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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王石的“病人情结”

写到这里,油然想起了《圣经·诗篇》中的一篇诗歌,它是那么的悠远而忧伤:

我们并不情愿地行走在大地之上。我们甚至可能身怀疾病、悲伤和隐痛,可是我们仍然心存感恩而负重前行,无论你从事着哪样的职业,无论你是一个工匠,是一个教师,是一个像我这样以思想和写字为生的人,或像王石那样管理着数十亿元资产的企业家。

对人而言,生活就像山间的青草,就像野地的鲜花,曾经那样的繁茂。当微风吹过又吹远,大地知道一切都已改变。

却也将我的杯子打翻。

突然想到,王石或许也会喜欢这段诗歌。

在我的头上涂上圣油,

绅士

在我的面前铺好桌子,

企业家为什么

你以敌人的样貌出现,

不是知识分子

尽管我并不情愿。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主是我的看管者,

——爱德华·萨义德《知识分子论》

我喜欢这样的对话。因为在这里我们可以听得到血液流淌的声音,我们可以真切地触摸到这个貌似喜乐、追求丰盛人生的享乐主义者内心所有的寂寞、恐惧与不安。人对天理、命运的敬畏,并不仅仅表现为顺从;而应该是一种清醒的对话,是向上成长的渴望,是与未知对抗的坚决与愉悦。古希腊诗人曾经用这样的诗句来歌颂自己心目中的神:

尽管对知识分子的身份认同始终秉承着近乎纯净的坚持,可是,作为一名生活在当代世界中的学者萨义德也并不讳言,这一代知识分子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诱惑:“无穷无尽让人分心的事,纷沓而至的各种享乐,一夜成名的惊喜,不断流通的新观念,所有的价值都可以改变,一切的职业都被贬为急功近利……还有很多的知识分子怀着沮丧的无力感转而加入到体制、集团或政府的行业,成为为数不少的圈内人,他们与身旁的人一起不负责任。”萨义德认为当代知识分子别无选择地需要面对现实,他说,“到处都是变革。我们无法遁入纯粹的艺术和思想的领域,也因而无法遁入超然无私的客观性或超验的理论的领域”。

“那个时候在顶峰上,一方面是因为太疲惫,另一方面是因为缺氧,人有点麻木,所以没什么崇高、激动的情绪。”

“个人出于私利而从事有利于公共利益的商业活动”,对这一观点的论证,是西方经济学的“原点”,亚当·斯密曾经说:“我们不能指望肉商、酿酒商或者面包师会恩赐给我们晚餐,我们只能希望他们出于私利的考虑而给予我们晚餐。”哈耶克的辩护无非是又一次重复了这个并不让人愉快的结论。可是百年以来,还是有人不断对此存疑,不断地对企业家的使命抱有幻想,其中甚至包括我们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天才。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就强烈地认为,企业应当“为用途而生产”,而不是“为利润而生产”。

“身下就是深渊,令人不寒而栗!因为难度大,上攀的队员挤压在这里,有的费一个小时才能通过,见到这种情景,瞬间就产生恐惧感。”

一般的商业领导不需要政治领导那样的天才——后者需要鼓动人们去坚守德国飞机轰炸下的伦敦,而前者只是带领大家养家。

“登山是一个后悔的运动,一进山后,马上就会出现头晕、恶心等高山反应,感到后悔。”

知识分子与企业家是两种无法兼容的社会角色,前者或后者,你只能择取其一。目前中国商业界及知识界很多的困扰,都是因为这两种角色的混淆而产生的。

从珠穆朗玛峰下来后,王石曾在第一时间与陆新之有过一段对话。在那一时刻,登山者王石和企业家王石似乎在描述他对生活和职业的共同感受:

即使是中国最好的经济学家,仍然对企业家的职业使命抱有不实际的幻想。

我想,我对王石的这些解读,大概都是错的。当这个人如此独特地行走在拥挤、奢华而乏味的中国企业家走廊上的时候,我宁愿深信他代表着另一种生活的姿态。我一直以为,如果中国的企业家是一群不知命运为何物的人,是一群不知敬天畏人、仅以一己私利之追求为人生最高目标的人,那么,财富聚集到这些人手中无疑是暴殄天物,是人世间最大的不公,是未来中国最可怕的危机。至少王石让我们看到另一种存在。

复旦大学教授张军在一篇专栏中曾经写道:

因为有“病”,所以有所敬畏。在这些年里,我接触过无数的企业家,他们往往是匆忙的,是焦虑的,是愤懑的,是自傲的,是勇敢的,他们却很少是快乐的,是阳光的。我不知道,天籁寂静之际王石是不是快乐的,可是,至少他让我们“感觉快乐”,感到他面对命运时的畏惧。当他决定让自己的人生以如此多彩而透明的方式铺陈开来的时候,这便意味着他的获得和放弃已经超出了职业的范畴,而更带有人生历险的趣味。

在历史上,许多企业家是因为家里富有才去追求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或者创办自己的企业,而不是反过来因为贫困才想通过企业来“致富”。在中国的转型时期,我们看到了大量的企业成了那些所谓企业家追求金钱和个人财富的手段与造钱机器。这些所谓的企业家并不是没有能力通过发明或创新活动来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相反,他们更热衷于欺骗活动和投机活动。在今天,我们绝大多数迅速扩张的企业似乎都与房地产和证券市场的炒作、欺诈与内幕交易有关。

王石把万科当成了“病人”,它超速长大,青春激荡,病疾常常莫名发作,因而必须时时警觉,日日维新;王石把房地产业当成了“病人”,它暴利惊人游戏诡异,充斥着令人迷失的金色陷阱,因而必须让欲望遏制,令心智清明;王石把他自己当成了“病人”,在没有约束、众星捧月中又有多少人能找到自我?王石把这个时代也当成了“病人”,物欲横流,价值多元,到底什么是人们真正的渴望?

进而张军认为,真正的企业家都应该有一个崇高的理想,那就是,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能力来改变现有的生活方式和世界的存在方式。“企业家们创办企业,就是因为他们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他们喜欢挑战自己。”

关于这些流言,很少有人会与王石面对面地“对质”,但我认为它们并非空穴来风,至少是某种公共评论的隐喻。在很多时候,一个公众人物对于大众来说是一个符号,它寄托了人们对某一种信念及生活方式的认同或否定。作为一个商业文化的观察者,我更愿意以一种常人的心态来揣测王石的动机,在某种意义上,王石好像有着一种很深重的“病人情结”。

张军这样的叙述,充满了令人意外的感性气息,它似乎不应该出自于一位以理性精神为标榜的经济学家之口。从中,我们固然可以读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和发自良心的呼喊,然而也可以看到,由于对企业家使命的模糊认识,从而可能生发出的种种超现实的幻想和说教式的期许。

这些年,我们也经常听到关于王石的种种议论:有说王石的潇洒是装给别人看的,他是在为万科做免费的广告;有说王石其实很专断,他是万科集团里唯一的一只“猫”;有说王石老早就已衣食无忧,他是在天下人眼前演一出戏;甚至还有说老王其实有“心脏病”,必须不断地爬山才能锻炼心肌……当一个人渐渐变成一则传奇,种种江湖流言便开始如瘟疫般漫渗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