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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春风来

接下来的时光简直可以用“春风得意”、“小人得志”来形容我。当上病人三线手里有了权力之后,日子果然不一样了。每天上班,除了主任外的几乎所有大夫都要尊称我一声“王教授”,没有任何揶揄之意,毕恭毕敬。此时我虽然还不算老,可是已经升了主任医师、副教授,还刚被提为病房三线,简直就是一头的光环啊!普通的医生哪里敢得罪我,我每天在自己的组里查房的时候都是走在最前面,每到一张病床前,身后的二线先向我汇报病情,然后我给一线医生提几个问题,装模作样地教育几句,然后就回自己的办公室喝可乐。虽然办公室是两个三线共用的,但是和之前一堆人挤在一起的境遇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

我心里一阵感慨,突然脑子里蹦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诗句,不免呷了口可乐,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

突然门外有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王主任,我能进来吗?就耽误您五分钟。”

我此时已然当了大半年的领导,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服从,官威十足,头都没抬就说:“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两个人,我抬起头来打量来人,然后,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路易和包子!

我从转椅上跳起来,碰翻了可乐,撒了一桌子。路易和包子对着我笑,我揉了揉眼睛。路易眼里也闪着泪花说:“我说王主任,您这表现也太丢范儿了,这哪是三线的风度啊!”

包子已是泣不成声,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就把他俩都抱在怀里,三个人抱了好久,也流了很多的眼泪。

然后,就听路易说:“我说王教授,你一直没完没了地抱着我媳妇,这我结婚你得多给多少份子钱啊!”

我听完马上放开他们,惊喜地看着他俩,然而又不信路易这孙子胡咧咧,就看向包子。包子点点头,然后黑着脸掐了路易一把。

眼泪也流得差不多了,我问路易:“什么时候到的?”

路易回答:“刚从机场回来,行李还在楼下抢救室放着呢,就直接来找你了。刚才到前面医生办公室看看你在不在,结果一大堆大夫我愣是不认识几个。后来一个你的小弟听说我是你兄弟,就毕恭毕敬地把我领到你办公室门口。行啊王教授,我才走了两年你丫就鸟枪换炮了。”

我谦虚地说:“这没有什么,要是您老还在,我哪能和您同争日月之辉啊!”

路易突然说:“王教授,我们直接来找你是有很多事情还要和你商量!”

我打断他:“现在别说,这里也不是兄弟说话的地方,你俩先把行李拿回家,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你当年租的那个房子,走的时候你把钥匙给我让我帮忙退了,我没退,一直帮你租着,也时不时过去做个饭睡个觉什么的,收拾得很干净。钥匙还给你,你们先回去睡觉,晚上‘炭烤羊腿’,有事在那说!”说完从抽屉里拿出钥匙给了路易。

包子说:“怎么你都三线了还去那破地,太丢身份了吧?”

我笑了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祖老师的公司总部就设在‘炭烤羊腿’旁边的‘开元国际’里,丫现在是真有钱了,公司已经上市了,所以这个小子为了方便自己和公司的人吃饭,就把‘炭烤羊腿’换了主人,现在这家餐厅的名字是‘急诊四杰烤羊腿’。”

给祖老师打了电话,说路易、包子他们已经回来了,此时他正在杭州谈事,听完就扔了句:“我马上飞回去,你打电话让烤羊腿晚上关门歇业,等着我。”然后就挂了电话。

到了晚上,我把手里的活交给了下面的二线去做,然后开车去接路易和包子,为了避免没必要的尴尬,我想了想就没有叫妍妍过去吃饭。

路易一上车就说:“这不是祖老师的牧马人吗?他不要了啊?”

我说:“那哪能啊!这是我用劳动换来的,现在经常给他出去做手术、讲课,还兼职做他搞的各种活动的主席。这小子从来没给过我钱,我把他车抢过来开也合情合理吧?再说他奥迪、宝马好几辆呢,不差这一辆。”

包子说:“真是为富不仁啊!一辆开了好几年的二手车就能换一个教授的全力支持,路易,你小子也给我铆足了劲当教授啊!”说罢又掐路易,路易连连讨饶。

到了“急诊四杰烤羊腿”,掌柜早就等在那儿了,看我们一行人下车了,忙招呼手下小二忙活起来,一面笑着说:“二东家,接了您电话我立刻就让他们把预定都退了,屋也都收拾干净了!您说有贵客是这二位吗,您给介绍介绍?”

