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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卧室里只有一台电视,我不小心打开了,瞧,快看——”

佩姬在桌下拉起他的手,使劲捏了捏。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其实是让他闭嘴的举动,而不是向他表露爱意。

“安德鲁,我们谈点其他的事情,哈?”

“噢噢,没事的!”

“——他之前一直在看一部叫作《北方的阴道》的色情电影!”

“安德鲁,我不确定这个是不是妥当……在孩子面前?”

佩姬的话打断了他,所以结尾语句的震撼力有所削弱。

“在那之前我们都觉得这个男人挺安静,挺正常的……”

“来吧,姑娘们,我们来打牌或玩点什么吧?”伊莫金说,“梅茜,你可以跟我一起教苏茜哦。”

“嗯嗯。”

当梅茜去拿牌时,安德鲁——还醉意醺醺的——突然决定他必须起身帮忙,而且越显眼越能得到大家的夸奖。

“对的,伊莫金,我们之前在!但当我们想到他们经常会把仅有的钱——现金,你懂的,卷进袜子或是乐购袋子后再塞到床垫下时,我们就去检查卧室了。所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怎么样,我们就进去了——是不是啊,佩姬?”

“我来洗碗。”他坚决地说,就好像主动请愿掉头冲进一幢熊熊烈火的大楼拯救被困儿童似的。没过一会儿,正当他在洗碗池旁挣扎着想要戴上洗涤手套时,佩姬走了过来。

“你们之前在厨房?”伊莫金提示道。

“哎,你,你这个喝酒一杯倒的家伙。”她低声说道。虽然面带微笑,但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坚定,多少令安德鲁清醒了起来。

“嗯,是,对呀……”安德鲁含糊地说,“对。”

“对不起,”他说,“我有点忘乎所以了。只是……你知道。我真的非常……开心。”

正如古老的饮酒格言所说:先喝啤酒,再喝红酒,相安无事;喝完六瓶啤酒后再来半瓶红酒,那么你就会头晕目眩,坚信自己的故事要比其他人讲的重要得多。

佩姬开口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她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要不去客厅休息一会儿吧?你是客人,不应该洗碗的。”

天哪,安德鲁想道,忍不住打了个嗝儿,我想我一定是恋爱了。

安德鲁本想反抗,但佩姬此刻离他更近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大拇指轻柔地来回摩挲着,这让他不得不按照她的指示行事。

“我一直都不确定要不要吃辣椒尖,”佩姬好似在自言自语,“不想让别人生病,也不想浪费食材。于是我就一边啃一边走到垃圾桶边,把剩下的扔掉了。”

姑娘们和伊莫金暂时放下了牌,开始玩“做蛋糕,做蛋糕,烤面包的人”的游戏,看谁反应快,她们都快成无影手了,最后失去了协调控制力,瘫倒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安德鲁离开时听到了她们聊天的结尾。

晚餐摆上了桌,安德鲁坐在桌边,喝着面前摆的一瓶刚开的啤酒,还有一些苏茜给他的品客薯片(她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两片,活像个凸出的鸭嘴)。他沉浸在这氛围中,喝着酒。厨房跟屋内整体设计风格类似,保养得体但极具个性——窗台上一个古怪的花瓶里插了一束花,墙上印着一幅女性烹饪以及喝酒的图片,还写着“我喜欢一边喝酒一边烹饪——有时还会把酒倒进菜肴”。窗台上起了一层雾气,上面出现了几个手印和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心形。

“我们刚刚吃的意大利面。”梅茜说。

就在安德鲁试图拉开伊莫金身旁一个错误的抽屉时,她尽量抑制声音中的失望,说:“安德鲁,安德鲁,酒杯在上面左边的抽屉,刀叉在这里,水壶在那边,盐和胡椒在这儿。”她就像站在边线上的足球经理指出防守队员的盯防目标一样,指出每个物件的摆放地,安德鲁称她为“领班”,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意的称呼,伊莫金听到后也稍稍停下了手中的调味工作。

“怎么了,宝贝?”伊莫金说。

安德鲁行了个礼,佩姬正好转过身去,没有看到。她和伊莫金不得不在狭小的空间内切、剥、搅拌,就像精心设计过的舞蹈动作一样,她们巧妙地避开了彼此。然而,已经喝得烂醉的安德鲁却在帮忙的同时带来了越来越大的麻烦。在别人的厨房里找东西,你永远都会不得要领,所以,他自信满满地打开餐具抽屉时,却只找到了一张三明治吐司机的保修卡,而本应该装有酒杯的橱柜里却放着一只新潮的蛋杯——一只被挖空了背的猪造型,还有几根生日蛋糕蜡烛。

“嚼劲有点大吧?”

