他们认定那必是负伤的美国兵在寻找下山的路。于是他们喊叫着,招呼那两个人快点下来,喊了半天,那两个人根本没理会,再仔细看时,发现那是两个中国士兵,正在美军士兵的尸体上搜着什么。
彭德怀命令损失严重的中国一线阻击部队转移到后方休整,其中第五十军和第六十六军回国,第三十八、第四十二军撤退至肃川和元山以西地区。
美军的飞机来了,是一群A-7“海盗”式攻击机。盘旋之后俯冲下来,黑压压地向中国军队的阵地狂轰滥炸。冲天的黑烟和火柱遮住了西斜的夕阳,天空顿时暗了下来。麦特利营的美军士兵又开始大骂,因为他们看见这些飞机并没有轰炸令他们受到严重损伤的中国阵地,美军飞机轰炸的是修理山的主峰。
中国人民志愿军二线部队于十二日正式接敌。
格兰德把连队能够集中的炮火全部调来掩护阿卜拉哈姆排撤退。十八门各式火炮,加上八门一〇八毫米的迫击炮,一齐向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射击,短短的几分钟内竟然发射了两百多发炮弹。当幸存的美军士兵在炮火的掩护下跑下来的时候,他们破口大骂空军,然后就清理伤亡情况,结果发现其中两个死亡的士兵是刚补充来的新兵,叫什么名字谁都不知道。
由于彭德怀果断地命令部队大规模撤退,致使李奇微精心布置的一个陷阱没有达到目的,这就是美军空降一八七团的汶山空降作战。汶山空降作战的目的,是利用空降兵的迅速机动,把大量部队投到中国和北朝鲜军队撤退的路上,实施包围。情报说只要在汶山实施空降,至少能把两万四千中国士兵围在美军的天罗地网中。李奇微甚至准备亲自带领士兵跳伞,他的理由是他是一个老伞兵,但是被部下以他五十六岁的年龄为由拒绝了。不甘心的李奇微又跑到空降场去,他要亲眼看着美军伞兵怎样把大批的中国士兵包围,然后杀死。这次空降行动组织了C-119飞机八十架、C-46飞机五十五架,但空投开始后却事故百出:第一轮空降偏离了预定空降点,结果三十多名参谋落地之后遭到北朝鲜士兵的追杀。在后来的跳伞中,又有八十四名士兵伤于跳伞事故,部队着陆后十八名士兵因遭到地面火力射击伤亡。中国军队的地面对空火力将五架运输机击伤,还有一架运输机在返回基地的途中爆炸,机上人员全部死亡。结果,汶山大规模的空降作战没有包围住任何一支撤退中的中国部队,中国部队转移的速度之快令李奇微再一次感到十分意外。
麦特利营长终于同意撤退。
二十日,美军占领“爱达荷线”。
格兰德中尉忍无可忍,他们已经等了四个小时:“即使飞机现在来,也来不及了!再说,来了又能怎么样?往山上扔汽油弹?我们的一个排在上边!”
“撕裂作战”完成。
也许遭到中国军队反击的一排完蛋了?追击他们的中国士兵掉过头来开始收拾趴在半山腰上的阿卜拉哈姆排。侧射、背射和正面的射击令这个排处在完全挨打的困境中,排长立即要求撤退:“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被全部消灭!”格兰德向麦特利营长报告撤退的请求时,麦特利一口拒绝了:“再忍耐一下!飞机马上就来!”
是日,中国军队撤退至三八线以北——中国军队发起第三次战役的地方。
美军士兵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阿卜拉哈姆排正处在危急中,从他们的侧后,中国士兵猛烈的反冲击开始了。最先受到反击的是二营的一排,一排的美军士兵疯了一样地向后跑,但是中国士兵的刺刀就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追。在阿卜拉哈姆排的身后,出现了一队利用背负的A字形木架运送弹药的中国人,从这些中国人背上的东西上看,好像不是弹药箱,可能是装在布袋中的食品。阿卜拉哈姆排已处在三面都有中国士兵的境地中,美军士兵们息声屏气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而在一九五一年的二月至三月间,日本以及西方国家的报纸充斥着如下的标题:
可是,该死的飞机还是没有踪影!
美军在三八线停止行动
美军爬到高地腰部的时候,中国士兵的火力加强了。大量的步枪一齐射击,从声音上听,至少有两挺机枪。爬在最前面的阿卜拉哈姆排暴露在中国士兵的火力下,美军士兵像坠落一样从山腰上滚下来,混乱地分散开。负伤的士兵大声地叫着排长,排长自己滚在一块岩石的后面喘个不停,并且通过无线电向格兰德连长报告:“我们陷入困境!我们陷入困境!”格兰德又看了一眼天空说:“坚持一下!飞机马上就来!”
保留通过外交解决的途径
中国军队的阵地开始受到炮火的袭击,硝烟和火焰腾空而起。E连的士兵沿着岩石的缝隙向中国军队的阵地接近的时候,居然看见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中国士兵正在有条不紊地操纵着一门迫击炮进行射击,他们根本没把美军士兵的接近当一回事,这让美国兵十分惊讶。“这是中国士兵顽强抵抗的证据,”格兰德中尉后来说,“他们的镇静令人害怕。”
美军谨慎地进至朝鲜战争的出发点
格兰德看了看仍没有飞机的天空狠狠地骂了一句。
第八集团军距离三八线十八公里
麦特利营长说:“飞机马上就来了!立即占领前面的高地!”
预感到中国军队的反击
太阳已经西斜,E连接到了开始攻击的命令。
李总统出席釜山群众集会:打到北方去!
射击还在持续,美军士兵们感到中国士兵随时可能冲击过来。
英国期待中国的态度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突然,剧烈的枪声从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响起,机枪子弹暴雨般地向美军士兵倾泻下来。美军士兵滚到岩石后面,紧张地端起枪,被射中的士兵因为疼痛尖厉地叫喊起来。
距离三八线一点六公里
美军士兵坐在岩石上吃着南朝鲜民工送上来的食品,其中有很热很浓的咖啡。伤员和死亡士兵的尸体已经全部抬下去了。太阳温暖地照着,除了从中国阵地上传来的修筑工事的声音外,一切都很平静。喝了热咖啡的美国兵有的开始在岩石下打盹,只有格兰德中尉越来越不耐烦,他不时地看看天空,怎么支援的飞机还没有来?
南朝鲜军队巡逻队越过三八线
没有空中支援的时候是不能攻击的。
杜鲁门希望体面地结束战争
麦特利在等着空军的火力支援。
麦克阿瑟说他准备会见敌军将领
从修理山的前沿阵地,可以看见不远的一处高地上,中国士兵正在紧张地修筑阻击工事。格兰德中尉主张立即攻击。他的主张受到麦特利营长的否决:“对方是中国人,没那么便宜的事,等着火力支援吧!”
……
三十一日中午,修理山中国军队一线前沿阵地丢失。
至此,朝鲜战争的前景扑朔迷离。
对于中国军队来讲,面对美军强大火力的攻击,把阻击阵地设置在正斜面上的传统做法已经成为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正斜面一旦承受炮火射击,人员和工事会受到惨重的杀伤和破坏。为此,美军的军事教材上写道:“对拥有优势火力的敌人进行防御时,如果把阵地线选在正斜面上,结果就会白白地成为敌人的饵食。”更何况,美军的火力装备是中国军队不可比拟的。
不死的老兵去了
包括基恩师长在内,美军第二十五师官兵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必须在战斗前进行猛烈的炮火准备,以把中国军队阵地上的工事全部摧毁,这样对其战斗人员的杀伤也出乎意料的多。在修理山,他们发现那些死在阵地上的中国士兵,绝大部分是因为炮击和轰炸而死的。尤其是抵近射击的榴弹炮和无后坐力炮对其工事射击口的直接瞄准射击,基本上在进攻前就能把中国阵地上的一切炸飞。
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一日中午,麦克阿瑟正在他的官邸招待客人进餐,他的副官眼泪汪汪地悄悄走进来。麦克阿瑟的夫人走过去听副官说了些什么,转身回到麦克阿瑟身边,轻声地对丈夫耳语了一下。麦克阿瑟的表情一下僵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温柔的、让在场的人都可以听见的口气对妻子说:“琼,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中国军队在修理山阵地的前沿修筑了很深的堑壕和很结实的隐蔽工事,但美军仅用了三个小时就打下来了,麦特利营长和格兰德连长面对胜利却相视无言,被打怕了的他们一时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麦克阿瑟被解除远东最高司令官职务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全世界。
右翼攻击的第一梯队是由格兰德中尉指挥的E连。在一〇五毫米榴弹炮和八十一毫米迫击炮的弹幕掩护下,E连冲过攻击路线上的一片开阔的稻田,然后接近了前沿棱线。美军士兵沿着枯枝覆盖、乱石累累的陡坡往上爬,立即受到上面射来的步枪子弹的拦截。格兰德中尉命令各排散开,从不同的方向向上跃进,在岩石的掩护下,美军士兵们喊着口令一齐向上投手榴弹,然后一步步地向山顶移动。也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E连以伤亡二十多人的代价占领了前沿棱线。留在这个阵地上的中国士兵的尸体共有二十多具。在格兰德中尉也为今天的攻击如此顺利而感到奇怪的时候,他看见被F连赶下来的大约五十多名中国士兵沿着山沟在向后跑。
这个赫赫有名的美国“远东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左翼攻击的第一梯队是二营营长麦特利中校指挥的F连。在炮火准备向中国阵地的反斜面延伸的时候,F连士兵呐喊着开始向修理山中国阵地的前沿冲击。他们在阵地前沿受到中国军队迫击炮火的拦截,同时也受到侧射火力和手榴弹的杀伤,但是他们还是一步步地接近了前沿棱线的顶端。开始时,中国士兵射出的子弹十分密集,F连出现较大的伤亡后,曾经一度停止了攻击。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中国士兵的火力逐渐稀疏下来,F连终于爬上了前沿棱线。中国士兵的阻击突然减弱,令F连顺利地占领了阵地棱线,麦特利中校颇感意外。在占领的阵地上清点战斗结果时,麦特利中校发现F连伤亡三十人,而中国士兵留在前沿阵地上的尸体是四十三具。
是否与正在进行的朝鲜战争有关?
