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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我的良心会痛

“鲍雪北了解我们。”罗思浩说,“他了解我们,他知道我们不可能不干预。对吗?我们不可能不干预。所以,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证明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我们暴露。”

“可如果我们不干预,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云球人死去。”张琦摇了摇头,像是已经准备好做出妥协。

“对,我们不可能不干预。”乔羽晴表示赞同。

“杀更多人也没有意义,杀的人越多证据越充分。”乔羽晴说,“这个计划很厉害。”

“为了证明自己活在计算机中,也许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张琦说,似乎很佩服这个计划——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计划的话。

“无论怎么阻止,我们都会留下痕迹。”罗思浩说,“很简单,我们可以杀掉核武部队那些人,当然核武器就不能发射了。但他们一定做好了安排,比如把计划告诉了朋友圈的两千人,如果有人意外死去,就证明了这件事有非自然因素的干扰,整个计划将会被公之于众,而且有众多见证者,云球人就会知道,他们生活在计算机中。”

“可是鲍雪北为什么要这么做?”任为已经搞明白了罗思浩的推理,但仍旧无法相信。

“如果他们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只能阻止他们。”张琦说,“但是,怎么阻止呢?”

“对不起,我的良心会痛。”罗思浩说,“也许这就是他的原因,他很多愁善感,不是吗?他看不得云球人生活在计算机中。在地球的时候,他就这样看着云球,就像看着电子游戏,可能还不觉得怎样。但当他真的站在云球上,真的和云球人交了朋友,甚至,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爱上了奥黛特,还有,对养育他的阿尔贝蒂娜充满感激,他感觉这些人被骗了,被玩弄了,他觉得必须让这些人知道真相,那么以他的不稳定的诗人性格,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决定了。”

“鲍雪北也许有点担心。”罗思浩说,“也许按照他们的计划,正式的预警只会提前24小时,或者48小时,毕竟一颗核弹意外发射爆炸了,所有的核武器管理马上会加强,时间太长他们就无法发射其他核弹了。24小时对我们来说只有二三十秒的时间,他害怕,只要我们一犹豫,想要干预也来不及了。”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或者他们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我也不能确定。”

“他——”任为说,“我能理解,但就算他多愁善感,足以让他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吗?”

“这应该能够观察到。”乔羽晴说。

“或者,”罗思浩说,“也许在某个时刻,鲍雪北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他和奥黛特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鲍雪北多愁善感,而奥黛特却非常聪明,看看奥黛特的工作就能明白她有多么聪明。以鲍雪北的性格,动不动感慨一下,或者写首诗,在奥黛特面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概率是很大的,几乎肯定会暴露,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后来的计划,也许只是奥黛特的计划,鲍雪北可能是被迫的,或者是在犹疑之间、进退两难,茫然地跟着奥黛特前进。”

罗思浩看了看她,“不,你一定会观察到。”他说,“比如,先扔一颗核弹到极地的无人区,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干。”

“我宁愿相信这个说法。”任为说。

她脸上露出了懊恼的表情,显然孙斐的死依旧让她难受,认为是自己的责任。

“有可能,很大的可能。”罗思浩说,“在他进入云球之前,他的时间穿越者的身份才刚刚被同事们知道。但是,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就是因为他在我面前暴露了,很容易地就暴露了。”

“什么预警我们一定会观察到?”乔羽晴问,“我……我也许不太适合这个位置,我的观察能力不强,害死了孙主任。”

“啊?”任为有点吃惊,“你早就知道他是时间穿越者。”

“因为鲍雪北相信,我们不会坐任云球星被毁灭,我们一定会干预。”罗思浩说,“所以他要预警,必须让我们知道,我们才能干预。或者也有可能,这并不是正式的预警,只是鲍雪北有点担心,忍不住想要提前暗示一下,他们也许应该有更正式的预警,某种明显的预警,我们一定会观察到、不会忽略的预警。”

“对。”罗思浩说。

“通过毁灭他们来证明?”任为说,“证明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大家都已经死了。而且,鲍雪北为什么要做这种证明呢?”