我笑着说:“不用我介绍了,以后这二位没事就会自己跑来吃饭,你记得他俩就算三东家和四东家就行了。

掌柜赔着笑说了句:“得嘞,三东家、四东家。”然后招呼菜去了。

整个大厅都是我们的,所以也不着急坐下,路易和包子边溜达边啧啧咋舌,然后说:“你说以前的‘炭烤羊腿’多破一店啊,现在这一装修,简直改天换地啊!”

包子也说:“一看就是祖老师的风格,非要把奢华和风雅拧一块儿。你看着壁纸上的教堂图案多洋气啊,非要在上面挂这么大一幅山水画,把壁纸都挡住了不说,还不协调。更不协调的是店名,‘急诊四杰烤羊腿’,感觉怪怪的,不和仄押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想害人吃坏了去急诊呢!”

路易也说:“另外,你们非要把老板叫‘掌柜’,把服务员叫‘小二哥’,你们真是俗不可耐啊!”

他们正评论着祖老师的低劣品味的时候,大门开了,祖老师快步走进来后定了定神,然后跑过来死死抱住路易,号啕大哭,声音响彻寰宇。吓得刚端菜进来的掌柜一猫腰就跑回厨房去了。包子刚想过去和祖老师抱在一起,被路易偷偷地推开,看得我想笑又不敢笑。

哭了许久,祖老师擦着眼泪说:“就你这个猪头样,还敢说追不回包子你就不回来了,我以为你丫个鳖孙真黑在美国了,再也见不着你了呢!”说罢又要哭。

我赶忙阻止他:“别光顾说话了,拿酒上菜啊!人家可是辛苦一路了。”

祖老师连连称是,对掌柜说:“你把那瓶八二年的五粮液拿出来,羊肉给我烤好点!”

掌柜点头下去,包子笑道:“你这个土豪,听说八二年拉菲,就没听说八二年五粮液的!”

我赶紧解释:“女侠您有所不知,这八二年的五粮液真是八二年的,祖老师收集了一批那个时代的酒,有茅台、五粮液、汾酒什么的,数八二年的五粮液最好喝,我以为他藏柜子了,却怎么找也找不着,原来你是让掌柜帮你藏着,卑鄙!”

酒过三巡,微醺大好,我们趁机问路易和包子这两年在美国到底是怎么过的。

路易说:“当年,我凭着一腔意气跑到美国找包子,可是到了那才知道,我在纽约,包子在洛杉矶,我们隔了一整个美洲大陆。刚开始我为了适应环境并拿到医院的补贴,只能在纽约哥伦比亚医院学习。几个月后才适应了语言和各种习惯,这其中的艰辛我相信你们是可以想象的。”

祖老师说:“可以想象,你主要是脑子短路,连普通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何况英文!”

路易没理他,继续苦笑说:“但是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每天想包子想得都要发疯了。我在美国根本没有亲戚朋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根本无处发泄想包子的心情。后来,我一咬牙,自己申请转入了洛杉矶西奈医院。”

我问:“那不是挺好的吗,为啥刚开始你不转?”

路易说:“你以为我不想啊,但是我不是国家公派留学,这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基金会出钱培养第三世界医生的项目,所以只要我离开纽约,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路易虽然工作了很多年,但是他平时大手大脚惯了,吃吃喝喝从不节俭,而且薪水确实也少了点,八九千的工资在北京如果还租房的话真剩不了什么。所以我很难想象路易去了洛杉矶后的艰难。

路易说:“刚到洛杉矶,我想我穷成这样了去找包子,那不是明摆着去包子那蹭吃蹭喝吗?不被嫌弃就不错了,还怎么把包子带回来啊?我就想办法挣钱。还好美国人十分重视劳工的权利,每天就是八小时工作,一分钟也不耽误你的。所以我到了洛杉矶以后,除了在医院正常学习和白干活以外,下了班就去餐馆打工。”

我和祖老师马上说:“这个适合你,肯定赚大钱。”

