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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哦,看出来了。”唐辉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没看出来,张元,你还是个痴情的姑娘。”这话叫我听起来多少有些讽刺,就我?还痴情?还姑娘?

我三下两下拆开了包装把手表带在手腕子上,“真不好意思,又让你见笑了,今儿这约会梁小舟这小子没来。”

见我没说话,唐辉豪迈地拿起菜单,“怎么就叫这点菜啊,再点几个!”看也没看,先叫了一份烤鸭,把菜单推到我跟前,“张元,我劝你啊,化悲痛为饭量!你得这么想啊,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别的不说,你看看唐爷我,我是尝尽了爱情的冷暖,受尽了女人的白眼啊,不是跟你瞎说,我打从小学一年级就是这么过来的,二十多年了,我说过什么没有?没有。”这家伙趁我看菜单的工夫就开始了自问自答,以前很少听他这么贫过,今儿这么一听,感情唐爷也是一苦大仇深的孩子。“真的张元,所以说啊,你这点事不算什么。”最后,他总结似的说到。

唐辉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盒子,扔在我面前,“给你吧张元。电视台给的纪念品,一块手表,浪琴的。”

我停下翻看手里的菜单,抬头盯着他看,唐辉长得挺好看的,说起来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也像许多人那样觉得他是一典型的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型的男子来着,随着交往的逐渐深入,我才不得不承认,唐辉也是一个终日里横眉冷对千秋的光棍儿。我曾经想过把蚊子介绍给他,当我无意中走漏了风声之后,在靓仔在以死相要之下只得打消了念头,好歹,靓仔也是我同甘共苦在燕山大学里浪迹了四年的战友。

九点半,唐辉一阵风似的来了。我点的菜还没上全呢。

我看着唐辉,忽然想起我刚认识他时候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横着眼睛又从我手里抓过菜单自己点起菜来。

如今的所有这些比我名气大的文化人,他们越来越商业化,都喜欢把自己明码标价论斤卖,哪天我要是有钱,一定把他们全部收购,叫他们都给我闭上嘴巴上家里歇着去,到了那个时候,诺贝尔要是追加一个杰出贡献奖的话,没别人,得奖的肯定就是我了。

我初次与唐辉遭遇是在火车站的售票窗口。是冬天,临近春节到达全国各地的火车票都十分紧张,我的一个大款朋友中了邪似的非得在这个时候去五台山烧香,提前叫我去北京站给他买票,我在售票窗口排了好几个钟头,一问票早光了,我身后排队的一个男青年告诉我可以去退票窗口试试等退票,实在不行,还有票贩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赶紧又跑到火车站地下二层的退票窗口,站在栏杆外头等了三个钟头,总算等到了唐辉。

晚上九点,再过两个小时正是唐辉吃夜宵的钟点儿,这家伙此刻正在北京电视台参加一个访谈节目的录制,他说还有五分钟就完事,我说行啊,我点好了菜就跟这等着。

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叫唐辉,只见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羽绒服一阵风似的走来,直奔退票窗口,说了几句话之后大叫起来,“啊?退票还得给你手续费?”我没听窗口里面的人说话,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那小窗户关上了,这帮人仗着自己有一层窗户做保护有点肆无忌惮了,我敢说,要不是大家都赶时间的话,从乘客手里飞过去的砖头早把这帮人给屁了。不说别人,我本人在去车站,邮局,银行的时候就常常会产生这种冲动。

我在二楼的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三个钟头,一直盯着门口,我不想放过梁小舟看见我之后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每过三分钟我就探头往楼下的马路上看一眼,梁小舟一直也没有来。九点钟,我试着给梁小舟的手机打电话,关机了。于是我给唐辉打电话,我说来吧,国贸后面小王府饭店,我请你吃饭。

接着说那天的唐辉。随着窗口的一声巨响,唐辉后退了两步,接着流利地问候了一句别人的大爷,“操你大爷。”转身站到我的旁边,自言自语似的说到,“这傻逼妇女就跟我昨儿晚上睡了他没给钱似的。”旁边几个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唐辉的这句话顿时叫我对他肃然起敬,赶紧后退了好几步离他远点儿,这时有票贩子过来问他,“大哥退哪的票啊?”

我在五点半就到了国贸后面的那家小王府餐厅,我一向是喜欢迟到的,但我想,跟梁小舟的这次约会不同以往,如果在梁小舟的注视之下一点点地走向他,我会紧张。

“山西。”唐辉没好气地说到。

北京大大小小有不知道多少家餐馆,我最常去的是鬼街,罗杰斯还有小王府,必胜客的披撒我也喜欢吃,但梁小舟总是说那里充斥着崇洋的一帮低级份子,坚决反对去那里消费。说起来,跟梁小舟在一起的这些年里,我究竟改变了多少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唯一清楚的就是我所有的改变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一听山西,赶紧又往前走了两步,做好了跟他搭讪的准备。

我一连答应了唐辉十来声,他总算放下电话了,我看看时间,赶紧化妆,换衣服,对着镜子转悠了半个多小时,总算觉得满意的时候我才出了门。

“卖给我吧,80。”票贩子赶紧说。

唐辉沉吟了一会,嘿嘿地坏笑起来,“行啊你张元,你还真有两下子!行,去吧去吧,早说呀你,叫哥们儿着急!对了,别喝酒啊,有话好好说……还有,还有,还有就是有事给我打电话。”