美军第二十五师三十五团首先冲击。
正在朝鲜进行的战争怎么了?
一月三十一日晨,美军第二十五师师属炮兵群经过两天的准备,开始了长达一个小时的火力准备。从朝鲜半岛西海岸外海的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攻击机也飞临修理山上空进行了猛烈的轰炸。美军从中国军队阻击阵地的两翼同时发动进攻。还在火力准备的时候,参加冲击的美军就已从两翼使用营级炮火协助,仅仅担任左翼主攻的三十五团二营的营级炮火就包括了数十门七十五毫米无后坐力炮、八十一毫米迫击炮、六十毫米迫击炮以及二十一辆坦克上的滑膛炮和数辆M-16自行高射机枪。修理山一线中国军队的阵地全部被硝烟和火焰所覆盖。
美国人打不下去了还是中国人失败了?
在一九五一年朝鲜战争第四次战役开始的时候,第五十军最先在美军强大的攻势面前接受了严峻的考验,为此,中国士兵用血肉之躯阻挡着美军的坦克与大炮,热血洒遍汉江南岸绵延陡峭的山峰。
在战争双方经过大规模的拼杀之后,交战的战线又回到起始时的状态,难道战争就此结束了?
第五十军现任军长曾泽生,政治委员徐文烈,参谋长舒行。
“撕裂作战”完成,联合国军进入汉城,麦克阿瑟无疑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但是,情报部门所提供的越来越多的情报都在提醒麦克阿瑟:中国人正在准备一场反击作战。侦察机上的飞行员多次发现,在通往前线的路上运动着大批步行的中国军队,主要由骡马组成的运输队有时在山间小路上蜿蜒达十几公里。在肃川至平壤的公路上,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的中国军队的大型卡车队在移动。无线电监听中不断出现中国军队新的部队番号。
作为入朝参战的第一批部队之一,第五十军参加了第一、第二、第三次战役,一直被部署在西线的主攻方向上,全军作战英勇,战果累累。在第三次战役中,该部队在攻击汉城的主要攻击线上迅猛挺进,以在高阳附近歼灭英军“皇家重坦克营”一战闻名于战史,并且是首先突入汉城的部队之一。第三次战役后,第五十军一直追敌至水原附近,是中国军队在朝鲜半岛上向南打得最远的部队之一。
麦克阿瑟由此陷入了矛盾:是在“爱达荷线”上停下来?还是继续前进?停下来,这条线显然不是防御大规模攻击的有利地区;继续前进,又会在什么地方遇到中国军队的进攻呢?
中国第五十军,由中国国民党第六十军改编而成。一九四八年秋,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围困长春,面对强大的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国民党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率部起义。一九四九年一月二日,此军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授予第五十军番号。改编之后,补充了共产党的大批干部和优秀的青年知识分子以及在东北地区招收的大批新兵。六月,第五十军奉命南下,十月参加鄂西战役,俘虏国民党第七十九军官兵七千多人。十一月,第五十军随第二野战军进入四川,随后参加成都战役,俘虏国民党军八千余人。一九五〇年二月,第五十军归入第四野战军序列,入湖北,参加修筑汉江大堤工程。
“在这种政治因素很浓的战争中,最高统帅只说一些基本的方针,而让现场指挥官下决心的例子,世界战史上极为罕见。”麦克阿瑟指责华盛顿说,“我没有得到过华盛顿有关行动方针一类的训令。我经常背着手踱步。结果好就受到表扬,坏就受到指责。”
基恩确定的攻击时间是:一月三十一日。
“如果做,就会受到责难;如果不做,也要受到责难。”但是,作为军事将领,麦克阿瑟决不会让部队停止在三八线这条不存在军事意义的界线上。不管政府怎么考虑政治问题,他必须果断地决定他的部队要前进到什么地方去,前进到那里以后准备干什么。
向修理山中国阻击阵地进攻的命令下达了。
麦克阿瑟决定继续北进。
基恩否决了参谋们提出的绕过修理山、利用公路和坦克中队向北进攻的建议。一旦激战来临,基恩反而不断地想起四个月前的那次失败,他决定夺取修理山之后,再利用装甲纵队前进。
他的判断是,与其停止,不如前进。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李奇微的赞同,因为李奇微也是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的。他们一起回顾了一九四四年冬天,美军在欧洲战场的莱茵河畔遇到的类似情况,那时候下决心继续前进的是艾森豪威尔将军。当时艾森豪威尔将军的观点听起来有点古怪:“敌人占优势,并且拥有进攻的决心,我军缺乏足够防守的兵力,所以,除了进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完成任务,并确保部队的安全——正因为兵力少,才必须进攻。”
二十七日,当第二十五师接近修理山的时候,中国军队的抵抗逐渐激烈起来。第二十五师这天没有前进到计划中的位置,并且遭到了中国军队“有组织的迫击炮的袭击”。侦察报告很快送到基恩手中:从修理山到光教山一线,中国军队修筑了相当规模的阵地,南麓棱线上有一连串的堑壕,遍布着密集的射击口。
李奇微在麦克阿瑟的同意下,制订出新的作战计划:在整个战线上发起新的攻势,全线进至“堪萨斯线”,以应对中国军队可能发动的反击。
自从水原向北进攻以来,美军第二十五师一直和中国的这个军接触,并且一路交战打到这里来。中国军队的阻击迄今为止不算猛烈,甚至可以说算不上什么阻击,拿参谋人员写给李奇微的战报讲,“仅仅遇到中国人无关痛痒的抵抗”。二十六日,“霹雳作战”开始后第二天,第二十五师的部队除了土耳其旅在乌山附近受到猛烈的射击之外,三十五团轻易地驱赶了少数抵抗的中国士兵,进入了有城墙的水原城。水原城里的朝鲜老百姓对美国兵说:“中国人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被命名为“堪萨斯线”的目标线是:从临津江口南岸,经过板门店,斜穿三八线,至涟川北,一直到华川水库。这是一条起自三八线北侧二十公里左右、与三八线基本平行的战场线。“堪萨斯线”宽一百八十四公里,其左翼可以依托大海,而华川水库宽达十六公里,也是一个军事上防御的依托,从而可以共同构成威胁中国军队的指挥与补给的三角地带。
目前,在修理山防御的,是中国第五十军的一个师。
新的作战计划被定名为“狂暴作战”。
修理山,汉城南边的一个重要高地,俯瞰着由水原通往仁川和汉城的公路,是北进汉城的必经之路。
“狂暴”,英文为rugged,可以理解成“崎岖不平”的意思。不知美军是指越往北朝鲜半岛地势越不平,还是指美军的前途犹如崎岖山路般的艰险。
于是,位于西线的美军第二十五师的前锋部队一线平铺,由西向东并列着土耳其旅、三十五团和南朝鲜军十五团。
困扰李奇微的问题是,几乎在每一条进攻的路线上,美军都会受到中国士兵异常顽强的阻击,局部战斗进行得艰苦而残酷,但是,这绝对是中国军队小股的阻击部队。那么中国的主力部队上哪里去了呢?或许他们正在什么地方张开大网等着已经精疲力竭的美军士兵呢。
从“霹雳作战”一开始,基恩就给自己定下一条雷打不动的原则:齐头并进,严格按照每天前进的公里数推进,只要到达了计划中本日的调整线,无论如何也不再前进一步。
中国第四十军为掩护大部队转移,在洪川附近迟滞着美军陆战一师的北进。战斗在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争夺与丢失中进行,缓慢而惨烈。在一个叫吾野坪北山的阻击阵地上,三五四团四连在伤亡一半的情况下依旧阻挡着美军陆战一师北进的路。中午的时候,二排长接到报告说,美军正向四连主阵地的侧翼迂回,而在美军迂回的方向上没有我们的部队。实在抽不出兵力了,四连指导员命令于廷起、李克先、曾南生三个士兵去守卫一个小山包,保障二排侧翼的安全。
这次,第二十五师还是要沿着海岸公路攻击,这里的地形和四个月前那次倒霉的“基恩作战”时完全一样。眼前这座叫修理山的山峰看上去有种不吉利的样子。基恩知道,现在的对手可能会比北朝鲜军队更加有战斗力,而且中国军队的战术更无章法,因此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基恩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再一次与失利的战例联系在一起,然后进入将他送入军队的西点军校的教材中。
就在三个中国士兵爬上那个小山包,准备保卫二排阵地侧翼的时候,二排主阵地上却已站满了美军——二排因为伤亡太大失去了阵地。三个士兵立即参加了对二排阵地的反击,于廷起负伤被抬下去,李克先和曾南生两个人开始面对美军一个排的攻击。山包上灌木很密,美军上了山没看见这里有中国人,于是就坐下来休息,屁股刚刚着地,手榴弹就飞来了,接着就是横扫过来的子弹。李克先和曾南生先隐蔽后偷袭,没被打死的美国士兵滚下了山包。
自基恩率领第二十五师进入朝鲜作战以来,第二十五师的表现令他一直处在沮丧的情绪中。原本属于这个师的二十四团,也就是那个由黑人士兵组成的团队,因为作战消极被上级解散了。四个月前,当北朝鲜军队全力向釜山防御圈施加压力的时候,沃克命令第二十五师沿着晋州公路和海岸公路发动一次进攻,以确保釜山防御圈南端的安全。这次进攻,由于寄托着沃克对第二十五师的极大期望,所以被正式命名为“基恩作战”。进攻中,基恩的部队虽然攻占了晋州,却受到埋伏在山里的北朝鲜人民军的突然袭击,第二十五师损失惨重,撤退下来后,全师很不光彩地被沃克将军调到后方去整顿。“基恩作战”以一次失败的战例被写进美国陆军的战史中。
美军开始加大兵力,动用大炮和飞机,向这个只有两名中国士兵的小阵地进行反复冲击。战斗持续到下午,李克先腿部中弹,伤势严重,两个人决定转移。曾南生背着李克先,美军士兵在后面一步步地跟着,机枪子弹追着他们打,李克先说什么也不走了,他让曾南生留下两颗手榴弹。曾南生不肯丢下李克先,李克先说:“你背不动我,反正美国兵没发现我藏的地方,你快回主阵地上拿担架去!”
