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哈利说，“他说，他一辈子谨小慎微，话都不敢大声说，虽然他很想，但他从来都无法突破自己。可这具患有躁狂症的空体，彻底解决了他的心结，拯救了他。他打算回去以后，就把他的父母、妻子和老板都杀掉。”
“他是这么说的？”黑格尔·穆勒问。
“我相信他是开玩笑。”黑格尔·穆勒冲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笑了笑，“但他回去以后，应该敢于大声说话了。”
“很好。”哈利说，“他平静的时候对我说，他的一生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嗯，我同意。”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点点头。
“这几天，瑞森先生过得好吗？”黑格尔·穆勒问。
“瑞森先生的一生是悲哀的一生，但从路德维希社区开始，将会得到改变。”黑格尔·穆勒说，“他将拥有一个新的人生。”
“哦——对不起，对不起！”哈利说，“是的，是瑞森先生，是瑞森先生。”
“您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就回去了。”哈利说。
“不过，哈利。”黑格尔·穆勒说，“我必须提醒你，请不要把瑞森先生称为‘这家伙’，他是我们尊贵的客户，你不能把一个客户称呼为‘这家伙’。”
“回去吧。”黑格尔·穆勒说，“记住，一定要保证瑞森先生心情愉悦。”
“没问题。”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点了点头。
“是的，是的，您放心。”哈利答应着，和另一个同事架着昏迷的瑞森先生往回走。
“惊吓到您了，抱歉。”哈利对黑格尔·穆勒说，“还有您，将军，对不起。”他看了一看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非常抱歉，阿尔德尼将军。”
黑格尔·穆勒和乔瓦尼·阿尔德尼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一会儿功夫，哈利他们就走远了。
两个人架起了那个昏迷的家伙。
“看来躁狂症空体的效果不错。”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
“不，不，哈利，没关系。”黑格尔·穆勒说，“应该尽量扩大他们的活动范围，体验才足够好。看看，SSI围栏控制功能不是及时地发挥作用了吗？很安全，没问题。”
“各种空体的效果都还不错。”黑格尔·穆勒说，“最受欢迎的是PSAS空体。”
“对不起，穆勒先生。”其中一个人说，“这家伙从安全区跑出来了，刚刚研发的SSI的围栏控制功能到这里才发挥作用，我会找技术人员检查一下，非常抱歉。”
“PSAS？那是什么？”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问。
追他的两个人也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
“持续性冲动综合征。”黑格尔·穆勒说。
可惜他没有能够触碰到乔瓦尼·阿尔德尼或者黑格尔·穆勒。他的指尖距离黑格尔·穆勒和乔瓦尼·阿尔德尼的身体还有几十厘米的距离，就已经扑倒在地，似乎晕了过去。
“哦——”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扭了扭头，“好吧，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体验。”
“你这个混蛋，我要干掉你，我要干掉你，知道吗？我现在充满了力量，我一定会干掉你！”他的嘴里叫喊着，声音有点嘶哑，带着阿利桑那口音。
“还有海洛因盐酸盐综合征。”黑格尔·穆勒说，“用别人的身体来获得吸毒的感受，而且并不需要毒品。”
但他没有停下，继续往前冲着。一直冲到了乔瓦尼·阿尔德尼和黑格尔·穆勒面前，双手向他们张开，似乎想要抱住谁。
“哦——是个不错的主意。”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但怎么说呢，对毒品种植业有一定影响。”
突然，那个人好像受到了什么干扰，脚步开始踉跄。
“哈哈——”黑格尔·穆勒又笑了。
那家伙就要冲到面前来了。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自己腰间的手枪。
“还好，我们这里不生产毒品。”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
他扭头看了一眼黑格尔·穆勒，黑格尔·穆勒很平静，面带微笑看着冲过来的人。
“各种疾病都有很特别的感受，都有人想要体验。”黑格尔·穆勒说，“所以在计划中，我们的社区最终将提供超过一万种疾病的空体供客户体验。”
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人的面庞，一个中年人，皮肤粗糙，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眼窝深陷，眼睛瞪得滚圆，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夹克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衣服看起来倒还是蛮新、蛮干净的，不像是个野蛮人。