唐辉立刻瞪大了眼睛,问人家:“你少给我好几十块钱干嘛?”我赶肯定当时在场的任何听见他提问的群众都得打心眼儿里觉得唐辉愚蠢并且是个傻逼,废话,不少给你钱人家挣什么呀?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感情唐辉是一个这么罗索的主儿,我有点不耐烦了,嚷嚷:“我说不用就不用,谁还跟你客气啦?今儿我得跟梁小舟一块吃饭……”

我看见了唐辉手里的火车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北京——太原,赶紧走了过去,“师傅,您也别退了,我正好买不着到太原的票,您原价卖我得了。”

“张元儿,你跟我就别客气了……”

“行。”唐辉一口答应下来。

“真不用。”

我原以为那票贩子肯定不死心得跟着掺和掺吓,谁想到他非常迅速地转身离开了,我心里想,算你小子有远见。

“没事,你收拾收拾,我一会儿就出门去找你,上回我跟你说那个航空公司要写的本子的事儿我还得跟你再聊聊。”

我拿过了唐辉手里的火车票,在掏钱的功夫,突然伸出了一双正义的大手,一把薅住了唐辉的胳膊,“干嘛呢你们?”

“不了。”

我抬头一看,又是一穿制服的,警察。

“要不一会儿我去找你,咱俩一块吃饭吧?”

“我买票。”我底气十足地回答了他一句,懒得再看他第二眼。一般情况下我看见警察都是这样,他们地警觉性太高,如果你一直盯着他看,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个青春痘,或者不小心看到他的眼屎甚至过长的鼻毛的话,他们就会恼羞成怒,随便先找个理由把你关几个钟头。

“怎么回事呀你!”唐辉的话有点叫我摸不着头脑,“才几个小时没见,你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你放心吧,我这没事,你放一百个心……”

果然,警察这次没搭理我,一把将唐辉给拽走了,一边走一边问他,“你知道不知道倒卖火车票是违法的……”

“……张元,我是……有点不放心你……回来以后我寻思了半天,我就是想跟你说啊,要是梁小舟回头,你就宽厚点……就你这狗脾气,能像梁小舟那么对你的人还真不多,要学会珍惜……”

我当时在原地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等警察拽着唐辉走远了,我才想起来,我还没给他火车票钱,于是我大声对着他们的背影吆喝了一句,“师傅,我不跑,一会你出来还上这来找我。”

唐辉忽然不说话了,听筒里传来的动静显示,他也抽着烟呢。

我在火车票的退票大厅里又站了三个多钟头,唐辉在丧眉搭眼的出现,大老远指着我鼻子就过来了,“我说小姐你是不是有点过了?你怎么没把事儿跟人民警察说清楚喽,你光说自己买票呢,你怎么就没受累多说一句我不是票贩子?害得我受这半天得罪。”他气急败坏得样子挺吓人。

“一块钱煽我脸呀!”我又点着了一根烟,抽的没滋没味。

我一听说的又道理,赶紧把火车票钱递到他跟前,跟他道歉,“真对不起,那警察真是个急性子,还没等我说完,拽着你就走了。”他抓过我手里的钱,跟我并肩往外走,“我估计他们也没对你怎么着吧,没事吧你?”我见他一直皱着眉头赶紧又问候了一句。还没容他说话,我的电话先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一个当时挺有名的音乐人打来的,是个专门写歌词的家伙,到现在,我们已经失去联系很久了,我们那会都叫他星星。我接电话,我说:“怎么着星星,好长时间没联络了,前两天在电视里看见你了,新歌写的挺牛B……”我话还没说完,唐辉追了上来,扳着我肩膀问我,“你说谁?星星?你认识星星?是不是写歌词那个,我正找他呢!”我挺疑惑挺疑惑地看着唐辉,一边点头一边把电话递到他手里,我只听见他第一句话说“我操,星星,你换了电话也不告诉你哥一声,我都快把北京城翻遍了,找不着你,有个去新加坡演出地事……”

“找什么零钱?”他莫名其妙。

那天,我随着初次见面地唐辉先生来到了他的朝海轩,见到了久违的星星,我们仨惺惺相惜,喝了不少酒,说了许多话,说到了下午在火车站的一幕,星星乐得直不起腰来,唐辉大骂我不仗义。

我一听见他声音立刻他临出门前指着我鼻子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心里不是一般的气。我说,“怎么着唐爷,你是不是找着零钱了?”

那次是与唐辉的第一次遭遇,我们俩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加上不久之后星星出国去了日本,又加上那段时间整个文坛的不景气,让我和唐辉都陷入在失落和无所事事当中,于是我们经常性的鬼混在一起,在北京城的文化圈里蹭吃蹭喝,事实证明,经过那段时间,我和唐辉的确落了许多的实惠,他胖了十来斤,而我也增加了八斤的肥肉,于是我逢人便高呼着“没事跟着唐爷走,海鲜鲍鱼全都有!”发自内心的给唐辉唱赞歌,其实后边还有一句颂词我都给丫想好了,担心梁小舟误会一直没敢喊出来,那就是“没事跟着唐爷睡,穿金挂银披翡翠!”

心烦,居然连烟也懒得抽了,喝了一杯子凉白开,我刚想起来把电话线接上它就玩命地响起来,是唐辉。

我最想说的是,这次肥胖事件是自七年以前梁小舟去安徽实习我因思念他而导致的暴饮暴食长胖十斤的时间之后最严重的一次,至今,这十八斤肥肉仍牢牢的长在我的大腿和腹部,每当我想起来,都忍不住对唐辉和梁小舟耿耿于怀。

我去洗了个澡,披着浴巾在客厅里晃悠了好几圈,叼着一根烟,等我想起来抽两口的时候已经只剩下烟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