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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安德鲁环抱双臂。

“噢,恰恰相反,他一直觉得,这是你跟基思和好的最佳机会。他那晚喝得太醉了,除了依稀记得你跟基思有‘小争执’,根本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我设法把他的脸擦干净后把他塞进了一部出租车。他一直跟我嘀咕着一些关于裁员的事情,但天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告诉他们,”他轻声说,“我不能。”

“什么?”安德鲁说,“上次梅瑞狄斯家发生的那些——简直是一场大灾难。卡梅伦肯定不想再经历一次吧。”

“为什么不能?”

“那个,”佩姬实事求是地说,“你不得不说了。两周之后就轮到你主持晚间派对了,所以你别无选择。”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因为我会被炒鱿鱼的!我承担不了那样的后果,佩姬。再说了,我没有别的谋生技能。”

安德鲁一言不发。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安德鲁真心希望当时在播放着音乐。佩姬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站着。

“但他对你的威胁毫无依据,现在,因为这个好像……”佩姬停了下来,看着他,“因为你要跟工作上的人坦露一切,说明真相,对吗?”

“其实我觉得你有别的技能,”她说,“你可以做点别的事情。而且我认为你自己也知道你可以。”

“这没那么简单。我不能……我就是不能。”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德鲁说。

“什么?”

佩姬转过身来,刚想开口,但突然打住了,好像是改变了主意。

“因为……”

“我能问你点事情吗?”最终,她说。

“到底为什么?”

安德鲁点了点头。

“不行,”安德鲁说,“我办不到。”

“自从你搬进来后,这里有多少改变?”

“他不能这样对你。萨莉给你钱是有原因的,他威胁你简直令人发指。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滚蛋。”

“什么意思?”

等他把卡尔和被勒索的事情告诉她后,佩姬对吐司丧失了兴趣,厌恶地把它一下子扔回到了盘子上。她双手叉腰,来回踱着步。

佩姬环顾四周。“你上次新添置东西是什么时候?实际上,你改变了什么,自从黛安娜……”

佩姬咬了一大口烤吐司。“好吧,”她说,“但我得跟你实话实说,安德鲁,昨晚过后,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能够震惊我的话。不过,你还是说吧。”

安德鲁突然感到很不自在。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他说。

“我不知道,”他说,“没多少。其实,就一点点。电脑是新的。”

“没事,我来做吧。”安德鲁说着准备站起来,但佩姬让他坐着休息。安德鲁在心中祈祷,她不会因为自己橱柜里仅有的三罐烤豆子还有估计都不新鲜的面包而对自己产生偏见吧。还没来得及打预防针道歉,他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信息,头又有点晕眩。他坐着没动,一直等到佩姬端来一盘涂满黄油的吐司和一杯热茶。

“嗯。现在这份工作,你做了多久了?”

佩姬把双腿缩至胸前。“我想说,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还小。但如果她在厨房起舞,通常是因为她准备要揍我们,或是有什么东西着火了,又或是二者兼有。好了,你看上去需要吃点吐司。”

“你这是干什么,面试吗?”安德鲁说,“对了,你还要来杯茶吗?”

“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清晰地记得,每次她在厨房或是花园做事时,都会放上一张唱片,跟着一起哼唱,或是隔着窗户听。每当这样放松时,她看上去,我不知道怎么说,似乎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佩姬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安德鲁,”她温柔地说,“我不会假装理解你到底经历了多少困难,但从经验中我也知道,生活在自我欺骗中,不去正面面对是什么样子的。看看我跟史蒂夫。我打心底里清楚,他是不会改变的。但没到无药可救的时候,我是决不会行动的。难道你昨晚没有同样的认识吗?你不觉得现在应该要尝试着继续向前看了吗?”

“你说,你妈妈是她的超级歌迷?”

安德鲁喉头一紧,眼睛开始刺痛。一方面,他想佩姬继续陪着自己唠叨,另一方面又想自己单独静静。

佩姬小心翼翼地将唱片放回了那一堆唱片集上。

“人们不会像你那样善良,”他平静地说,“而且你还不能责怪他们。我只是需要多一点的时间——考虑一下该怎么做,你懂吗?”

