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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喂?”他又说了一遍。

“喂?”他说。背景声十分嘈杂,人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吵着想让大家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安德鲁吗?”

他呆坐在地板上,思绪在疲惫的打击和绝望的恐慌中飘忽不定,突然手机又响了。他有点希望是卡尔——他不知道怎么得知安德鲁已经拿到钱了,但手机上显示的是佩姬的名字。

“对,你是……?”

还没来得及制止自己,他就按下了取消键,将手机扔到地毯上,双手捂住脑袋,长长地、平静地呼吸着。

“我是梅茜。等等,妈妈?妈妈?我找到他了。”

安德鲁将手机拿离耳朵,慢慢地,他专注到了埃拉的歌声上:“如果你相信我,一切都可以成真。”他马上用手机登录了网上银行。当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账户余额时,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钱已经入账了。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卡尔发来了银行账户信息。安德鲁打开了新的转账页面,输入了卡尔的信息,他的心跳加速。再点击一下,钱就没了,一切就结束了。然而,有些事情却阻止了他的本能行动。即便卡尔说了那么多萨莉关于自己说谎的看法,但对于卡尔目前的行径,她真的会表示赞同吗?这笔钱是连接萨莉和他最后的纽带了。这是姐姐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礼物,是他们姐弟亲情的最后的象征。

安德鲁听到一声集体的“哇哦”欢呼声,还有刺耳的喇叭声,接着一切都模糊不清,被手指摸索手机的声音掩盖了。

说完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安德鲁?”

“你闭嘴,老实听着,”卡尔说,“鉴于我现在知道你有多能撒谎了,那我就把话挑明了,如果你违背誓言,不给我应得的东西,就走着瞧吧。我马上把银行账户信息发给你。如果你拿到钱后不立即转给我,那么只消我给梅瑞狄斯打个电话,你就一切都完了。所有的一切。听明白了吗?很好。”

“佩姬?你没事吧?基思——”

“我不……那不是……”

“你之前对史蒂夫的评价没错。我回来后,看到他对姑娘们大喊大叫,喝得烂醉如泥,天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了了,真的忍不下去了。我装上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把姑娘们推上了车。史蒂夫没能阻止我走,一直在忙着摔东西,但最后他还是跳上了摩托车追我。”

“你摧毁了一切。萨莉本来能好起来的,我知道她能的,如果你可以改过自新。但现在她走了。你猜怎么着?我今天跟她的律师谈过了,她跟我说钱——萨莉毕生的积蓄,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安德鲁——随时都会打到你的账户上。天哪,如果她了解你的真面目,你能拍着胸脯说,她还会这样做吗?”

“该死,你们没事吧?”

“你想要什么?”他平静地说。起初对方没有回应。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随后卡尔开了口。

又是一声刺耳的喇叭声。

安德鲁把手从嘴里拿出来,看到上面卡通形状的咬痕。突然,过去的记忆浮现在眼前,当母亲训斥萨莉时,萨莉气得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扔到了篱笆外以示抗议。

“嗯,不好,有点不好。安德鲁,我真的很抱歉,之前我不该怀疑你的。”

“我们记忆的扭曲,真是挺有趣的。”卡尔说。安德鲁可以听出来,对方正在刻意压抑着自己的音量。“因为我可以发誓,你一个人住在老肯特路的单人房里,一个人睡,也没有谈恋爱,自从……那个……但据这个梅瑞狄斯说,你是一个幸福的已婚男人,还有两个孩子,住在一个豪华的联排别墅里。”卡尔的声音明显因压抑的愤怒而颤抖,“而且,只有两种解释。一是梅瑞狄斯完全记错了,要么就是你一直在对她撒谎,天知道那老婆和孩子是谁的——天哪,我希望是第一个解释,因为如果是第二个的话,我就觉得那或许是有史以来听到的最悲惨、最可怜的事了吧。而且我能想象你老板得知真相后的想法。长久以来,你都跟脆弱的人打交道,为议会工作。我都不敢想象,如果这事情公之于众,会引起大家热烈的反响,是吗?”

“没关系,我不在意——我只想知道你们现在是安全的。”

安德鲁将空出来的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咬了下去,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嗯,我们没事。我想我甩掉他了。但是,听着,事情是这样的,我知道时间很晚了,但我已经尝试联系过所有人了……我一般都不会问,但是……我们可以到你家坐一下吗?就一个小时什么的,让我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很好,”卡尔说,“我还以为有人在烦你呢。或许是黛安娜,再不就是孩子们。”

“啊,当然可以。”安德鲁说。

“在。”安德鲁咬牙切齿地说。

“你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保证我们不会惹麻烦的。对了,你地址是什么?梅茜,亲爱的,拿支笔,我需要你帮我把安德鲁的地址记下来。”

“安德鲁,你还在听吗?”

意识到刚刚自己答应的事情,安德鲁胃里一阵翻腾。

安德鲁想挂电话了。他可以把手机卡取出来,从马桶里冲下去,这样就不用再跟卡尔纠缠了。

“安德鲁?”