路易摇摇头:“不是,因为我是J1签证,是不能在医院之外的地方工作的,所以我只能去偏远的地方的中餐馆打黑工。我的炒菜技术根本就没发挥出来,只在那边洗盘子、倒垃圾,赚的是加州最低工资,大概一小时十美元。我每天打三个半小时工,刨去往返的车费,吃饭没问题,但只住得起八个人挤在一起的华工宿舍。说实话,那时候我都有点后悔,出国时那么冲动,发誓一定要找到包子,结果出来了才发现第一个要解决的不是爱情问题,而是吃饭睡觉的问题。我每天干活干到晚上十点半,有几次稍微晚了点错过公交车,就只能在公交站的长凳上过夜。偏偏洛杉矶晚上很冷,有几次都冻感冒了,也只能硬扛过去,别说有多凄凉了。”

包子在旁边心疼地摸摸路易的头,说:“错过一次还不长记性,带条毯子去打工不就完了,你长点心吧!”说罢又掐路易。

路易呲牙咧嘴地说疼:“我这不是博人同情嘛!我接着说哈,后来我发现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么搞,我估计活不到见到包子的时候了。于是我就想办法,终于让我想出一条妙计。”

我和祖老师一点都不意外,暗道你小子还能让自己吃了亏,就懒洋洋地配合着问了句啥好主意。

路易得意洋洋地说:“我发现医院的饭特别贵,又难吃得要死,每顿饭至少十几美元,于是好多员工都被逼得没办法,只能从家里带饭。但是做饭多麻烦啊,好多人要起很早,就为了做午饭,你可要知道美国人的懒惰是出了名的。所以我就先和自己科室里的人说,谁要中餐的午饭可以在我这定,五美元一份。结果一下就订出去十几份,那可是七八十美元啊!我也不打工了,连夜准备好材料,第二天早上起来做好了带过来,中午给大家放到微波炉里热了吃,刨去成本,我这一天就净赚了五十美元。”

祖老师说:“那就是三百大几十的人民币呗,那不错啊!一个月就是一万多人民币,比在北京挣得多。”

我看着路易的目光却难以掩饰怜悯,路易虽然傻呵呵的,看起来不在乎,可是要知道他又是知识分子又是外地孩子,骨子里是很看重尊严的,给老外同事做午饭,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跌份的事。不过我的同情都白搭了,马上路易就差点没让我闪到腰。

路易嘿嘿一笑:“哈哈,老子怎么会看上这点钱,我到整个医院的科室里都走了一圈,几周后每天中午我的订单就有将近二百份,我马上把一起住的七个室友组织起来,给我买菜,做饭,还有人专门负责送,很快我一个月就能赚上万美元了。”看着一脸得意的路易,我和祖老师真是无语,这小子真是走到哪儿都得占便宜,吃点小亏就要加倍地讨回来。

我不禁奇怪:“你这个规模这么大,税务部门或者司法部门不管你吗?”

路易哈哈一笑:“你想多了,五块钱一顿美味的中国菜,提供者还是自己医院的同事,你说谁会嘴贱去举报?老外还不是一样的,民不举官不究,我们交钱都是现金,哪有税务部门查啊!后来我就只负责订单和监督,竟然一下富裕了起来,不但买了辆送货的车,还买了一辆‘野马’跑车,结果当真因为买了这辆车而抱得美人归。”

祖老师说:“不可能,包子要是是那么恶俗的人,当年跟我算了,还轮得到你。”

包子愤愤地说:“我来说,这个王八蛋有了钱之后天天来我实验室送花,搞得我实验室的同事都开始由羡慕变嫉妒,进而厌烦了。我实在受不了就约他谈,谁知道这孙子根本不和我谈,就天天这么耗着。耗了一年多,我实在是被逼疯了,就把他的车砸了。”路易哈哈大笑,我们正奇怪他是不是抽风了,自己车被砸还这么开心。

包子接着说:“砸完了才发现我粗心大意的毛病又犯了,我砸错车了!”

我和祖老师擦着汗说:“厉害,然后呢?”

包子说:“警察就来了,把我拘留了,让我赔车主五万美元。可我哪来那么多钱啊。警察就说如果不能赔钱,铁定是要蹲监狱的。我在警察局待了两个晚上,就快疯了,真是特别特别怕被送进监狱。路易就跳出来了,把钱交了。”

祖老师说:“路易你丫也太鳖孙了,让包子在里面待了两天才去救人,就想包子遭点罪服软是吧?你是不是人啊!”