“这次饶了你,”安德鲁说,“我早就说了,做这个没花多大工夫。”

佩姬拉起安德鲁的手,一起按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胸腔,他能感受到怦怦直跳的心脏。

她翻到了唱片的背面。“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我还没听你为我制作的混音磁带。”

“你必须作出选择,”佩姬说,“要么你就试着继续表演下去——把钱转给卡尔,尽管那本该属于你,跟大家继续撒谎——或者你可以把真相说出来,接受所有的后果。我知道这很难,我真的懂,但……还有那天在诺森伯兰郡。等我们有了合适的时机,可以聊聊吗?”

“没关系,”佩姬说,“我跟姑娘们视频对话了。她们跟伊莫金的一个朋友待在克罗伊登。她们昨晚通宵看了一些特别不健康的电视节目,所以压根儿不在乎我在没在场。”

安德鲁真的,真的希望自己的脸不会轻易变红。

“天哪,”他说,“我真的昏睡了十二个小时吗?你怎么还不走?你应该回家了啊。”

“嗯。”他嘟哝着,揉了揉眼睛。

“你说话跟黑手党大佬似的,”他说,“但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很感激。”他朝远处望去,看了看烤箱表,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看着我,求求你了。”

安德鲁有点不太相信,但看上去佩姬好像努力想忍住不笑。

“我不能。”

“别担心,没事了,”佩姬说,“我找机会跟她聊了一会儿,她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好吧,那你就把眼闭上吧。回想一下当时的画面。你不必说出来,但就是想想当时你的感受。那么可爱,不同又……强烈。我不知道。我就是把自己的感受描述了出来。”

“噢,我的天。”安德鲁呻吟道。

安德鲁睁开了眼睛。

“她一直劝说基思去提出指控。”

“之后,”佩姬说,“你在沙发上睡着后,不停地说‘是你救了我’。你觉得我是能将你从里面救出来的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你要信任我——只有你可以改变一切。只有靠你自己才可以。”

“什么?”安德鲁说。

安德鲁的视线转向了铁路的残骸,就好像踩踏事件刚刚才发生一样。

“是这样的,他并不是特别高兴。但梅瑞狄斯把他像个战争英雄似的供着,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所以我觉得,他私底下很享受。她才是那个你应该……”佩姬突然打住了。

佩姬看了看表。“对了,我觉得现在得走了。我得去监督姑娘们早餐除了巧克力棒外,是否还吃了别的东西。”她站了起来,松开了安德鲁的手,取回了外套和包包,“考虑一下我刚刚的建议,好吗?如果你感觉要……你知道的……马上给我打电话。好吗?”

“据你所知,他还生我气吗?”

安德鲁点了点头。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她走。不管她怎么想,没有她,他自己是肯定做不了的。“我会去做的,”他脱口而出,“我会说出真相,跟所有人坦白——但不能是现在,卡梅伦正要裁人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撑过这该死的晚餐派对,而且不让名声受损,之后,等一切都稳定了,我就会解决问题,我保证。所以短期来看,我只需要一点点帮助,我该怎么……”当他在佩姬的眼里看到了失望之情时,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朝大门走去,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嗯。”

“你要……求求你不要——”

“基思回来上班了吗?”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安德鲁。我不会改变已经决定的事情。此外,我自己还有一个烂摊子需要处理。”

“对啊。但救护车到后,他已经醒了,祈求医护人员不要把他带走。说实话,他们可能更担心卡梅伦——傻傻地坐在那里,晕了过去,满脸涂满了笔迹。我觉得他们可能怀疑我们绑架了他,逼他加入邪教组织什么的。”

安德鲁忍住了哀求她留下的冲动。

“但我听到你叫救护车了。”安德鲁说。

“没问题,”他说,“当然了。我理解。抱歉,我并非有意不放你走的。而且对于之前说谎,我要说声对不起。我一直想告诉你真相的,真的。”