威廉·基恩,一九一九年毕业于西点军校,在美国陆军任职已达三十一年。二战中曾在布莱德雷手下任过参谋长,在北非和欧洲都参加过战斗。现任美国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对他的评价是:“忠诚可靠,不屈不挠,具有稳定性格。”
曾南生,年仅十八岁,湖南长沙人,从小生活贫困,他卖过报纸、摆过地摊、扛过大件,后来参加了解放军。他把李克先安顿好就往连队的主阵地上跑。为了节省时间,他直接从陡峭的山崖上往主阵地上爬,等他爬上了连队的阵地,发现阵地上已经没有人了。连队什么时候转移的,他不知道。他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最后决定回到李克先身边去。但是,还没等他跑回李克先隐蔽的地方,就看见三个美军士兵已经把李克先围住,接着,曾南生就听见了手榴弹的爆炸声……
当美第二十五师师长基恩透过吉普车的前窗,看见了那座岩石裸露的山峰时,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溜溜的感觉。
内心万分痛苦的曾南生最后终于追上了撤退中的部队。
“共军士兵们,你们今天过年了!”
两年零四个月后,曾南生牺牲在朝鲜黄海道长丰郡项洞里的一次战斗中。
对于几十万中朝士兵来讲,朝鲜战场上的最严峻的第四次战役,就这样开始了。
中国二线部队第二十六军一参战就赶上了艰苦的阻击战。
就是这个计划,虽然还没有实施,但看上去已经险象环生:西线有联合国军最精锐的、兵力强大的攻击力量,是联合国军的主攻方向,而中朝军队在这个方向上只有三个军(军团),这三个军(军团)将要出现的巨大伤亡且不说,一旦阻击不住,将会导致中朝军队防线的全面崩溃。东线虽然采取的是先放后打的原则,而且有战斗力弱的南朝鲜军可攻击之,但是,将要在东线作战的几个军(军团)目前都在距离攻击地域上百公里之外的地方休整,于是所有部队将要仓促准备,连续行军,疲于对敌……
雷保森,二十四岁参军并入党,是个作战勇敢的士兵。他所在的部队在七峰山附近阻击美军,他带领四班在一条公路上与十二辆美军坦克搏斗,击毁了十一辆,全班竟无伤亡。部队开始向北转移,负责掩护撤退的六班阵地发出要求增援的信号。雷保森带领士兵接近六班阵地时,才发现阵地上挤满了头戴钢盔的美军士兵,六班的士兵已经全部牺牲。四班立即向美军冲上去,用身体形成一道阻挡美军前进的前沿阵地。美军发现这不是一支大部队,于是蜂拥而来。但令美军没想到的是,一声呐喊之后,中国士兵竟然进行了反冲击!雷保森的四班以惊人的胆量冲向美军,并且立即展开肉搏战!雷保森连续打倒几个和他扭在一起的美军士兵,第一个冲上六班的阵地。但是,当他回头招呼自己的士兵时才知道,在刚才的肉搏战中战士们都已牺牲,到达六班阵地上的人除了他,只有一个叫周士武的士兵了。
这是彭德怀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进攻了。
雷保森在阵地上看见了六班全体士兵的遗体,从这些死去的士兵手中沾满血迹的镐头上看,这里进行的是一场血肉搏斗。雷保森搜集到二十多个美式鸭嘴手雷。美军的冲锋又开始了。阵地的三面全是美军士兵,黑压压的,不知道有多少。雷保森和周士武在阵地上奔跑着,向三面拥上来的美军射击,但是美军越来越近了。周士武的双眼被打瞎,看不见了,雷保森对他说:“天快黑了,你顺着北面的陡坡往下滑,我掩护你!”
彭德怀军事部署的意图是:以现位于西线的第三十八军和第五十军坚决阻击敌人于汉江南岸,人民军第一军团担任海岸防御和汉城守备任务;而东线则放敌人进来,然后以第三十九、第四十、第四十二、第六十六军分割歼灭之,人民军第三、第五军团担任侧翼掩护。可以说,这样的一个部署并非是按照毛泽东的要求向三六线进攻的部署,而是企图通过阻击和局部的运动防御,迫使敌人的进攻停下来的权宜之计。
周士武向北面的山坡慢慢地滑去。
(丁)九兵团目前只能出动二十六军共八个团,须(需)二月十八日才能到铁原做预备队,其余因冻伤均走不动(一个师三天只走十五里),四月才能大体恢复健康,影响了我步兵比敌步兵优势,这是严重问题。第四次战役,敌我步兵相等,情绪比敌高,我还存在许多弱点。消灭敌两三万人后,敌利用技术优势,我亦不能取得两三个月的休整。第三战役即带着若干勉强性(疲劳)。此(四)次战役是带着更大的勉强性。如主力出击受阻,朝鲜战局有暂时转入被动的可能。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建议十九兵团迅速开安东补充整训,以便随时调赴前线。
雷保森砸坏机枪,手握最后一颗手榴弹,等待美军的靠近。
(丙)攻击部署:以邓华同志率三十九军、四十军、四十二军、六十六军首先消灭美二师,然后进攻堤川美七师或伪八师、二师,得手后看情况。以韩先楚同志往汉城指挥三十八军、五十军及人民军第一军团坚持汉江南岸阵地,相机配合主力出击。以金雄同志往平昌,指挥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首先消灭伪七师,得手后向荣州前进。
美军距离他很近了,他想把手榴弹扔出去,但是手榴弹掉在了地上。他负伤的右胳膊已经不听使唤。他用左手捡起手榴弹,用牙扯出拉环,把手榴弹扔出去。趁着爆炸升起的烟火,雷保森纵身跳下悬崖。
(乙)我军情况:鞋子、弹药、粮食均未补充,每人平均共补五斤,须(需)二月六日才能勉强完成。特别是赤脚在雪里行军是不可能的。将各军、师直属队、担架兵抽补步兵团,亦须(需)数日。十三兵团主力由现地出动至洪川、横城集结,约二百公里。我们拟于二月七日晚出动至十二日晚开始攻击。
在一个黑夜里,两个朝鲜农民在悬崖下发现了多处骨折、浑身血迹的雷保森,他们用木板抬起这个中国士兵,向中国军队撤退的北方走去。
……
“狂暴作战”开始不久,随着中国军队的撤退,美军陆战一师接近了华川水库。但是,根据南朝鲜第六师的情报,华川水库不但有中国军队坚守,而且中国军队已把水库的闸门全部打开,北汉江江水因此猛涨,南朝鲜军不少士兵和装备已被大水冲走。陆战一师七团也许对“水库”这个词特别敏感,不久前在长津湖水库遭到的厄运令他们至今心有余悸。但是,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回忆中,他们居然想学习一下中国军队的战术,对华川水库来一个突然袭击。
彭德怀给毛泽东回电:
李奇微亲自审查和批准了陆战一师的作战计划。
第四次战役必须打了。
袭击部队以七团为主,又特别配备了一个特种兵连。美军一改乘坐汽车白天行军的惯例,携带着个人补给品和弹药,开始利用黑夜步行前进。
进攻,军事上不现实,但政治上需要。
打开华川水库闸门,用大水来减缓美军北进的速度,是中国第三十九军一一五师三四四团干的。他们于九日凌晨四时在师作战科副科长沈穆的带领下来到大坝,让看守水库的朝鲜工人把十个泄水闸门全部提了起来。大水下泻,不但冲走了美军的一个炮兵阵地,连公路都被冲垮了。
撤退,在军事上是合理的,但政治上不允许。
美军陆战一师的袭击部队想突然占领水库,然后把水闸关上。
彭德怀心里很清楚,按照毛泽东的要求打到三六线上去,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至于在三六线上休整部队,更是一种绝对的想象。现在,在三七线上的部队想休整,人家已经不让你休整了。第四次战役在勉强发动的状况下,最好的结局根本不是打到大田、安东一线去,就连现有的三七线能否保住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中朝军队所进行的战斗是正义的,但这仅仅是战争胜利的政治保证,而军事上的保证又是什么呢?交战双方装备的极度悬殊决定了军事占领上的极大差距,弥补这个差距所付出的代价目前只能是更多士兵的生命。
美军袭击部队到达水库边,在乘橡皮舟渡水库的时候,被中国士兵发现了,立即遭到射击。七团留在北岸的两个连也同时遭到中国军队的猛烈反击。没有大炮的支援,山高雾大飞机也支援不了,美军士兵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了。陆战一师一营奉命强渡水库,但是他们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他们认为合适的渡口,断崖上全是中国军队坚固的阵地。
二十九日,中朝高级干部会议立即改成第四次战役的动员会议。
七团袭击水库大坝的时候,为其掩护的三团开始向通往水库方向上的一个高地进行猛烈攻击。坚守在这个高地上的是三四四团的一连,连长赵志立。这场战斗打得昏天黑地,美军陆战一师三团连续以一个营的兵力一次次地进攻,每一次都被一连打了下去。为了夺取这个阵地,三团用了四天的时间,伤亡了四百多人。战斗的残酷和中国士兵的顽强令美军万分震惊,他们牢牢地记住了华川水库边上的这个小小的高地。
毛泽东不但不同意部队后撤,而且指示立即发动第四次战役,其战役目标是位于三六线上的大田和安东!
