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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最终,在经过了六个墓碑时,他看到了自己想找的名字。

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进行一场漫长的搜查了,他逐一排查着。他还依稀记得,当时手机贴在耳边,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葬礼举行的地点,但在他毫无回应后,紧随其后的便是困惑和伤痛。他唯一记得的细节便是教堂在橄榄球场附近,加文曾声称在那里看到过飞碟。

黛安娜·莫德·贝文。

教堂并不显眼,两棵普通的紫杉树就完全挡住了小小的尖顶。教堂周边一片荒寂——入口处长满了苔藓,墓地的杂草也蹿得老高了——但早秋的风还未吹起。

他双手插进口袋,踮着脚尖,鼓足了勇气开始慢慢靠近。最终,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就像在悬崖边上挪步一样。他什么也没带——鲜花等。那些就是感觉不太合适。他现在可以触碰到墓碑了。他跪下来,轻轻地用手摩挲着黛安娜的名字,描出每个字母的轮廓。“嗯,”他说,“我都忘了你有多么讨厌自己的中间名了。记得吗?我花了周日整整一天才从你嘴里套出来。”

车站很小,小到称不上是个站台——就是那种你一下火车,就能走到大街上的感觉。跟着手机上的导航,安德鲁拐到了一条小道上,两边的房子都在朝彼此倾斜着,而且自从离开伦敦后,他才第一次开始真实地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体在发抖。他朝前倾倒,直到额头轻轻地触碰到了墓碑。

令他沮丧的是,在帕丁顿上火车时,他正好有时间看到了自己被安排坐在了一群去参加单身男子派对的人中间,那帮子人已经开始灌啤酒了。到斯旺西还要三个小时,也就意味着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喝酒。他们身上穿着纪念“戴蒙单身派对”个性化T恤,看上去早就醉醺醺的了。然而,他们最终冲破重重偏见证明自己是一群很友善的同行者,给车厢里每个人分发着零食,还争先恐后地帮其他旅客把行李箱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随后便玩着填字游戏和小测试什么的打发时间。安德鲁完全沉浸在友好的氛围里,还没到中午,便像个去春游的顽皮小学生一样,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午餐便当。斯旺西之后的旅程有些死气沉沉,尽管有一位织着紫色绒球帽的紫色头发的女士给了他一罐煮过的紫色糖果,那瓶好像是很久以前广告里出现的那种东西一样。

“我知道,现在来看你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我真的很抱歉,过去从来没有看你。很抱歉我很害怕。你或许早已经想通了,但是,你知道,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离开的事实。在爸爸,妈妈……还有萨莉相继离开后……我再不能让你离开了。之后,机缘巧合,我打造了一个地方,一个有你的世界,在那里,你还存在,我不能抵抗那种诱惑。这本应该是个应急措施,但很快就失控了。在意识到之前,我甚至编造出了我们之间的争吵。有时候就是些无谓的小事——大多时候是你对于我和我那无聊的火车模型的绝望——但也有更严重的情况:对于培养孩子的方式,对不能好好生活和走遍世界的担忧。这只是冰山一角,真的,我什么都想到了。因为在我的想象中,我们不仅仅是过了一生,我们还有上百万种不同的生活,每条生命的岔路口我都考虑到了。当然了,时不时地,我会感觉你正在从我身边抽离,我知道那是你告诉我该放手的方式,但那只会让我对你更加恋恋不舍。然而,直到游戏结束,我才真正能够摆脱自己那愚蠢的固执己见,好好想了想,如果你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后——哪怕只有一秒——的真实想法。我没早点这么想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能原谅我,尽管我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这将是一次很长的旅程,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带了一本书和苹果音乐播放器,还有尘封已久的老照相机,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拍上几张。在准备午餐便当时,他已经完全放飞自我了,用白面包和各种新夹馅做了个三明治,他竟然无法自抑地大胆到往里面塞了薯片。

安德鲁发现,几英尺之外,有个人正在走向一个墓碑。他降低了音量,开始小声倾诉起来。

他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未来的周末,他已经计划好了,不听埃拉·菲茨杰拉德,也不去浏览论坛。

“我曾经给你写过一封信,就在我们在一起后不久,但我生怕你看了之后会逃之夭夭,所以就没敢给你。在信的开头,我把生命比作了一首诗,所以你真的是摆脱了困境。里面写的全是些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的多愁善感,你看了肯定会笑掉大牙的,但我觉得有一点写得没错。我写道,当我们相拥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有一部分已经完全改变了。直到那时,我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生有时候会简单得如此奇妙,如此美丽。我只希望你离开之后,我也那么想。”

他煎了点熏肉,直视着瓷砖大小的镜头。“你也许发现了我不小心把肉片煎糊了,但考虑到我马上就会在上面浇上奇效的温德米尔湖粽酱,就不值一提了。”

他不得不停下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随后又用手开始抚摸着墓碑。他待在那里,安静了下来,感到一阵纯粹、奇特的喜悦的疼痛侵袭了全身,他知道,不管有多痛苦,他必须接受它,春季降临前的寒冬,必须让冰雪冷冻、摧毁自己的内心后,才能走上痊愈的道路。

他走过去把水壶烧上,双腿传来异样的僵硬感。前一个晚上,他参加了一个他标榜为“跑步”的活动,实际上却更像是绕街区“慢走”。过程很痛苦,但回来之后有那么一会儿——洗完澡,吃了一餐含有绿色蔬菜的饭后——他感到身体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内啡肽[1](之前他认为这是跟独角兽之类的一样神秘)后,最终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去参加这样的活动。虽然这活动看上去,只是为了表明上了年纪的人也是活力十足的。

安德鲁到达车站时,正好碰到下一班去斯旺西的火车进站,但他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决定去附近的酒吧坐一会儿。走到门口时,老毛病又犯了,他在门外徘徊着。但当他想到黛安娜就在身边看着自己,肯定会对着他骂脏话时,他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尽管酒吧的常客对他的出现有点好奇,而酒吧侍应生给他倒了一杯啤酒,在吧台上扔了一包盐&醋后便无聊地走开了,他们对于他还是友好的,并无恶意。

安德鲁知道,在某一刻,他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负罪感,以及应对的方式——还有他应该怎么处理那笔钱——但现在,他只是无可救药地开心到了极点,因为卡尔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他坐在角落里,端着酒杯,拿着自己的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头一次感到了心满意足。

两天后的早晨,安德鲁在睡梦中被惊醒。对于鲁珀特家里发生的一切,他好像是做了一场梦——而且在可怕的几秒钟里,他分不清现实以及潜意识企图扭曲的真相。但他查看手机信息时,看到了他打完电话后第二天卡尔发来的信息:“安德鲁,你该死。好好享受你那罪恶的钱吧。”

[1] 一种内成性(脑下垂体分泌)的类吗啡生物化学合成物激素,由脑下垂体和脊椎动物的丘脑下部所分泌的氨基化合物(肽)。它能与吗啡受体结合,产生跟吗啡、鸦片剂一样的止痛效果和欣快感,等同天然的镇痛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