“你怎么知道的?”任为问。

罗思浩似乎有点犹豫,终于还是说:“只有一种可能,鲍雪北想要证明给云球人看,他们是活在计算机里。”

“上次观察周期刚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罗思浩说,“我无意中发现,鲍雪北似乎从来不上厕所,也不太像是安装了电子胃,倒很像是个机器真人,于是我就去跟他随便聊了几句,结果他就暴露了。”

“你——”任为又怀疑起来,看着罗思浩,“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如果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说实话,我也怀疑,但我看不出鲍雪北有任何理由要毁灭云球星。退一步说,如果要毁灭,那就毁灭好了,为什么要给我们预警呢?”

“他不会说他上厕所你没看见吗?再说,他是机器真人,也不代表他是时间穿越者啊!”任为一边问,一边想着,自己可真笨,竟然知道得比罗思浩还晚,一直到跨时代小组会议的时候才知道。

“我不知道。”张琦说,“但我同意思浩的说法,我们不能冒险,所以早上思浩跟我一说,我马上就把云球的系统时钟调慢了,至少能够给我们多留一点时间,让我们好好想想。”

“我说卫生间马桶漏水,他居然没有反驳。”罗思浩说,“这个年代,谁还用会漏水的马桶呢?”

“你怎么看?”任为问张琦。

很早以前,这个世界的马桶就都是负压离子清洁马桶了,不再使用水。是啊,哪里还有会漏水的马桶可以用呢?

“不,不。”罗思浩说,“不可能,不可能。我认为,他们一定是要用核武器毁灭云球星,希尔特克的核武器足够把云球星毁灭一千次,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你为什么会去打探他是不是时间穿越者?”任为问。

“对不起,我的良心会痛,我的良心会痛。”任为又说了两遍默尔索邮件里的话,“你们为什么就觉得这是最后通牒呢?难道不能是默尔索和奥黛特之间的情感问题吗?”

“好奇而已。”罗思浩说。

大家都沉默不语,在思索。

“好奇而已?”任为摇了摇头。

“核武部队,核武部队,他们要毁灭云球星吗?”乔羽晴看起来很着急,“这是为什么?说不通啊!”

“对,好奇而已。”罗思浩又斩钉截铁地说了一遍。

“比如四角号码。”张琦插了一句,“这不重要了,只要事先沟通好,会有很多方法,都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的方法。两千人实在太多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仔细去查了。关键是,我们能不能推测出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去这样做?”

“好吧。”张琦说,“总之,以鲍雪北的个性,是非常容易暴露的。那么可以这样推理,他一旦暴露,奥黛特就有能力接管整件事情,制订一个通过毁灭自己来证明自己生活在计算机中的计划。鲍雪北出于某种原因,也就跟着干下去了。但鲍雪北又担心,所以发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诗歌来暗示我们,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最后这条‘我的良心会痛’,才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什么方法?”乔羽晴问。

“也许吧。”任为说,觉得这种说法还是合理的。

想起四角号码,任为有点担心,这些事情罗思浩和乔羽晴应该不知道,“不能排除他们使用了一些简单的加密方法,虽然简单,却不适合量子计算机破解,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他发送了很多诗,也许是为了迷惑奥黛特,我又看了一下那几首诗。”张琦接着说,“‘他是否在移动棋子,是否在清扫台阶,是否在催促雨滴启程。’这明显是在说我们。”

这一点上,云球人确实有点悲催,对地球人而言,他们没有任何秘密,加密也没用,他们还没有量子技术,通常使用的数学加密对于地球所的量子计算机来说很容易破解,反而还不如当年傅群幼和卢小雷所使用的四角号码。

“还有,‘我像一个幽灵穿行于欢乐的人群之中,把阴郁撒遍河边的空气,我的灵魂的触须拂过每个人的面庞,把不祥的种子撒在每个人的心底。’”乔羽晴说,“听着也不对劲。”

“我查了那些核武部队科学家的加密邮件和私人谈话,当然不包括观察盲区里的谈话。”乔羽晴说,“内容太多了,我只能大概看一下。有一些可疑的东西,我不能确定,我试图圈定他们的朋友圈,可疑的朋友圈,很庞大,至少有两千人,还不完整。”