一年以后,朝鲜战争进入谈判阶段。在谈判中,美国方面突然提出一个要求:是否可以见见在华川水库指挥战斗的中国军队指挥官。美国人要“看看这个死硬的军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八日十九时
中国第三十九军三四四团一连连长赵志立,在他指挥阻击战斗的时候,他想到过死,就是没想到他会一战出名,而且把名出到了联合国。
毛泽东
赵志立被打扮了起来,新军装,新鞋。为了表明中国军队的军官不是美国人说的那种“粗暴的家伙”,中国军方还特别为赵志立准备了一个公文包和一副眼镜,把他打扮成一副文绉绉的样子。在政治部门教给他许多历史知识之后,赵志立来到了板门店。
(十)你的意见如何,盼告。
面对美国记者,问题的核心是,美方不相信在华川水库边那个小山头上阻击美军的仅仅是一个连,因为进攻的是美军最精锐部队的一个营。记者们说赵志立起码是个加强营的营长,中国人在说谎。
(九)执行第四次战役时,请你考虑将中朝两军主力分为两个梯队,各带五天干粮蔬菜,一梯队担任突破及一段追击,第二梯队担任又一段追击,以便能使战役持续十天至二十天,歼灭更多敌人。
赵志立回答:“我今年二十二岁,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中的一名步兵连长。我率领的连队同美军陆战一师第三团作战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接下来,赵志立详细地回忆了华川水库战斗的全部经过,甚至为证明战斗是自己指挥的,他还详细地叙述了那个小高地的地形和地貌。
(八)宋时轮兵团应即移至平壤、汉城、仁川、水原区域休整,并担任巩固该区域,防止敌人在仁川及镇南浦登陆。在将来的第五次战役中,该兵团即担任西部战线之作战。
记者们似乎对这位年轻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军官的仪表表示出更大的兴趣。于是,赵志立,一个中国军队中普通连长的名字和照片登在了西方国家的报纸上,报纸称他为“东方直布罗陀战斗的胜利者”。
(七)中朝两军在占领大田、安东以北地域以后,再进行两个月至三个月的准备工作,然后进行带最后性质的第五战役,从各方面说来都比较有利。
华川水库战斗进行到天黑的时候,李奇微承认中国人的战术不是那么好学的,于是宣布袭击失败。
(六)我军没有补充兵,弹药也不足,确有很大困难,但集中主力向原州、荣州打下去歼灭几部分美军及四五个南朝鲜师的力量还是有的。请你在此高干会议上进行说明。此次会议应即作为动员进行第四次战役的会议。
进行袭击作战的美军陆战一师七团撤回原驻地。
(五)第四次战役后,敌人可能和我们进行解决朝鲜问题的和平谈判,那时谈判将于中朝两国有利。而敌人则想于现时恢复仁川及汉江南岸桥头堡,封锁汉江,使汉城处于敌火威胁之下,即和我们停战议和,使中朝两国处于不利地位,而这是我们决不能允许的。
在后来陆战一师的战史中,美军这样写道:“这是越过三八线进行辉煌进攻的结束。如果第七团再有一两天时间的话,就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
(四)中朝两军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发表拥护有限期停战的新闻是不适宜的,敌人正希望我军撤退一段地区,封锁汉江,然后停战。
就在美军全力向“狂暴作战”所确定的“堪萨斯线”北进的时候,随着美军大举接近甚至越过三八线,麦克阿瑟与美国政府长期积存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三)在战役准备期间,必须保持仁川及汉江南岸,为确保汉城并吸引敌人主力于水原、利川地区,战役发起时,中朝两军应取突破原州直向荣州、安东发展的办法。
三月里的一天,一份由美国国家安全局送来的绝密情报放在了杜鲁门总统的桌上。这是从东京侦获到的一份西班牙、葡萄牙驻东京大使发给本国政府的电报。电报的内容是这两个国家的大使向本国政府汇报他们与麦克阿瑟将军谈话的要点。麦克阿瑟在与西班牙、葡萄牙大使谈话时,对美国政府使用了极其尖刻的语言,并表示他能够把正在进行的朝鲜战争扩大为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从而彻底消灭共产党中国。麦克阿瑟还说,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西班牙、葡萄牙政府不要感到惊慌,至于苏联,肯定会因为害怕卷入战争而置之不理。
(二)我军必须立即准备发起第四战役,以歼灭两万至三万美李军,占领大田、安东之线以北区域为目标。
在朝鲜战争的问题上,杜鲁门与麦克阿瑟的分歧很简单,即:麦克阿瑟从一开始就准备把战争扩大,期望朝鲜战争能够最终演变成一场至少席卷亚洲的大规模战争,从而达到他“彻底消灭亚洲的共产党势力”的目的。而以杜鲁门为首的美国政府以及美国众多的西方盟国都认为,朝鲜战争是西方的主要敌人苏联玩弄的一个转移盟国军事力量的游戏,只有欧洲才是盟国军事防御的重点,西方应该把朝鲜战争当作一场局部战争来处理,而且这场战争应该结束得越早越好。
(一)一月二十七日二十四时给我的电报及给各军准备作战的命令均已收到。
麦克阿瑟不断地提出扩大战争的建议,却不断地遭到华盛顿的否决,这使他与总统之间的不愉快逐渐尖锐起来。威克岛会见时,双方虽很客气,但是实际上已经貌合神离。甚至有人说,从杜鲁门和麦克阿瑟在威克岛见面的时候起,杜鲁门就有撤掉面前这个老家伙的念头;而杜鲁门之所以对麦克阿瑟如此尊重和热情,是总统“狡猾的政治手段”使然。
德怀同志:
当联合国军在朝鲜战场上开始反击并取得胜利时,麦克阿瑟摆脱了李奇微的军事成功给他带来的尴尬而重新狂妄起来,可是杜鲁门政府却陷入了极端的矛盾之中。大多数美国政府官员,包括杜鲁门总统本人,以及“最强硬的反共分子”国务卿艾奇逊,都对朝鲜战争抱有“见好就收”的念头,认为联合国军既然又打回了三八线,联合国军的体面就有了;当然,能打到鸭绿江最好,但是根据与中国军队这一段的作战情况看,这种可能实在是太小了。固然,像麦克阿瑟所建议的那样,封锁中国海岸,轰炸中国本土,台湾参战,甚至使用原子弹,不是不能够把中国置于死地,可由此带来的苏联对欧洲的威胁和盟国的分裂,会使所有这些努力最终得不偿失。总之,坚持统一朝鲜会损害美国的根本利益,既然面子已经保住还是停战为好。经分析,美国人认为中国很可能接受停战的主张,因为就现在的战线来看,交战双方实际上谁也没吃亏,中国“无论从利益还是从面子上讲,也都能说得过去”。于是,杜鲁门开始寻找谈判的机会和对话的可能,并让国务院和国防部拟定停战谈判的政策。
二十八日晚,毛泽东回电。其内容不但没有出乎彭德怀的预料,其要求更令彭德怀大吃一惊:
为停战而努力的杜鲁门读了情报部门送来的电报后,不禁怒火万丈。他“下颏绷得紧紧的,张开的手掌猛拍桌面”。他认为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这个老家伙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果然。
但是,侦获来的电报所提供的证据无法公开,收拾“老家伙”还要寻找别的途径和借口。
电报发出后,连彭德怀自己都认为,毛泽东肯定不会同意他的意见。
用什么方法来表明美国政府的停战意图呢?