路易骂道:“你知道个屁,包子根本就不服,我第一天就交钱了,人家本来打算放人的,警察在临放人前要常规教育一番,包子就跳脚骂人家是一群金钱的看门狗,所以又被关了一天,第二天才老实了。”

我这个汗啊!

包子说:“我那时候气不过啊!在里面蹲着时和一个老黑妹妹聊天,才知道那车就算是新的也值不了那么多钱,肯定是多要了,他们美国警察也黑着呢,和车主有私下的交易也说不定。后来骂完了我又被关起来了,警察还威胁我说交钱也没有用了,肯定要送我去监狱,我这才真的开始害怕!你们知道绝望的感觉吗?我是体会到了,把我的整个人生都思考了一遍,又推翻了一遍,总结出人是斗不过整个世界的,强权就是公理,在世界上每个角落都是一样的,躲到天涯海角都一样,你只能跟人家的规则一起玩才能开心地活着,你如果想制定自己的规则,结局就是覆灭。”

说着包子看向路易,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只有路易,他为了我什么强权都不怕,也不怕没尊严,不怕吃苦受穷,甚至不怕死!还好美国人只认钱,路易又缴纳了一份罚金后,就把我弄出来了。除了他,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这么对我了,我累了,怕了,所以就跟他回来了。”

他们的罗曼史讲完,我和祖老师也不禁万分感叹,这简直就是一部电影啊,描述了一个穷小子如何吃苦耐劳在美国淘金,然后拯救不良少女重返人间的故事。

我问路易:“你今天在我办公室说有事要商量,什么事啊?”

路易说:“两件事,第一,我回来要去流抢区工作;第二,包子已经辞职了,现在回来了,王教授你帮帮忙,看能不能找关系把她弄回医院去。”

我一口答应下来帮忙,让包子明天和我先去见新主任,具体怎么办,我们也顺便商量周全了。

包子的问题说完后,祖老师不解地问:“路易你为什么要去流抢区呢?你怎么也算留洋学者,再不济也能去急诊大病房里,为什么回流抢区受罪啊?”

路易淡淡地说:“中国医疗所有问题解决的方法,就藏在各大医院的流抢区里!”

我们大惊:“这么神,你脑子秀逗了吧,在急诊待了这么久,你还不明白中国医疗矛盾最集中的问题都堆在流抢区里了吗?这是相反的吧,大哥。”

路易特别严肃地说:“我在美国两年,把他们的先进性和落后性摸得一清二楚。”祖老师打断他:“大哥你说话这么严肃我不适应,你还是不正经点好。”

路易立马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好吧,应同志们要求。其实你们知道吗?中国的医疗本质上根本就不落后,还很先进。你看啊,美国和其他的发达国家,基本上生了病,只要不是要死的,就必须先预约家庭医生,打电话约个时间至少要三到七天。好不容易约上了,那些不靠谱的家庭医生看完了患者的情况,要么不靠谱地安慰几句就打发走人,要么发善心做几项检查,然后你就等吧,拍个X光片,没两周检查报告出不来,在欧美国家,除了那些病情特别重的患者,一般患者不是自己好了,就是轻病变重病了。”

我反驳说:“不可能吧,这样还不得被告死啊,你说得也太绝对了!”

路易说:“这不是我说的,在美国生活了很久的华人都这么说,所以有一部分华人会上中国的商业保险,在遇到美国医疗不理不睬的时候直接回国治疗。这个是实情,你可以去打听。所以美国医疗的落后性在于效率极其低下,医务人员极其懒惰,而且形成规矩后大家反而习以为常,连告的都少。中国的医疗的先进性在于高效高能,这是几百万医务工作者用辛勤的汗水和生命的消耗换来的。”

祖老师说:“那还学个屁,让他们来和咱们学吧,这点恕我不敢苟同。”