“这个——”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看起来并不是很理解，“人们的想法确实各有不同。”
那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后面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正在尽力追赶他，但是他跑得太快，穿制服的两个人追得相当吃力。
“其实换一个角度看，肉体的感受并不重要。”黑格尔·穆勒说，“想一下他们的精神状态，也许有助于您理解他们。”
忽然，一个人在远处出现，沿着小路狂奔过来，乔瓦尼·阿尔德尼和黑格尔·穆勒站住了，看着那个人。
“我猜，他们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
他指着树丛之中的一栋栋漂亮的砖红色、淡黄色或者奶白色的小别墅，“您看看，美好的居家生活，而不是纸醉金迷。”
“更准确地说，他们享受毋须负责的感觉。”黑格尔·穆勒说，“做任何事情，毋须为不良后果负责；而不做任何事情，也毋须为无所事事难过。对于很多情形而言，疾病是最好的挡箭牌。”
“不，不。”黑格尔·穆勒说，“拉斯维加斯是一个让人烦躁的都市，而我们这里是一个安静的小镇。”
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没有说话，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
“穆勒先生，你建设了一个新的拉斯维加斯。”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
过了一会儿，他遗憾地说：“我几乎从来不生病，也许错失了很多美好的事情。”
大树之间，草坪、灌木、鲜花到处都是，确实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多数植物都是从千里迢迢之外的某个地方移植过来的。甚至，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能够确定，不绝于耳的鸟鸣声也绝不是来自于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厄尔齐人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鸟。
“哈哈……”黑格尔·穆勒笑了起来，“我倒是生过病，大学期间住过两个月医院。尽管身体有些痛苦，但从精神层面，那是我一生中过得最轻松的两个月，因为我可以放纵自己，可以原谅自己，不对自己提出任何要求——我生病了，不是吗？”
一眼望过去能看到很多绿意盎然的大树，树身高大，树冠广阔，似乎已经长了几百年。但是，它们不是本地树种，显然刚刚在这里安家。厄尔齐草原的土壤无法支撑这样的大树，把它们移植过来肯定费了不少力气，而要让它们活下去更加困难。
“不能不说，你的路德维希社区是个神奇的地方。”乔瓦尼·阿尔德尼有点感慨。
确实，在草原上想要绿树成荫是不容易的，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知道，不仅仅是引水那么简单。
“不——我们的路德维希社区。”黑格尔·穆勒纠正乔瓦尼·阿尔德尼，“路德维希社区解决了很多亘古难以解决的问题。内部测试非常成功。这一批秘密邀请的客户全体都非常满意，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社区的长期客户，甚至预付了款项。而且，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第一批五千具可选择的空体，都是拉斯克斯战争受伤者的空体，这些空体在进行基因治疗时出现了不幸的事故而患上了各种基因疾病，不得不在这里休养。”
“那条小河有着优美的曲线，很漂亮。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河中水流的声音，叮咚作响，很动听。”黑格尔·穆勒指着树丛中隐约露出身影的一条弯曲的小河说，“但我们不得不进行一定程度的破坏，挖了很多水道和暗渠，把水引到四面八方，这样才能让整个小镇都绿树成荫、生机勃勃。”
他看着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所以，现在万事俱备，我们的路德维希社区已经可以随时开始第一阶段的小规模开放了。”
黑格尔·穆勒正和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一起，走在一条静谧的红砖小路上，一边听着清脆的鸟鸣声，一边给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介绍着这个漂亮的小镇。
“那些受伤者的意识场呢？”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问，“他们都是战士，必须保证他们的意识场被妥善处置。”