战争就是政治。
恐怕还是要沿用老一套的政治方式:发布一份声明和一份向中国方面讨价还价的方案。经过艾奇逊、马歇尔等高级官员的反复商讨,一份可供总统发布的声明拟出来了。为了稳妥起见,参谋长联席会议给麦克阿瑟发了一封电报,就总统的声明问题向麦克阿瑟征求意见:
建议“拥护停战”从彭德怀的嘴里说出来,可以想见战场局势的危险:停战是联合国根据一些国家的提案提出来的,中国方面已经予以坚决拒绝,因为这个把戏的目的是让联合国军利用停战来获得喘息的时间。连彭德怀自己在两天前的报告中也曾明确指出:联合国军是不会自动退出朝鲜的。现在,在联合国军已经开始大规模进攻的情况下提出停战,并且要主动后退三十公里,政治的天平会倒向哪一方?况且,汉城怎么办?放弃?这么快就放弃汉城怎么向中朝人民交代?对中国军队的作战士气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彭德怀在不眠之夜把这些问题的后果一一想到了。可是,迎敌而上,出击作战,军事上又不允许。按现在中国军队的状况,如果出击,各方面都极其勉强,因此必然会凶多吉少。军事上的常识是,部队的出击应该是一切准备完毕之后的行动。战争史上没有哪一次勉强的军事出击是以胜利为结局的。战斗一旦展开,是要流血的,绝不能用士兵的生命去做一次企图侥幸取胜的赌博。如果部队遭到重大损失,军事上的被动不说,政治上会更说不过去……
国务院正在草拟一个总统声明,要点如下:联合国已经肃清了南朝鲜大部分地区的侵略者,现在准备讨论解决朝鲜问题的条件。联合国认为,在大军向三八线以北挺进以前,应进一步做外交上的努力,以便取得和解。这就需要时间来判断外交上的反应,并等待新的谈判的发展。鉴于三八线没有军事意义,国务院已问过参谋长联席会议,你具有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在以后几个星期内取得充分的行动自由,以便保障联合国部队的安全并与敌人保持接触。希望你表示意见。
(二)敌继续北犯,我不全力出击,消灭一个师以上,保持桥头阵地,甚为困难。出击将破坏整训计划,推迟春季攻势,且目前弹、粮全无补充,最快亦须下月初旬才能勉强出动。我暂时放弃仁川及桥头阵地,在国内外政治情况是否许可……如不可能停止敌人北进,政治上又不许可放弃汉城、仁川,即须被迫部署反击,但从各方面考虑,甚为勉强。以何者为是,盼示复。
三月二十一日,麦克阿瑟回电,他没有理会参谋长联席会议征求意见的电报,而是再次申说美国政府对他的指挥权的限制,“使他无法去扫清北朝鲜,或者不能做出明显的努力来达到这一目的”。
(一)美军约三个团(后续部队不详),分三路越金良场里、水原线北数里,有相机攻占汉城市、江北岸桥头阵地的模样,企图以此稳定联合国内部目前严重混乱现象。为增加帝国主义阵营矛盾,可否以中朝两军拥护限期停战,人民军与志愿军从乌山太平里、丹邱里(原州南)线,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消息如同意,请由北京播出。
华盛顿仍在为总统声明的发布做准备,包括逐一征求所有参战国驻华盛顿代表的意见,并要求取得他们的一致赞同或支持。
深夜,彭德怀向毛泽东发出如下电报:
最后敲定的总统声明措辞谨慎而含糊,充满似是而非的语言和模棱两可的外交辞令。但是,想要谈判的意思还是清楚的:
二十七日,彭德怀向志愿军各部队发出“停止休整,准备作战”的电报。
我作为政府的行政首长,应联合国的请求,在朝鲜行使统一的指挥权,并在与提供战斗部队支持联合国在朝鲜行动的各国政府充分协商之后,发布如下声明:
身经百战的彭德怀能够预料到局势的发展将会多么危险。应该庆幸的是,部队在三八线上及时停了下来,如果继续南进,在部队更加困难的时候敌人进行反击,后果不堪设想。
联合国在朝鲜的军队正从事击退向大韩民国和联合国发动的侵略行为。侵略者蒙受重大的损失之后,已被逐回去年六月最初发动非法进攻的地区附近去了。
彭德怀站在大矿洞外的山头上,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的爆炸声,美军的飞机已开始昼夜不停地对平壤和其他重要目标进行轰炸。
有待解决的问题是按照一九五〇年六月二十七日安理会的决议所提出的条件来恢复该地区的国际和平与安全。联合国宪章的精神与原则要求尽一切努力来阻止战争的蔓延,并避免苦难的延长和生命的损失。这里有一个在该地区恢复和平与安全的基础,它应该是一切衷心希望和平的国家所能接受的。
中国军队目前的状况是:前线的几个军经历三个不间断的战役后,兵力严重减员,士兵疲劳,后勤供应十分短缺,而原准备在下个战役使用的第二批入朝作战部队第三兵团和第十九兵团还没有赶到,连为前线补充的四万名老兵和八万名新兵也没有到达。就兵力而言,现在敌我双方几乎相等,但与装备占绝对优势的联合国军作战,这却是一个危险的兵力对比。更为危险的是,部队没有应战的思想准备,从目前各军的位置上看,如果应对敌人开始的全面进攻,就需立即重新部署调动。
联合国统一指挥部准备进行能终止战争并保证不再发生战争的部署。这种部署能为解决朝鲜问题开辟更广阔的道路,其中包括外国军队撤出朝鲜。
联合国军的进攻发生在中国军队最不适于进行战斗的时候。
联合国已宣布这个世界组织的政策是:允许朝鲜人民建立一个统一的、独立的民主国家。
彭德怀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朝鲜人民有权享有和平。他们有权利按自己的选择,适应自己的需要,选择自己的政治以及其他制度。
第二天,前线传来的报告更加明确:敌人已经开始了全面进攻。
朝鲜人民有权获得世界组织的援助以医治战争的创伤。联合国已准备给予这种援助,并为此设立了必要的机构。联合国会员国已提出要给予慷慨的帮助。目前需要的是和平,在和平的情况下,联合国才能把它的资源用在创造性的重建事业上去。
二十五日,前线传来敌人进攻的消息,彭德怀十分惊讶,他命令前线部队密切监视敌人的动向。
令人遗憾的是,那些在朝鲜反对联合国的人对原来可以而且仍然可以为朝鲜带来和平解决的机会很少加以理会。
无论会议上的发言和争论如何地激烈,在会议开始后的第一天,前线传来的消息使会议蒙上了一层焦灼不安的气氛。
迅速解决朝鲜问题就能大大地为减轻远东国际紧张局势而开辟道路,应按照联合国宪章中所规定的和平解决争端的程序来考虑这一地区的其他问题。
中国士兵普遍存在“三怕”的担忧:一怕没饭吃,二怕没有子弹打,三怕负伤后抬不下来。全面负责后勤工作的洪学智副司令员在发言中指出,志愿军后勤工作存在的主要问题是物资供应不上,伤员抢救不及时,部队往往在挨冻受饿的情况下作战。由于没有制空权,三次战役打下来,损失的汽车达一千二百多辆,平均每天损失三十辆。志愿军后勤工作人员太少,没有充足的物资,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和道路条件,没有健全的组织机构,仗没法持续地打下去。
在未达成令人满意的结束战斗的部署以前,联合国的军事行动必须继续下去。
会议的第二天,后勤工作问题引起大家的高度关注。
杜鲁门希望中国方面能够理解声明中明显的停战信号,并期望声明能引起巨大的国际反响。
这两个观点对未来朝鲜战争的演变起了重要的影响。
但是,令杜鲁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精心准备的总统声明还没有发表时,远在东京的麦克阿瑟抢先发表了自己的声明。
因此,在报告中,彭德怀就第三次战役胜利的意义、胜利的原因、战术上的几个问题、下一战役的思想准备、加强后勤工作、三八线以南地区应实施的政策、中国人民志愿军向朝鲜劳动党和人民军学习等七个问题作了详细的阐述。之后,彭德怀特别突出地就当前急需统一思想的几个问题阐明了自己的观点:第三次战役后为什么不追击?对敌人的优势装备应该如何估计和应对?朝鲜战争的前景是怎样的?取得最后胜利应该具备的条件是什么?最后,在这个报告中,作为朝鲜战场上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员,彭德怀说明了两个重要观点:在政治上,美国决不会自动退出朝鲜,除非受到更大的打击;在军事上,中国军队擅长的夜战、分割迂回、敌后渗透等战术,证明是有效的。
一九五一年三月二十四日,美军在汶山实施空降的那一天,麦克阿瑟又上前线了。回到东京后,他的声明发表了:
彭德怀对此深有感触。在他呈给毛泽东的报告稿上,已经将这样的论述说得很多了,他认为该说到的话基本上都说到了,可是,毛泽东依旧添上了这样很长的一段话。当彭德怀在会议上念完这段话的时候,全场响起了掌声。但是,不管掌声如何热烈,在会议讨论的时候,分歧依旧存在,甚至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在第三次战役后,是否“乘胜追击”的问题,是一个中朝双方极为敏感的问题。
战事仍然按照预定的日程与计划进行着。现在我们已大体上肃清了共产党在南朝鲜有组织的军队。愈来愈明显,我们昼夜不停的大规模海空袭击已使敌人补给线遭受了严重的破坏,这就使敌人前线部队无法获得足以维持战斗的必需品。我们的地面部队正出色地利用这一弱点。敌人的人海战术无疑是失败了,因为我们的部队已适应敌人的作战方式。敌人的渗透战术只能使其小股小股地被消灭。在恶劣的天气、地形和作战条件下,敌人的持久作战能力要低于我军。