“这一句,‘我能拿什么来感谢上帝,我的十指插在血淋淋的心脏中。’好像是仇恨,但也可能是愧疚。”张琦说。

“他们显然在暗中做一些事情。”罗思浩说,“不过都掩饰得很好,之前我们从来没有注意到。而他们的会面都在鲍雪北的观察盲区里,我们根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也有这样的,‘你在等我吗?我看到你急匆匆地收拾好书本,装进红蓝相间的书包里,一言不发地走了,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可能是为了迷惑奥黛特,不能每一首都若有所指。”罗思浩说。

“我们做了统计,”乔羽晴说,“这十二个人去贝克街教堂的频率非常高,他们中去的次数最少的人也是其他人中去的次数最多的人的二十倍,这确实很可疑。”

“鬼才能听得懂。”任为说,“他是个诗人,就觉得每个人都能从诗里读出那么多东西吗?读诗的人读的都是自己,哪里听得懂诗人想说什么!”

“一共有四百六十八位。”罗思浩说,“四百六十八位,我们调查了每一个人。其中既有世界级的科学家和希尔特克政府高官,也有酒吧里的浪荡子、妓女以至街边的流浪汉。我们一直不明白奥黛特在干什么,她似乎太乐于社交了,而默尔索也同样欢迎,这实在难以理解。但现在我们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默尔索和奥黛特的障眼法,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那十二位核武部队的科学家。”

“对不起,我的良心会痛。至少这句话我们听懂了。”张琦说。

“不,不,这不能说明问题,即使有十二位核武部队的科学家,也不能说明问题。”任为说,“奥黛特本人就是希尔特克的顶级科学家,拥有世界级的声誉,交往的人非常高端,圈子也很广阔,她带回去的科学家可不止这十二个人。我看,这几十年,至少有一百多人,甚至,如果你们告诉我有好几百人,我也不会吃惊。”

“罗思浩听懂了。”任为看着罗思浩,若有所思。

大家沉默不语。

“总而言之,无论这个计划是鲍雪北的计划,还是奥黛特的计划,鲍雪北只是无奈地配合,这个计划本身存在的可能性都非常大。我们必须要妥善地应对,而且要快,我们不能放任几十亿云球人就这样死在核弹之下。”罗思浩说。

“这是为什么?”任为问。

罗思浩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重,听得任为心里一阵阵地发颤,罗思浩的偏头痛似乎早就消失不见了。

“是的。”罗思浩说,“我们紧急调查了一遍奥黛特带回去的人,其中有十二位希尔特克核武部队的高级科学家,他们十二个人从能力来看——包括正常的权限和黑客手段——如果齐心协力,能够绕过总统和国防部长,直接发送核武器。”

忽然,“砰”的一声响,门开了,沈彤彤冲了进来,“出事了。”她说,“云球星上有核弹爆炸。”

“奥黛特带去见默尔索的那些朋友,是不是有很多核武器专家,甚至是核武部队的在役科学家?”任为问。

大家顿时目瞪口呆。

昨天,自己给吕青发送视频时候的混沌不明的不安,也在任为的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这么快吗?”乔羽晴喃喃自语了一句。

鲍雪北到底在做什么?任为一直觉得,鲍雪北是个多愁善感的诗人,又经历了意识场被迁移的意外,也许在云球中过着孤僻的生活,这也说得过去。可如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或者说,也许刚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这样,之后却发生了变化呢?毕竟,那是云球上的几十年,而不是地球上的几天。

“哪里?是希尔特克人发射的吗?”张琦问。

云球上的这几十年来,在生活、学业之类毫无意义的信息之外,默尔索几乎没有任何私人信息从观察盲区中泄露出来,几乎唯一的例外就是发送给奥黛特的诗歌,还有这句“对不起,我的良心会痛。”

“不,不是希尔特克人发射的,是希尔特克被炸了,好在是一个荒岛,是奇尔斯特人发射的。”沈彤彤说。

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和毁灭相关的各种场景。忽然,赫尔维蒂亚的翼龙出现在脑中,那是他见过的唯一一次真正的毁灭。一瞬间,他的心脏被揪住了,似乎再也跳动不了,呼吸也几乎停止了,浑身都想要抽搐,感觉头发也竖了起来。