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看了一眼身边的黑格尔·穆勒。这家伙也是个大高个儿，个子和自己差不多，体重甚至还要比自己大不少。但都是肥肉，能够看得出来，都是白花花的肥肉。如果要打架的话，这个虚胖的大高个儿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您放心，他们的意识场都得到了很好的处置，他们也都很满意。”黑格尔·穆勒说。
回头也许应该在黑格尔·穆勒这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空体可以用，能够让自己重返青年时代。
“这么说，就要开门营业了，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脸上露出了笑容，看了看黑格尔·穆勒，“这就是你找我来社区参观的原因吧？”
他挺了挺本来已经笔直的身躯，好让发达的肌肉在合体的军服下显得更加有型。不过说实话，最近那些肌肉越来越松弛。毕竟年纪已经不小，像野牛一样健壮的身躯如今也经常腰酸背痛，和年轻的时候不能比了，有点让人遗憾。
“您总是很了解我。”黑格尔·穆勒说。
这是笔划算的交易，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感到很满意。
“我知道，你需要完善的法律支持。”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点了点头，“你放心，没问题。我们的《空体置换法案》这个星期就会在议会通过，并且不会对置换空体的疾病状况进行任何方面的限制，和你们提供的文本基本没有差别，满足了你们的要求。”
未来的日子里，这个路德维希小镇，不知为什么，黑格尔·穆勒给它起名为路德维希小镇，这个最初的疗养院，不，现在也是疗养院，只不过疗养者有所不同，将给黑格尔·穆勒带来滚滚财源，但也将给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带来滚滚财源，给拉斯克斯带来滚滚财源。
“太好了！”黑格尔·穆勒微笑着竖起大拇指，“那就让我们迎接狂风暴雨吧！”
有限伤害武器暂时没什么用了，顺理成章，《禁止人类基因编辑公约》也没有什么用了，基因编辑开放变成了现实，下一步的计划依次展开，目前看起来都很顺利。
“我就是在狂风暴雨里成长起来的，不是吗？”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
战争已经成为过去，伤者足够多，多到能够吓死全世界那些心肠柔软的好心人们，而且能让黑格尔·穆勒的团队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毋须担心空体的来源。
“是的，将军。”黑格尔·穆勒说，“这是您的国家，您说了算。”
所以，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
“不。”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这是你的社区，你说了算。”
当然，用不着感谢黑格尔·穆勒，这只能证明他是有眼光的。否则，如果他选择了敌对方的话，无论哪个敌对方，自己一定会把他和他选择的合作伙伴揍得屁滚尿流。对于这一点，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坚信不疑。
黑格尔·穆勒笑了起来，“哈哈——您太客气了。”
黑格尔·穆勒选中了这个小镇，并且跟自己清楚地解释了关于有限伤害武器、基因编辑开放以及后续一系列动作的计划——他称之为战略，正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的证明。
“我有一个问题，”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云狱岛的机器真人不会来模拟这些感受吗？”
他想要这个小镇，而不是其他势力控制的小镇。这个小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厄尔齐草原上的所有小镇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选择哪里都是一样的。
“不，不会。”黑格尔·穆勒说，“机器真人是制造出来的，制造，宣传，销售，他们提供一种产品。既然是产品，就必须是合法的产品，而不是毒品或者其他任何违法的东西，也不能是不符合规范和标准的残次品，对吗？各国监管机构都在制定机器真人的技术规范和标准，无论最终的规范和标准是什么样的，至少不能损害客户的健康，这一点上，我想我们会有发言权的。”
最重要的是，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认为，事实上黑格尔·穆勒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们的路德维希社区，只是在照顾患病的人类。”黑格尔·穆勒接着说，“病人患病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需要得到关怀和照顾，而我们的社区正是关怀和照顾他们的地方，我们的工作人员都是善良的天使。至于社区中的空体置换，只是置换双方个体之间的一个交易，我们的社区医疗仅仅是在遵循《空体置换法案》的前提下，提供了空体置换服务而已。”