毛泽东十分清楚地知道,中国军队没有在异国作战的经验,而且,自战争开始以来,中朝双方已出现意见分歧,这对战争的进程是十分不利的。强调对北朝鲜的尊重,是为战争能够取得胜利提供一个可靠的政治基础。
比我们在战术上的成功具有更大意义的是,事实清楚地表明,赤色中国这个新的敌人,缺乏工业能力,无法提供进行现代战争所需要的足够多的重要物资。敌人缺乏生产基地,缺乏建立、维持以至使之投入作战的哪怕是中等规模的空、海军所需要的原材料。敌人也无法提供成功地进行地面作战行动所必需的武器,如坦克、重型大炮以及科学技术为军事战役所创造的其他精巧的武器装备。起初,敌人数量上潜在的巨大力量大大弥补了这一差距,但随着现代大规模毁灭手段的发展,单靠数量已无法抵消这些缺陷本身所固有的危险性了。控制海洋和空中,进而也意味着控制补给、交通和运输,其重要和所起到的决定性作用在现在并不亚于过去。我们现在拥有这种控制权,加上敌人在地面火力上的劣势,其作用更加倍增。
以金日成同志为首的朝鲜劳动党和人民军,在朝鲜五年来的斗争中有了伟大的成绩。他们坚决反对美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建立了为人民服务的人民政权,建立了英勇的人民军,和苏联、中国及其他人民国家建立了友好关系,现在又正在和美国侵略军及李承晚匪军进行着英勇的斗争。因此,一切在朝鲜的中国志愿军同志必须认真地向朝鲜同志学习,全心全意地拥护朝鲜人民,拥护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拥护朝鲜人民军,拥护朝鲜劳动党,拥护朝鲜人民领袖金日成同志。中朝两国同志要亲如兄弟般地团结在一起,休戚与共,生死相依,为战胜共同敌人而奋斗到底。中国同志必须将朝鲜的事情看做自己的事情一样,教育指挥员、战斗员爱护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拿朝鲜人民的一针一线,如同我们在国内的看法和做法一样,这就是胜利的政治基础。只要我们能够这样做,最后胜利就一定会得到。
这些军事上的弱点,在赤色中国进入朝鲜战争时,就已清楚无疑地表现了出来。联合国部队目前是在联合国的监督下进行作战的,因而相应地使赤色中国得到了军事优势。即使这样,事实还是表明,赤色中国完全不能以武力征服朝鲜。因此,敌人现在已经必然痛苦地认识到,如果联合国改变它力图把战争局限在朝鲜境内的容忍决定,而把我们的军事行动扩展到赤色中国的沿海地区和内部基地,那么,赤色中国就注定有立即发生军事崩溃的危险。确认了这些基本事实以后,如果朝鲜问题能够按照它本身的是非加以解决,而不受与朝鲜无直接关系的问题(如台湾问题或中国的联合国席位问题)的影响,则在朝鲜问题上作出决定并没有不可克服的困难。
彭德怀首先作了题为《三个战役的总结与今后的任务》的报告。这个报告是经由毛泽东亲自审定的,彭德怀手中的报告稿上,落满了毛泽东亲手修改的红色铅笔的印迹。毛泽东修改得最多的,是论述中朝两国和两国军队的关系问题的段落,毛泽东在报告稿上写下如下的话:
决不能牺牲已经受到极其残酷蹂躏的朝鲜国家和人民。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军事方面的结局在战斗中去解决。但除此之外,基本问题仍然是政治性的,必须在外交方面寻求答案。不用说,在我作为军事司令官的权限之内,我准备随时和敌军司令在战场上举行会谈,诚挚地努力寻求不再继续流血而实现联合国在朝鲜的政治目标的任何军事途径,联合国在朝鲜的政治目标是任何国家都没有理由反对的。
会议通过了推举苏联的斯大林和中国的毛泽东为大会主席团名誉主席的决定,然后通过了大会主席团名单和秘书长人选。
麦克阿瑟的声明让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官员们感到:“这位联合国军司令官简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有效的办法来使总统勃然大怒了。”
这是朝鲜战争中中朝双方高级干部唯一一次“欢聚一堂”的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北朝鲜首相金日成和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的主要负责人、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和志愿军其他领导人、东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岗、志愿军各军的主要负责人、中国第十九兵团来朝鲜参观的领导干部,还有北朝鲜人民军总部和各军团的主要负责人,共计一百二十二人。与会的中朝人员混编成六个大组,在那个巨大的矿洞里围坐在一起。没有那么多桌椅,很多人就地坐在地上,就连吃饭也成了问题。因为美军飞机的骚扰,会议没有张贴彩旗和标语,但无论如何,这对于处于战争时期的中朝双方来讲,会议的规模已经是很豪华了。
麦克阿瑟的声明使杜鲁门一切周密的停战准备化为枉然。
由志愿军文工团创作并演出的歌剧《阿妈尼》,是文工团员们在朝鲜战场上领受任务而仓促创作的。尽管如此,它在中朝高级干部会议的开幕式上还是受到了欢迎。金日成专门把剧本要来,说要亲自翻译成朝鲜文演出。同时在开幕式上演出的还有北朝鲜人民军协奏团的演员们。她们身上穿着毛呢的军服,腰扎武装带,脚上是高筒皮靴,这样的装束穿在女孩子身上真是好看。而中国人民志愿军文工团的演员们没有演出礼服,上台演出穿的就是平时穿的棉布军装,因为入朝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是在部队当兵就是深入前沿慰问,所以多数人的军装上还打着补丁,女孩子们的手也是黑糊糊的。中国军队的高级将领们为此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他们对志愿军政治部主任杜平说:“我们发起个募捐,凑点儿钱给文工团的同志也做上一套阔一点儿的衣服穿,咱也体面体面!”
麦克阿瑟声明的内容和华盛顿已斟酌完毕的声明内容观点正相反。
李奇微不知道,就在他乘坐的这架低空盘旋的AT-6教练机的机翼下,在一座白雪覆盖下的大矿洞里,他的对手,中朝军队的总司令官彭德怀和北朝鲜领袖金日成以及一百多名中朝高级官员,正愉快地观看一出名叫《阿妈尼》的歌剧。大矿洞里,歌喉婉转动听,舞姿婀娜动人。
麦克阿瑟违反了总统去年针对他而签发的“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公开发表有关外交政策的声明”的训令。这是对国家最高决策机构和决策者的公然违抗,是对美国宪法赋予总统权威的挑战和蔑视。同时,麦克阿瑟的声明等于以最后通牒的方式通知中国方面,盟国要用全部的力量来对付中国,这无异于宣布远东的朝鲜战争将会演变成一场世界大战。
大地被白雪覆盖,山谷间的松林呈现出一片很暗很深的绿色,无数条道路蜘蛛网一般裸露在雪中的大地上,寂静得令人感到这个世界仿佛有一点不那么真实。“我们很难发现一个活动的生物。”李奇微在他后来的回忆录中写道,“没有篝火的烟雾,没有轮痕,甚至没有被践踏过的雪地——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大部队的存在。”
西方盟国把麦克阿瑟的声明称为向共产党宣战的“战书”。
由空军司令官帕特里奇亲自驾驶的一架老式AT-6型教练机起飞了。飞机飞行的速度很慢,机身是帆布制作的,但飞起来十分平稳,这很利于李奇微对地面的观察。飞机沿着两军接触线深入到中国战区一边达三十二公里,很低地飞过山峦与河流,在任何怀疑有中国大部队的村庄、小镇和谷地的上空反复盘旋。飞行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麦克阿瑟的行为更严重的错误在于:这是在向美国国家领导军队的政体进行挑战,而美国三权分立的政权之本就是文官治国。
帕特里奇回答:“很乐意奉陪,将军。我正好可以在你面前显示一下我的飞行技术。”
愤怒的杜鲁门立即召集会议,他说:“我现在唯一能说的是我深感震惊。我从未低估过我同麦克阿瑟之间的困难,但是自威克岛会晤之后,我曾指望他能尊重总统的权力。现在我认识到,我本人除了解除这位国家的最高战场指挥官的职务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霹雳作战”一开始,李奇微就穿上他的伞兵战斗服,把两颗甜瓜形手雷照例挂在脖子上,然后打电话给美国第五航空队司令官帕特里奇:“帕特,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在共军头上兜兜风,看看他们在干些什么?”
一向与麦克阿瑟有间隙的国务卿艾奇逊更是暴跳如雷,“麦克阿瑟信口开河”,他声明里的东西“简直使人对谈判提议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这真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状况,因为这会使我们的盟国“不知道是谁在管理美国”。在表示坚决同意总统的决定的同时,艾奇逊是这样评价麦克阿瑟这位美国的五星上将的:“这是个肮脏的农夫!”