“这就对了。”罗思浩说。

“毁灭的边缘?”任为看着他们几个,刚刚坐下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毁灭的边缘?”他又重复了一遍。

“对了——”沈彤彤睁大了双眼。

“我也同意,现在云球的情况很危险。”张琦说,“我们都认为,云球很可能就在毁灭的边缘,我们必须马上处理。”

“他们当中有奇尔斯特人。”罗思浩说,“奇尔斯特人炸了希尔特克,只能让希尔特克政府大惊失色,核武器进入备战状态而不是加强管控,那十二位科学家才能更容易得手。”

“小乔找了我,”罗思浩看到了任为怀疑的眼神,“小乔的感觉不好,跟我聊了聊,我的感觉也不好,所以又找张所长聊了聊。”

“同时,因为只是炸了一个荒岛,两国之间要进行紧急澄清,希尔特克人不会马上反击,给我们留下了时间。”张琦说。

“你——”任为看着罗思浩,有点疑惑。

“这种澄清很困难,双方互相不信任,又不愿意毁灭世界——两个星期总需要吧,不能再短了。”罗思浩说,“这就是给我们留下的时间,但到底有多少时间没人知道。所以我们必须抓紧。”

“不,不,来得及。”罗思浩说,“云球的系统时钟太快,鲍雪北很清楚。这条信息在刚刚上班的时候发出来就说明了问题。张所长调慢云球时钟的时候我看过表,已经过了十二分钟。对我们而言是十二分钟,但云球已经过了一个月,既然已经留下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应该还会留下更多的时间。我想如果是我,至少会留下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至少半个小时,确保可以让我们发现、怀疑,然后停机。”

又是很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秒钟之后,辛雨同匆匆地冲进了办公室。

“我不确定。”乔羽晴说,“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条信息就像是最后的信息,我们必须马上做决定,不然可能就来不及了。”

大家愣愣地看着她。

“给我们看的?”任为嘟囔了一句,脑子在飞快地运转着,“你是说,他通过这种方式和我们沟通。”他看了看乔羽晴。

“鲍雪北——”她说,喘着粗气,显然一路跑过来的,“鲍雪北自杀了,他的意识波消失了,观察盲区里没有其他人,应该是自杀。”

“您想得太简单了。”罗思浩说,“这封邮件不是给奥黛特看的,是给我们看的。”

“啊——雪北?”乔雨晴轻呼了一声,看的出来,她很难过。

“对不起,我的良心会痛——”任为有点茫然,摸不着头脑 ,“鲍雪北怎么了?他和奥黛特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罗思浩说:“组合预警,是个组合预警。核弹爆炸,鲍雪北自杀,这个计划一定是存在的。”

“对不起,我的良心会痛。”乔羽晴回答。

“开会,开会。”任为说,“王陆杰在吗?顾子帆在吗?柳杨在吗?开会,开会。”

“什么话?”任为问。

他心里一团乱麻。

“今天一早,鲍雪北,或者说默尔索,给奥黛特发送了一封邮件,只有一句话。”乔羽晴说。

不过,尽管他很担心云球,也为鲍雪北的死感到心痛,但心思并不完全在云球和鲍雪北身上,罗思浩也让他觉得不安。

“为什么?”任为终于问了出来。

这个偏头痛的人——就算偏头痛之前,也只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年轻天文学家——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推理能力如此之强的人了?不是不能想事情吗?头不疼了?

“必须这样,”罗思浩接着说,“是我说服了张所长。”

任为又想起了吕青。“你想得太多了。”吕青这么说。

任为大吃一惊,这是为什么?

罗思浩都想了这么多,吕青又怎么会说自己想得太多了呢?就算吕青不知道今天早上刚刚发生的事情,但至少有鲍雪北的诗,还有鲍雪北奇怪的生活状态,以她那么爱看侦探小说的头脑,难道不应该有所预见吗?

“我已经把云球的系统时钟调回和地球一样了,我们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观察周期——我希望是短暂的。”张琦说。

真是奇怪,一切都那么奇怪。