佩姬抬起头看着他。“早安,”她说,“你应该会很开心,基思没事。”

“我相信你有,”佩姬说着,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而且我也信任你。”

“基思怎么样了?”他问。

佩姬走了之后,安德鲁在那里站了很久。他低头看着地毯上的酒渍。在黛安娜死后的那天,他也是站在同一个地方,沉浸在绝望中不能自拔,任凭萨莉打来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他为之前的行径感到无比的愧疚——之前就那么躲起来,太过伤心欲绝而缺席了葬礼,还不让萨莉安慰自己,是多么胆小和懦弱啊——甚至到了现在,他还沉浸在幻想中:如果那天早上黛安娜没出门,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他不敢相信,知道真相后的佩姬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他本以为她会躲得远远的。不过,当然,她这么做也可能是在骗他,让他觉得安全,其实早就飞奔到最近的精神病院,举报他这个被蒙骗的、危险的幻想主义者……当然了,当然了,如果他大胆地站出来说明真相,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通情达理的。他能想象到,卡梅伦的小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而在转瞬间,基思和梅瑞狄斯就会由震惊转为刻薄。

当他醒来时,她正坐在摇椅上看着《埃拉爱科尔》唱片套上的介绍,用一个自己十年都没碰过的马克杯喝着咖啡。他脖子有点抽痛——肯定是睡姿不大正常导致的——脚仍然隐隐作痛,但他感觉自在多了。他隐约还记得睡觉时做了个有关梅瑞狄斯派对的梦,突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问题。

他听到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毫无疑问,又是卡尔发来的。他本能地想要听点埃拉的音乐,但在唱片机前停了下来,手放在唱针上。没有音乐或是火车轻柔的隆隆声,他能感受到更多声音的存在。他打开窗户。麻雀在歌唱。一只大黄蜂正在慢慢移动过来,又突然飞走了。

他躺在沙发上,佩姬给他盖上毯子,又盖上了自己的大衣。她为他沏了杯茶,自己盘腿坐在地板上,每次他惊醒时,她都会捏捏他的手,平复着他的情绪。

尽管咖啡因让他心跳加速,但他还是泡了第二杯茶,享受着入口的温暖,思绪蔓延开来。他能理解,佩姬对于自己已经跟她坦白了一切后,不直接出来对所有人说明真相的犹豫而感到沮丧,但她或许不能明白,对于他来说,幻想的力量有多大,他有多依赖那段幻想。不可能说走就走的。

火车模型依旧躺在原地,破破烂烂的,自从他踢烂之后就没管。“瘸腿的原因。”他嘟囔道。

他站在那里检查着火车模型的残骸。很难判断哪些损伤是可以修复的,而哪些破坏是永久性的。他当时摆出来的——一架鲁滨逊O4型号的火车头——可能没救了,车厢也坏了。谢天谢地,这不是他最珍爱的火车头。大部分的布景——照明的一些设备——是无法复原了。树木和动物也都被夷为平地阵亡了。小人儿趴倒在了地上。他发现,除了三个早先种植园的农场工带着一脸反抗的表情仍然坚挺地站着之外,其他的都被毁了。

“不进去那就去医院。”佩姬的话解决了问题。

佩姬让他自己单独待着的时候做好决定,或许她是对的。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决定只有等他真正做好准备后,才跟大家摊牌呢?他仍然是主导,不是吗?他忽略了脑海深处的反对声,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自认为更重要的事情上,也就是即将到来的晚餐派对。把卡梅伦哄开心才是至关重要的。他现在只需要一点点帮忙。佩姬是不可能了。所以就剩下……好吧! “没有人了。”他大声喊道。但当他又看了一眼坦然面对困难的农场工人时,他想起来,其实,严格来说,自己还有可以求助的人。

他几乎没有力气独自回家。在佩姬的搀扶下,他走了回去,并且佩姬坚持要一起进屋。他心不在焉地抗议着,反正她都已经知道真相了,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