“你可以给姑娘们打下手。”佩姬说。

“亲爱的,那应该是杰米·奥利弗[2]的错。”伊莫金说着被自己的玩笑逗乐了。至少我不是唯一一个搞砸了的人,嗯!安德鲁想。他瘫倒在沙发上,突然感到筋疲力尽。这些欢乐的时刻都令人疲惫,但他还是希望,这样的一天可以永远延续下去。他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听完《太热了》后,安德鲁走到厨房,询问着自己能否帮上忙。

他做了个梦。在梦里的他,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屋里,穿着平时的防护服,正在进行住所清查,但他觉得衣服紧得令人有些窒息。他记不清自己要找些什么东西,直觉告诉他是某些文件。“佩姬,我们是要找什么东西啊?”他喊道。然而她的回答太模糊了,他找遍了每个房间,都没找到她的踪迹。之后他便迷路了。眼前的房间不断增多,所以他每次跨出一道门槛,就到了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他喊着佩姬的名字寻求帮助,因为身上的防护服越勒越紧,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昏厥过去。突然,耳边响起了音乐声——跑调的音乐声极其刺耳,如此深入内心,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是埃拉的歌曲,但她的歌声似乎故意被放慢了半拍。“蓝色的——月亮——啊,你看到——我——孤独地——站着。”安德鲁试着喊人帮忙关掉,放点别的——什么都行——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在那时,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公寓里,佩姬待在角落,背对着他,但当他一边走近一边尖叫着喊她的名字时,音乐的声音也不断变大,他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佩姬,而是一个棕色卷发的女人,垂下的手里拿着一副橙色边框的眼镜,随后眼镜顺着指尖滑落慢慢地摔向了地板——

安德鲁拿回了一瓶啤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允许自己这一刻完全放松下来享受着一切。他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听着走廊传来的轻快的声音,闻着厨房飘来的香味。一切都令人陶醉。他认为,这应该是政府计划中的一部分:每人每年至少有一个晚上,可以有权陷在软软的垫子里,肚子咕咕叫着等待着享用意式馄饨和红酒,听着隔壁房间的闲聊,感受到,即便只有短暂的一秒,自己还是有人在乎的。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之前自己憧憬的梦想有多自欺欺人,那只不过是真实世界最无力的翻版而已。

“安德鲁,你没事吧?”

安德鲁正要换首曲子——他觉得当下很适合放《太热了》——而从伊莫金车库里的存酒冰箱里再拿瓶啤酒显得更为重要,就在那时,佩姬站在客厅门口召唤着姑娘们去帮她摆桌子。

安德鲁睁开眼。他还躺在沙发上,佩姬靠着自己,一只手捧着他的脸。

梅茜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我喜欢她。”她说,语气像是经过了冷静的深思熟虑,好裁决一场热烈的辩论似的。说完后便又低头读书了。

这是真的吗?

在客厅伴随着埃拉的音乐起舞也同样适用。一直沉浸于小说而忽略了所有人的梅茜,直到歌曲结束才询问起歌手的名字。安德鲁双手合十,好像在庄严地祷告:“我的朋友,那就是埃拉·菲茨杰拉德,迄今为止全世界最伟大的歌手。”

“对不起——我不想吵醒你的,但你看上去像是在做噩梦。”佩姬说。

“噢,我不知道。这所有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安德鲁说着,靠过来想要吻她,但她笑着轻轻把他推开了。“别这样!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你先别说,起先只是长椅上的退休老人,而不是……”伊莫金或是孩子们,是她未出口的话。咒语或许没有完全被打破,但肯定已经部分失效了。正当安德鲁要下车时,佩姬夸张地环顾了四周后,侧身过来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后快速地转向镜子开始补妆。安德鲁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在路上就蹦跳起来,像莫可姆和怀斯[1]一样。

安德鲁的眼睛眨了眨,又闭了起来。

“真是不寻常的一天啊。”回到伊莫金家时,佩姬感叹道,仿佛他们刚刚出门散了个步,看到了地上跌落的一个奇怪的鸟巢一样。

“你不必说抱歉……”他嘟囔道,“永远……不要说抱歉。是你救了我。”

在走回停车场的路上,安德鲁仿佛磕了药似的。在回家途中,他都在试图闭上笑得合不拢的嘴。窗外的田野飞掠而过,他偶尔瞥见海面上闪烁的阳光。英格兰八月里阳光明媚的一天。完美。

[1] 英国的喜剧搭档,在广播、电影和电视中均有演出。

安德鲁仍然不能相信那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从牵起佩姬的手,无意识地往前走的那刻起,他就好像灵魂出窍般地不受控制。记忆突然变得既清晰又模糊。他们在长椅上坐了很久,额头轻轻触碰在一起,闭着双眼,直到佩姬开口打破了沉默:“好了,我真的没有预见会发生这种事情。”

[2] 英格兰大厨。

公平地讲,如果你真的分析一下情况,研究下数据,就可以从这些数据中得出结论:安德鲁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喝醉了。他正和傻笑的苏茜在伊莫金的客厅中起舞,跟着埃拉的《快乐交谈》沙哑地唱着歌。他们现在已经结成了最坚实的友谊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