甚至连远在华盛顿的美国政府还在为朝鲜战局忧虑时,联合国军大规模的反击战役已经迅速地开始了。
至于如何下手,杜鲁门还要考虑一下。
中国军队方面没有想到美军的反攻发动得如此之快。
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很可能会引起政治上的轩然大波。
三、坚持“磁性战术”的原则,坚决近距离地与中国军队接触,不间断地持续进攻,不给中国军队以补充的时间,与中国军队拼消耗,并且在局部战斗中采取“火海方式”:即依靠优势的炮兵、空军和坦克的火力,对中国军队实施密集的高炽烈的火力突击,以杀伤中国军队的有生力量。
参谋长联席会议给麦克阿瑟发了一封电报,提醒他要遵守总统的训令,并且要求他如果向中国方面提出谈判的话,必须立即向总统报告“并等待命令”。
二、针对中国军队惯用的分割包围的战术,采取互相靠拢,齐头并进,稳扎稳打,东西呼应的协同作战方式;
麦克阿瑟立即回电,表示自己的声明仅仅是“一位战区司令官的局部观点”,是“一位战区司令官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发布的那种公告”。
一、美军担任战役的主攻,集中在汉城方向的西线,南朝鲜军集中在东线辅助进攻;
白宫一边提醒着麦克阿瑟说话小心一点,杜鲁门和他的官员们一边研究如何稳妥地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而麦克阿瑟此时还在继续他的言论,在与记者的谈话中,他再次说到他的军事指挥“被束缚在一张人为的罗网之中”,他“是在打一场没有明确目标的战争”,而关于三八线问题则“是政客们侵犯了军人的职权”。
联合国军此次北进战役计划、显示出李奇微与沃克在战术思想上的迥然不同,特别表现在对美军与英军的使用上:
导致麦克阿瑟被解职的导火索终于冒出火星了。
南朝鲜第二师担任后方的警戒和掩护交通运输的任务。
四月五日,美国众议员马丁在众议院的发言中当众宣读了一封麦克阿瑟的来信。这封信是麦克阿瑟发表声明的前三天写给马丁的回信。之前,马丁在他给麦克阿瑟的信中认为,不在朝鲜战争中利用福摩萨(台湾)军队是“愚蠢透顶”的事情,于是,麦克阿瑟的回信是:
战役的总预备队是位于大田的美军陆战一师和南朝鲜第十一师。
五日来函附来了你在二月十二日的演讲稿。我以莫大的兴趣阅读了它,我看出,多少岁月流逝了,而你的英姿未减当年。
东线,美第十军以美第二师,空降一八七团,南朝鲜第八、第五师为第一梯队,在骊州至平昌以东一线七十二公里的地段上展开,向横城、阳德院里、清平里方向实施进攻,美第七师为预备队;南朝鲜第三军团以南朝鲜第七师为第一梯队,在桧洞里至旌善以东一线三十公里的地段展开,向下珍富里、县里方向实施进攻,南朝鲜第三师为预备队;南朝鲜第一军团以南朝鲜第九师、首都师为第一梯队,在北洞里至玉溪一线三十公里的地段展开,沿东海岸实施进攻。
关于赤色中国在朝鲜参战而造成的局势,我的看法和建议已极其详尽地阐述并呈交给华盛顿。总的来说,大家都知道并了解这些意见,因为这些意见只是遵循传统的方式给暴力以最大所谓还击而已。我们过去一直是这么做的。你关于利用福摩萨的中国军队的意见既符合逻辑,也符合传统。
西线,美第一军以土耳其旅、美第二十五、第三师、英军第二十九旅为第一梯队,在野牧里、水原、金良场里一线三十公里的地段上展开,向汉城方向实施进攻,南朝鲜第一师为预备队;美第九军以美骑兵第一师、英军第二十七旅、美第二十四师为第一梯队,在金良场里以东至骊州一线三十八公里的地段上展开,向礼峰山方向实施进攻,南朝鲜第六师为预备队。
有些人似乎不可思议地难以认识到:共产党已选择亚洲这个地方来着手征服世界,而我们对由此引起的战场问题却展开了讨论;他们难以认识到我们在这里是用武器为欧洲作战,而外交家们则仍在那里进行舌战。如果我们在亚洲输给了共产主义,那么欧洲的陷落也就不可避免了;如果我们在这里赢得胜利,则欧洲就很可能避免战争而维护了自由。正如你所指出的,我们必须赢得胜利。除了胜利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联合国军方面集中了五个军共十六个师,外加三个旅、一个空降团及其全部的炮兵、坦克和空军力量,其地面部队兵力达到二十三万人。西线是进攻的主攻方向,东线辅助进攻。其态势为:
当杜鲁门在报纸上看见这封信时,终于怒不可遏。麦克阿瑟凭什么煞有介事地说共产党决定把全部力量集中在他所管辖的地区?他有什么权力说美国的政策是不符合逻辑的和违背传统的?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五日,“霹雳作战”开始。
第二天,杜鲁门把国务卿艾奇逊、国防部长马歇尔、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召集到办公室,明确表明一定要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在场的人都表示没有异议。
第八集团军的参谋们把这次北进行动称为“霹雳作战”。
杜鲁门在他当天的日记里对麦克阿瑟有这样的描述:“麦克阿瑟通过马丁又扔出一颗政治炸弹,这看来像是最后的致命一击。”
李奇微的目标却不是这样,他有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向北进攻!直至碰到敌人的主抵抗线为止!”
接着,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问题被提到参谋长联席会议上,因为国务卿艾奇逊认为得到“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致支持至关重要”,他不希望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看起来“像一位意气用事的总统所采取的鲁莽行为”。
在联合国军决定再次北进的时候,麦克阿瑟接受了以前的教训。这一次,他对北进的目标说得含糊而保守:“要在朝鲜保持一个阵地。”
虽然国防部长马歇尔希望关于这一事件得到参谋长们“严格的军事意义上的意见”,但是陆军参谋长柯林斯、海军参谋长谢尔曼和空军参谋长范登堡的意见还是集中在了“麦克阿瑟对政府政策的攻击”上。最后,参谋长们一致认为:“总统完全应该有这样一位战场司令官,他的观点和他的政府的基本政策更为一致,他更能响应作为总司令的总统的意见和意志。”当然,参谋长们私下里还一致认为,他们并不“欣赏即将发生的这件事”。陆军参谋长柯林斯说:“参与对一位杰出战士的免职,实非一件易事。”
由于补给线拉长造成的敌人战略上的弱点正在逐步发展,疾病也在敌军士兵中蔓延,中国人不知道怎么去控制广泛传播的流行病,以致他们的战斗力遭到破坏。现在有不少关于中国人要把我们赶下海去的流言飞语,正如早些时候北朝鲜人说要把我们赶下海一样是无稽之谈,没有人能把我们赶下海去。本司令部决心要在朝鲜保持一个阵地,只要华盛顿决定让我们这样做。
接下来,事情转入用什么样的方式通知麦克阿瑟的问题。哪一种方式更合理而又稳妥呢?华盛顿多数人认为,通过军方渠道来发布是极不明智的,“对麦克阿瑟将是奇耻大辱,因为他的司令部里几乎每一个人都会知道将军是在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解职的”。
二十二日,麦克阿瑟亲自飞临朝鲜。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他审查了李奇微制订的向北进攻的计划。接着,像往常一样,麦克阿瑟向记者们发表了讲话:
四月十日,杜鲁门决定由正在远东视察的美国陆军部长弗兰克·佩斯把解除职务的命令当面交给麦克阿瑟。
可是,在美第八集团军的正北方,十七万中国军队的存在是明确的事实。这些军队究竟布防在哪里?他们现在正干些什么?下一步的作战意图又是什么?
但是,由于通讯线路的故障,陆军部长还没有领受命令,《芝加哥论坛报》就抢先把这个消息捅出去了。
“猎犬行动”持续了八天,根据数支美军侦察队的侦察报告,李奇微虽然并没有彻底弄清中国军队的意图和防御阵地的具体位置,但至少可以证明,中国军队暂时没有发动新的战役的能力和企图。
于是,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一日凌晨一时,杜鲁门临时召集白宫记者团,宣布了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命令:
由汽车搭载步兵,几辆坦克为前导,采取小股多路的方式,沿着接触线上的宽大正面向北进行威力搜索,向中国军队伸向前沿的每一根触角进行小规模的攻击,并且密切观察中国军队的反应。开始是连、排级的兵力规模,后来上升到团级的兵力规模,并配合大量侦察机的空中侦察。同时,情报部门派出大量特工向北渗透。美军地面的侦察队没有寻找到中国部队的痕迹,他们看见的只有在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废墟中生火取暖的朝鲜农民——“只有这些零星的农民还证明着这片不毛之地尚存有生命的迹象”。偶尔,有少量中国军队的侦察兵出现,发生了数次小规模的遭遇战,战斗短暂,基本上以中国侦察兵消失在雪野中为战斗结束。
我深感遗憾地宣布,陆军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已不能在涉及他所担任职责的问题上全心全意地支持美国政府和联合国的政策。根据美国宪法赋予我的责任和联合国特殊委托我的责任,我决定变更远东的指挥。因此,我解除了麦克阿瑟的指挥权,并任命马修·B.李奇微中将为他的继任者。
十五日,在水原至利川间的两军对峙线上,李奇微派出的侦察队开始了主动向北的试探性侦察进攻。
对于有关国家政策的各种问题进行全面而热烈的讨论是我们自由民主立宪制度的不可缺少的因素。但是,军事司令官必须服从根据我国的法律和宪法所规定的方式下达给他们的政策和指示,这是一个基本的条件。在危急时期,这一因素尤其必要。
李奇微特别要求:美军士兵充当侦察队的主力。
麦克阿瑟将军作为美国最伟大的司令官之一已经完全确立了他在历史上的地位,对于他在重大责任岗位上对国家做出的卓越和非凡的贡献,全国人民深怀谢意。由于这一原因,我为不得不对他采取的行动深感遗憾。