路易说:“没说完呢,着什么急啊。美国医疗的先进性在于医疗制度。刚才我说的那些是严密制度的副作用,但是这些制度的好处在于,家庭医生会过滤掉大部分的没什么大问题的患者,所以这可以减少中国的这种有事没事都跑三甲医院,导致医疗资源过度浪费的现象,从而节省医保资源和大医院的人力资源,进而让大医院更有精力去认真对付疑难病例,甚至有精力真正去做科研,而不是那种因为不得不做又没精力认真做而产生的无效科研,大医院医生的水平会很快提高。”

我问:“你说了半天,我也没听出来和急诊有什么关系。”

路易点头说:“王教授看问题果然一针见血!其实国内的专科医疗一点都不比国外差,效率还很高,比如你想看个心脏病,如果能做手术,一两周就能住院治疗,可是一旦碰上无法手术的,比如严重心衰或者合并感染等,住院就成了难题,尤其八十岁以上的患者,因为这种病人既不好周转,又没有经济价值。

“综上所述,中国的医疗问题并不是可治愈性疾病的问题,而是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医疗分流不合理,导致大家一有小病就去看三甲,三甲医院只能进行防御性检查,造成了巨大的浪费。第二部分就是治疗结构不合理,导致有不可治愈性疾病或无治疗价值性疾病的患者看病难!

第一部分的问题目前国家已经注意到了,正在积极地应对,所以不需要我来操心。而第二部分的问题其他人是注意不到的,只有我们急诊科医生才知道,国内这样的病人最后都会被扔到各大医院的急诊,现在中国的急诊已经成了重病病人最后的落脚点,抢救室甚至成为临终关怀病房了。那些快不行的一住就是几周,咱医院甚至还有住两三年的例子,结果导致我国巨大的医疗资源被无效应用在终末期病人身上。”

祖老师问:“那美国怎么处理?”

路易说:“第一,让病人在医院试图渡过难关,渡不过去的就送去专门的临终关怀医院,那边住两个月还不行就送回家,请社区服务的护士上门进行临终治疗,打打吗啡什么的。如果你不去,医保就拒绝报销,美国人比中国人穷得多,医疗自费谁也承担不起。”

我还是不解:“那这个问题是社会问题和政策问题,你回咱们急诊能解决个毛?”

路易说:“我在美国就申请了一项课题,研究中国的终末期疾病医疗浪费问题到底有多严重、终末期病人看病到底有多难,到底有多少人是无奈地被堆积在急诊,要调查出实际数字,把数字给上头领导看看。另外我总结出了——中国医疗困惑的终极解决方案,要随着我的报告一起发表,就不信我不能一石激起千层浪,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一听来了精神,就鼓动路易说出来,听听他的看法。

路易呵呵一笑:“其实很简单,可以说,这个方案的原则就是‘抓大放小’。”

众人的疑惑中,路易接着说:“‘抓大’可以说是抓大方向,要把中国医疗分为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物质层面包括诊疗流程改革、基础配置改革、医保资源分配改革和独立监督改革。精神层面很简单,就是要制定法律法规,让大家知道医疗必须遵守秩序,没有秩序后果会很严重,让改革后的流程能顺畅起来,不能一味地让老百姓牵着鼻子走。只有让这套流程行之有效地运转起来,才能产生效果。”

祖老师又问:“你这说得太官方,哪能听得懂。那什么是‘放小’呢?”

“你听不懂是因为你笨,聪明人听到这就基本明白了,”路易喝了一口酒,“‘放小’就是不能再一刀切的改革,我们国家的改革通常都是一刀切,其实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好的政策到了下面就走样。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好事,但是中国这么大,幅员辽阔,每个地区经济、民族、文化都有很大差别。事事一刀切就可能事事走板走样,下面会出现对政策的水土不服。所以要定好大的政策,然后放权给地方政府,由中央政府派工作组去参与构建和监督执行。”

我问道:“那你怎么保证工作组顺利完成构建和监督工作呢?”

路易说:“两个重要因素,一个是要用一线临床工作人员在各省之间相互监督,另一个是要适度放开医疗新闻自由。”

祖老师撇撇嘴:“这你不用担心,媒体对抹黑医生可是一向都不遗余力的。不过,你能不能再具体点。”

路易抿上嘴,眯着眼,摇头晃脑地说:“佛语云,不可说,不可说。我要是在这把全部改革计划都说清楚,恐怕到天亮也说不完,你们就等着看我的报告吧。”

一夜眼泪着酒,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此处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