“下课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卡尔说,“真的有点尴尬。她突然开始跟我讲述自己当时一些痛苦的遭遇。我不知道她为何认为我会对此感兴趣。我正拼了命地想要摆脱她时,突然,她提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哈哈,你瞧,就是跟你一起上班的啊。世界真小,不是吗?”

“嗯,我在,我在。”

“嗯。”安德鲁说,抱着最渺茫的希望,但愿卡尔不会提到他认为的一些事情。

“谢天谢地。你住在哪里?”

“她来上了一节我的瑜伽课。生意一直很冷淡,所以课堂上就她和其余几个人。当然,我们连基础的广告费都负担不起。”

他能做什么呢?除了告诉她,他别无选择。话刚说完,电话就断了。

安德鲁头痛欲裂,慢慢地跪倒在地。

“没事。”他大声说着,声音被公寓的冷漠所吞噬,四面墙围起来的空间既是客厅、厨房,也是卧室。

“我上周碰见了一个你的同事,”卡尔说,“梅瑞狄斯。”

那好,我们用逻辑分析一下,他想着,试图平息心中逐渐升起的恐慌。或许这里是自己的第二间房子?他独有的一个小空间去做点……梅瑞狄斯那天说的那句可怕的短语是什么来着?“自我时间”,就是这个。他慢慢地转身,重新打量着整个房间,假装是第一次到这里。这不行。这里一看就是长期有人住的,根本就是自己的家。

安德鲁听到卡尔吞咽的声音。一准儿又在喝恶心的蛋白质奶昔。

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

“卡尔,我在回你电话。你想干什么?”

这个想法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好一会儿后,外面传来停车的声音。他环顾了四周。或许他应该收拾一下房间——尽管一切都整整齐齐的。与往常一样,排水板上放着一个盘子、一副刀叉、一个玻璃杯和一个平底锅。一切都很整洁。天哪,这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怎么样?”

他最后看了一眼,抓起钥匙出了门。下楼梯。走过了满是划痕的墙壁,穿过了淡淡的香水区。他每下一层楼,温度就降低一点儿,他感到自信在慢慢消失。

“怎么样?”安德鲁说。

不行,你必须得这么做。他敦促自己。做。别回头。

沉默。

他站在走廊里,跟佩姬和姑娘们只隔着一扇门,透过磨砂玻璃,他都能看到她们模糊的身影。

“你好。”

做。别回头。

“你好,安德鲁。”

他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双腿抖得厉害,差点一屁股坐下来。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做,你这该死的胆小鬼——做!

他在客厅坐下,手里拿着手机,不停地在两个号码中转换,无法作决定。最终,他按下了拨号键。手指使劲地抠着胳膊,他等着卡尔接通电话,沉默最令人可怕。他突然不顾一切地想要打破宁静,冲到唱片机前笨拙地放下了唱针,埃拉的歌声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这是他能够寻求到的最近的支援了。他围着火车轨道绕了个“8”字形,电话铃声还在响。

佩姬一下子抱住了他,他感到脸上沾到了她的泪水。他紧紧地抱着她,可以感觉到对方由于惊讶慢慢地松开了臂膀。

他终于鼓足勇气从浴缸里爬了出来,裹了一条浴巾坐在床上瑟瑟发抖,盯着被自己丢到地板角落的手机。在卡尔三次来电后,他直接关了机,但知道这不是长远之计。卡尔和梅瑞狄斯。梅瑞狄斯和卡尔。卡尔现在打来电话,绝对不是巧合。还有基思。或许他应该先给佩姬打个电话,问问现在的情况。他不可能把他伤得那么重,对吗?

“嗨,那个,嗨。”她低声说道,温柔的语调令他两眼湿润起来。他看到苏茜一个人从车里拿了三个包出来,努力维持着平衡。梅茜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佩姬把手放在安德鲁的胸口。“我们能进去吗?”她说。安德鲁看到她正在寻找自己的目光,开始担心起来。

他真的不记得当晚是如何离开梅瑞狄斯家的。他踉踉跄跄地出来,手机还在响,隐约中好像听到梅瑞狄斯在嘶吼着“他杀了他!他杀了他!”,而同时佩姬正在强装镇定地跟急救人员打电话解释着情况。接下来他只记得墙壁的磨损污点、条形照明灯和邻居的香水味了。或许他晕了过去。

“安德鲁……”

安德鲁不知道自己在浴缸里泡了多久(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泡澡),刚开始水太烫了,他只能试探着一点一点进去,但现在水温正好。他在客厅里放着埃拉的唱片,由于浴室门被关上了,所以他只能依稀听到些音乐。他曾想出去把门打开,但转念一想,这样听音乐也别有一番风味,全神贯注地听有利于训练自己的听力,听出每一个音调的变化、每一个音节变化中的细微转变,就好像第一次听这首歌一样。过了这么长时间,连他自己都惊叹于埃拉音乐带来的新奇和震撼力,但随着唱片的播放接近尾声,每次姿势的变换,他都能感受到冷水刺骨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