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相信，黑格尔·穆勒在厄尔齐这个荒凉的地方赌下了未来，而自己是他真正的合作伙伴——尽管黑格尔·穆勒两面下注，但他迟早总得做出选择。这个选择说到底取决于各方的实力对比，既然如此，自己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一定会想要建设很多这样的社区，就像你们之前的疗养院一样。”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
有限伤害武器使得交战双方减少了大量的死亡，但增加了更多的伤兵，这是个天大的麻烦，伤者总比死者更难处理。而和黑格尔·穆勒合作之后，这家伙承包了这个难题。
“事实上，我在想，”黑格尔·穆勒并没有立即表示同意，“病人们生病了，为什么一定要在疗养院中疗养呢？只要条件合适，在家中疗养也完全可以。我们KillKiller愿意提供上门的空体置换服务，一样周到、一样安全的服务。如果有必要，我们还愿意帮助任何人让自己的家中达到疗养院一样的条件，毕竟有些疾病患者只有生活在人群中才能体验更佳，他们享受疾病时需要和其他人的某种互动。”
事实上，面对黑格尔·穆勒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乔瓦尼·阿尔德尼并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如果不和黑格尔·穆勒合作，敌对方拥有有限伤害武器，而自己却只能使用普通武器，将使自己在战争中处于极大的被动地位。
“家庭疗养，”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穆勒先生，你总是有比别人更多的想象力。”
KillKiller花费了巨资支持自己的队伍，提供了大量有限伤害武器，当然，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知道，黑格尔·穆勒也在为敌对方的队伍提供有限伤害武器，但是黑格尔·穆勒在自己这里的投资最大，而敌对方即使没有黑格尔·穆勒的走私武器，反正也会得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走私武器，无非不是有限伤害武器罢了。
“这要一步一步来。”黑格尔·穆勒说，“如果您的政府能够更加开明，进一步尊重个人的选择权，允许个人选择生病，选择生一种可以让他发财致富的病，而我们将保证他发财致富，那么我想，我们的业务模式会更加灵活。”
不过，黑格尔·穆勒很快解释了自己的思路，并且和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达成了一致。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觉得，黑格尔·穆勒的道德不见得值得信赖，但至少是个可以合作的明白人。
“为什么不呢？”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选择生病，这是很私人的事情。我认为，这是基本人权之一。”
就算是有，那些人也肯定宁愿把钱花在别的疗养院，比如距离并不算太远的那几个富得流油的稀土国，或者更远的欧洲以至中国，那里有很高档的KillKiller疗养院。
“哈哈哈——”黑格尔·穆勒又笑了起来，“您刚才提到拉斯维加斯，那里被人叫作赌城。我们的路德维希社区却是个病城，全都是病人，可怜的病人。不过，这里也是个幸福的社区，因为这里的每个病人都是一个期望得病而得遂所愿的人。他们通过承受痛苦来获得快乐，通过勇敢选择而走进未来。”
最初的时候，黑格尔·穆勒说要在这里建设一个KillKiller疗养院，那时的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还只是诸多军阀中的一位，他完全不理解黑格尔·穆勒在这里建设疗养院的想法。这里是战乱地区，清醒的人们如何活着都是个问题，有谁会花那么多钱把已经没有意识的家人送到疗养院里养着呢？
“这里是一个乌托邦，病的乌托邦。”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说，“我喜欢这里，很喜欢。建设一个乌托邦，是我一生的梦想。”
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在这片草原生活了一辈子，又东征西讨了这么多年，这个小镇当然也来过，印象中不过是一个和厄尔齐草原中的其他小镇没有任何区别的破败所在，现在却建设成了一个漂亮的阿尔卑斯式的小镇，他不得不佩服黑格尔·穆勒。要知道，把这个小镇交到黑格尔·穆勒手上，其实也没有太长时间。只能说，KillKiller的工作效率很高，比自己的军队效率还要高。
他微笑着点点头，一副欣慰的样子。
在荒凉的厄尔齐草原中，竟然有这样的一个小镇，真是不可思议，甚至连乔瓦尼·阿尔德尼将军都觉得惊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