为了使美军官兵更加明确自己的战术思想,李奇微将联合国军今后与中国军队作战的总的战术原则定义为:“磁性战术”。他催促位于前沿的所有部队立即行动,派出小规模的侦察队,大胆地向北侦察,“一直到发现中国人的真正的防御线为止”。
之后,由白宫秘书宣读的解职命令是:
就在彭德怀命令中国军队全线停止追击一个星期后,一九五一年一月十五日,李奇微的“猎犬行动”开始实施了。
陆军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
“接近他们!打击他们!”李奇微向他的部下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需要无限期地留在朝鲜,直至美军由防御转为进攻。”但是,面对危机四伏的战场,面对“被俘往往比死去更加可怕”的命运,李奇微承诺对任何一支被切割包围的部队,他都将“尽一切可能去努力营救”。他说:“要让所有的部队知道,我们不会抛弃他们,不会让他们处于绝境。我们会为他们一战,除非援救行动明显要导致同部队人数相等甚至更大的损失。”李奇微给自己要采取的第一步行动定名为:“猎犬行动”。意思是像猎狗一样跑上去寻找中国军队到底在哪里,主动创造战机,大胆地接触中国军队的前锋,把正处于物资短缺困扰中的中国军队死死缠住。“不是都在说联合国军到底应该怎么办吗?依我看,联合国军的出路只能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我深感遗憾的是,我不得不尽我作为总统和美国武装部队总司令之职,撤销你盟军总司令、联合国军总司令、远东总司令和远东美国陆军总司令的职务。
李奇微总结出了对付中国军队的有效办法:当凶猛的“礼拜攻势”接近尾声的时候,以强大的反击力量立即投入前沿,向弹尽粮绝的中国军队毫不迟疑地开始攻击。
你的指挥权将交给马修·B.李奇微中将,立即生效。你有权发布为完成计划前往你选择的地点而必需的命令。
军事上任何富有成效的作为在如此至关重要的限制中是不可能实施的。
关于撤换你的原因将在向你发布上述命令的同时公之于众。
李奇微终于把朝鲜战场上混乱的进进退退分析出清晰的条理:“礼拜攻势”大大限制了中国军队的作战。而且,即使在战役进行当中,中国军队也不敢在白天进行大规模的攻击行动,因为联合国军的空中打击所造成的威胁是他们不可克服的。他们每每在夜间作战,天一亮就立即隐蔽,这又极大地限制了中国军队的攻击速度,限制了中国军队的战役发展。
当美国陆军部长弗兰克·佩斯正式接到麦克阿瑟被解除职务的电报时,他正在李奇微的陪同下视察朝鲜前线。晚上,在一片风雨中听到第八集团军参谋长利文·艾伦在电话中转达电报的内容时,佩斯着实吓了一跳。他立即让李奇微跟自己来到指挥所的门外。外面下起了冰雹,佩斯让李奇微把脖子上的手雷收起来,他说:“马修,把这些该死的手雷拿掉,万一冰雹把它们给砸响了,美国就没有了陆军部长和朝鲜的司令官了。”
其实,这也是中国军队在占领汉城后为什么没有继续扩大战果的最根本的原因:中国军队还不具备持续攻击的能力。
李奇微对自己接任麦克阿瑟的职务感到万分意外。
李奇微将这种现象称为中国军队的“礼拜攻势”。
四月十二日,李奇微到达东京上任。
在联合国军强大的空中封锁下,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线受到严重威胁,甚至不断中断。中国军队物资运输的手段本来就处于接近原始的状态,运输在汽车和火车受到空中封锁之后,只能依靠人力和畜力。山路崎岖,气候恶劣,支撑数十万大军的粮食和弹药供应就成了难上加难的事。在一个战役开始之前,中国军队后勤准备的最大限度,只能是为一个士兵提供大约维持一个星期的粮食和弹药,而且这些粮食和弹药还得让士兵自己携带着。一旦粮食弹药消耗完,后勤补充如果不及时,战役就只能停止。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军队再凌厉的攻势也只能持续一个星期。
在李奇微见到麦克阿瑟的时候,麦克阿瑟表情平静。他们谈论了一些关于战争局势的问题,麦克阿瑟第二次在东京给李奇微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是接下来的谈话让李奇微听起来便古怪离奇了。
“八天”是由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能力决定的。
麦克阿瑟说,他已经收到各种报价,请他谈他与总统之间的矛盾,有人愿意出十五万,有人愿意出三十万,最多的愿意出一百万。麦克阿瑟还告诉李奇微,有一位“杰出的医学界人士”对他说过,杜鲁门患有恶性高血压,“大概活不过六个月了”。
李奇微知道了,中国军队的任何攻势,无论发起时参战兵力规模多大,战斗延续的最长时间是八天。
麦克阿瑟回到了美国。
八天,三个相同的战时数字!
虽然美国人理解政府拥有宪法赋予的权力和义务去监督军方,但他们还是认为杜鲁门不该这样对待一位曾率领美军在巴丹岛和仁川港“取得巨大胜利的英雄”。七百万美国人自发地来到大街上欢迎麦克阿瑟归来。麦克阿瑟的支持率上升到百分之六十九,而杜鲁门的支持率下降为百分之二十九。麦克阿瑟感慨万千地说:“的确,在战争中没有什么可以替代胜利。”
美第八集团军第一次向鸭绿江进攻,遭到中国参战部队大规模打击的日期是一九五〇年十月二十五日,真正大规模的战斗从二十六日开始,十一月二日联合国军主力撤到清川江南岸,战斗历时八天;美第八集团军第二次向鸭绿江进攻,十一月二十五日遭到中国军队的攻击,激战持续到十二月二日,中国军队停止了对溃败的联合国军的攻击,战斗历时八天;第三次,中国军队于十二月三十一日开始大规模进攻,一月八日中国军队停止追击,战斗历时也是八天。
一九六二年五月,在做了包括胆囊切除在内的几次大手术之后,面容憔悴、虚弱不堪的麦克阿瑟回到他一生戎军之路的起点——西点军校,发表了在他销声匿迹多年后的一篇极富诗意的演讲,这最后的演讲与他在太平洋上曾经创造的赫赫战功一样,令世人长久怀想。
在骊州第八集团军指挥部里,李奇微在光线微弱的瓦斯灯下,细心地翻看了中国军队在朝鲜参战后美军方面每一天战斗的机密记录。迄今为止,中国军队与联合国军进行了三次大的战役,前两次是联合国军处在进攻状态后遇到中国军队打响了遭遇战,后一次联合国军是防御状态,中国军队打的是阵地攻坚战。李奇微在战斗记录中发现了一组至关重要的数字:
麦克阿瑟演讲的题目是《老兵不死》:
联合国军整个前线弥漫在一种前途未卜的气氛里,人人都心情烦躁地预感着各种可能的不幸。第八集团军司令部的参谋们不是应麦克阿瑟的要求已经作出详细的撤出朝鲜的计划了吗?不是连撤退的细节,包括撤退的序列和运输的手段都已经制订完毕了吗?甚至连南朝鲜军的去向,当然还有南朝鲜政府官员和他们的家属的去向也考虑到了吗?听说要把这些人转移到海中的一个岛屿上去,犹如中国的蒋介石跑到海中的一个岛上一样。
我的生命已近黄昏,暮色已经降临,我昔日的风采和荣誉已经消失。它们随着对昔日事业的憧憬,带着那余晖消失了。昔日的记忆奇妙而美好,浸透了眼泪和昨日微笑的安慰和抚爱。我尽力但徒然地倾听,渴望听到军号吹奏起床号时那微弱而迷人的旋律以及远处战鼓急促敲击的动人节奏。
联合国军撤出汉城,在三七线附近加强了防御力量,准备抗击中国军队随之而来的进攻,可是,战场上却出现了令人迷惑不解的寂静。有消息说,中国军队新的攻势将于二十日开始。为此,联合国军前沿阵地上的官兵整日处在紧张和恐惧之中。但是,又有空中侦察报告说,没有发现中国军队大规模进攻的迹象,甚至在接触地段根本没有发现中国士兵的踪影。中国军队销声匿迹了,如同联合国军第一次向鸭绿江进攻受到伏击后,中国军队突然消失了一样。没人能说出中国军队的司令官脑子里正在盘算什么。因为按照一般规律,中国军队如果继续进行大规模的进攻,联合国军只能继续撤退;如果中国军队的进攻持续不断,联合国军最终被赶到大海里不是不可能的。这也许是中国军队司令官的又一次更大的阴谋?或者说,这是更大规模进攻的前兆?
我在梦幻中依稀又听到了大炮在轰鸣,又听到了滑膛枪在鸣放,又听到了战场上那陌生、哀愁的呻吟。然而,晚年的回忆经常将我带回到西点军校。我的耳旁回响着,反复回响着:责任,荣誉,国家。
从一开始,李奇微就不认为美国人在朝鲜输定了。当柯林斯视察前线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感觉透露给他的西点军校老同学。他在地图面前详细地分析了自中国军队参战以来,三次大的战役每一点演变的原因和过程。李奇微最后的结论是:美国人完全有理由再试一试。
今天是我同你们进行的最后一次点名。但我愿你们知道,当我到达彼岸的时候,我最后想的是学员队,学员队,还是学员队。
美军战史记载道:“李奇微开始像一个士兵那样履行他的职责,把麦克阿瑟同远在七千英里之外的华盛顿之间的政治和军事纷争一概抛在脑后。”
老兵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慢慢离开。
如果从战场演变的前因后果上看,也许联合国军阵地的丢失直至汉城的放弃,作为刚到任的司令官他不应该负直接的责任,但作为战场指挥官,军事和政治上的压力以及媒体添油加醋的渲染,却令他度日如年。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即刻准确地判断出自己的部队目前到底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里,具体地说,就是联合国军是否已经面临着准备向日本撤退的局面。正如麦克阿瑟对他指示的那样:“无论如何在最后的时刻确保釜山桥头堡,以保证部队在情况最坏的时候撤回日本。”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将成为千里迢迢跑到朝鲜率领联合国军的残兵败将撤离战场的一位司令官,这个名声无论对他个人的声誉还是对他职业军人的前途都必会起到悲剧性的影响。李奇微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我向大家告别。
上任仅仅几天就面临着不可逆转的大规模撤退的李奇微,将美军撤退的那些天视为他军事生涯中最苦闷的时刻。
一九六四年四月五日下午十四时三十分,麦克阿瑟于华盛顿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病逝,终年八十四岁。
毛泽东:打到三六线去!
不死的老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